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工业文明所产生的生态问题日益凸显，在这样的背景下，生态语言学发展成为一门新兴学科。目前，该学科主要有两个研究范式：豪根范式 [1] 和韩礼德范式 [2]。Halliday提出以语言研究参与解决环境问题是语言学家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2]。本文主要采用韩礼德范式，它将人类生存的生态环境与语言学研究相结合，通过语言学描写来分析语言的生态属性，承担语言学家的“社会责任” [3]。解决生态问题的前提之一是正确认识非人类存在(以非人类动物为代表)在生态系统中的角色以及与人类之间的关系 [4]。身份通常指社会身份(social identity)，是指人的出身和在社会中的地位。在生态语言学中，身份是指生态身份(ecological identity)，涉及人类和非人类生命体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角色 [5]。在政府、媒体、环保组织、各领域研究者等的努力下，人们对狼的认识有所改观。然而，笔者在检索COCA、BNC语料库时，发现语料库中和wolf搭配的词中，除了形容狼本身的特征和品种(gray, wild, giant, big, howling, grizzly, grey)、来源地(Arctic, Ethiopian, Italian, Alaskan, Tasmanian)、种类(domesticated, captive)、处境(endangered, extinct)、人名(Lucien Wolf)的中性话语(Ambivalent discourses)以外，破坏性的话语(destructive discourse)如dire、ravenous、rabid、ferocious、lone、hungry、muddy、snaring等较多，而缺乏有益性的话语(beneficial discourse) [6]。由此可见，人们对狼的客观认识仍有待提升。即使狼可能对人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可能构成威胁，但为维持生态平衡及保护生态环境，人们也要对狼进行必要的保护。
国外有关动物研究的文献中体裁丰富，研究方法多样。语言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个别词性如关系代词who、which [7] [8]、个别词的研究如连词so，不定式to的使用 [9]、表示义务的情态结构 [10]，多是从某个单一语言层面进行研究，鲜少涉及语域、语义及词汇、语法多个层面上的研究。从研究主题上看，研究的动物多是宠物类 [11] 及可供食用的动物 [12] [13] [14] [15]，鲜少涉及可能与人利益冲突的野生动物，主要是有关狐狸的研究 [7] [16]。
赵蕊华 [4] 回顾了非人类动物的较新研究，尝试从语域、语义及词汇语法三个层面分析了生态报告中银无须鳕身份构建身份。王庆鹏、谢竞贤 [17] 从人际语法隐喻角度分析了影片《疯狂动物城》中动物的身份构建。国内有关动物身份研究的文献并不多见。鉴于此，本研究基于权威性、真实性和代表性的标准，选取了美国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https://www.fws.gov)濒危物种专题下近十年关于狼的新闻报道中的生态话语，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方法，试图回答以下3个问题：1) 狼被建构了哪些身份？2) 哪些语言资源被用来建构了这些身份？3) 构建这些身份的目的是什么？本文通过试图回答以上三个问题，剖析语篇中的破坏性话语及有益性话语，旨在提升人们的生态意识，更好地保护狼这一濒危物种。
2. 理论基础
2.1. 生态哲学思想
生态话语分析需要生态哲学思想的指导 [18] [19]。何伟、张瑞杰 [20] 指出，现有的生态哲学思想，包括资源丰饶主义 [21]、可持续发展观 [22] 等均关注人类活动对生态系统产生的影响，其潜在假设是人类和生态系统呈二元对立，把人类看作置于生态系统之外的元素。即使主张保护自然，目的也是为了避免影响人类利益。和谐话语分析是黄国文在中国语境下提出的，也可以应用到不同国家、地区和民族在不同发展阶段和社会背景下的生态话语分析中 [5]。黄国文、赵蕊华 [5] 受中国传统哲学中孔子“天生万物”以及老子“道生万物”主张的影响，提出主张的“以人为本”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哲学观。“和谐”包含生命有机体与环境之间、人与人之间、人与非人类有机体之间的和谐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所形成的结构和功能。大部分西方哲学思想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与冲突。笔者认为，以和谐共生的生态哲学观为指导思想，有利于保护生态环境。但和谐不等于平等，因为客观存在的物种差异，人类不可能和非人类动物绝对平等，如何平衡人类与非人类动物的关系，尤其是人类与可能对人身财产安全非人类动物的关系是值得探讨的问题。非人类动物无法依靠语言为自己建构身份，而人类对动物的身份建构使用的语言资源影响着人们对非人类动物的态度和行为，进而影响着生态环境。只有在综合考虑和谐与不平等事实，平衡各方利益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做到和谐共存，更好地维护生态平衡。
2.2. 系统功能语言学和生态话语分析
