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古希腊时期的哲学家试图摆脱原始的愚昧状态,因而对变幻万千的世界不断提出问题、寻求解答,他们反对过去流传的种种神话创世说,而是力图从经验层面解释世界的本原问题。随着生存发展的需要的不断提升,人们对世界起源问题的思考进一步深入并且超越直观经验,探究具有普遍必然性的规律,这就是形而上学的起源。古希腊时期的形而上学源于对世界本质抽象的、思辨的讨论,为整个西方哲学以思辨和理性方式把握万物的本质和真理的道路奠定基础。
2. 起源:自然哲学向形而上学的转变
(一) 古希腊自然哲学的发展
出身于米利都名门望族的泰勒斯对于自然科学知识有着浓厚的兴趣,他观察到世间万物几乎都以湿的东西为养料而生存发展,生长出万物的种子也具有潮湿的本性,因此他推测出水是万物的本原。这是西方哲学史上第一次提出世界本原问题的哲学家。而作为泰勒斯的学生,阿那克西曼德发现了水作为万物本原的局限性,他认为水虽然可以解释事物的潮湿性质,却无法解释火、土、气等元素的性质,他认为:“在火、气、水、土之中任何一种都不能生成万物。” [1] 因此,他将生成万物的本原归结为“无定”,即世界没有固定的性质和形状,是处于万事万物共处共生的、调和的中性状态。他的学生阿那克西美尼,对其“无定说”进行继承与发展,认为气是本原,因为气既具有无定的特征,也可以转化为其他性质,是一种普遍的性质。而崇尚“火本原说”的赫拉克利特,他认为火既是万物的本原,也是万物的归宿。恩培多克勒把自然科学与宗教结合在一起,“水、土、气、水”是组成万物的四根,“爱”和“恨”使四根组合与分离。阿那克萨戈拉把“种子”视为构成万物最小的物理单元,并且认为“种子”的动力为心灵。
可以见得,古希腊时期的自然哲学对万物生灭变化的解释,是从一种或多种可感的、直观的物质出发,他们重视感觉与经验,用自然本身存在的物质来解释万物的产生和消亡。
(二) 古希腊自然哲学向形而上学的转变
在早期古希腊哲学探究本原问题的过程中,哲学家们用以解释本原的物质逐渐抽象化,思考问题的方式逐渐趋于理性,逐步从自然哲学转向为形而上学。因而在古希腊时期,形而上学表现为本体论哲学,寻求世界万物存在的终极原因、最普遍和最本质的一般原理。
毕达哥拉斯学派与伊奥尼亚派相反,他们没有将已经存在于自然的单一的、可变的物质当作世界本原,而是将众多的、不变的“数”作为本原。毕达哥拉斯学派毕生追求对数的本性的把握,认为数的规定性远远比物理属性普遍,数可以成为构成事物的基本单元,也可以类比任意的关系。活跃于意大利南部的爱利亚派,也将世界本原的追溯为抽象的事物,这一派别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不变的一,克塞诺芬尼把“神”看作是不变的、绝对的唯一性的最高原则。如果认为毕达哥拉斯学派对世界本原的理解可以看作是西方哲学史上形而上学最初的影子,那么真正可以看作形而上学开端的应当是爱利亚学派的巴门尼德。
巴门尼德提出“是者”这个纯粹概念,开创了西方哲学史上用纯粹概念表示本体论体系的先驱。“是者”即存在,这是巴门尼德哲学的基本范畴。他通过思辨规定了“是者”三个性质:不生不灭、连续性和完满性 [2]。“是者”是永恒的、连续不可分的、不动的“一”。自然哲学所关心的是关于自然的知识问题,这种知识主要建立在感觉经验的基础之上,而且通常表现为某种独断式的论定,巴门尼德对自然哲学的批评也正在于此 [3]。他认为通过感觉获得的知识并不可靠,如果想要得到真理性的认识,就必须远离以往经验、感觉的思维方式,用理智来思考。因此,巴门尼德指出,追求知识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真理之路,通向的是“是者”的光明世界,一条是意见之路,通向的是“非是者”的黑暗世界。人们总是受到自身感官感知到的世界的限制走上“意见之路”,认为世界就是处于对立中的不断产生、发展和灭亡的过程,但是感官感知到的世界是具有很大不确定性的,仅仅依靠感官是无法得到永恒不变的、确定的真理,是不能探究到世界本原的。因此,在巴门尼德意识到这一事实后,便不再相信依靠感官认识世界的路径,从而认为世上根本不存在以“非是者”为对象的意见之路,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对立,即不存在“存在”与“非存在”的对立,有的只是存在,非存在不能放置于与存在等同的意义上,这样只会导致存在沦为非存在。他将认识世界的对象转向人们的理智思维,并且认为人们可以运用自身的理智思维去认识世界、把握世界。
在巴门尼德的真理之路中,“是者”是“圆满的”、“不动摇的中心”,它代替了可感的物理性质、可用数字符号和图形象征的数学性质以及克塞诺芬尼的“神”的概念,其本原意义和性质只能是理性思辨和逻辑论辩所把握的“是者”。也就是说,巴门尼德认为只有思维能够把握存在,思维需要用“是”来表达,因此巴门尼德提出了“能被思维者和能存在者是同一的”,也就是思维和存在具有同一性的著名命题,为形而上学的认识论奠定了初步基础。
3. 发展:“自然”向“自我”的转变
