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究背景及目的
在传统日语动词分类中,最为常见的便是将其划分为“自动词”及“他动词”两类。而Perlmutter (1978)认为,在动词小句中,主语指示物的主观意志性(非主观意志性)会对动词本身的性质产生巨大的影响。他将能够表现出主语指示物主观意志行为的动词,定义为“非宾格动词”,无法呈现出主语指示物意志的,则归为“非作格动词” [1] 。随着Perlmutter理论导入日本,日本的语言学家也对日语词汇的非宾格、非作格性展开了讨论,如影山(1989) [2] 、Myagawa (1989) [3] 、松岡知津子(2002) [4] 等从构造、语义、性质等角度进行了探究,其成果对日语动词整体的再分类、再认知有着促进意义。
复合动词是日语动词中的一大类,但纵观先行研究,多是以单个动词为中心展开讨论,而将复合动词作为核心,考察其非宾格性及非作格性的研究则尚在少数。本稿拟从句法学的层面出发,将单独的词汇置于整体中进行考究,在进一步论证完善日语非宾格、非作格理论的基础上,深化对日语复合动词的理解。
2. 单个日语动词的非宾格性及非作格性
若要厘清日语动词中的非宾格性和非作格性,首先必须明确“作格”这一概念(日文称为“能格”)。作格既是一种格现象,也是一种语言现象。它指的是:在某些语言中,及物动词的宾语和不及物动词的主语具有相同的形式,换言之,作不及物动词用时,其主语相应于其作及物动词上的宾语 [5] 。为方便理解,采用中文例子如下:
(1) 我打碎了杯子。(我为主语、打碎是谓语、杯子是宾语)
而这句话用作格语言的表达方式,就变成了:
(2) 杯子打碎了。(杯子为主语、打碎成了谓语)
由此,语言学者把语言分为“作格”语言(即不及物句的主语和及物句的宾语同格的语言)和“主宾格”语言(即不及物句的主语和及物句的主语同格的语言)。
日语在语言体系上属于“主宾格”语言,以例句为证:
(3) 太郎が花瓶を割った。
(4) 花瓶が割れた。
上述例句(3)为及物小句,例句(4)是不及物小句,但这两个小句的主语都是以同一种格形式(が格)来提及的,因此日语语句呈现出典型的主宾格特性。
那么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来观察上述两个例句,例(3)中的花瓶在句中作宾语,而例(4)中的花瓶则变成了主语,如此看来,日语也符合作格语言的要求。
以格标识为基础,日语的主宾格性得以实现;而其作格性,则必须借助动词的变化,即自他动词之别来实现。因此,日语中作格的研究,也普遍集中在动词相关的领域之上。传统的日语动词分类,将动词分为他动词和自动词两类,而影山太郎则提出分类应当更加细化,将自动词再分裂成“非宾格动词”和“非作格动词”(日语当中分别称为「非対格動詞」、「非能格動詞」),从意义层面上看,“非宾格动词”如(生じる、転ぶ、浮ぶ)指代那些无意志性的自动词,而“非作格动词”如(働く、騒ぐ、起きる)指那些包含意志性的自动词,具体可见下例:
(5) 花子が茶碗を割った。(影山,1993)
(6) 茶碗が割れた。(影山,1993)
(7) 花子が怒った。(影山,1993)
此外,二者在句法层面的体现上也有差异,他动词带有两个论元:主语(外项)、宾语(内项);非宾格动词只带有宾语(内项);非作格动词只带有主语(外项),具体内容可见表1。

Table 1. Syntactic construction table of three types of verb sentences
表1. 三种动词句的句法构造表
注:NP1:含主语名词短语;NP:含宾语名词短句;VP:动词短句。
“非宾格动词”包含了“作格”的性质,它所指代的主语最初就被分析为宾语,而后升到主语的位置,“非作格动词”的主语则从一开始就被分析为主语,根据这一关系语法理论的推断,两种自动词的下位划分也得以产生。
3. 复合动词的非宾格性及非作格性
1、日语复合动词的定义及分类
