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两性交往中，个体要根据各种线索尽可能准确地推断对方是否在向自己传达性意图。所谓性意图推断(perceptions of sexual intentions或sexual intent perceptions)即个体对他人追求性活动的主观兴趣的评估，这种性活动包含从触摸、接吻到性交之间的一系列行为(Lindgren, Parkhill, George, & Hendershot, 2008)。由于线索具有复杂性和多样性，因此很难准确推断。如果接受者没有正确加工这些线索，他们就会发生性误解(sexual misperception)，即出现对他人性意图的高估(sexual overperception)或低估(sexual underperception)现象。一般认为，男性比女性倾向于有更高的性兴趣，男性也被期望开始和主导性行为过程(Sakaluk, Todd, Milhausen, & Lachowsky, 2014)，所以在某些情况下尽管女性拒绝，男性也会主导女性继续性行为。这种性误解可能会导致性胁迫(Bouffard & Miller, 2014)、性侵犯(Edwards & Vogel, 2015)和性骚扰(Bendixen, 2014)等。性误解现象在现实社会中是普遍存在的，特别是男性更易高估女性的性意图，近年来国外研究者围绕此现象展开了深入的研究，已越来越多地揭示出性误解的产生原因及影响因素。但是，在中国相关研究还较为匮乏。
本文综述了国内外学者就性误解现象展开的理论研究和影响因素探究的现状，以及已有研究中存在的未解决争议，一方面可为继续推进性误解的产生机制探索奠定基础，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为后续研究者提供探索性误解的新角度和新思路。
2. 性误解的理论探索现状
自从Abbey (1982)在实验研究中发现被试在与性相关的变量的评价上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即男性被试的评分显著高于女性之后，很多学者就此性别差异展开了大量的研究，并提出了一系列的理论解释。以往理论研究的出发点有所不同，本研究将从以下几个角度对相关理论进行阐述。
2.1. 进化心理学角度
错误管理理论(error management theory)从进化心理学出发对性误解现象进行了解释，该理论认为个体所做推断的价值取决于其是否有利于生存和繁衍。在长期进化的过程中，个体会保存有利于自身繁衍的认知，而逐渐削弱代价过高或收益过低的认知。个体在不确定情境下做出判断时，一般会出现两种错误(Haselton & Buss, 2000)，第一类错误是假阳性错误(false positive)，即将友好知觉为性兴趣；第二类错误是假阴性错误(false negative)，即将性兴趣知觉为友好(Kohl& & Robertson, 2014)。在进化心理学中这两种错误对男女两性而言所带来的收益及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同。对于男性而言，其想要尽可能地传递自身基因增大繁殖机会，只需争取更多的性伴侣即可，因此男性会通过高估女性的性意图来获益。而对于女性而言，其繁衍后代需要经过怀孕期与哺乳期，在此期间不能有其他伴侣，大量的时间与资源要耗费在照顾后代上，因此女性会通过低估男性的性意图来避免付出代价。
2.2. 生理差异角度
线索不敏感理论(cue insensitivity hypothesis)与投射理论(projection hypothesis)都是从男女两性的生理机制差异角度对男性高估现象进行了解释。线索不敏感理论(Farries, Treat, Viken, & Mefall, 2008)认为男女在感知觉敏感性上存在差异，男性在区分友好行为与诱惑行为方面不如女性准确，因此在线索模糊的情况下，男性可能由于不能准确区分友好与诱惑行为而发生误解。投射理论(Shotland & Craig, 1988)认为男女两性不同的性唤醒基线导致他们有不同的性知觉阈限值，在评价他人时男性会以自己的性欲为模板并将其投射在女性身上，因此男性比女性知觉到更多的性兴趣。Shotland等人还指出类固醇激素可能会在此过程中发挥作用。有研究发现当男性与他人进行交流时，睾酮分泌会增加，特别是与女性交谈时，这种变化量更为显著(Roney, Mahler, & Maestripieri, 2003)。