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攻击与暴力一直是困扰人类社会的重要问题，也一直是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问题。对攻击行为进行研究，探索引起攻击行为的内部机制，揭示产生攻击行为的规律，对于减少人们的攻击行为、预防和控制暴力犯罪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在社会生活中，权力和攻击常常相伴而行。从警察的暴力执法到城管暴力的管理，从政府的暴力拆迁到官员的暴力截访，这些充满暴力的攻击事件，似乎都隐藏着权力的因素，有学者甚至用“权力性暴力”这一概念来描述此类现象(邵道生，2004)。显然，这些隐含着权力因素的事件似乎表明权力和攻击行为存在密切的关系。
社会心理学一般将权力定义为，在社会关系中，个体对有价值资源的不对等控制，并因此而能够对他人的心理和行为具有影响力(Keltner, Gruenfeld, & Anderson, 2003)。传统研究认为权力是一种结构变量，是社会关系的一种属性，而近年来研究者采用新的视角看待权力，将权力视为心理变量，强调个体对自己拥有权力的感知和体验，即权力感(Galinsky, Gruenfeld, & Magee, 2003；段锦云 & 黄彩云, 2013)。研究者认为权力感不同于权力，权力感不依赖于社会结构，任何人都有可能通过回忆或想象自己曾经拥有权力的体验来激活权力感(Galinsky et al., 2003)。由于权力感良好操作可行性特征，受到了诸多研究者的关注，当前大多数权力研究多是从权力感着手。根据已有的关于权力感对个体心理和行为影响的研究发现，权力感会对个体的心理和行为产生变质性的影响，而且其中的消极影响有可能提高个体产生攻击行为的可能性。
首先，相关研究发现，权力感会激活个体的趋近系统，减少对行为的抑制，使得拥有权力个体相对不受社会规范和角色标准的约束，更能够按照自身的性情和需求行事(Galinsky, Magee, Gruenfeld, Whitson, & Liljenquist, 2008; Kifer, Heller, Perunovic, & Galinsky, 2013; Kraus, Chen, & Keltner, 2011)。因此，拥有权力常常会使得个体处于不受约束的状态，行为更遵循私利，更倾向于做出冒险的决策和行为(Anderson & Galinsky, 2006; Galinsky et al., 2003; Maner, Gailliot, Butz, & Peruche, 2007)。所以，我们不难推测权力感导致的个体产生的行为去抑制效应也可能促进个体攻击行为的产生。
其次，根据权力的社会距离理论，高权力感会增加个体与他人之间的心理距离，疏远与他人的关系(Magee & Smith, 2013)。例如，相关研究发现权力会减少个体对他人的同情和对他人观念、情绪和态度的换位思考(Galinsky, Magee, Inesi, & Gruenfeld, 2006; Van Kleef, De Dreu, Pietroni, & Manstead, 2006)，而学界普遍认为同情心、换位思考能力等是抑制个体产生攻击行为的关键因素(Jolliffe & Farrington, 2004)。由此可见，权力感疏远个体与他人的心理距离，会抑制个体的同情心、移情感等限制个体产生攻击行为的因素，提高个体产生攻击行为的可能性。
第三，权力感会导致个体倾向于刻板化的方式对待他人(Goodwin, Gubin, Fiske, & Yzerbyt, 2000; Gruenfeld, Inesi, Magee, & Galinsky, 2008)，忽视他人作为人的独特性，忽视他人内在的情感和倾向，将他人视为达到目的的手段，也就是说权力感会增加个体对他人的去人性化(dehumanization)倾向。人性化一般被认为是一种削弱甚至是消除个体产生暴力行为的道德关怀机制，而去人性化则导致这种关怀机制失效，使人丧失对他人的认同和同情，因而在战争、屠杀以及其他形式的暴力事件中发挥重要作用(Bandura, 2002)。现有研究发现，去人性化常常是导致产生各种形式的反社会行为特别是暴力行为的重要原因(详见Haslam, 2006的综述)。因此，权力感产生的这种去人性化的心理效应有可能是进而导致个体产生攻击行为的重要因素。
