1. 引言
在亲密关系领域,已有大量关于权力的研究,但大多数研究都聚焦在婚姻或者家庭中,极少关于恋爱关系中权力的探索。然而恋爱是日后走进正式婚姻或者家庭的关键阶段,所以在亲密关系关于权力的研究中,包含恋爱阶段的权力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因此当前研究的目的是检验恋爱关系中的权力平衡感知以及男性和女性关于权力的感知差异。
与过去的研究相一致,我们把权力定义为一种个体通过提供或者取消资源或者通过实施惩罚来改变他人状态的相对能力(Keltner, Gruenfeld, & Anderson, 2003)。其本质就是影响他人态度和行为的能力(Cromwell & Olson, 1975)。
权力既是行为层面的现象,又包含感知层面(McDonald, 1980) 。研究表明决定在婚恋关系中个体表现的是其对权力分布的感知,而非实际权力(McDonald, 1977; Safilios-Rothschild, 1970),因此在亲密关系中权力感知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视的。本研究关注的就是个体在恋爱关系中感知到的权力。
回顾关于亲密关系中权力感知的研究,我们发现虽然伴侣对于权力平衡与否的结论仍因研究而不同。但不难发现,男女两性在对亲密关系中权力分布的感知上是存在性别差异的。Felmlee (1994)研究发现,超过半数的被试感到双方在亲密关系中权力分布不平等,这种权力的不平衡体现在做决策、情感卷入和公平三个方面。男性和女性都认为相对于女性,男性拥有更大的权力,做更多的决策以及更少的情感卷入。Sprecher等(1997)研究发现,大多数被试都报告在他们的恋爱关系中存在权力的不平衡,在权力不平衡的关系中,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感知到自己是权力的“掌控者”,且纵向的数据表明对权力的感知具有跨时间的一致性。Trentham和Larwood (2001)的研究也发现男性更多的感知到自己具有更高的权力,而女性则感知双方的权力是平等的,或者比伴侣的权力弱。而Galliher等(1999)研究却发现自我报告的情况下情侣双方更多感到彼此是平等的,他们平等地投入情感资源,在互动中共享权力,也共同承担决策带来的责任。作为一种心理变量,与外显的权力相对应,还存在一种自动激活的,意识控制之外的内隐权力,并且两类权力感知都会对行为产生影响(王雪,蔡頠等,2014)。陈静波(2011)通过内隐测量的方式发现处于恋爱状态中的大学生认为男性在恋爱关系中拥有更多的权力,且性别差异不显著。
以往关于权力感知的研究多采用外显问卷的方式,关于婚恋关系中对权力分布的内隐感知研究相对较少。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同时用关系权力量表和内隐联想测验共同进行的权力感知的研究。因此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研究拟采用外显量表和内隐联想测验两种方式共同探讨恋爱关系中个体对权力平衡的感知。此外,已有关于权力感知的研究多以西方文化为背景,本研究以处于恋爱状态中的中国异性恋大学生为被试,丰富关于婚恋关系权力问题的样本多样性。
综合前人的研究结论,我们预期,外显测量的权力感知为男性大于女性。依据陈静波(2011)的研究,在本研究中我们也预期内隐权力感知男性大于女性。有研究表明个体对许多日常事务的外显和内隐态度之间存在相关,而对具有社会敏感性的外显和内隐态度测量的相关却很低(Fazio & Olson, 2003),因此我们假设外显权力感知和内隐权力感知之间不存在相关。在研究婚恋关系时,性别差异往往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关键因素。但以往的研究发现性别差异并不一致。因此在本研究中,我们不对权力感知的性别差异研究结果进行预期。
2. 方法
2.1. 被试
通过校园论坛招募88名大学生被试,年龄在19~29岁之间,平均年龄为21.5岁(SD = 1.76)。自我报告均为异性恋,且目前有且只有一名恋爱对象,平均恋爱时间为16.7个月(SD = 10.48)。
2.2. 材料
内隐联结测验材料分为两种,概念词和属性词。
概念词材料是由主试搜集的52个双字词语组成(高权力词26个,低权力词26个)。以7点量表打分的形式,让20名心理学专业研究生进行“服从支配性”(−3 = 高度服从,3 = 高度支配),“效价”(−3 = 非常消极,3 = 非常积极)以及熟悉度(−3 = 非常罕见,3 = 非常常见)的7级评定,随后各项得分要转换成1到7的评分,选出服从支配性得分最高和最低的各5个权力词汇。在材料评定中,5个“高权力词”在服从支配性评定上的平均得分为6.34 ± 0.14。5个“低权力词”在评定中的平均得分为2.09 ± 0.22,独立样本t检验显示,两组词汇在“服从支配性”评定上差异显著,t(8) = 36.31,p = 0.00。除此之外,这两组概念词在“效价”上不存在显著差异,t(8) = 1.52,p = 0.17;在“熟悉度”的评定上差异也不显著,t(8) = 0.73,p = 0.49。属于“高权力词”的词语材料分别是:裁决、控制、操纵、命令、指挥;属于“低权力词”的词语材料分别为:顺从、随从、依附、恭顺、依赖。
属性词也分为两类:“表征自我的词语”和“表征对方的词语”。表征自我的5个词语材料有:我、自己、本人、自个儿、俺;表征对方的词语材料:她/他、女/男朋友、恋人以及两个由被试输入的亲密关系中对其男友或女友的常用昵称。
