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用身份建构研究已成为语用学研究的前沿性课题。研究语言使用不能不研究语言使用者的身份,话语生产者无论在其口头或者书面语篇中都会表达其态度和立场,通过语言的、非语言的资源对其在语篇中的身份进行定位(袁周敏,2012) [1]。陈新仁教授首创“语用身份”术语,他认为特定场景交际环境下交际者从若干身份中选择甚至新建某个特定的身份进行交际是一个语用过程,通过特定的话语方式加以建构具有目的性和动态性。交际过程中交际者做出不同的身份选择和建构会对交际产生不同的影响 [2]。袁周敏(2008)认为身份建构(identity construction)即是个体通过相关行为或者语言与他人对话、向他人展示独特的自我,从而实现其身份建构。人们通过话语建构自己的身份,一方面说话主体自我身份定位,另一方面听话客体又可以通过回应等多种手段影响说话主体的身份定位 [3]。
自称语是说话人构建自我身份的首要工具和手段,从古至今,汉语自称语数量繁多,迂回复杂,且随说话人的身份、地位、职业、性别、场合和所处时代不同而不断变化。比如下面的例子:
例1:(吴应熊第一次见到韦小宝时)桂公公,我……在下……(他先说了个“我”字,觉得不够恭敬;想自称“晚生”对方年纪太小;如说“兄弟”,跟他可没这个交情;若说“卑职”,对方又不是朝中大官,自己的品位可比他高得多,急忙之中,用了句江湖口吻1,一瞬间的心里活动,就出现了“我”、“在下”、“晚生”、“兄弟”、“卑职”5个自称词,说话人主体(吴应熊)在权衡了年龄、双方关系、官职高低等条件基础上,选择了自认为比较妥帖的“在下”。其实这种选择合适妥帖的自称语的过程,就是说话人“语用身份建构”的过程。说话人如何选择、何时选择体现为一种会话策略,不同的选择会突显不同的身份特征从而带来不同的交际效果(袁周敏 2012) [1]。
以往的研究多是从社会文化的视角,或者礼貌原则的角度出发探讨自称语的种类以及特征,却鲜有对自称语选择过程的实质研究。袁周敏(2012)提出了自称的使用是说话人在顺应论框架下发出的一种语用身份建构的语用行为。本文从此观点出发,考察《鹿鼎记》中吴应熊的自称语使用,分析说话人主体的语用身份建构。
2. 研究对象
为了保证结论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本文从小说《鹿鼎记》(朗声新版,2013年4月,广州市朗声图书有限公司 [4] )中标记并提取“吴应熊”的自称语进行实证研究,统计并分析说话人主体是如何动态的建构语用身份。
选择自称语说话主体(吴应熊)的依据主要有(对比书中主人公韦小宝):
1) 家庭成长环境较好,应该受过当时的“高等教育”,说话得体;
2) 人脉广泛,对不同的交际对象会使用不同的自称语;
3) 身份地位(官职)发生过起伏变化,影响自称语的选择;
4) 出场时长较合适。
自称语说话主体(吴应熊)贯穿小说1~4册(共5册),通过逐字阅读、标记筛选,共提取到56个(次)自称语。
3. 分析
3.1. 自称语的使用实态
按照《现代汉语规范词典》 [5] 2将56个自称词分成7类,并统计了各类型的使用比例。从表1中可以看出,说话人最经常使用的自称词是常规的第一人称单数(复数)“我(我们)”,其次作为官吏,“卑职”、“微臣”等也是十分常见的自称词。正常的社会人一般拥有多个身份,当说话人突显某一特定的身份特征则是说话人为实现交际需要而顺应性选择的结果。总体来看,说话人突出建构了自己作为“官吏”、“大臣”的身份。
Table 1. The use of the self address forms by “Wu Yingxiong”
表1. “吴应熊”自称语的使用实态
3.2. 自称语的语用身份建构
身份本身虽然具有稳定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交际双方总是在一种身份设定下进行交谈。随着交谈的推进,说话人会对双方的身份进行调整,并通过自称语重新建构自己的语用身份(袁周敏,2011) [6]。比如下面的例子:
例2:(吴应熊和韦小宝第二次见面)卑职的胆子很小,卑职不大明白……(昨晚在康亲王府,他自称“在下”,今日韦小宝乃奉旨前来,眼见他趾高气扬,隐隐觉得势头不好,连声自称“卑职”)卑职怎能干这等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之事4。
