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意象图式(image schema )理论作为认知语言学中的重要概念,是最近认知语言学研究的热点之一。意象图式理论强调的是思考时用我们的身体体验形成的形象生动的内心图像,这点与古诗词所蕴含的丰富意象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用意象图式解读古诗词,是否可以开创古诗词欣赏的新视角。国内关于意象图式与诗歌研究的文献相对来说较少。徐静(2009)尝试通过对比分析唐诗的英译版本,来识别和理解唐诗英译的意象图式概念运作 [1] 。贾红霞(2009)试图通过意象图式理论来揭示并验证意象图式对古诗词的语篇分析的解释力 [2] 。欧阳晴雯和胡东平(2020)从认知语义学的角度出发,用意象图式理论来解读中国古典诗歌及其译文 [3] 。宁宇扬和郭滨(2023)则从意象图式理论角度出发,研究分析古典诗歌英译本中的语篇连贯 [4] 。冯蓁等人(2023)则提出应将意象图式理论应用于中医典籍翻译,再现中医思维特点和语言特色 [5] 。作为元代散曲的杰出代表,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素以凝练的手法技巧,凄凉的情感基调,诗意般的意象景物,烘托出天涯异乡游子远离故土异地的思乡之情。此篇以物喻人,寓情于景,始终为人所称道,享有“秋思之祖”的之佳誉。这首诗也同样受到文学翻译者的喜爱,已有不同的英文译本。有趣的是,因为不同的译者因翻译的初衷不同,所采用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各异,因此出现不同风格特点的译文。本论文以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为例,尝试揭示这首词所蕴含的意象图式从而期望能够从意象图式的新视角赏析元曲,并证明意象图式对元曲的英译分析具有一定的解释力和指导力。
2. 理论概述
2.1. 意象图式的定义
意象图式最早由Lakoff和Johnson在1980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首次将“意象”和“图式”整合成“意象图式”的概念并提出 [6] 。目前,有关意象图式的定义还尚未得到学术界的一致认可的版本,Johnson认为意象图式是感知互动中不断出现的动态连贯性结构 [7] 。Gibbs和Colston则认为意象图式一般可以定义为空间关系和空间中运动的动态模拟特征 [8] 。而国内关于意象图式的定义,赵艳芳在其书中提到意象图式是在对事物之间基本关系认知的基础上所构成的认知结构,是人类经验和理解中一种联系抽象关系和具体意象的组织结构,是反复出现的对知识的组织形式,是理解和认知更复杂概念的基本结构 [9] 。尽管学者对于意象图式定义各持看法,但是其核心和内涵是殊途同归的。这是因为人类的各种各样的活动都在同一个客观世界,而意象图式就产生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反复的活动中,并赋予抽象的概念以具体的结构,从而使看似无序的活动变得有联系起来。由此可见,通过意象图式,人类可以将脑海中的抽象概念具体化,从而获得更深层次的理解。
2.2. 意象图式的特性
意象图式的抽象性、信息性和结构性重点突出表现在:一是意象图式与世界的互动和对世界物质的观察密切联系相关。如果没有与真实客观世界的互动,意象图式就会瓦解和分解。第二,意象图式被不同程度地图式化,因此可以形成复杂的超图式。第三,意象图式结构逻辑性强,内涵丰富。第四,意象图式综合了视觉、听觉、嗅觉等多种感官体验。它并不局限于某一特定的意义,因此并不处于认知系统的表层。也就是说,意象图式具有转换性,即意象图式可以从一种意象图式转换到另一种意象图式,从而使得意义可以进一步扩展。第六,意象图式可以出现在几个或一个群体中,但彼此间关联的意象图式也可以出现在一个群体或网络中 [10] 。第七,意象图式的结构具体有一定的逻辑性,因为在一定程度上,经验结果能够被预测。
2.3. 意象图式的种类
