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法化被认为是语言历时性演变的基础。语法化的概念肇始于法国,由Meillet (1912)首先给出定义,语法化的研究沿着共时和历时的路径发展起来。1965年,Kurylowicz指出,语法化是从词汇形素向语法形素或从低级语法形素向高级语法形素的转化,如从派生构词成分向内部屈折成分。这一说法得到广泛认可。单向性是语法化的两条本质特征之一。在语法化的单向性问题上,大体可以分为两派:一是肯定了单向性的合理性;另一种观点认为虽然许多语法化发展被证明是单向性的,但是它也不是唯一的准则,一些反单向性的例子是确实存在的,对单向性提出了质疑。因此,有语言学家提出了“去语法化”的概念。
2. 去语法化研究
“去语法化”最早由Lehmann提出。Norde (2009)把“去语法化”定义为:语法形素(gram)在特定条件下在很多语言层面(如语义、形态、句法或语音)增强自主性或实义的变化 [1]。Norde把去语法化分为三种类型:1) 去语法性,即一个功能词在特定的语境下被重新分析为主要词类,获得该词类典型的句法形态特征,语义特质增强。例如,英语down从情态动词到实义动词的演变;2) 去屈折化,即屈折词缀演变为附缀,去语法化后的语素保持黏着性。例如,瑞典语中-er从格标记到名物化后缀的演变;3) 去黏合性(debonding),即粘附形素在特定的语境下变成自由形素。例如,英语-ish的演变属于从派生词缀到独立词项。
目前,国内只有少数学者进行去语法化的研究(邵斌、王文斌,2012 [2];罗耀华、周晨磊,2013 [3];张秀松,2014 [4];文旭、杨坤,2020 [5] )。因此,基于国内外有关研究,我们认为去语法化过程具有三个基本特征。一是语法化和去语法化都是基于语篇的渐变过程,在演变过程中具有渐进性,并非突变的结果。第二,去语法化是重新分析和类推机制共同作用的结果。第三是具有逆向性,在去语法化过程中,去语法化就是语法化的逆向演变。因此,本文将着重从历时角度比较语法化与去语法化的异同,借助牛津英语词典、COHA (The Corpus of Historical American English)、COCA (The 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以及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等来探索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动态关系,以期为去语法化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
3. 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共性特征
3.1. 两者演变的渐进性
Hopper和Traugott (2003)提出“语法化斜坡”,即实义词 > 语法词 > 附着形式 > 屈折词缀 [6]。尽管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演变路径相反,但是我们可以看出,语法化和去语法化都属于一个渐变的过程,并不是一个突变的过程,两者性质类似。
语法化实际上就是形态句法和语义特征发生变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受到各种机制动因的影响,实词变成了意义泛化的虚词,以“supposing”的历时演变过程为例:
(1a) Thei spieke aloud for supposinges Of hem that stoden there aboute.
(1390 Gower Conf. II. 256)
(1b) By his iffs and supposings he will gather against vs what proofes he list.
( 1585 [R. Browne] Answ. Cartwright 24)
(1c) ……Surely thou hast held some revelry to-night, and supposing that we poor soldiers are but illy content……
( 1830 Pocahontas)
根据牛津英语词典和COHA,supposing最早出现在14世纪中古英语时期,形式为supposynge或supposinges。在(1a)中,supposing意为“猜想,认为”,是动词suppose的现在分词形式;到了早期现代英语时期,如例(1b),supposing可以用作动名词,在句中可表达为推测的东西,形式也慢慢演变为supposing,和名词supposal同义;在例(1c)中,我们可以看到supposing已经失去了作为谓语动词的功能,逐渐演变为连词,用于引导条件句,意为“假定,假设;如果”,并且多与that连用。因此,supposing所经历的语法化路径大致如下:动词现在分词 > 动名词/名词 > 分词连词。Supposing从中古英语时期一直发展到现在,不仅形式发生了改变,语义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并不是突变产生的结果。其他一些条件分词连词也经历了语法化的渐变过程,比如:supposed,providing,provided,seeing等等。
与语法化演变的过程一样,去语法化演变同样也属于一个渐变的过程,以“down”的历时演变过程为例:
(1d) He hine lædde upon swiþe heá dune.