(一) 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转向
希波战争后,希腊城邦人口汇集、商业兴起,民主政治逐渐繁荣发展。在这里出现了一批能言善辩的智者,他们将文化的中心转向“人”,对过去神话世界观、风俗习惯等展开猛烈抨击与怀疑。但是在崇尚典雅、奢华、个人利益的社会风气中,人们的思想是功利化的,他们追求智慧并非爱智慧,追求“人是万物的尺度”却蔑视真理与权威。
出生于此时代的苏格拉底,面对希腊民主制的危机,面对智者学派的世界观,他试图扭转这种倾向,提出“认识你自己”、“德性即知识”的口号,他认为要认识自己的心灵,追求德性。苏格拉底的世界观是源于早期他对于自然哲学的学习。他在研究早期自然哲学对世界本原问题的追问时,不满于自然哲学用感官观察世界的方式,虽然他曾寄希望于阿那克萨戈拉的“心灵”说,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并没有把‘心’运用到规整万物的原因上去,而仍然是把气、以太、水以及其它奇奇怪怪的东西当作万物的原因。” [4] 早期自然哲学家在自然界中探求世界万物始基的方法在苏格拉底这里均行不通,因此苏格拉底将认识世界的对象由自然界转向自身,借德尔菲神庙的铭文“认识你自己”来表达自己的基本哲学主张。
苏格拉底将早期自然哲学的研究对象由自然转向人,将心灵当作形而上学的对象,将善当作形而上学追求的价值。他认为以往自然哲学家所探究到的世界本原只是推动万物运动变化的条件,其真正的本原是由神的意志创造的,神规定着事物所具有的始源本性和原则以及事物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5]。心灵是由上帝赋予的,通过心灵出发去找寻心外世界问题的答案,去认识和研究人的美德。把心灵当作形而上学的对象,然后由此出发展开一系列的追问与思考,这种这是一种思维在前、逻辑在先的形而上学,对后世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思维方式产生了直接影响。
(二) 柏拉图的理念论
柏拉图吸收、继承、发展了包括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和苏格拉底等人在内的思想,建立了比较系统的西方哲学史上的形而上学体系。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哲学观是继承与发展的,他认同苏格拉底从心灵入手来认识外部世界的基本原则,但也同时也认为苏格拉底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规定心灵所能认识的原则、定义和真理是什么。他把太阳比喻成善,认为太阳是可感领域内最崇高、最伟大、最美丽的事物。从认识能力来看,太阳是视力的源泉,而善是心灵的眼睛,太阳发出的光使得人们能够认识对象。从认识对象来看,太阳使得可感对象显现出来,是可感对象生长的源泉。柏拉图还强调,善是最高的理念,善是知识真理的源泉,它可以用来规定知识、真理,但是反过来,知识、真理不能规定善。
在柏拉图的著作《理想国》中,他调和了巴门尼德和赫拉克利特的矛盾,继承巴门尼德两条道路的划分方法,借助“洞喻”强调可感世界之外有一个超感的理智世界,认为“可感的”与“理智的”是两个分离的领域。柏拉图把理智的对象称作理念,这是构成世界最初的本原。“理念”一词原意是“看到的东西”,即显相、形状、型象等。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他主张理念与个别事物相分离,他用“分有”来说明个别事物与理念的关系,用“摹仿”说明两者之前的相似关系。“通种论”是柏拉图理念论的一个重要发展。在《智者篇》中,柏拉图提出了三对“最普遍的种”:“存在”与“非存在”、“动”与“静”、“同”与“异”,“通种论”就是研究这些对立范畴如何相统一的问题,是对可感事物的合理表达。
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万物都是以理念为蓝本,都努力趋近于自己的理念却永远也达不到,所以理念是万物追求的目的,而所有理念追求的目的就是“善”的理念 [5]。这种“善的理念”就是作为世界本原的、普遍的、绝对的和必然的存在,从中我们可以得出,柏拉图的探究世界本原的理念论,是对形而上学的继承与发展。
4. 集成:研究对象的统一
(一) 亚里士多德对理念论的批判
在柏拉图的认知里,理念是一般物,是终极实在,是不变的、永恒的,非物质的本质,是理性原则在宇宙中普遍运作的一种力量。我们现实世界中的事物只是理念的摹本,它们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都要归于某种理念。而亚里士多德则批判柏拉图的“分离学说”。