「日本国語大辞典 第二版」小学館(2003) [6] 对于复合动词的定义是:一种将动词转化为后项要素,并同其他的动词、品词结合而成的动词;也就是说,只要后项是动词,前项不论是什么样品词性的单词都是符合要求的。
在日语复合动词的形态分类方面,据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語彙の研究と教育(上)」(1984) [7] 的定义,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几大类:【动词 + 动词】类,如受け入れる、食べ終わる;【名词 + 动词】类,如色づく、指差す;【形容词 + 动词】类,如遠ざかる、近寄る;【副词 + 动词】类,如うっかりする、ぼんやりする等。
前文曾提及过去对日语动词非宾格性、非作格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单个动词上,以复合动词为中心而展开的分析论证尚在少数。森田(1978: p. 71)指出,「例解国語辞書」中所收录的动词数为4622词,其中复合动词就占了4成,达到了1817词之多 [8] ;影山(2016)更提出,在不同类别的复合动词中,尤其以「动词 + 动词」即V-V型复合动词最为常见 [9] 。因此,本文主要以V-V型复合动词为切入点,对其非宾格、非作格的相关性质展开分析论证。
2、V-V型复合动词的非宾格性及非作格性的体现
依照美国语言学家大卫·泊尔马特的作格理论(1978),自动词并非单一词种,而是可以再细分为非宾格自动词和非作格自动词 [1] 。柳小花(2014)指出,笼统地解释,非宾格自动词是以无意志性、受动的事项为主语;而非作格自动词是以有意志性的事项为主语 [10] 。而这一规则同样通用于日语复合动词,我们可以通过以下几个例句来进行认识和分析:
(8) 子どもは二階から飛びおりて足を折った。
(9) 子どもはお母さんの姿を見ると、駆け寄って抱きついた。
(10) 子どもはじっとこたつにばかり屈み込んでいた。
(11) ソファーから滑り落ちる。
(12) トラックがぼくの前を飛ぶように過ぎ去った。
(13) 足に紐が絡み付く。
例(8)、(9)、(10)中所发生的动作皆是在受到动作者的主观意志的作用下产生的,一念之差,发生的动作结果可能会不同,因此这些复合动词可以被称之为非作格复合动词;而例(11)、(12)、(13)中的动作“滑落”、“驰过”、“缠住”,则明显不受动作者意志的管辖,属外部力量引起的事相,因此,这类复合动词可归为非宾格复合动词一类。
3、关于V-V型复合动词的考察
通过对于复合动词定义的分析,我们可以得知它的构成方式是由一个前项v1和一个后项v2组合而成的。不仅如此,其搭配方式也丰富多彩,如他动词 + 他动词、自动词 + 他动词、自动词 + 自动词等。但这种构词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新的疑问,如飛び出す一词,由v1「飛ぶ」和v2「出す」构成,前者为非作格复合动词,后者为他动词,但该复合动词本身却是非作格复合动词;再如話し合う,由v1「話す」和v2「合う」构成,前者为他动词,后者为非作格复合动词,其v1、v2的组合顺序同前面飛び出す恰恰相反,但构成的复合动词仍属于非作格一类。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复合动词本身的非作格性、非宾格性的来源作一定的分析探讨。
在复合动词性质的分析与判断上,本文主要沿用的理论标准有三:一是影山(1993)提出的复合动词内部存在的三大功能关系,分别是并列关系、右侧内容主体关系以及补语关系 [11] 。本文则在把握前项v1和后项v2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二者的性质对于复合动词整体有何影响;二是陈琳柯(2011)对于复合动词句中主体的论述,其指出非宾格复合动词句和非作格复合动词句的主体指示物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12] 。本文将从这一视点出发,通过对大量非宾格小句以及非作格小句的主体的分析,从句法层面来探究复合动词非宾格性、非作格性的所在;三源于山本(1984)提出的复合动词前项v1和后项v2对于格的支配理论,分别有前项v1和后项v2格关系一致、前项v1支配格关系、后项v2支配格关系、前后项格关系消除四种情况 [13] 。本文同样在结合该理论的基础上,从格层面发掘v1、v2性质对于整个复合动词性质的影响。