2.3. 程序
2.3.1. 权力感知的外显测量
采用性关系权力量表(the Sexual Relationship Power Scale, SRPS; Pulerwitz, Gortmaker, & Dejong, 2000)来考察个体恋爱关系中的外显权力感知,主要测查了关系控制(如,“当我和伴侣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发言权。”)和决策支配(如,“关于你们一起做什么事的问题,通常谁更有发言权?”)两个方面。该量表共有23个题目。前15题采用4点计分,每一题陈述有完全同意、同意、不同意和非常不同意四种选项,后8题为3点计分,每一题有你、你们彼此平等以及你的伴侣三种选项。该量表在以往研究中多采用量表平均分来衡量其权力,分数越高表示被试在恋爱关系中感知到的权力越大(Pulerwitz et al., 2002; Teitelman et al., 2008)。因此本研究中也以平均分作为个体在恋爱关系中感知到的权力的指标。在本研究中,我们对该问卷进行了翻译,首先请一位心理学研究生将此问卷翻译成中文,再由一名英语专业研究生由中文进行回译,对于互译过程中不一致的地方,由三名心理学专业研究生共同讨论,得到最终的翻译后的量表。该量表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 α系数为0.74。
2.3.2. 权力感知的内隐测量
恋爱关系中权力感知的内隐测量采用内隐联结测验(IAT)。在本研究中,以权力词汇作为刺激材料,通过比较权力词汇与自我及伴侣的不同联结关系中被试反应时的差异来测量内隐权力感知。整个测量共有七个部分。第一部分,对属性词进行分类。如果被试看到属于表征自我的词,就按键盘左边的“E”键反应;看到属于表征伴侣的词,则按键盘右边的“I”键反应。第二部分,对概念词进行分类。如果被试看到高权力词就按“E”键反应,看到低权力词按“I”键反应。第三、四部分结合了前两个部分的任务,其中第三部分为练习,第四部分为关键任务。第五个部分将概念词的分类反转,即要求被试看到低权力词,按“E”键,高权力词按“I”键。第六、七部分结合了一、五两个部分的任务,分为练习和测验阶段(见表1)。
在练习阶段,若反应错误,会出现红色的“X”,呈现时间为150 ms。每一部分开始前均有指导语,要求被试读懂以后再继续作答。若1500 ms未做出反应,会出现“请尽快做出反应”的反应窗(反应窗持续500 ms)提示。
为防止被试猜测研究意图,所有被试均在内隐联结测验结束后再填写SRPS量表,最后给予被试一定报酬,并向被试表达谢意。
3. 结果
3.1. 性关系权力量表得分
由表2的结果来看,总体上,两个分量表及总量表中女性得分都高于男性,意味着在恋爱关系中女性感知到的权力更大。从不同性别感知到的权力差异来看,男性与女性在性关系权力量表中的得分存在显著差异,t = −2.865,p < 0.05,表明男性感知到的权力显著小于女性感知到的权力。其中,在关系控制的感知上,配对t检验发现男性在关系控制的得分显著小于女性在关系控制的得分,t = −2.89,p < 0.05,

Table 1. Experimental procedure of 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
表1. 内隐联想测验实验步骤

Table 2. Mean and standard deviation of SRPS and its subscale
表2. 性关系权力量表及其分量表的平均分和标准差
*p < 0.05
说明在关系控制的项目中,男性感知到的权力显著小于女性感知到的权力。而在决策支配量表的得分上,男性和女性并不存在显著差异,t = −1.831,p > 0.05,意味着男性和女性更加平等的共同做决策。
3.2. 内隐联结测验结果
数据处理采用Greenwald等(2003)提出的D值计算法。首先剔除错误率大于等于20%的被试数据,这样保留下来的有效数据为85份(有效率为96.9%),然后删除反应时高于10,000 ms的试次以及有10%以上的试次反应时低于300 ms的被试,用组别平均值+600 ms来代替错误反应时,最后用被试不相容任务的平均反应时减去相容任务的平均反应时,再用这个差除以该被试所有正确反应时的标准差,得到D值。本研究假设“我”与“高权力词汇”之间的联结为相容任务,“我”与“低权力词汇”之间的联结为不相容任务。D值越大,则表示被试在内隐层面把自我与高权力联结更加紧密。对所有被试内隐权力感知的相容任务和不相容任务做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如下表3。
以反应时为因变量,进行2(性别:男,女) × 2(任务类型:相容任务,不相容任务)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被试性别与不同任务类型在反应时上交互作用显著,F(1, 83) = 39.462,p = 0.00,
= 0.322。因此,为进一步分解该交互作用,我们进行了简单效应分析。
在相容任务上,不同性别之间反应时差异显著,F(1, 83) = 4.973,p = 0.028。男性反应时显著小于女性反应时。在不相容任务上,反应时也显著,F(1, 83) = 9.298,p = 0.003。男性反应时显著大于女性反应时。对D值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男性D值显著大于女性D值,F(1, 83) = 48.603,p = 0.00,因此可以认为在恋爱关系中男性比女性显著地感知到更大的权力。