(971 Blickl. Hom. 27)
(1e) The teres began to renne doune by his vysage.
(1470-85 Malory Arthur xiii. viii)
(1f) Let us go downe this Hill into the Citie.
(1559 W. Cuningham Cosmogr. Glasse 51)
(1g) His horse……had downed him three times.
(1852 R. S. Surtees Sponge’s Sp. Tour xxvii)
根据牛津英语词典,“down”的用法最早出现于古英语时期,用作名词,在(1d)中,down的形式为“dune”,意为“小山”,还有“沙丘”的含义。而到了中古英语时期,出现了作副词和介词的用法。比如在(1e)中,“doune”用作副词,在句中可表达为向下,下去的含义。而在(1f)中,“downe”与“go”搭配作为介词,意为“沿着,往下”。因此,在中古英语时期,down在用法和含义皆发生了改变,从名词的用法逐渐发展为介词和副词,甚至有时候还可以用作形容词,这是一个语法化的渐变过程。到了例(1g),down在近代英语时期出现了动词的用法,在句中可表达为击倒的含义,语义也有向下的含义。尽管down作为动词的用法还比较少,但毋庸置疑,down从介词到动词的完全演变,是一个去语法化的发展过程。因此,down所经历的去语法化路径大致如下:名词 > 介词/副词 > 动词,down的去语法化演变同样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综上所述,Supposing从动词现在分词逐渐演变为分词连词,属于语法化的演变。而down从介词演变为动词的路径,属于去语法化的演变。这两种演变过程实质上都是一种渐进的过程,改变了范畴特征。语言世界的可变性决定了语言发展的复杂性。因此无论在语法化还是去语法化过程中,语言演变都是一个漫长的渐进过程。
3.2. 两者机制相似
Norde (2009)认为无论是在语法化过程中还是去语法化过程中,重新分析和类推是主要机制。重新分析改变底层的句法、词法或音位的组合方式,从原有结构创造新结构,发生在语言横组合层面,而类推发生在语言纵聚合层面,原有结构并未发生变化,只是对原有结构进行规则套用,使得语言表层结构发生变化。因此,重新分析和类推在语言过程中交替起作用。
Hopper和Traugott提出语法化主要机制为重新分析和类推。在研究语法化过程中几乎都涉及到了重新分析和类推机制。例如,根据牛津英语词典,during的语法化历时演变过程如下:
(2a) She neuer was seyn among folke hir lyf durynge.
(1480 Caxton Chron. Eng. lxxxviii. 72)
(2b) Trees may live during the world.
(1670 J. Smith Eng. Improv. Reviv’d 77)
在例(2a)和(2b)中,不难看出during首先发生了词形的改变。在中古英语时期,即(2a)中,durynge为during的最初书面语表达,在句中充当动词现在分词,意为“持续……”。而在(2b)中,during作为介词,在句中可表达为“在……期间”的含义。During作为介词的用法沿用至今。它本身已经失掉了在句中作为动词现在分词的功能和意义,逐渐演变为介词,这是语法化的演变过程。在这个演变的过程中,during发生了形态结构的创新以及语言意义的丰富,这是重新分析机制作用的结果。同时,during作介词的用法被类推使用,出现了“considering、regarding、pending、concerning”这一类动源介词。因此,during在语法化过程受到了重新分析和类推两种机制的共同作用。
尽管去语法化现象寥寥无几,但去语法化过程通常也涉及到重新分析和类推等表现,以介词“over”的演变过程为例:
(2c) Ich holde her hetel sweord ouer þin heaued.
(1225 Ancr. R. 400)
(2d) Ouer and vnder, right and left, In þis compas godd all has left.
(1300 Cursor M. 21639)
(2e) They will rather take bargaines, at these excessiue fines, then a tolerable improved rent, being in no sort willing to ouer a penny.
(1602 Carew Cornwall 37b)
(2f) I’m sadly afraid she'll never over it.
