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平顺位于晋、冀、豫三省交界处，太行山和华北平原的断裂带上，北面与黎城县和河北涉县接壤，东面与河南林州相邻，西面为潞城区，南面与壶关县毗邻。侯精一、温端政(1993) [1] 把平顺方言归于晋方言东南区长治片；沈明(2006) [2] 把平顺方言归于晋方言上党片长治小片；《中国语言地图集》(2012) [3] 把平顺方言归为上党片。
关于平顺方言的内部差异，王利(2019) [4] 根据声母和阳声韵的读音差异，把平顺方言分为三片：以城关话为代表的西南片，以杏城话为代表的东南片，以北耽车为代表的漳河片。北耽车乡，位于平顺县北部，东邻阳高乡，南抵虹梯关乡，西接潞城市黄牛蹄乡，北靠黎城县程家山乡，乡人民政府距县城约35千米，总面积172.81平方千米。本文调查的为北耽车村方言，发音人尚贵生，83岁，北耽车村人，无长时间外出，会说本地方言和不标准的普通话。经调查，知庄章声母在该方言中有自己的特点，本文从北耽车方言的知庄章声母入手，描写其读音类型和演变过程，并在此基础上分析晋东南地区知章组读舌面音的情况。
2. 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的读音
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今读音“二分”，读为[ts]组和[tɕ]组。下表是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的读音及分合情况，见表1：
Table 1. The Pronunciation situation of Zhi Zhuang Zhang (知庄章) in Pingshun Beidanche dialect
表1. 平顺北耽车知庄章的读音情况
注：1. 表格中空白的表示该韵摄无知庄章组字。2. [ts]组代表[ts、tsh、s]；[ts]/[tɕ]组代表[ts、tsh、s]或者[tɕ、tɕh、ɕ]。3. 假摄知组开口三等只有“爹”一个字，因其声母读为[t]，与本文研究内容无关，不把其放入其中。4. 例字中不加粗的读[ts]组，加粗的读[tɕ]组。
熊正辉(1990) [5] 根据官话区方言分[ʦ]、[tʂ]的类型，把官话分为“济南型”“昌徐型”“南京型”三种基本类型。王洪君(2007) [6] 将山西方言古知庄章声母分为两大类：第一类知庄章两分型：开口知二庄与精组洪音合并、知三章独立，合口部分或全部归并为一。第二类知庄章合一型：知庄章开口合口均归并为一组并与精组对立。桑宇红(2008) [7] 把现代北方方言的知庄章声母归为五种类型：(一) 知二庄、知三章对立型；(二) 开口、合口对立型；(三) 庄组内转、外转对立型；(四) 准合一型；(五) 自由变读型。王利(2014) [8] 研究晋东南晋语古知庄章声母时，分为合一型和二分型，其中二分型中又可分为三小类：A开口同，合口不全同；B合口同，开口不全同；C开口不全同，合口也不全同。
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平顺北耽车方言庄组字不论开合口，已经合一，都为[ts]组；知组开口字除曾、梗摄三等字读[tɕ]组/[ts]组外，其余的韵摄二等字都读[ts]组，三等字都读[tɕ]组，而合口字方面，蟹摄合口三等、止摄合口三等、通摄合口三等字都读为[ts]组，其余的合口韵摄读为[tɕ]组；章组字除止摄三等字、蟹摄合口三等字、通摄合口三等字读为[ts]组，剩余韵摄全都读为[tɕ]组。从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组字的读音情况来看，总体上与“昌徐型”接近，属于二分型，知二庄与知三章在开合口中都存在分立；从具体的音类分合情况来看，知二庄 + 知三章组(合口蟹止通) + 止开三章 + 梗摄开口三等部分字为一类，开口知三章–止开三章–梗摄开口三等部分字 + 知三章组(合口遇山臻)为一类，和《中原音韵》中的音类分合颇为相似。
3. 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的演变过程
在谈演变过程之前，我们应先清楚一个现象：平顺北耽车方言的精组字和知庄章组字关系密切，在谈演变过程时会涉及精组字的情况，下面我们先来看知庄章组字与精组字的关系：