在男生的IAT测量中,相容反应时和不相容反应时做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相容反应时显著小于不相容反应时,t(41) = −5.40,p = 0.00。对D值与0进行单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D值显著大于0,t(41) = 5.76,p = 0.00。说明在恋爱关系中男性感知到的权力更大。在女性的IAT测量中,相容反应时和不相容反应时做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相容任务反应时显著大于不相容反应时,t(42) = 3.70,p = 0.00。对D值与0进行单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D值显著小于0,t(42) = −4.25,p = 0.00。说明女性在恋爱关系中感知到的权力更小。
3.3. SRPS量表得分和内隐联结测验结果的关系
性关系权力量表及其两个分量表与IAT得分之间均没有显著相关(Pearson相关系数分别为−0.049, −0.128, −0.119, p > 0.05)。
4. 讨论
从外显性关系权力量表的结果来看,总体来说,在SRPS得分上男性显著低于女性,也就是说,在恋爱关系中,男性比女性感知到的权力更小,这一差异主要体现在关系控制上。这是本研究中不符合预期且比较特别的一个结果。可能的原因是:传统意义上,在经过社会化后,女性往往被定位为守护家庭的角色,相对的,男性则成为养家糊口的人(Eagly, 1987)。因此,女性历来看中这种角色超过权力,且

Table 3. D value and reaction time of compatible task and incompatible task
表3. D值以及相容任务和不相容任务的反应时间
女性获得地位和影响的主要方式是靠吸引潜在优秀的结婚对象(Johnson, 1976)。而我们的被试为高校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他们受教育程度较高,也更加独立。女性对伴侣及性别公平有着更高的期待(Rudman & Phelan, 2007),男性也更加尊重女性。除此之外,需要说明的是,在分析SRPS的得分时,连续的SRPS得分可以三分成“高”,“中”,“低”三种权力水平,低水平权力的范围是1~2.430,权力的中等水平范围为2.431~2.820,权力的高水平范围是2.821~4 (Pulerwitz, Gortmaker, & Dejong, 2000)。因此,男生感知到的权力处于中等水平,女生感知到的权力属于高权力水平。综上,可能男性感知到的权力确实小于女性。
在本研究中,我们尝试采用IAT来测量个体的内隐权力感知,并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在这种方法的有效性。从内隐测量的结果来看,在IAT得分上,男性显著大于女性,意味着在内隐层面男性比女性感知到的权力更大。其中,男性IAT得分显著大于零,女性IAT得分显著小于零,说明男性内隐感知到的权力更大,而女性内隐感知到的权力更小。这与陈静波(2011)的研究结果一致,说明在内隐的态度中,被试感知到的权力是一致的,都是男性大于女性。
外显的权力感知和内隐的权力感知之间没有相关,这一结果也符合我们的预期。外显和内隐测量结果之间的不一致在前人的研究中也多次出现(Karpinski & Hilton, 2001)。最近的一项元分析研究认为概念的不一致性和高层认知系统的参与是造成这种差别的两个最主要的因素(Hofmann et al., 2005;张洪,王登峰,杨烨,2006)。在本研究中,一方面外显权力感知和内隐权力感知可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另一方面,SRPS量表作为外显测量工具,可能会受到社会赞许性的影响。
本研究主要探讨了大学生恋爱关系中的外显和内隐权力感知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具有深刻的理论和实践意义,但仍存在许多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第一,SRPS量表已在大范围拉丁裔女性被试群体中被证实有效,也曾在中国被试群体中应用过,但是否在中国被试群体中具有普适性还有待考证,且这一量表强调的是基于性别的权力差异,在应用于男性和女性时有效性的差异还不够清晰(Pulerwitz, Gortmaker, & Dejong, 2000),未来研究可以对该量表在中国文化背景下进行修订。第二,个体所具有的权力感知的能力是不同的,不同个体对相同的权力可能会感知不同。并且相互依赖理论强调一方权力感知的改变依赖另一方权力感知的大小(李翠萍,2013),因此在本研究中,恋爱关系中的权力感知是相对的,未来研究可通过更加丰富的测量方式来研究权力感知。第三,在取样方面,本研究被试量比较有限,且均为在校大学生,限制了研究结果的推广,未来研究可扩大研究群体,更加全面地探讨恋爱关系中的权力感知。到目前为止,关于恋爱关系中权力感知的实证研究并不是很多,尤其缺少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的权力感知研究,因此,这不失为一个值得深入的课题。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