(1825 Brockett N.C. Gloss. s.v.)
根据牛津英语词典,over最早出现在古英语时期,用作介词。在例(2c)和(2d)中,即中古英语时期,over的书面形式为“ouer”,分别作介词和副词,在句中可表达为“在……上面”,“落下,倒下”等含义。到了现代英语时期,“over”开始在句中作为动词使用,在例(2e)中,over的含义为“提高”,而在例(2f)中,over的含义为“克服”。因此,over的去语法化路径为:介词/副词 > 动词,尽管over作为动词的用法并不如其作介词或者副词的用法常见,但over在这个过程仍发生了去语法化。在这一过程中,over在重新分析和类推两种机制的作用下,不仅形态结构发生了改变,语言意义也变得丰富起来。
在历时演变过程中,during在重新分析和类推两种机制的共同作用下,形态结构和语言意义均发生了改变,衍生了一系列动源介词,属于语法化的演变。而over在历时演变过程中,同样受到了重新分析和类推两种机制的影响,形态结构和语言意义不断丰富。因此,重新分析和类推在语言演变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促使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不断演进。
3.3. 两者都有逆向性
单向性是语法化的两条本质特征之一。尽管许多语言学家都支持这一说法的有效性,但近年来出现了一些逆向性的例证,让一些学者们对此假说提出质疑。Norde认为去语法化现象是语法化的逆向演变过程,即屈折词缀 > 附着形式 > 语法词 > 实义词。其中比较典型的去语法化演变属于情态动词must。因此,我们接下来将对情态动词“must”的历时演变进行研究。
(3a) And þarto moten fif þing to bileuen in god.
(1200 Trin. Coll. Hom. 19)
(3b) Advance reservations are a must for all of these popular activities.
(2009 Atlanta Journal Constitution)
根据牛津英语词典,must由古英语motan演变而来,motan是一个实义动词,后面可以直接加宾语。到了中古英语时期,motan的过去式must逐步发展,形态结构也得到了丰富,最终词形转变为must,成为情态动词,在句中可表达为“必须、应该”等情态意义。在此期间,must的形态结构和语言意义得到了改变,由此我们可以判断must发生了语法化。
我们利用COCA对must相关语料进行了研究。由下图1,图2的数据可知:must作为情态动词的使用频率在最近二十年显著下降;而充当名词用法的使用频率得到不断增加,并且大多分布在杂志类语篇中。通过进一步分析must作为名词的语料发现,must常与不定冠词a进行搭配。在例(3b)中,must是名词,意为“必需物”,具有实词语义特征。所以通过研究发现,must转化为情态动词后,逐渐抽离其情态意义,在用法上表现出名词特征,出现了“a must”的用法,甚至还拥有了复数形式,前面还可以添加数词。因此,情态动词must在重新分析机制作用下,重新演变为名词,属于“去语法化”的三大特征之一的“去语法性”(即一个功能词重新分析为主要词类)。
Figure 1. Genre distribution and usage frequency of modal verb “must” (per million words)
图1. 情态动词must的语类分布及其使用频率(每百万词)
Figure 2. Genre distribution and usage frequency of noun “must” (per million words)
图2. 名词must的语类分布及其使用频率(每百万词)
研究表明,在经历了语法化过程以后,实义动词must逐步演变为情态动词;而情态动词must在近些年使用频率逐步下降,出现了作为名词的用法,属于去语法化演变路径。所以通过对must的历时研究分析,去语法化是语法化的逆向演变,两者都具有逆向性。在语言的历时研究中,我们可以发现语法化和去语法化不仅是一个渐进的演变过程,两者演变机制相似,同时都具有逆向性。
4. 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个性特征
4.1. 渐进中的普遍性和地域性