黄国文、赵蕊华 [5] 揭示了指导生态话语分析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三大核心思想即系统类型说、语境以及三大元功能，并指出研究者还可以借用系统功能的其他思想多方面探讨。系统的思想是Halliday六大核心思想之一，在语言的每一个子系统中，对任何一个选项的选择都是对意义的选择，任何选项的意义取决于同一系统中其他选项的意义 [23]。层次的思想也是Halliday的核心思想之一。Halliday认为语言是有层次的，至少包括语义层、词汇语法层和音系层，各层次之间存在着“体现”(realization)的关系。如图1 [24] 所示。
语境的思想是Halliday的另一个核心思想。韩礼德将语境分为上下文语境、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上下文语境对应于语言表达形式，情景语境对应于语域，文化语境对应于语篇体裁。根据语域理论，情景语境包含语场(field)、语旨(tenor)和语式(mode) 3个变量。语场指语言使用时要表达的话题内容和活动，即话语参与者正在从事的一切活动。语旨是语言使用者的社会角色、相互关系及交际意图。语式指进行交际所采用的渠道、语篇的符号构成和修辞方式 [25]。此外，Halliday认为概念功能是语言的三大元功能之一，指的是语言对现实世界中的各种经历的表达，包括经验(experiential)功能，是关于所说“内容”的功能。和“逻辑”(logical)功能，经验功能主要是通过“及物性”和“语态”得到体现的 [26]。
加的夫语法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一个组成部分 [27]。Fawcett将及物性系统分成六类过程：动作过程(action process)、关系过程(relational process)、心理过程(mental process)、环境过程(environmental process)、影响过程(influential process)和事件相关过程(event-relating process) [28]。
本文主要从语域、经验意义层及词汇、语法层进行分析，其中语义层和词汇语法层的分析结合Halliday的悉尼模式和Fawcett的加的夫语法进行分析。
3. 研究发现
3.1. 语言系统外的情景语境—语域
语域分为语场、语旨和语式。语场是对濒危物种狼的新闻报道，报道重点应该是具体说明狼濒危的原因、具体体现以及如何解决问题，而不应该仅仅只是endangered、threatened这样模糊的概述和政府的成就。语旨应该涵盖政府、利益相关者和群众，但群众参与度较低，多涉及州、部落政府(state and tribal governments、the Mexican wolf Interagency Field Team)、保护组织(conservation organizations)和私有土地主(private landowners)、牲畜饲养者(livestock-rearing community)等利益相关者，读者容易误解为自己与保护狼这一濒危动物无关，因此不利于保护狼这一濒危动物。从语式角度来说，新闻报道采用书面语，配以狼的图片，但狼的图片相对较为单一，多是同一张灰狼的照片，缺乏多样性。尽管新闻报道中有对保护狼作出卓越贡献的人的照片以及人照顾、放生幼狼的照片，但为数不多，有待改进。本文的研究重点在于语场与语言系统内部各层面的联系。
3.2. 语场内化——语言系统之语义层和词汇语法层
3.2.1. 构建狼身份的经验过程
本研究对经验过程的分析主要集中在有关狼的小句，即涉及“wolf”相关的名词(词组)的小句。对这些名词(词组)的分类详见下表1。
Table 1. Classification of words and word groups related to “wolf”
表1. “wolf”相关名词(词组)分类
从以上对wolf相关的词汇分类可知，尽管有形容词的描述狼的危险处境(imperiled, threatened and endangered)，将狼建构成弱小的受害者身份，也有对狼的有益性话语(great, treasured)。但是在大部分语篇中，本质上狼还是被建构为一种被利用者的身份。从物种集体名词(词组)部分来看，treasured由treasure而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金银财富，因此易造成一种误解，即狼就像财富对人一样珍贵。笔者认为如果选择precious species，则不易产生此种误解，更符合和谐的生态观。
此外将wolf称之为entity，是在法案规定中值得保护的entity，将狼物化，可以在政府相关部门列出的濒危野生动物保护清单中delist或remove，给读者一种人操控狼的误解，选择wolf一词可以更好地表达狼在政府相关部门的努力下，狼这一濒危物种的处境大大改善的事实。
对经验意义的分析也离不开对小句的分析。下文主要从及物性和被动语态两方面对例句进行分析。
1) In addition to listing [Pro]1 the Mexican wolf [Af] as [PrEx] an endangered subspecies [Cre], the Service proposes...
2) The proposed rule [Ag]...focuses the protection on the Mexican wolf, the only remaining entity that warrants protection under the Act, by designating [Pro] the Mexican wolf [Af] as an endangered subspecies [PrEx].