4. V-V型复合动词非宾格、非作格性的来源推测
1、从动词的机能方面推测
结合影山太郎的V-V型复合动词构造理论(1993) [11] ,我们可以得知,日语复合动词中的v1和v2之间存在着三种机能关系:并列关系、右侧主体关系、补语关系。
并列关系指的是v1和v2在它们所构成的复合词中,所发挥的机能是对等的。呈并列关系的复合词,其v1和v2的词性通常也相同,要么同为他动词 + 他动词,要么同为自动词 + 自动词。即便前后不同,多半也是集自他性为一体的动词。这类复合动词的词性往往和构成它的v1、v2呈一致性,也就是说它的词性来源由二者共同作用而成。如:思い悩む(自/他动词 + 自动词)、思い煩う(自/他动词 + 自动词)、忌み嫌う(他动词 + 他动词)、恋い慕う(他动词 + 他动词)等。
右侧主体关系指的是在复合动词当中,v2掌握主导权,发挥主要机能。因此,这类复合动词的词性来源,主要受v2左右。如:他动词→差し入れる(他动词 + 他动词)、非宾格动词→差し迫る(他动词 + 非对格动词)。
补语关系,同右侧主体关系相反,它的重心在v1上,而v2发挥的机能同补语相仿,用以补足v1的动作性。这类复合动词,最为常见的就是以上がる、上げる、続ける、終える、返る等动词为v2,用以修饰v1。如:腫れ上がる、歌い上げる、やり続ける、しおえる、静まり返る等。此类复合动词的词性则主要源于v1的性质。例如非宾格自动词的燃え上がる、非作格自动词的震え上がる(非作格自动词 + 上がる),整个复合动词的词性源自v1。
2、从主体指示物上推测
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我们仍然用上述概念去分析类似切り立つ、引き付ける这类词汇时,就会发现似乎有些难以通用了。这种情况下的v1和v2在进行组合之后,新构成的复合动词的含义会抽象化,形成一个不同于前后两项动词的语义。这类复合动词有丧失其动作含义,转而表现某种样子的倾向,因此笔者推测此类复合动词的词性来源同v1和v2已无太多关系,转而受到所在动作小句中主体的影响。因此,当我们判断此类复合动词词性的时候,应当把目光集中在句子的主语或者动作主体身上,具体可见以下例子:
非宾格复合动词:
(14) 中塔城は飛驒山脈が安曇平に尾根を出した尖端にあり、三方が切り立った崖になって攻めるには難かしい山城になっている。(武田八洲満著,『野田城の蓮華草』)
(15) 一般に,物体に力がはたらかないか,いくつかの力がはたらいても力が釣り合っているとき,初め静止していた物体はいつまでも静止を続け,動いていた物体はいつまでも等速直線運動を続ける。(高等学校,『理科総合A高』)
(16) しかし私の感じでは、そうした論説なり批評なりは、論説、批評として処理されていて、現実に何ら働きかけた様子が見られなかった。私が叔父と話したとき、話が食い違いはじめるのはいつもその点だった。(辻邦生著,『椎の木のほとり』)
非作格复合动词:
(17) 巨大ドラゴンから助けてくれたチェロという少年が立ち去った後、クルルとクレアは森の小道を、再びたどり始めた。(紺野たくみ著,『天使のプレゼント』)
(18) ある深みのあるセクシーな空気を持っている唐沢と、アンヌが寄り添っている様子は美しかった。お互いの姿がそこにあるということだけで幸せになっているのが伝わってきた。(水上洋子著,『楽園づくり』)
(19) 芥川が老校長と張り合った時、「校長」「しかし校長」と頻りに呼びかけた声の調子が、微かに耳の底に残つてゐる。(内田百間著,『芥川竜之介雑記帖』)