西方很多学者都把语法化等同于语言的历史演变,将其视为一种跨语言共性。Heine (2002)指出语法化是所有语言发展的必经过程,具有普遍性,而且语法化的演变涉及到语音、词汇、语法、语用等各个层面 [7]。Heine和Kuteva在《语法化的世界词库》一书中收录了世界500多种语言,并探索出了400多个语法化演变的路径,揭示了人类语言行为的共性特征。因此,在语法化过程具有普遍性特征,尤其体现在语法化演变路径的跨语言性。
在英语中,“-gate”原表示“建筑的入口”,是一个自由语素。自1972年美国政界发生的“水门事件(Watergate)”后,逐渐演变为黏着派生语素,成为后缀,表示“类似水门事件的丑闻”。“Gate”从自由语素到黏着派生语素即后缀的演变过程是语法化过程。比如,例(4a)表达的是“在俄罗斯,一直有谣言说发生了大规模的丑闻……“伏尔加门”一词暗指“一群自由派官员”。这是牛津英语词典的首个此类记录例子,出现在1972年8月的《国家讽刺周刊》上。此后,还出现了Dallasgate (达拉斯门),Hollywoodgate (好莱坞门),Irangate (伊朗门),Koreagate (韩国门)等等,均指丑闻。目前,“-gate”已经被牛津英语词典正式认定为后缀,用来表示类似水门事件丑闻的含义。在英语后缀“-gate”的影响下,汉语也出现了“-门”的用法,例如(4b)中的“扬帆门”,也表示“丑闻”的含义。众所周知,在汉语中,门原指“门窗”,具有实词词义特征。随着“-门”的引入和使用频率不断提高,“门”实现了语义泛化,逐渐成为一个类词缀。英语“-gate”与“-门”都经历了语法化的演变,体现了语法化路径的跨语言性。不仅如此,类似的还有意大利语中的丑闻后缀“-opoli”。因此,语法化在渐进过程中具有普遍性。
(4a) There have been persistent rumors in Russia of a vast scandal. Implicated in “the Volgagate” are a group of liberal officials.
(1973 National Lampoon Aug. 27/2)
(4b) 中国政法大学的“扬帆门”事件,目前已经形成观点截然不同的正反两派立场……。
(《科学时报》,2008-01-22)
Norde (2009)曾在“Degrammaticalization”一书中提出,“由于语法化出现的频率更高,因此更具有普遍性”。她探索了二十多个语种的去语法化现象,包括英语、德语、瑞典语、荷兰语等,发现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屈折语能发生去语法化。例如,在北京方言中,“跟”可能就发生了去语法化现象。
(4c) 他跟乡下呢。
(《现代北京口语词典》)
(4d) 他们跟街上站着呢。
(《现代北京口语词典》)
在例(4c)和(4d)中,“跟”相当于存在动词“在”。之前“跟”在普通话一直用作介词和连词,在这的“跟”的用法是由其处所介词演变而来,作为一个处所动词。江蓝生将这种演变称之为“处所介词‘跟’的实化”。所以在北京方言中,“跟”的去语法化路径为“处所介词 > 处所动词”。因此,去语法化仅仅只是出现在一些特殊的语言现象中,和语法化的普遍性相比,具有地域性。
在英语中,“gate”由自由语素演变为后缀,用来表达“类似水门事件的丑闻”的意思,这一用法甚至延伸到了汉语,意大利语等等,体现了语法化演变过程具有跨语言的普遍性,揭示了人类语言行为的共性特征。而在北京方言中,“跟”从处所介词演变为处所动词,属于去语法化的演变。显而易见,方言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并不具备普遍性特征。并且去语法化现象只发生在少数的屈折语中,更不具备普遍性特征,而是具有浓厚的个性特征,是典型的地域性特征的表现。所以,尽管语法化和去语法化过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但是两者在演变过程中的表现特征并不相似:语法化具有普遍性,去语法化具有地域性。
4.2. 相似机制中的能产性和非能产性
Brinton和Traugott提出语法化后的语法项往往具有能产性 [8]。其中类词缀的出现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类词缀是一类游移于自由词素与典型派生词缀之间且处于动态发展中的构词成分。这些构词成分在语言学界大量存在,如汉语中的“X手”、“X者”等等。
(5a)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