在平顺北耽车方言中，精组字的读音以洪细为条件分为两类：洪音读[ʦ、tsh、s]，细音读[tɕ、tɕh、ɕ]。例如：走[ʦou424]、草[tshɔo424]、菜[tshɛi53]、三[san213]、尊[tsuẽ213]、醉[tsuei53]、徐[ɕy33]、贱[tɕian53]、枪[tɕhiaŋ213]、积[tɕiəʔ31]、切[tɕhiʌʔ31]等等。知庄章声母按照韵摄条件读为[ʦ]组与[tɕ]组，所以知庄章组字和精组字发生合流。比如：斜 = 蛇 = [ɕie]、徐 = 书 = [ɕy]、世 = 细 = [ɕi]、蕉 = 招 = 赵 = 剿 = [ʨiɔo]、秋 = 抽 = [ʨhiou]、修 = 收 = [ɕiou]、剪 = 展 = [tɕian]、全 = 船 = [ʨhyan]、迅 = 顺 = [ɕyẽ]、漳 = 将 = [ʨiaŋ]等等。具体知庄章组与精组相混情况，如下表2：
Table 2. The mismixing condition of Zhi Zhuang Zhang (知庄章) and Jing (精) in Pingshun Beidanche dialect
表2. 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组与精组相混情况
在了解了知庄章组和精组相混情况后，我们继续来看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的演变过程。上文提到，该方言音类分合情况和《中原音韵》十分相似，所以我们在探析其演变过程时从《中原音韵》入手。
目前，关于《中原音韵》中知庄章三组声母的分合问题，学界尚未有定论。主要可以分成合一派和两分派两种观点：合一派认为三组声母合为一组，拟为舌叶音或卷舌音，如罗常培(1932)、李新魁(1979)、杨耐思(1981)；两分派认为知庄章三组声母分为舌叶音(知三章)和卷舌音(知二庄)两组，如陆志韦(1946)、蒋希文(1981/1983)、王力(1985)。本文采用“合一派”的观点，在“合一派”观点的来看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的演变情况。
桑宇红(2009) [9] 认为中古知庄章三组声母在《中原音韵》已经合为一套卷舌声母[tʂ]组，知二庄与知三章组字的对立仅仅是韵母的对立。从三十六字母知照二分到《中原音韵》知照合一的过程，就是无[-i-]介音的知组二等字和没有[-i-]介音的庄组字合流、有[-i-]介音的知组三等字和有[-i-]介音的章组字合流的过程。现代北方官话的知庄章声母与《中原音韵》音类分合一致而声母却读为两套的情况是后来语音发展的结果，主要通过：(1) 知三章脱落[-i-]介音；(2) 知三章组声母腭化；(3) 知二庄组变读为精组三种演变方式完成。王利(2008)也赞成“合一派”的观点，认为晋东南地区知庄章合一型和二分型是平行发展的两种路径：在合一型方言中，古知庄章组通过保留声母，改变韵母细音特点的方式来达到声韵母的和谐；而在二分型方言中，知三章组则保留三等韵的[-i-]介音，改变声母的方式来达到声韵母的和谐 [10] 。
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从其音类表现来看，早期应当是精组与知庄章组不混。知庄章组字声母合一之后，由于韵母有别而形成了知二庄与知三章的对立，知三章组字选择了加强[-i-]介音的方式，保留了[tʂi]的读音，由于发音拗口的原因，进一步腭化为了[ʨ]组，形成了今读两套声母的局面。而知三章组字也有读为[ts]组的，比蟹摄合口知三章组字、止摄合口知三等字和章组字、通摄合口三等知章组字和梗摄开口三等部分字。桑宇红(2008) [11] 指出止开三章组韵母在元代以前就已经完成了舌尖化，在宋代《尔雅韵图》中就表现出通合三知章组就已经脱落[-i-]介音读成了庄组字。另外，桑文中采用宁继福对《中原音韵》的拟音，得出了知庄章在《中原音韵》中的音类分合情况：一类为知二庄 + 合口蟹止通知三章 + 止开三章，另一类为开口知三章 + 合口遇山臻知三章–止开三章。可以看出，合口蟹止通知三章组字和止开三章组字在《中原音韵》之前就已经归入了知二庄，已经失去了参与后续音变的条件。平顺北耽车方言中的蟹摄、止摄、通摄知三章合口三等字很可能是在《中原音韵》之前就和知二庄组字合流，[-i-]介音早已丢失，失去了参与后续音变的条件。之后知二庄又和精组字合流为[ts]组，这应当是《中原音韵》之后一种晚近的合流形式。王临惠(2013) [12] 指出晋语上党片方言中[tʂ、tʂh、ʂ]普遍存在着舌位靠前、卷舌程度低的特点，实际音值介于[tʂ]类与[ts]类之间，记做[tʃ、tʃh、ʃ]当无太大问题。所以在《中原音韵》之后，上党片的知庄章声母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部分演变成了舌尖前音(长治小片)，一部分演变成卷舌音(晋城小片)。平顺北耽车方言应当是演变为[ts]类音之后再精组发生合流，是一种晚近发生的现象。