如上述(14)~(19)六例所示,前三例的主语或动作主体分别为“悬崖的三方”、“力”以及“话语”,同此三者结合的复合动词表示的是一种非意志性的事态,当属于非宾格性动词。相反,后三例中的主语“少年”、“アンヌ”以及“芥川”,是拥有一定自主性,且能够施行动作的主体,与之相关的复合动词当属非作格性动词。
此外,某些词汇依其主语的变化,其性质也会发生转变。以单词触れ合う为例,我们常说「そで触れ合う他生の縁」,即萍水相逢也是前世因缘。这里的触れ合う就包含有无意志性的触碰之意。然而,我们还可以见到「友と触れ合う」,可以译为同好友亲密交流,这种交流则包含了主观意志性,主人公可以采取和朋友亲密交流的方式,也可以采取冷淡交流的方式。由此,在分析复合动词的词性时,我们不仅需要看单词本身,还需要结合句中主语进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3、从格关系上推测
除了从动词本身、主体指示物上进行复合词词性的推测,我们还可以将视角投射到“格”的层面,以下面的句子为例:
(20) 雪が降り積もる。
如将句中的v1、v2拆分开,重新构成两个小节,即可得到雪が降る和雪が積もる。可知v1和v2皆能支配が格,前后的格关系是一致的。因此,复合动词的性质受到v1、v2两个动词词性的共同影响。
(21) 雨が降り出す。
将其拆分为两个小句后,可得雨が降る和雨が出す(*)。可知降る能够支配が格,而出す不能支配が格,因此此句中的复合动词降り出す的词形主要受v1降る的词性影响。
(22) 期限が差し迫る。
同样进行格关系的分析,可得到期限が差す(*)和期限が迫る。因此,支配が格的是迫る。所以整个复合动词的性质受v2迫る的影响。
(23) 味が引き立つ。
如对这一例句进行拆分,则可拆分为味が引く(*)和味が立つ(*),发现二者都略带违和感。因此,这种复合动词应当属于v1、v2格关系分裂,且本身意义发生抽象化的一类。其性质主要受到动作主体的影响。
5. V-V型复合动词的具体划分
笔者参照常用日语复合动词词典,并以第四章中论述的三种不同的方法为判断复合动词性质的手段,首先从性质的差异上对3913个复合动词进行了具体分类,得到如下结果:他动词性复合动词共2397个,自动词性复合动词共1516个。其中,将自动词再划分可得到非作格复合动词997个,非宾格复合动词519个。
此外,还从语义层面对这二者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划分,具体可见表2、表3。

Table 2. Semantic classification of non-accusative compound verbs
表2. 非宾格复合动词的语义分类

Table 3. Semantic classification of non-ergative compound verbs
表3. 非作格复合动词的语义分类
通过以上划分,我们了解到非宾格性、非作格性同样可以作用在复合动词上,而且即便是相同性质的复合动词,能够表达的现象也是不尽相同的。如非宾格复合动词,不仅可以表示某些可控生理现象,还可以表示意志性行为。而非作格复合动词,既能够表示不可控生理现象、无意志性行为,又具有表示状态、样子的效能。
6. 总结与展望
本文对日语中复合动词的非对格、非宾格性进行了考察。首先分别从概念、意义上阐述了复合动词以及非对格、非宾格的内涵所在;其次将重心移位至复合动词上,明确了复合动词的分类,例证了复合动词同样具备非宾格性、非作格性的特征。且阐述了以V-V形复合动词为研究对象的理由及分析手法;之后从动词机能、主体指示物、格关系层面对复合动词的词性来源作出了推测及证明;最后依照以上分析标准,从性质、意义上对近四千个日语复合动词进行了划分。
日语中非作格、非宾格的相关研究,其发展历程不过数十年,至今仍有很多问题有待论证。但毋庸置疑的是,随着相关概念的发展完善,非作格、非宾格等内容也会融入将来的日语教育之中,而对于复合词内容的明晰,不仅是完善日语非宾格、非作格理论的重要环节,更有利于在将来的教育中提升学习者的理解、运用以及教师的教育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