(5b) 又江南百姓,不习河水,皆转雇河师水手,更为损费。
(《通典》)
(5c) 顷见一文集云,有一人天资善弈,极高,遂入京见国手。
(《朱子语类》)
(5d) 一人害却多人,杀心惨于杀手。
(《水浒传》)
根据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实词“手”是象形字。在例(5a),即从先秦开始出现,指人体上肢腕以下持物的部分。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时期,随着“手”的广泛应用和推广,出现了“水手、能手、巧手、炮手”等一大批以“手”代人的用法,特指擅长某种技能的人,如例(5b)和(5c)。明清之际,“X手”的用法空前繁荣,达到顶峰,出现了一些新的例子,例如(5d)中出现的“杀手”。随着现代汉语的发展和“X手”使用频率提高,“选手、新手、扒手、一把手”等等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手”已经由实义“人体上肢腕以下持物的部分”逐渐虚化为“……人”的意义了,位置比较固定,对名词具有标记作用,成为一个类词缀。众所周知,语法化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语义虚化。类词缀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语义虚化的过程。在英语中同样存在类词缀的现象,例如上文所提到的“-gate”,还有“-ful”,“-wise”,“-ship”等这一系列典型的类词缀。因此,语法化的过程就是从半能产到能产的过程,具有能产性。
尽管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机制相似,但是两者在是否具有能产性的问题上大有不同。相比语法化,去语法化的使用频率较低,每个现象的出现都可能有独特动因,难以总结出普遍规律,并不具有跨语言性。去语法化经常发生在汉语方言当中,吴福祥(2017)指出这些去语法化演变的发生源于汉语独特的类型特征,在世界绝大多数语言中难以具备 [9]。比如,汉语中的“介词”是一种过渡性句法范畴,处于“动–介”连续统的中间阶段,是一个“次动词”(具备部分动词的特征)。
(5e) 要等新的上坎才有钱跟你。
(《华西官话汉法词典》)
(5f) 买东西不跟钱。
(《华西官话汉法词典》)
例(5e)和(5f)语料均来自《华西官话汉法词典》,这是一部收录了四川、云南、贵州人民的日常口语 [10]。例(5e)表达的句意为“要等有了新的收入才有钱给你”,“跟”具有给予动词的用法,例(5f)中的“跟”也是作为给予动词在句中使用。因此,在合适的语义和句法条件下,介词可以被重新分析为动词。所以在西南官话中,“跟”的去语法化路径为“与格介词 > 给予动词”。而在英语这种屈折形态中,介词不可能重新被分析为动词。因此,去语法化由于低频出现在语言事实中,具有非能产性。
类词缀的演变过程是典型的语法化现象表现,尤其是类词缀中表现的语义虚化的特征更是语法化现象的典型特征,比如上文提到的“X手”。无论是在英语还是汉语中,类词缀的演变过程是半能产到能产的过程,并且同时受到类推机制的影响,类词缀的演变具有能产性,即语法化具有能产性,对语言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而在西南官话中的“跟”的历时演变是去语法化的过程,但由于汉语方言显著的地域性特征和去语法化本身的低频现象,并不具备普遍性特征。所以,相比于语法化的能产性,去语法化现象具有非能产性。因此,尽管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机制相似,但两者在能产性问题上大有不同:语法化具有能产性,去语法化具有非能产性。
4.3. 逆向中的官方性和非官方性
我们通过知网对语法化相关文献进行检索,共检索到8012篇文献。统计结果显示,国内语法化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论文数量由20余篇急剧增长到8012篇,表明语法化研究已经成为语言研究中相对成熟的领域。例如,汉语量词语法化的研究也愈发成熟。接下来,将探究身体量词“头”的历时演变过程。
(6a) 子墨子见齐大王曰:“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悴然断之,可谓利乎?”