3) The Service’s proposal is supported by governors and state wildlife agency leadership in each of the states with current wolf populations, as well as those [Ag] that will assume responsibility for managing [Pro] wolves [Af] dispersing into their states, such as Washington, Oregon, Colorado, Utah and North Dakota.
4) The U.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 [Ag] today proposed [Pro1]2 to [remove [Pro2] the gray wolf (Canis lupus) [Af] from the list of threatened and endangered species [Dir].
5) This final rule [Ag] excludes [Pro] Mexican wolves [Posd] as that species remains listed under the ESA [Posr].
在以上例句1~4中狼在小句中均承担受事的角色，在例5) 中，狼在小句中承担拥有物的角色。由以上例句中可知，灰狼的是否需要保护无法由自己的一致决定，而是由美国政府部门和环保组织决定，被建构为一种不具备能动性性的被管理者的身份。笔者认为，如果描述灰狼的濒危处境，可以更多地选择There are fewer and fewer wolves.或是The gray wolves are in danger.或是The gray wolves feel great threats.等这样的存在过程小句、位置过程小句或是感知过程小句，更容易让读者群众意识到狼的处境，从而提高对狼的保护意识。
值得注意的是，狼并没有一贯地以弱者形象出现在语篇中，也被建构成破坏者的身份，但却比较隐性，无法对自己行为负责。
6) “The Wolf-Livestock Demonstration Project Grants Program [Ag-Ca] is [Pro1] a tool [At1] for coordinating [Pro2] with state and tribal governments [Ag] to reduce [Pro] conflicts [Af-Ca] where gray wolves and livestock operations [Ca] overlap [Pro],” said [Comd]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 Director Dan Ashe [Comr]. “...It ensures that the livestock-rearing community [Af-Ca] is [Pro1] adequately equipped [At1] to prevent [Pro2] financial losses [Af] and compensated [Pro3] where losses [Ca] are [Pro] unavoidable [At2].”
7) The U.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 invites submission of grant proposals from eligible states and Native American tribes for demonstration projects intended to reduce [Pro1] and address [Pro2] the impact [PrEx] of wolves on livestock operations [At].
8) ... Prevention Grants that assist livestock producers [Ag] in undertaking [Pro1] proactive, non-lethal activities [PrEx1] to reduce [Pro2] the risk [PrEx2] of livestock loss due to predation by wolves, and Compensation Grants that reimburse livestock producers for livestock losses caused by wolves.
9) “The Wolf-Livestock Demonstration Project Grants Program is a tool for coordinating with state and tribal governments to reduce [Pro1] conflicts [Af] where gray wolves and livestock operations overlap,” said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 Director Dan Ashe.“This program ... ensures that the livestock-rearing community [At] is [Pro2] adequately equipped [At] to prevent [Pro3] financial losses [Af] and compensated where losses are unavoidable.”
10) Qualifying livestock [Posr] includes [Pro] cattle, swine, horses, mules, sheep, goats, livestock guard animals and other domestic animals [Posd].
在以上例句中可以看出，一方面，gray wolves与livestock的冲突(conflict)在小句中承担的不是过程角色出现而是受事及载体的角色，以overlap作为关联过程的小句作为属性成分修饰conflict.与此类似，狼群造成的不良后果由影响impact、名词losses和风险risk体现，虽然有动词过程cause，impact但是是作为修饰成分而不是The wolves cause losses或者The wolves affect livestock operations.小句中形式上的施事是政府。此外，例7) risk中reduce承担过程角色，而没有选择remove，delete等词，强调了狼天性的必然性，以事实呈现在读者面前。在例9)中，losses在小句中承担载体的角色，unavoidable是对其属性的描述，强调风险的不可预知和不可避免。承担过程角色的prevent预防的是经济损失financial losses而不是狼群，也没有指出financial losses 的施事即狼群调灰狼与家畜的共生、弱化家畜的价值，unavoidable，reduce而不是表示“消除”意义的remove等词，强调难以改变狼天性的事实，激励人们发挥主观能动性。
尽管在例8)指出了livestock losses的施事，但是是由动词短语在小句中承担属性的角色，而且这样的例句很少，因此狼作为破坏者的身份没有得以凸显。在例9)中另一方面，livestock-rearing community在小句中承担载体的角色，equipped担任属性的角色，弱化了狼的责任。此外，livestock-rearing community在小句中承担过程动词compensate的受事的角色，狼被建构成一种无法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受监护者的身份，责任由live-stock-rearing community和政府相关部门共同承担。笔者认为这样的处理是较得当的，这样的语篇有助于减少人类对狼的敌意与仇恨，更好地于狼和谐共处。然而在例10)中饲养者的家畜只有在符合一定条件时，其受到损失后才会被补偿。狼与其他的家畜并不是平等的物种，这样的语篇不利于使家畜饲养者对狼改观。
11) “... Now, under expanded state management, impacted communities [Ag-Cog] will be able to determine [Pro1] how best to preserve [Pro2] gray wolf populations [Af1] while protecting [Pro3] other native species and livestock [Af2].”