虽然时间上仅仅隔了一个晚上,但是交际双方的即时关系却发生了变化。初次见面时一个是皇帝贴身太监,另一个是封疆大吏的世子。从群体身份5的角度看,二者还是“吴高韦低”。但是第二天再见时,已经是皇帝钦差和面临检查的下级官员,在此情况下,为了应对已改变的即时语用关系(韦高吴低),说话人不得不自动选择更得体的自称语“卑职”来维持语用平衡,建构自己“下级官吏”的语用身份,达到抬高对方身份的目的,优化交际效果。
我们将听话人客体限定为“韦小宝”,再次统计说话主体(吴应熊)的自称语使用。见表2。说话人通过不同的自称语,在不同语境下(即:双方交际即时关系产生变化时)建构不同的语用身份。
Table 2.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elf-claimed pragmatic identity
表2. 自称语语用身份的建构实态
通过表2可以看出吴应熊在面对韦小宝时,除了使用常规第一人称单数(复数)外,较多使用了“卑职”、“微臣”等自称语,建构了“下级官吏”的语用身份。“微臣”虽然是大臣对皇帝、皇亲国戚的谦称,但是作为皇帝的旨意的发言人“钦差”也就代表着皇帝,所以当韦小宝以钦差身份与之对话时,吴应熊自称“微臣”也是合情合理的,甚至更能表现出对皇权的尊重,展现此人深谙官场规矩,圆滑世故的性格表征。
当他使用“咱们”、“大家”、“兄弟”等自称语时,多是有求于听话客体(韦小宝),通过构建“熟人”、“关系亲密的朋友”的语用身份进行自我身份定位,试图影响听话客体对双方关系的认识,从而达到说话主体想要的交际效果。比如:
例3:(韦小宝作为公主和吴应熊婚事的赐婚使在云南)铜钱银子的事情,咱们是自己兄弟,自然一切好商量6。
例4:这件事情,我也明白十分难办,事成之后,父王和兄弟一定不会忘了韦大人给我们的好处7。
最后,“在下”的4个使用例都发生在交际双方初次见面时,正如前文例1阐述“用了江湖口吻”,建构了“自负又不失礼貌”的交际者身份,体现出说话人主体不卑不亢、用词得体的性格表征。
4. 总结
本文考察了小说《鹿鼎记》中人物“吴应熊”的自称语的使用实态,并通过限定听话人客体来考察自称语语用身份的建构实态。总体来看,说话人主体突出建构了“下级官吏”、“大臣”的身份。同时又根据交际双方即时关系的变化,转换调整自称语的使用,动态建构语用身份。
语言顺应论认为使用语言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进行选择的过程(Verschueren, 1999) [7]。顺应性是其核心概念,意味着语言选择以策略为参照,以满足交际需要为目的。这种顺应性具有双向性:语言成分的选择顺应语境;语境的选择也顺应语言成分。自称语的选择也是顺应语境而发生变化的过程,以促使交际顺利进行。
当说话主体通过改变自称语以建构新的语用身份,多是为了影响听话客体对双方关系的认识,从而达到说话主体想要的交际效果。但是听话客体是否认可双方关系即将发生的变化,是否会配合交际顺利完成,都是需要进一步考察分析的,这些问题将作为接下来的课题继续探讨。
基金项目
本文为2017年度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项目(L17BYY014)的阶段性成果。
NOTES
1《鹿鼎记》 (朗声新版) 2013年4月广州市朗声图书有限公司p. 336。
2《现代汉语规范词典》2004年1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语文出版社。
3现代汉语中“我们”和“咱们”有时可以通用,但是本文的分类是“我们”不包括“听话人”、“咱们”包括交际过程中的所有人。
4《鹿鼎记》(朗声新版) 2013年4月,广州市朗声图书有限公司p. 411。
5群体身份反映了交际者的机构身份(institutional identity)和专业身份(professional identity),能够对交际者在某一群体中进行定位,从而折射出了其所在群体的某些特征(袁周敏2011)。
6《鹿鼎记》(朗声新版) 2013年4月,广州市朗声图书有限公司p. 1085。
7《鹿鼎记》(朗声新版) 2013年4月,广州市朗声图书有限公司p. 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