(《春秋·墨子》)
(6b) 羊致千余头,买田宅。
(《史记·平准书》)
(6c) 鸡一头,解骨肉相离,切肉,琢骨,煮使熟。
(《齐民要术》卷八)
(6d) 只见其人身长五尺,头长也是五尺;一张鸟嘴,两个红眼,一头白发;背生双翼;浑身碧绿,倒象披着树叶一般。
(《镜花缘》第二十六回)
根据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头”最早出现在先秦,形声字,本义为脑袋,指人身体的最上部分或动物身体的最前的部分。例如,在(6a)中,句子表达含义为:现在有把刀在这里,用人头来试,很轻易就砍断了,能不能说它锋利呢?此处的“头”仍为本义,用作名词。西汉时期开始出现了量词的用法。比如(6b),“头”用来指称羊的数量。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头”作为量词的指称范围扩大,可以用来指一切的动物,例如(6c)的鸡。而到了明清之际,“头”出现了新的搭配,量词的用法进一步扩大。在(6d)中,“头”与“白发”连用,用来指头发的数量。现在“头”不仅可以与一切动物搭配,还可以和原形小物连用。“头”从名词到量词的历时演变,属于语法化的演变。此外,由于汉语量词的特殊性,国内语言学家们对一系列的量词进行了分类研究,形成了一定的研究成果。
国外的去语法化研究主要是基于Norde (2009)的研究,她重新界定和分类去语法化过程,认为去语法化不能被简单视为语法化的逆方向。而去语法化的研究价值因其低频出现而在语言研究中,国内学者总是将去语法化现象忽略或涵括在语法化研究中。比如时间副词“永远”出现的虚词实化现象。
(6e) 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
(《尚书·君奭》)
(6f) 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
(《朱子语类》)
(6g) 然而奇怪的是味道并不如我所记忆的好,重逢之后,倒好像惊破了美丽的好梦,还不如永远的相思一般。
(《我的种痘》)
(6h) 我叫,用我吃奶的力气叫,但我叫不醒她,从此,她永远的安眠了!
(《让悲哀永留在心中》)
从西周开始,“永远”用于谓语前作状语。(6e)表达的句意为:君奭过去讲认同我的话,我也不敢苟安于天帝之命,不去永远地思念天子的威严与我大周的人民,不敢怨天尤人、违离天道,惟有以人为本。“永远”在句中充当状语,表示时间长久,没有终止。(6f)中的“永远”也是此用法。但是随着语言的发展和语用因素驱动下,“永远”开始被用来充当定语、宾语、谓语以及补语,比如(6g)和(6h),尤其与标记词“的”搭配以后充当了定语,用作形容词。诸如此类的现象还有很多,“曾经、经常、向来”这些表示时间的副词在带上标记词“的”以后都成为了形容词。这些时间副词的去语法化现象虽然得到一些关注,但并未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有些学者认为此类现象只是时间副词功能用法的扩大,并不属于虚词实化现象,即去语法化的演变。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语法化研究,不仅日益成熟,成为语言研究中相对成熟的领域,而且研究角度和研究材料也在不断扩展。而相比语法化研究的热度,去语法化研究由于低频现象,长期被忽略,相关文献寥寥无几。因此,语法化研究已成为语言研究中比较成熟的领域,具有官方性,得到了语言学界的认可。而去语法化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具有非官方性,需要得到语言学家们的进一步关注和探索。
5. 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借助牛津英语词典、COHA、COCA以及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探究了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的动态关系。本文通过研究发现,在语言变化的过程中,语法化和去语法化既有共性,也有个性:1) 两者在演变过程中都具有渐进性。但是在渐进过程中,语法化现象具有普遍性,去语法化现象具有地域性;2) 两者机制相似。尽管机制相似,但语法化过程具有能产性,去语法化过程具有非能产性;3) 两者演变过程具有逆向性。但是在历时演变过程中,语法化具有官方性,去语法化具有非官方性;4) 经过对比研究分析,语法化和去语法化研究在汉语语言事实中更加丰富多彩,特别是汉语的去语法化研究更好地凸显了汉语的发展特点。因此,语法化和去语法化构成了一个连续统的动态关系,我们既要处理好两者的联系,又要把握好各自的不同之处。
基金项目
长沙理工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SJCX202196)“新文科背景下MTI学生跨文化交际能力培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