因此，睾酮的变化可能会导致男性高估，当然，也可能是高估导致了睾酮的变化。此中因果关系还需进行深入探究。Maner等(2005)基于投射理论提出了功能投射(functional projection)，认为个体的动机状态会导致其高估他人的情绪状态。例如，择偶动机较强的男性会高估高吸引力女性的性兴趣。但Lenton, Bryan, Hastle和Flscher (2007)又提出投射不一定是功能性的，性意图较高的男性和女性都会将自己的性意图投射在不认识或者吸引力一般的目标身上。Hart和Howard (2016)年的研究同时支持了Maner等(2005)和Lenton等(2007)的理论，他们发现男性的社会投射会受其自身的性动机的影响。究竟动机在投射过程中起何种作用还需未来的研究进行验证和深入探讨。
2.3. 社会化与性别刻板印象角度
由于社会对男女有着不同的角色期待与要求，如男性常被要求在两性关系中要主动，特别在性方面，男性更是主导者；而女性则被要求要矜持，因此，男女要经历不同的社会化过程。Abbey (1982)最初从男女不同社会化的角度出发提出了过度性化理论(oversexualization hypothesis)，该理论认为男性更多从性的角度去知觉世界，男性被大众传媒被刻画为比女性对性方面更有兴趣，一旦男性发展出这样的性定位，会导致他们将模糊信息解读为含有性意图。正因为男女的社会角色与分工不同，也就产生了不同的性别刻板印象。大多数国家都是男权社会，这可能导致某些男性对女性有着消极的刻板印象，他们可能会怀疑女性的动机，认为她们另有所图，亦或是将女性看做是泄欲的工具。Malamuth, Linz, Heavey, Barnes和Acker (1995)提出敌对的男子气(hostile masculinity)与无感情的性(impersonal sex)可以融合产生最高水平的性侵犯，这两者又合称为合流模型(confluence model)。有研究者试图运用此模型解释男性高估现象。敌对的男子气即对女性不信任，并且满足于控制女性(Wegner & Abbey, 2016)，在敌对男子气上得分较高的男性将性看做是向女性展示权力而非表达爱的方式，他们相信女性是虚伪的并且会通过游戏的方式从男性身上获取她们想要的东西，因此他们更容易高估女性的性意图(Jacques-Tiura, Abbey, Parkhill, & Zawacki, 2007)。无感情的性即个体在性关系中不承担义务并对性持游戏的态度(Malamuth et al., 1995)，这方面得分较高的男性将性行为看做是获取身体快感的方式，并热衷于短期性关系，因此他们更容易高估女性性意图。
过度性化理论、线索不敏感理论和合流模型都是较浅层次的理论，投射理论和错误管理理论是较深层次的理论，且后者可以用于解释前者。男女激素分泌水平上的差异，导致他们在认知加工的过程中有不同的基线，因此男性知觉世界的方式、对模糊线索的加工不同于女性。同时从进化角度而言，男性追求更多的性伴侣来增加自身的繁衍力，因而会性客体化女性，对女性形成消极的刻板印象。虽然这些理论都可用来解释性误解现象，但研究者们观点不一，所支持的理论也不尽相同，因此为系统地探讨性误解现象，还需建立统一的理论框架。
3. 性误解的影响因素
性误解的实证研究自1982年才开始，是相对较新的领域。近年来，除了理论研究与性别差异研究之外，性误解的其他影响因素成为研究者们关注的重点。本研究将以往性误解的影响因素研究结果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3.1. 个体相关因素
自Abbey之后，性误解的性别差异得到了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并通过多种测量方法对此进行了验证性研究。Bendixen (2014)用问卷对性误解现象进行调查时发现女性性兴趣被异性高估的比例要高于男性，而男性性兴趣被异性低估的比例要高于女性；Perilloux，Easton和Buss (2012)通过现场互动的方式也发现男性易高估其交谈伙伴的性兴趣，而女性易低估其交谈伙伴的性兴趣；Perilloux和Kurzban (2014)让被试评价情境中各种行为所暗含的性意图时也发现男性被试的评分要显著高于女性；Howell，Etchells和Penton-Voak (2012)通过呈现人物面孔图片的方式来测量被试对性兴趣的评价也发现男性被试相较于女性被试在评价女性目标人物时认为其更多地在和异性调情；刘修丽(2011)的研究也发现女性比男性更常发生将异性的性意图理解为友好的漏报型错误，而男性则更常发生将异性的友好误解为性意图的虚报型错误。