意象图式是人们在认知过程中形成的,其规模庞大,形式复杂,但常用的意象图式是有限的。Lakoff将其主要分为以下六个类别:(1) 容器图式(CONTAINER Schema);(2) 部分–整体图式(The PART-WHOLE Schema);(3) 连接图式(The Link Schema);(4) 中心–边缘图式(The CENTER-PERIPHERY Schema);(5) 起点–路径–目标图式(The SOURCE-PATH-GOAL Schema);(6) 其他图式,比如上–下图式(UP-DOWN Schema)、前后图式(FRONT-BACK Schema)、线性图式(LINEAR ORDER Schema)、力图式(FORCE Schema)等。下面就本文会出现的图式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容器图式是意象图式的最基本形式之一,诞生于人自身体验的意象图式。换言之,这种图式就是以人的身体为容器原型,然后容器的空间状态被投射到其他非空间状态的事物上去,这样一来,未知的事物就容易被人们理解 [11] 。而连接图式的身体体验则来源于婴儿出生前与母体的脐带连接。部分–整体图式也是来源于人的身体经验的图式,我们生活中有很多部分–整体的例子。比如说,人的身体被看作是整体,而四肢和躯干就是部分。中心–边缘图式来自于人对人生理体验的感知,因为人的身体也分中心和边缘。简单举个例子,五脏六腑是人身体的中心成分,头发、指甲则是边缘成分。上–下图式则指的是在空间方位上以上下为主要特征的图式构建。起点–路径–目标图式则是来源于生活经验,人们在走动时有起点、路径和目标。
3. 译本分析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元朝散曲小令中的杰作,描绘了一个漂泊天涯的游子秋日黄昏行旅的图景,表现了游子悲秋怀乡、难以言喻的惆怅心情。如果从诗歌的类型特点看,这首小令也属于意象主义流派的作品 [12] 。这支小令很短,总共只有五句,共二十八个汉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开头九种意象巧妙地叠放连缀在一起,构成一幅萧瑟苍凉的秋景。根据Evans和Green的观点,意象图式中的“意象”与心理学中的“意象”概念等同,它与我们对外界的体验有关,并来源于我们对外界的体验 [13] 。从这个角度来说,诗歌中的意象以具体物象的形式出现,存在于具体的空间关系之中,而意象图式则是从各种具体物象的空间关系中抽离得出来的抽象概念。换言之,任何事物与具体的空间的关系都可以被分解成相应的意象图式 [14] 。这就说明译者可以借助意象图式来对诗歌中出现的意象进行深层次的解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两种自然语言中,意象的翻译实际上是意象图式的转换。因此从意象图式的角度来分析元曲翻译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3.1. 原词中的意象图式构建
许多诗人擅长借景抒情,寓情于景,借助大量的意象来抒发自己的情感。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更是被吴梅赞为“真空今古” [15] 。本文以《天净沙·秋思》原词为例,从意象图式角度出发,来分析这首诗歌中蕴含的意象图式。笔者认为,该词主要包含着上–下图式以及容器图式等各种图式。
3.1.1. 上阕中的意象图式构建
上阕词。这首曲一共分为上下两阙,整首诗由一系列意象组成。上阕主要采用的是路径图式,但是意象图式在诗词中表现并不是单一的,诗句中的每一句又可以用其他的意象图式表现形式构成意象图式融合在一起,从而更能够引发读者的身体经验,和作者产生共鸣。“枯藤老树昏鸦”一句中,盘根错节的枯藤顺势而上缠绕着快要枯死的老树,藤与树,相互依偎。抬头望去,日暮十分,寻觅归巢的乌鸦盘旋在天空之中,但却也只能与枯藤老树相伴,栖息于此。地上干枯的藤、年老的树以及空中盘旋的乌鸦,地和天的对比即就是一个上和一个下,这是典型的上下图式。紧接着,“小桥流水人家”,跟随着作者,视线从处于上空的乌鸦转移到记忆中家乡的景象。小桥下,流水缓缓流淌而过,越过斑驳的小桥,思念之久的家映入眼帘。从作者的目光所及的景象到记忆之中越过小桥就能到达的家,这遵循着“所在地–故乡”的模式,是明显的连接图式,这句诗不仅仅和前一句诗连贯起来体现连接图式,其还蕴含上下模式,处于“上”的小桥和处于“下”的流水是容易被忽略的上下图式。上阕的最后一句“古道西风瘦马”,思绪拉回现实,疲惫的游子在黄昏中、在冷冽的风中,和消瘦的马儿一并在荒败的古道中艰难前行,虽不知目的地究竟是何方,但羁旅的步伐也不能停歇。这句体现的是典型的存在图式,但这一句中还隐藏着路径图式。在外漂泊的游子不知此行的目的地,只能漫无目的地朝前行走着、行走着,这更能体现出作者在外面漂泊的孤寂之感,代入其中,感同身受,更觉悲从中来。整个上阕整体采用的是连接图式,从现实–想象–现实,睹物思家,却不料归家是梦一场,梦醒时分,转眼现实,只有潇潇西风,更是让人感受到在外漂泊游子的沧桑与悲凉。