亚里士多德首先认为,个别事物与理念型相相分离是无用的设定,理念型相并没有达到解释个别事物具有共同本质或普遍性质的原因的目的。理念作为事物的形式、实体或共相只能存在于具体事物之中,而不能在事物之外独立存在。亚里士多德还从物理学角度出发说明理念型相的无用,他认为理念型相作为不变不动的一般物,是无法解释个别事物的运动与变化的;理念型相既然与可感事物、个体事物相分离,也是无法感知和被依存的。这些都是柏拉图“分离学说”不可逾越的困境。另外亚里士多德认为,“分有”只能是理念型相与实体进行分离,我们感觉到的对象也不全都对应于思想概念,因为只有实体才具有理念或者形式,但是柏拉图认为任何东西包括不可感知的非实体也具有理念。最后,亚里士多德还提出了关于理念型相与个别事物分离会造成“第三者”的逻辑悖谬,即用第三个概念解释两个概念相似性的时候,这个新概念又与前两个概念中的一个概念相似,于是有需要一个新的概念来表示,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可见,亚里士多德否认的并不是柏拉图坚持的可感事物服从于无形事物的基本立场,而是批判其“分离学说”,批判其轻视感觉和经验的观念。
(二) 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
以往哲学的研究对象,如对世界本原的探究,理念和善等等,而亚里士多德将其统一概括为“是者”,将哲学的研究对象扩大到世界万物,哲学由此成为一门包罗万象的科学,这是对自哲学产生以来的哲学研究对象情况的概括和总结,也是哲学思维的一大突破。这种研究“是者”及其本质属性的哲学,被亚里士多德称为“第一哲学”,也就是后人所称的“形而上学”。
关于第一哲学的研究对象“是者”,亚里士多德从系词“是”的逻辑功能出发,并对应地揭示每个功能的哲学意义。系词“是”的逻辑功能有三:一是作为判断的连接词,二是作为主词自身,三是表示被定义的概念与定义的等同。亚里士多德依据对系词“是”的逻辑功能分析,对“实体说”展开论述。
“是者”的哲学意义是“实体”,实体是独立存在的,既不表述、也不依存于任何一个主体,实体就是自己存在的,自己说明自己的。亚里士多德首先区分了实体与属性的区别。亚里士多德依据他的逻辑将“是者”区分出“主词”和“谓词”两类范畴,实体是主词唯一所属的范畴,而谓词所属的范畴有九个:数量、性质、关系、位置、时间、姿势、状态、活动和受动。实体是“是者”的中心范畴,是其中心意义所在。实体不解释事物,但需要其他事物来解释自己 [6],谓词所属的九个范畴都是用来表述主词“实体”的,用系词“是”来表示主谓的主次关系。亚里士多德说:“实体在定义上、认识顺序上、时间上都在先”。在定义上,实体是本质,属性的偶性;在认识顺序上,首先要先认识实体,才能进一步认识此事物的属性;在时间上,“是者”表示实体先于属性存在,属性依赖于实体而存在。再者,亚里士多德区分了第一实体和第二实体 [2]。当分析“是”为主词自身的情况时,他将实体进一步分为第一实体和第二实体,第一实体表示只能当作主词来使用的个体事物,第二实体是也可以当作谓词使用的种和属。当“是”的逻辑功能为“被定义的概念与定义的等同”时,亚里士多德提出了形式或本质是第一实体的讨论,他用“其所是”表示“本质”。也就是说,当被定义的主体是一个实体时,那么该定义的本质就是实体本身。
亚里士多德又是立足于经验的学者,“实体”作为第一哲学的对象,在经验世界中也是具有现实意义的。在经验世界中,现实意义的实体表现为具体实体,一切具体实体都由形式和质料、实在和潜在两方面因素构成。根据形式和质料、实在与潜在在具体实体中的占比不同,将实体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现实生活中有生有灭的、可感的个体事物,第二类是自然中永恒存在的、可感的天体,第三类则是不具有任何质料或潜在性的、永恒不动的实体,即神。亚里士多德的神是区别于宗教概念的理性神,神没有质料,是纯形式,纯形式的东西是非现实的,非现实的东西是不变化的,所以神是不动的,所以亚里士多将神理解为不动的推动者,是第一推动者,以此来命名最高实体。对神学的研究是哲学研究的最高境界和最终目的,这是一个纯思辨的过程。神作为最高的实体,是形而上学的最高原则。前两种实体是现实的、可感的,属于天文学和物理学的研究范畴,而不动的神存在于超自然的领域,是这个运动的宇宙拥有的永恒秩序本身。
5. 结语
古希腊时期的哲学研究完成了由自然哲学向形而上学的转向,具体表现为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实现了由“自然”向“自我”的过渡,研究的对象由构成世界的要素转向世界的本质和原则,哲学研究的认识思维由具体的主观思维转向抽象的客观思维。由巴门尼德亚的“是者”发展到柏拉图的理念论,最后经由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使得古希腊时期的哲学研究达到顶峰,并使得后世无数西方哲学家踏上形而上学的道路。回望两千多年的西方哲学史,其实是一部形而上学的发展史,因此,研究古希腊时期形而上学的发展脉络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