基于权力感的这些负面效应，近年来有研究者将权力和攻击联系起来，认为权力可能是影响攻击行为产生的重要情境变量。李小平等研究者通过无意识启动个体的权力感，发现高权力感能够显著地削弱个体对暴力的消极内隐态度(李小平，闫鸿磊，& 云祥，2014)；云祥等研究发现，在内隐联想测验中，个体将权力和暴力词汇进行联结的反应时显著快于将权力与和平词汇进行联结的反应时，在序列启动任务中，事先激活权力概念会降低被试对暴力词汇的反应时，因此认为人们可能存在权力–暴力的内隐联结关系，对权力概念的激活可能促进个体产生暴力行为(云祥&李小平，2016)。然而上述的这些研究仅仅关注了权力和与暴力相关的态度、观念等的关系，并没有涉及权力和具体攻击行为的关系，因此，本研究将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探讨权力感的激活是否会提高个体的攻击行为。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和实验设计
通过校园招募的方式选取本科生学生60人(其中男生40人)，年龄在18~22岁之间，全部未参加过类似的心理学实验。研究采用单因素完全随机2组实验设计(权力感启动组，控制组)，被试随机分配到各种实验条件。因变量为攻击行为(竞争反应时任务结果)，自变量为权力感。
2.2. 实验工具
2.2.1. 权力感启动任务
采用情境回忆的方法来启动被试的权力感。该方法要求被试写一篇200字左右短文，对实验组被试，要求他们回忆自己在生活中经历过的能够控制、影响他人的情境，对控制组被试要求他们写前一天的经历。根据已有的研究，权力感可以通过回忆过去曾经拥有权力的经历来激活(Galinsky et al., 2003)。
2.2.2. 权力感启动效果检测任务
参考Lammers等的研究，通过被试自评自己此时此刻的权力感、重要性、影响力等对启动效果进行检测(Lammers, Stapel, & Galinsky, 2010)，该任务包含四个项目，分别是“此时，我感觉自己充满权力”，“此时，我觉得自己很重要”，“此时，我觉得自己很有影响力”和“此时，我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让被试根据自己的情况在九点评分上(1表示非常不符合，9表示非常符合)，对上述四个项目做出反应。在本实验中，被试在该任务上的平均分为5.23 (SD = 1.61, α = 0.79)。
2.2.3. 竞争反应时任务
采用竞争反应时任务(competitive reaction time task, CRTT)来测量攻击行为。该任务被广泛地应用于攻击行为的测量中，具有较高的有效性(Elson, Mohseni, Breuer, Scharkow, & Quandt, 2014)。本研究采用E-prime1.1软件，根据Giancola等改编的CRTT流程，编写被试与虚拟对手进行反应时竞争任务的程序，但用“噪音惩罚”代替“电击惩罚” (Giancola & Chermack, 1998)。程序有25个试次，预设被试赢13局，输12局，呈现次序随机；赢了可以施加噪音惩罚，输了必须接受惩罚。噪音惩罚分为9个等级，噪音强调从65分贝到100分贝(逐次递加5分贝，赢的试次，被试通过键盘数字键施加惩罚，键盘数字键1表示65分贝，9表示100分贝；输的试次，被试接受随机的噪音惩罚)，持续时间设定为2秒。被试选择噪音惩罚的等级，体现了被试的攻击行为。计算机自动记录被试做出反应的数据(本研究中我们只记录被试做出惩罚反应的数据)。具体流程如图1所示。
Figure 1. Flowchart of Competitive Reaction Time Task (CRTT)
图1. 竞争反应时任务示意图
2.3. 实验过程
实验通过分批次集体施测(每次30人)的方法完成。被试首先完成情境回忆任务，接着完成权力感启动检查任务，最后在计算机上完成竞争反应时任务。竞争反应时任务的结果由计算机自动记录。实验结束后，所有被试需要完成漏洞检测任务，以考察被试是否对启动任务和后续任务的关系产生怀疑。在本研究中，没有被试猜中实验目的。
3. 结果分析
3.1. 权力感启动效果检测
以权力感启动效果检测任务得分为因变量，权力感启动为自变量，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显示(见表1)，权力感启动组和控制组得分差异显著(t = 2.90, p < 0.01, Cohen’d = 0.75)，权力感启动组得分(M = 5.77, SD = 1.18)显著高于控制组(M = 4.63, M = 1.79)，说明本实验中权力感启动时有效的。