除性别差异之外，被试的态度、观念、性唤起水平、择偶值、人格等也都会影响其对他人性意图的知觉。研究发现持强奸支持观点的个体(Treat, Farris, Viken, & Smith, 2015)、持传统性别角色态度的个体(Jacques-Tiura et al., 2007)会误解他人的性意图；个体的性唤起也会影响性意图推断结果，研究发现被试自我报告的性唤起水平与其对他人性意图的高估呈显著正相关(Bouffard & Miller, 2014)；个体的社会性性取向及择偶值与性误解也高度相关，持不限制性性态度及择偶值较高的男性更倾向于高估他人的性意图(Howell et al., 2012; Perilloux et al., 2012; Kohl et al., 2014)；个体的人格特征如依恋类型(Hart et al., 2016)、自恋程度(Wegner et al., 2016)也会导致其对他人性意图评分的差异；Kunstman和Maner (2011)将性误解与权力、择偶动机结合研究时发现权力可以激活性动机，当目标人物是单身时，权力组的被试相较于控制组的被试期望更多的性兴趣。
3.2. 目标相关因素
首先，目标的性别对被试的评分有很大的影响，研究发现在对男性目标的性意图进行评分时性别差异不显著，但评价女性目标时，男性的评分却显著高于女性(刘修丽，2011)。其次，个体可以从他人的衣着打扮中推断出一些信息，同样，被评价目标的特征也会影响被试的评分。研究发现女性目标的非情感特征如服装款式和吸引力会影响男性对于其性兴趣的判断，女性目标的吸引力越高穿着越具挑逗性，男性越容易高估其性兴趣(Treat, Viken, Farris, & Smith, 2015)。朱甜蜜(2013)同样也发现相较于穿着保守的女性目标，被试对穿着暴露的女性目标的性意图评分更高。除此之外，被评价目标的衣服颜色也会影响被试的评分。Guéguen (2012)研究发现相比于绿色、蓝色和白色，男性被试认为身着红色衣服的女性更有吸引力且有更高的性意图。不仅男性会有这种“红色效应”，女性也认为穿红色衣服的女性比穿白色或绿色衣服的女性的性接受程度更高(Pazda, Prokop, & Elliot, 2014)。虽然，朱甜蜜(2013)在外显的实验中没有发现类似的“红色效应”，但后续的内隐联想测验却发现男性被试更倾向于将女性的红色着衣风格与性联系在一起。
3.3. 情境相关因素
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深刻影响着别人对他的知觉。同一个个体，当他/她与异性在餐厅时，人们可能认为他/她是出于友好，并不一定存有性意图。但当他/她与异性在夜店饮酒时，人们的评价可能就大不相同了。因此情境对人们的认知有很大的影响。研究发现当目标人物处在与性有更高相关的场景中，男性被试认为目标人物感觉到更高的性兴趣，而目标人物的友好程度评价却很少受其出现的社会环境影响(Treat, Viken, & Summers, 2015)。此外，也有研究表明饮酒会导致男性从女性的行为中知觉到更多的性信息(Abbey, Zawacki, & McAuslan, 2000)，男性也会性化饮酒女性的行为(Jacques-Tiura et al., 2007)。
4. 现有研究争议的焦点
4.1. 择偶值与高低估问题
Kohl和Robertson (2014)从错误管理理论出发，推测择偶值高低估的关系，他们认为低择偶值的个体被异性选择的机率低于高择偶值个体，其低估他人性兴趣所带来的代价也相应较高。因此，低择偶值个体应更倾向于高估他人的性兴趣。但实证研究却与这一假设相悖。研究发现高择偶值个体反而更倾向于高估他人的性兴趣(Kohl et al., 2014; Perilloux et al., 2012)。Kohl等认为可能是个体的过往经验影响了两者之间的关系，高择偶值的男性有更多成功交往的经验，导致其性期望增强，这种性期望反过来会影响其对于社会信息的知觉和加工。而低择偶值的男性有更多被拒绝的经验，导致其性自尊降低，低性自尊反过来会导致其在后续的社会性情境下有更低的期望。但Perilloux等人却认为高吸引力的个体倾向于追求短期择偶策略，并且对他们而言如果被拒绝也非常容易找到下一个伴侣，因此高吸引力的个体倾向于高估他人的性意图。关于择偶值与高低估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中的影响因素还未有研究进行探讨，未来研究可在此方面进行推进。