至于开口三等梗摄部分字并入[ts]组现象，我们结合周边方言来看，在平顺临近的壶关树掌芳岱方言中，同为咸摄、臻摄开口三等章组字就有[tʂ]组和[ʨ]组两类读音，例如占占住[tɕiẽ]、闪[ʂan]、真[tɕiẽ]、伸[ʂẽ]等。可见这种知三章存在两读的现象并不只是在北耽车方言中出现，也不只是在梗摄中出现，这种现象大概率是在《中原音韵》后，知三章脱落[-i-]介音、知三章组声母腭化、知二庄组变读为精组这三种音变现象同时交叉发生，导致知三章组字部分保留[-i-]介音，进而使声母腭化为[ʨ]组；部分脱落[-i-]介音并入知二庄组，并随后与精组合流。
4. 晋东南地区知三章声母读舌面音的情况
由上文可知，平顺北耽车方言知二庄、知三章由于韵母的对立二分，后知三章向知二庄合流，但合流不完全，一部分字保持独立并在[i]介音的影响下腭化读[ʨ]组声母。这种现象在晋东南地区各方言中分布不均衡，[ʨ]组声母在各个韵摄中的情况也不尽一致。下面我们来结合平顺境内及其周边方言，来看一下知三章组声母读[ʨ、ʨʰ、ɕ]在不同韵摄中表现。因为平顺北耽车方言知三章组字开口和合口都保留[ʨ]组读音，所以分为开口知三章和合口知三章两部分进行讨论。
4.1. 开口知三章
下面来看开口知三章组的情况，平顺以及周边地区开口知三章声母的读音如下表3：
Table 3. The pronunciation of Zhi Zhang (知章) of Southeast part of Jin
表3. 晋东南部分地区开口知三章组字读音
说明：上表中除树掌芳岱、平顺北耽车方言的材料为自己调查外，沁县、潞城、黎城、平顺的材料来自王利(2014)博士论文；壶关、鹅屋、石坡等材料来自郭宇昕(2023)硕士论文；另外，石坡等方言是指石坡、树掌、百尺方言。
通过上表我们可以看出，开口知三章组字读[ʨ、ʨh、ɕ]在该地区分布不均衡，有的方言已经全部消失，而有的方言还保留完整。从表中可以看出，[ʨ、ʨh、ɕ]在各方言假摄中存在最多，其次是止摄，接下来是蟹摄，少数方言的深臻、咸山等韵摄中还存在，比如平顺、树掌芳岱；平顺北耽车、潞城等方言中效流、宕曾梗等韵摄还存在[ʨ]组读音。可见，开口知三章组字各韵摄中读舌面音的情况大致为：假 > 止 > 蟹 > 深臻 > 咸山 > 效流宕曾梗。存在舌面音多的韵摄，知三章丢失[-i]介音的字越少，这可能与韵摄中的字在口语中的使用频率有关。以假摄三等章组字为例，《字表》 [13] 中遮、车、蛇、赊、佘、者、扯、舍、社、蔗、射等字，这些字在人们日常口语中是十分常见的，使用频率高，不易被影响，因此都完好的保留下来。比如：(以壶关方言为例)遮住[ʨie31tʂu2]、车[ʨhie31]、蛇[ɕie43]、赊账[ɕie31tʂaŋ354]、拉拉扯扯[la31la31tɕhie53ʨhie53]、社会[ɕie31xuei2]等。
这里需要注意一个问题，鹅屋方言的知庄章合一是《中原音韵》后就完成的，还是在经历过舌面音的阶段再走向合一。王利(2014)认为晋东南地区的合一型方言与二分型方言之间不存在演变关系，是《中原音韵》之后平行发展的两种路径；郭宇昕(2023) [14] 认为是二分型后的进一步合并。我们在这里更同意王利的观点，认为鹅屋方言是《中原音韵》之后的早期合并。第一是因为[ʨ、ʨh、ɕ]与[i]相拼十分和谐，不会轻易改变，在鹅屋周边的乡镇中，很多新派的发音仍然为[ʨ]组，鹅屋老派方言在周边新派方言尚未合并而先进行合并，是很奇怪的；第二是在壶关县内，其他乡镇的人都称鹅屋乡的人为“草灰”(是指河南来的移民)，鹅屋乡紧邻着河南林州，而林州方言的知庄章声母就是读为[tʂ]组，所以鹅屋方言很可能是受移出地方言的影响，知庄章组没有经过二分的阶段。
4.2. 合口知三章
晋东南部分地区合口知三章组读音如下表4：
Table 4. The pronunciation of Zhi Zhang (知章) of Southeast part of Jin
表4. 晋东南部分地区合口知三章组字读音
说明：上表中除平顺北耽车方言的材料为自己调查外，潞城店上、黎城东阳关、平顺的材料来自王利(2014)博士论文。
从表4中可以看出，在合口韵摄中，读舌面音最完整的是遇摄，其次是山臻摄。合口韵摄读舌面音的情况大致为：遇摄 > 山摄 > 臻摄 > 蟹止通摄。蟹止通三摄没有[ʨ]组读音，是因为在《中原音韵》之前读音就已经发生改变。另外，从上表中还可以看出，山臻两摄的舌面音在入声字中更容易保留。相比之下，山摄入声字读舌面音的情况更多。
总的来说，晋东南地区知三章读舌面音的情况为开口多于合口，入声要多于舒声，开口韵摄中假摄保留最完整，合口韵摄中遇摄保留最完整；知三章组字读[ʨ、ʨh、ɕ]在该地区是呈阶梯式状态分布。
5. 结语
平顺北耽车方言知庄章声母读为[ts、tsh、s]和[ʨ、ʨh、ɕ]两套，在不同的韵摄中分布不一。本文详细描写了知庄章声母在各韵摄中的分布情况及其演变过程，并结合周边方言分析了晋东南地区知章组读舌面音的情况，为平顺方言的研究提供一些详实的语料，从而能够更好地反映平顺方言的整体语音面貌，对晋语上党片及周边县市方言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