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第七天》是中国当代作家余华创作的长篇小说,用看似荒诞的故事将现实社会中最真实的一面集中展现出来,承袭了余华一贯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以一个亡灵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在亡灵的眼中现实世界变得清晰而赤裸。余华试图创造出同时存在的阴阳两界,可悲的是,在余华构建的生死两界中,“死无葬身之地”是祥和的,而现实的人类世界则充满了各种悲凉与黑暗,在这样的对比冲突中余华完成了生与死的双重叙事。《第七天》以亡灵的第三人称视角展开叙事,通过描述亡灵悲惨的生前经历来唤醒人们对当前社会困境的反思,呼唤的是人间的爱与正义。
《第七天》的叙事技巧与余华的其他文学作品相比较突出的特点在于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技巧。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概念最初产生于绘画这样的视觉艺术中,指的是绘画艺术向现实的回归,这种回归是对奇幻的对象的青睐,以隐藏在世界背后的悸动为审美旨趣 [1]。魔幻现实主义后来被引入文学,指现实与超自然的融合。博尔赫斯现实与奇幻融合的写作手法影响了包括马尔克斯在内的一大批拉美作家。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叙事模式影响了中国当代小说的叙事试验,余华的《第七天》也渗透着浓重的“马尔克斯式”写作特征。余华在运用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的同时引入了大量的新闻事件,在不真实的故事背景下突出了独特的真实感。这使得这部作品既有余华小说的荒诞与穿透力,又包含着对人性的剖析,既体现了对社会现实批判的深度,又彰显了人性的温度。从社会新闻中选取小说的写作素材并非是《第七天》的独创,余华在《兄弟》中就已经将新闻扩充后作为素材直接引入小说,对这种写作技法进行分析能够深化对《第七天》深层次内涵的理解,更好地理解《第七天》在余华创作中的重要突破意义。
余华《第七天》自2013年出版开始,学界就开始了对其的研究。在中国知网上以《第七天》为关键词搜索中文期刊文章,共计190篇,时间跨度为2013至今,可见学界对《第七天》的研究热度仍在持续,研究的主题集中在对《第七天》主题思想、叙事结构的分析,但是却鲜少涉及对其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的分析,对此展开分析以回应批评者对《第七天》是“机械地复制现实”的评价,尽管小说承续了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的“幽灵叙事”模式,但在结构与叙事上有不少创新之处,“死亡书写”反映了作家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对生活在底层社会人民的同情,透露着对芸芸众生苦难的悲悯与关怀 [2]。本文试图对余华《第七天》魔幻现实主义叙事的创新之处进行分析,反思余华如何用文学的温度温暖人的心灵。《第七天》的文学价值不仅仅局限于余华对创作手法的探索上,更在于对现代人生存困境与价值的思考。
2. 《第七天》的现实性——新闻叙事的真实感
《第七天》以超现实的写作手法展开对人死后幽灵世界的描写,在这个世界中人人都是幸福快乐的,是余华带有“乌托邦”色彩的想象,荒诞的故事背景设定承续了“马尔克斯式”的魔幻现实主义叙事策略,但余华在荒诞中试图透视真实的社会现状,在荒诞中展现真实,以达到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可以说《第七天》是一部社会性文本。余华巧妙地借用幽灵形态的回忆实现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的时空交错,用亡灵的视角反映现实,“是把现实世界作为倒影来写的” [3],在魔幻现实主义“去现实化”的故事背景下运用引入新闻的叙事策略增加文本的真实感。
余华在《第七天》中以主人公杨飞死后的第三人称视角展现了现实世界普通人的生存境况,通过超现实的写作方式为读者构建起与现实世界平行的“亡灵世界”,关注的是大城市中小人物的生存困境,以小人物的视角透视社会现实中存在的阴暗面,聚焦底层人物的真实感受,以朴实的语言表达出对善良、正义的呼唤。《第七天》能够引起社会中小人物共鸣的原因在于余华对现实社会中真实新闻的取材,余华对新闻事件并不是随意的拼凑,而是精心挑选了能够展现现实社会的真实新闻,再以同样是底层人的主人公杨飞的视角加以叙述,让读者深入到底层人民真实的生存境遇中,以增强小说的真实感。
在一般的新闻中,新闻事件本身的前因后果会被作为重点加以呈现,而新闻中人物的情感则会被弱化,但余华在《第七天》中并不是将新闻事件机械化的呈现,而是将新闻事件中的细节加以放大来表现底层人生活的痛苦与无奈,力图探寻新闻背后隐藏的真相 [4]。余华叙事的重点并不在新闻事件,而是借用新闻事件构建出真实的小说世界,这种真实性不同于新闻报道那种客观地调查事件真相的真实,而是余华以真实的新闻为底本,通过文学想象加以润色,创造出的指向具体小说内在环境的真实。