3.1.2. 下阕中的意象图式构建
下阕词,下阕虽短,但却是全曲的“诗眼”所在,“断肠”二字就奠定了该曲的情感基调,讲述了夕阳西沉,诗人无家可归、思归无望、前途无着等多种情感发酵成心头的一缕郁结,最终叹一声断肠。意象图式的可操作性源自其的图解特点,这在某种程度上证明意象图式可以用来研究诗歌中的想象意象会以及隐喻意象。下阕中,“夕阳西下”这一句描写出傍晚时分,夕阳“疾似下坡车”,快速西沉,主要体现的是意象图式中的运动图式。“断肠人在天涯”这一句是典型的存在图式,寥寥几字,道出了孤苦伶仃的诗人独自漂泊在遥远的地方。“断肠”更是将全曲情感推向高潮,将诗人在外流浪的凄苦悲惨之情体现地淋漓尽致。从全诗出发,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断肠人等景象,令读者很容易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由上述意象所构成的空间。在意象图式理论中,这种空间可以看作是一种容器图式。在这种容器中,每一种意象都与诗人所想要表达的情感相关,而骑马的断肠人就是在这偌大空间容器中的所要突出表达的物体。除此之外,本文还运用到连接图式,即主要是“所在地”(在外漂泊的地方)–故乡的图式。上阕主要描绘所在地的多种意象,意象并置叠放,呈现出一幅悲怆的秋日景象,而下阕重要是抒发诗人思乡羁旅之情,全曲都围绕着这两个相互连接的地方进行描写,对所在地的凄凉景象的描写是为了侧面体现出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3.2. 两个英译版本意象图式构建
本文选取了许渊冲和周方珠两位翻译大家的翻译版本作为研究对象,(以下简称许译本和周译本),将从意象图式的角度对两个英译版本所呈现的图式、翻译用词等方面进行相关的分析,解析诗歌作品中的意象的翻译。
版本1:Sunny sandAutumn Thoughts
Over ol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s fly evening crows,
Under a small bridge near a cottage a stream flows;
On ancient road 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goes.
Westward declines the sun;
Far, far from home is the heartbroken one. (许渊冲译)
版本2:Autumn Thought
To the Tune of Sky-clear Sand
Withered vines, old tree, a raven at dusk crows,
Tiny bridge, thatched cottage, a stream flows,
Ancient road, bleak wind, a bony steed slows,
The setting sun in the west glows,
A heart-broken man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sorrows. (周方珠译)
3.2.1. 上阕中的意象图式构建
“枯藤老树昏鸦”一句采用的是上–下图式,两个译本都将原文的意象完整地翻译了出来,但在翻译意象的处理上略有不同。周译本采用的是意象叠加和并置的手法,将各种意象串联在一起,在语言表达上选择了贴和英语用法的“静态”描写,相比较于周译本,许译本在翻译过程中,细节上处理得更为得体,通过添加“fly”这一动词,生动形象地传递了原文所传递的上–下图式,描绘了昏鸦在黄昏时刻飞回枯树栖息的情景,而周译本的译文直译该句,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画面感,加大了读者进入原作者构建的认知世界的难度。第二句“小桥流水人家”,周译本还是采用的直译,而许译本则是将前两个意象处理成两个方位短语,通过增添“under”和“near”这两个方位词,小桥、流水、房屋三者之间的方位关系清楚明了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体现了原文中的上—下图式,从前两句的整体翻译上来看,两个译文版本都表达出来了原文所暗含其中的连接图式。