从以上例句中可以看出，impacted communities在小句中同时承担施事和认知者的角色，由how引导的宾语从句承担现象的角色。在宾语从句中，gray wolf populations和other native species and livestock共同在小句中承担过程动preserve和protect的受事。反映了狼与其他物种和家畜的和谐共处观，狼被建构成一种需要受保护者的身份。
3.2.2. 构建狼身份的被动语态分析
狼在过程小句中除了主要承担受事的角色，在被动语态的小句中多承担目标的角色，以建构不同的身份。
12) More than 45 years after gray wolves [Af] were first listed [Pro1] under the Endangered Species Act (ESA),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and its many conservation partners [Comr] are announcing [Pro2] the successful recovery of the gray wolf and its delisting from the ESA [Comd].
在例12)中，gray wolves是受事，were listed是过程，施事的角色是隐含的。此外，灰狼数量的恢复和不在ESA保护动物名单中的内容作为交流内容由名词词组the successful recovery of the gray wolf and its delisting from the ESA体现，由美国政府和保护组织告知群众，此例句也可证明狼被建构成不具备独立性的被管理者的身份。
13) Gray wolves [Ra] were extirpated [Pro] from most of the Lower 48 states by the middle of the 20th century...
在例13) 中，gray wolves是受事，were extirpated是过程，施事的角色是隐含的，狼处境不利的原因被忽视，建构了狼的受害者的身份。
3.2.3. 隐喻
韩礼徳认为名物化是生成语法隐喻的唯一最强有力的资源 [29]。这一点在本研究中选取的语料中也得到充分的体现。一方面，狼的处境除了选择较为概括的形容词endangered、threatened，imperiled等充当属性的成分外，表示灭绝的过程动词由名词extinction来体现。另一方面，尽管狼也被建构成破坏者的身份，但过程(一致式为动词)由名词体现(loss, impact, predation, predator)，被名物化。此外，语篇中也存在及物性隐喻的实例，如下所示：
14) a: ... the gray wolf has rebounded from the brink of extinction...
14) b: The gray wolf is not on the brink of extinction.
例14a中是语篇中的隐喻式小句，例14b是可能的一致式表达。从关系过程转为动作过程，突出了灰狼现在的处境得到好转，曾经处在灭绝边缘的处境这种情形不是承担位置的角色而是作为环境成分其补充说明的作用，狼作为受害者的身份也被弱化了。
4. 讨论与结语
本文从多层次分析了生态话语中狼的身份建构问题，研究发现，在语域层语场方面，报道重点之一即狼濒临灭绝的原因被模糊化，对狼濒危的处境描述不够具体。从词汇层面来说，通过选择物体相关的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将狼建构成被利用者和隐性的破坏者的身份。狼在小句经验意义的表达中承担受事、拥有物等角色，被建构成被利用者、受监护者、被管理者、受保护者的身份。在被动语态的小句中，狼承担目标的角色，被建构成弱小的受害者和隐晦的破坏者的身份。语篇中狼作为受事的、无感知的、对生态系统其他存在无主动影响的参与者，缺乏能动性。此外，需要注意的是语篇中也存在一些词汇和语法隐喻式的表达也有助于将狼建构成隐性的受害者和破坏者的身份。对狼建构这些身份的目的在于一方面掩盖了人类对狼的生存造成的威胁，弱化人类的责任。另一方面，可以减少利益相关者与狼的冲突，有利于保护狼，维护生态平衡；然而，在宣扬保护狼的同时，这些身份的建构也暴露出了人与自然对立的生态观，狼并没有作为一种积极能动的生命体被看重而是作为是一种有利用价值的资源被管理，这样的话语不利于保护生态环境。
NOTES
1方括号内英文标注为该小句的参与者角色成分及过程成分，具体如下(按文中出现顺序)：Pro (Process)，过程；Af (Affected)，受事；PrEx (Process Extension)，过程延长成分；Cre (Created)，创造物；Ag (Agent)，施事；Dir (Direction)，方向；Posd (Possessed)，拥有物；Ag-Ca (Agent-Carrier)，施事–载体；Af-Ca (Agent-Carrier)，受事–载体；Comr (Communicator)，交流方；Comd (Communicated)，交流内容；At (Attribute)，属性；Posr (Possessor)，拥有者；Posd (Possessed)，拥有物；Ag-Cog (Agent-Cognizant)，施事-认知者；Ra (Range)，范围。
2小句中出现多个同样的参与者角色时，按出现先后依次标上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