《第七天》的前三天主要以杨飞死后的亡灵的视角叙述了杨飞死之前的回忆、死之后的所见所闻所感,以亡灵的视角表现现实社会中底层人物的生存困境,后面四天重点描述了彼岸世界中其他亡灵的故事,聚焦生活在城市中面临着不同的生存困境的个体,将叙事视野扩大到其他底层人物。叙事人物轮流切换,讲述着各自身上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故事间又存在着联系,使小说对现代社会个体生存困境的洞察更具穿透力。余华选取亡灵作为叙事者也是为了更加地接近事实,而接近真实需要跳脱具有欺骗性的日常生活的常识,“生活只有脱离了我们的意志独立存在时,它的真实才切实可信。” [5] 余华试图以最接近真实的叙事呈现出真实的人性,《第七天》以跳脱出常识的方式,向死而生,在叙事视角上创新地使用亡灵,新闻原型的介入尽可能还原了真实世界的本来面目,虚构的外在形式下是真实的内核,“指向死亡现象产生的本质原因——荒诞离奇的现实本质。” [6]
3. 《第七天》的魔幻性——虚实结合叙事的文学美感
《第七天》是余华介入现实,再次向关注小人物的底层写作的回归 [7]。余华在《第七天》中刻画了一群生活在城市边缘中的苦苦挣扎着的底层小人物,年龄层次从儿童跨越至老人,是对城市边缘人群像的刻画。余华对底层小人物苦难的描写是真实的,延续了他一贯关注普通人生存命运的创作风格,他对小人物悲剧命运的描写总是会跳脱出站在道德制高点表达对其命运怜悯的写作套路,而是关注个体人物的个人意识,使读者切实感同身受底层人物面临的生存困境。余华采用亡魂叙说的方式,以一种新的伦理写作的路径探讨底层人物死后灵魂的安放问题,在窥探底层人物悲剧命运的社会原因的同时,呼唤人性的美好与善良,虚构了一个美好的死亡世界,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怨恨、矛盾都会消解,在虚无缥缈的“死无葬身之地”每个人都会得到永生。《第七天》在虚实结合的描写中既表现了底层小人物苦难的真实性,又让普通读者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思考生与死的意义。
余华在《第七天》中引入了大量的真实的社会新闻,“以密集的非虚构的社会新闻作为材料进入虚构的小说写作” [8],当文学艺术这一虚构的艺术与社会新闻这一客观的文本产生共振,广泛而具有代表性的社会热点事件融入小说,让读者自动生成对社会各个层面的全景式画面。社会新闻确保了小说情节的真实,亡灵叙事的方式又体现出小说的荒诞,这种奇妙的组合迸发出一种新鲜的文学艺术欣赏价值。
4. 《第七天》魔幻现实主义的构建方式
《第七天》以虚实结合的叙事手法构建起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框架。以超现实的写作手法构建出人死后灵魂的栖息地,并赋予这个虚构的亡灵世界美好的想象,尽管这是余华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幻想,但却从侧面反映出真实世界的阴暗,荒诞的情节背景设定是对“马尔克斯式”魔幻现实主义的致敬。余华在荒诞中又试图建立真实,他巧妙地采取了引入新闻素材的方式,让读者在荒诞的故事中仿佛看到了与之对应的社会现实,在荒诞中展现真实,在真实中融合虚构,以虚实结合的写作手法达到对真实世界的批判,在魔幻现实主义去现实化的故事背景下用幽灵形态连接起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最终的目的仍是反映真实。
《第七天》以引入新闻素材的方式构建起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背景。新闻事件的呈现一般会更侧重于新闻事件本身发生的原因、过程与结果,对新闻事件当事人的情感则会被尽力地弱化,以保证新闻素材的客观公正性,但余华在《第七天》中对新闻素材的处理方式却与之相反,他将新闻事件中主人公的情感加以放大并极力渲染,以此表现生存在大城市中的底层人物的辛酸。他聚焦于小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表现出不同年龄段、性别、职业的底层人物的个人意识,在窥探底层人物悲惨命运的同时,反映出底层人物的真善美。余华叙事的重点并非在新闻事件本身,而是借用新闻事件反映真实的世界。新闻素材的引入使得《第七天》在看似荒诞的情节设定中保持着与真实世界的联系,构建起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背景。
余华的《第七天》洋溢着浓厚的“马尔克斯”式的写作风格,在利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手法描述亡灵世界时,又在超现实的故事背景下强调了叙事的真实性。这使得《第七天》不仅有着荒诞色彩,更渗透着对人性的分析,具有深刻的穿透力,体现了对社会现实批判的深度。《第七天》魔幻现实主义的构建以大量的真实新闻事件为素材,确保了小说故事情节的真实性。同时,以超现实的亡灵叙事方式突出了小说的荒诞色彩,巧妙地在超现实中保留必要的真实,使得文学为现实服务。《第七天》在真实的文本中融入了虚构的文学创作,碰撞出独特的文学审美意趣。同时,《第七天》聚焦底层人物的悲惨命运,通过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呼唤人性的真善美,蕴含着深刻的思想穿透力与批判精神。
5. 结语
《第七天》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方式,创新地将大量真实新闻引入小说,确保了小说的大部分情节的真实性,非虚构文本融入虚构的文学创作,碰撞出新的文学审美意趣。余华聚焦于底层人物的生存困境,揭示了社会中存在着的阴暗面,讴歌了底层普通人的生命力与人性深处的善良,虚构了美好的彼岸世界,发出重建精神家园的呼唤。《第七天》不仅在文学审美上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更重要的是,它蕴含着深刻的思想穿透力,对当代社会道德伦理规范的构架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