第三句“古道西风瘦马”,周译本还是只简单地直译了该句,该句翻译到位但缺少一定的创新性,而许译本则是通过将该句中前两个意象处理成两个介词短语,通过添加方位介词“on”和“in”,表明了时间和地点,传神地将原曲中的所蕴含的存在图式传递了出来。从上阕整体来看,两个版本都将现实–想象–现实的连接图式传递了出来,整体上来看,许译本将原曲中的意象图式转化得更好,但也有美中不足,个别词的翻译没有到位,比如将“西风”译为“west wind”,忽略了中国“西风”有凄凉悲伤的色彩,而西方的“west wind”则象征着力量和希望,相比之下,周译本的翻译“bleak wind”,更贴切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
3.2.2. 下阕中的意象图式构建
下阕中,“夕阳西下”一句原文采用的运动图式,两个译本采用了不同的翻译方式将其表达出来。许译本成功识解了原文中的意象图式,直接将“夕阳西下”翻译成动词短句“the sun declines Westward”,但为了追求音律美,许渊冲先生将方位词放置于句首。在翻译该句时,周译本则通过添加方位介词短语“in the west”,将原文中的运动图式转化成另外一种图式,即存在图式。虽然两位译者对该句的意象图式略有不同,但只要在译入语中找到匹配或者类似的意象图式,实现不同自然语言之间的信息转化以及表达的难度就大大下降。“断肠人在天涯”是典型的存在图式,两个译本都遵循了原文的存在图式,只是翻译的侧重点不一样。许译本强调的是“天涯”,所以通过“Far, far from home”的重复和前置方式来强调诗人背井离乡、前路无望的迷茫之情;而周译本则将翻译的重点转移到“断肠”两字身上,所以在翻译末句时运用了“heart-broken”和“sorrows”,这两个词都蕴含伤心难过的意思,侧重体现游子在外的悲怆之情。从全文来看,原文全曲中所构建的容器图式,在两个译文版本中,尽管两位译者在翻译意象的选词上和句式选择上各有不同,但两位译者通过成功翻译原文中大部分的意象,成功重现了容器图式。而原文中的连接图式,两位译者通过对所在地的景物的翻译,刻画出了原作者所在地的苍凉之景,意象叠加,借景抒情,两位译者虽对下阕翻译的侧重点不一样,但都成功地将原作者在外漂泊的思乡之情以及悲怆的秋思之情体现了出来。通过分析以上天净沙的两个英译本,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尽管两位译者在词汇的选取,句式的运用以及意象图式的转化上都不尽相同,但总体来说,两位译者在翻译这首诗时,都较好地理解原文作者所构建的认知世界和意象图式。除了在某些地方,两位译者对该句的翻译有不同的看法,因此造成了译文的差异以及意象图式的缺失。但从全文的翻译来看,两个英译本都做到了在翻译时正确地识解并有效地转化原文的意象图式,再现原诗歌中的意境。此外,在一定程度上,两篇译文都兼顾了目标读者的文化因素,有利于国外读者理解中国的诗歌文化,更有助于中国文化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4. 总结
元曲是继唐诗、宋词后的一大文学之盛。元代社会的特定背景不仅仅让元曲继承了诗词的婉转清新更兼容了其独特的锋芒。元曲的兴起对中国诗歌的发展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如能够让外国友人也领略其风采,也可谓是幸事一件。元曲中含有大量的意象和意象图式,通过分析元曲中的意象图式能够了解诗人创作时的认知世界、感受诗人所构建的认知物、发现诗人观察问题的认知视角,同时揣摩出元曲中的隐喻以及诗人的思想感情。从认知角度来看,翻译是一种认知活动,它涉及到译者对原作品的思想解码和将其转化为成目标语言的思维编码过程 [16] 。从这个角度出发,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应该准确地识别和理解原文作者构建的意象图式,并在目标语言中找到匹配或者相似的图式。在目标语缺失原文图式的情况下,译者可以通过重新构建或者转化相关的意象图式,来展现原文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从而引起读者的共鸣。本文通过对元曲《天净沙·秋思》进行了意象图式的分析,并从意象图式的维度出发对其的两个英译版本进行对比、研究和解读,肯定了意象图式在元曲翻译中的指导作用以及解释力。从一定程度上来看,意象图式理论为中国元曲翻译开辟了新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