4.2. 男性高估争议
虽然除了个别研究之外，大部分研究都得出了一致结论，即男性倾向于高估他人的性意图，女性倾向于低估他人的性意图。但是由于个体真实的性意图难以准确测量，因此两性差异的存在与否还存有争议。一方面，可能男性真的易高估女性的性意图；另一方面，可能女性对性意图的知觉不如男性敏感，亦或是女性知觉到了男性的性意图，但是出于社会文化的要求没有如实报告。Perilloux和Kurzban (2014)首次对两性在性意图推断上是否存在差异进行了探讨。在其研究中激励措施可以显著增加女性被试的性意图评分，且男女被试均认为女性真实的性意图要显著高于女性自我报告的性意图。基于此，他们认为以往研究所得出的男性高估他人性意图的结论更有可能是由女性低估他人的性意图而引起的，所以不能过分夸大男性高估效应。但随后又有研究者对该研究提出了质疑，认为Perilloux等人的研究结果是由于问题顺序和语言习惯导致的(Murray, Murphy, Hippel, Trivers, & Haselton, 2017)。虽然问题顺序会暗示被试做出不同的回答，但在男性是否真的高估方面Murray等人的研究并未说明。在Perilloux等人的研究中，男性被试对女性会报告的性意图的评分与其原始评分并无差异，而女性被试的评分却显著高于其原始，这说明被试在评价时对题目的理解就可能存在一定的性别差异，此时，文化因素就可能产生很大的影响，未来研究可就此做深入的探讨。另外，为探明男性是否真的高估，未来可引入脑电或脑成像等更具说服力的方法进行研究。
5. 总结与展望
尽管自Abbey首次对性误解展开研究已有30多年，但性误解的影响因素众多，现有研究主要依靠被试主观报告，且缺乏绝对的高估与低估标准，因此还存有很多争议与研究空白。综上所述，未来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推进。
第一，发展统一的理论模型，深入探讨性误解现象背后的机制。虽然已有很多理论对性误解的性别差异做出了解释，其中，错误管理理论和投射理论得到的支持居多，但研究者们各有观点，还未形成统一的理论体系。为使性误解的研究更加体系化，一个统一的理论体系不可或缺，未来研究可继续进行相关的理论探索。
第二，重视我国文化背景下性误解的研究。现有研究大多集中在国外，国内还未有学者发表有关性误解现象的研究。在我国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对性多持隐讳态度。刘伟(2011)曾用社会性性取向量表在国内进行了施测，并将国内结果与国外进行对比，发现中国排名靠后，说明中国人的社会性性取向是倾向于有限制的。而且我国幅员辽阔，地区间的经济、文化、开放程度等都存在差异，因此，在我国文化背景下探讨性误解现象很有必要。
第三，丰富研究方法和研究群体。一方面，以往研究多以被试的主观报告为主，难以探明性别差异到底因何而致，未来可尝试引入脑电、脑成像等研究方法。另一方面，现有研究大多推断陌生人的性意图，对于朋友、情侣、夫妻之间的性误解现象研究较少，且对于熟人之间的性误解研究会更具现实意义。已有研究表明朋友及恋人之间都存在类似的高低估现象(Lemay & Wolf, 2016; Muise, Stanton, Kim, & Impett, 2016)，未来可继续推进这方面的研究。
最后，重视个体差异在性误解现象中所起的作用。目前大多数研究都集中在性误解的两性差异上，对于个体差异的研究较少且较为零散。为何有些个体更倾向于误解他人的行为？这种性误解现象究竟受哪些因素影响？这些都值得未来的研究者去深入探索。例如，有研究发现大五人格中高外倾性、低宜人性、低责任感与高水平的短期择偶相关(Schmitt & Shackelford, 2008)。可见人格可能会通过影响个体的择偶策略从而导致性意图的知觉偏差。此外，依据投射理论，个体会以自己的性欲为模板推测他人的性意图，那么性欲与性意图推断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暂时还未有研究给予说明。关于性误解现象的个体差异还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地方，未来很有必要丰富这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