Table 1. Manipulation check of power priming
表1. 权力感启动效果检验
3.2. 权力感启动对攻击行为的影响
被试的攻击行为表现情况如表2所示，实验组被试选择噪音惩罚的等级平均为5.53 (SD = 2.61)，而控制组选择噪音惩罚的等级平均为4.12 (SD = 2.63)，以竞争反应时任务的结果为因变量，权力感启动为自变量，进行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如表所示：权力感启动组和控制组被试在选择噪音惩罚的等级上存在显著差异，权力感启动组选择的噪音惩罚等级显著高于控制组(t = 2.01, p < 0.05, Cohen’d = 0.54)，即权力感启动组的攻击性显著强于控制组。这说明权力感启动提高了个体的攻击性。
Table 2. Independent T-test of outcome of Competitive Reaction Time Task (CRTT)
表2. 竞争反应时任务结果差异分析
4. 讨论
本研究通过启动个体的权力感，考察在竞争反应时任务中，个体的攻击性是否受到权力感的影响，结果显示权力感可以显著增加个体的攻击行为。这一结果进一步拓展了李小平等(2014)的研究结果。李小平等(2014)研究发现激活的权力感会削弱个体对暴力现象的负面态度，而本研究进一步发现，权力感还会增加个体的攻击行为。这一结果可做如下解释：
首先，从权力的社会认知研究视角来看，研究者认为人们的概念网络中存在权力-攻击自动化联结，权力的相关概念、情绪、行为倾向与攻击的相关概念、情绪、行为倾向在人们头脑中存在紧密的关系，对个体权力相关概念或心态(mindset)的启动，会无意识地激活与攻击相关的概念或心理倾向(李小平等，2014；云祥等，2016)。例如无意识激活有性骚扰倾向的男性的权力感，会显著增加其对女性的性攻击倾向、启动个体的权力感会削弱个体对暴力的消极态度，会提高个体对攻击词汇的反应速度等。在本研究中，启动的权力感激活了被试与攻击相关的心态或倾向，进而增加了个体在竞争反应时任务中的攻击行为。
其次，从权力感对个体心理和行为的影响效应来看，权力感会对某些限制攻击行为发生的心理因素产生负面影响，例如，权力感会使得个体不受社会规则和角色的约束，倾向依照自己的特质和需求行事，行为更具冒险性，与他人更远的心理距离，容易忽略他人的感受，更少的换位思考和同情心等。这些具有约束攻击行为的心理因素受到削弱后，个体的攻击行为便容易发生。另外，根据权力的目标追求理论(Chen, Lee-chai, & Bargh, 2001)和情境聚焦理论(Guinote, 2007)，权力的激活会增加个体的目标追求效应，关注情境的要求，因而在本研究的竞争反应时任务中，激活高权力感的被试更在乎竞争的输赢。结合权力感对个体心理行为的负面效应，赢得任务的高权力感被试会倾向于采用去人性化地看待失败的竞争对手，进而导致产生更强的攻击倾向。
最后，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的攻击性是人类的“战斗”机制，这种“战斗”机制存在于许多动物种群中，因为它有利于物种控制珍贵的资源(食物、领地、伴侣等)，虽然当前学术界将仅仅从对他人或他物的破坏和损毁的角度来界定攻击行为，但其实攻击行为还是人们获得权威，维持或提高社会等级的重要手段。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的权力和攻击是紧密相连的，权力为个体做出攻击行为提供更多的机会，同时攻击行为也是个体权力地位的重要保障。
另外，需要强调的是，本研究中竞争反应时任务使得被试在实验过程中卷入竞争性情境当中，研究的结果体现的是在竞争性任务中，获得胜利的高权力感被试的高攻击行为表现，这种高权力感导致的高攻击行为是否能够推广到一般情况中，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5. 结论
本研究的结论如下：在竞争反应时任务中，启动个体的高权力感能够显著增加被试进行惩罚时选择噪音的强度，即权力感会提高个体的攻击行为。
基金项目
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权力影响暴力的心理机制研究” (2018JA0591)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