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言是人们不可缺少的交流工具,与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息息相关,在人类社会活动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它反映了国家与社会状况。对语言状况与地位变迁的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俄语作为联合国六大工作语言之一及原苏联的全民通用语、官方语言,对其在原苏联某些地区的使用状况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及借鉴意义。
乌兹别克斯坦地处中亚腹地,是中亚地区具有重要影响的国家之一。美国学者布热津斯基称其是“担当中亚地区领导的首选国家”,是“地缘政治的支轴之一” [1] 。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是重要的语言之一,其在官方层面与民用层面都是具有广大需求空间的。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命运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历经了“繁盛期”、“尴尬期”、“回升期”这三个时期,这其中反映了很多历史与现实状况。对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使用状况的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且有意义的。通过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使用状况的研究,也将对我国的语言政策起重要的借鉴意义。
2. 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繁盛期”
“1917至1918年乌兹别克斯坦建立了苏维埃政权,1924年成立乌兹别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并加入苏联。1926年,第一次全苏突厥学代表大会决定以拉丁字母取代阿拉伯字母。1929年,在乌兹别克斯坦开始了字母拉丁化的进程,可是11年后拉丁字母又被改为“‘最适合乌兹别克斯坦’的基里尔字母” [2] 。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处于“繁盛期”,在政府、学校、工厂、杂志及广播等大众传媒中被广泛使用,其作用巨大,且地位很高。这是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地位的巅峰时期。根据1979年人口普查,从1970年以后,该国会讲俄语的人增加了约500万人,从1970年占本地人口的14.5%上升到1979年的49.3% [3] 。这说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普及率的快速提升,以及在乌兹别克斯坦社会生活中对俄语这门语言的巨大需求。
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使用范围之广,一是由于政治原因——苏联从20世纪30年代后期开始实行的强制推行俄语的政策。正如王尚达、王文在《苏联对中亚的语言政策:评论和反思》中提到的:“1938年,在《关于民族共和国和民族州必须学习俄语》的决议中规定,俄语是苏联所有学校从一年级起的必修课程,试图进一步加强中亚国家的俄语认同。这样,在某种程度上,苏联的语言政策开始趋向于沙俄时代的俄罗斯化政策。” [4] 可以说,这是削弱民族主义势力的手段,俄语在某些方面成为了苏联政府加强统治的政治工具,此项俄罗斯化政策具有极强的目的性。此外,在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决议正式规定了俄语作为苏联各族人民“第二母语”的地位,并且明确了在中亚语言发展的“两条线”战略:用民族语言发展当地文化,把俄语用于其它更宽的途径。大量俄语开始代替中亚民族语言,成为政治宣传、经济交往、军事防御等的唯一用语。此后,双语化的语言政策在中亚开始推行。“虽然苏联在1917年11月15日通过的《俄罗斯各族人民权利宣言》中废除了俄语作为国语的规划” [5] ,但是苏联时期俄语在中亚的使用范围是非常广泛的,可以说,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俄语具有国语的地位,但实际上俄语已具有与国语等同的地位。二是由于经济原因——乌兹别克斯坦经济落后,需要来自苏联的人才与技术的支持。为了吸收先进的工业技术,为了能与懂技术的俄罗斯人进行交流,会说俄语是必须的,因此俄语对乌兹别克人有很大的吸引力。由于实际需要,学习俄语的人数日渐增多,人们对学习俄语的热情非常高。当时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推广俄语是必要的且重要的,这迎合了当时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经济建设与发展的实际需要。因此,俄语在经济领域的急需性导致了当时乌兹别克斯坦社会上对俄语的热情空前高涨。
总之,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处于“繁盛期”,使用范围非常广泛,无论是政治层面还是经济层面,当时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都具有很高的地位。可以说,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俄语作为苏联的国语,但其在现实中地位特殊,相当于国语的地位了。这个时期是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地位最高的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备受欢迎。此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地位是逐步下降的,再也没有回到此时的巅峰状态。
3. 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尴尬期”
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繁盛期”并没有持续下去。在苏联解体之前的1989年10月21日,当时还是苏联加盟共和国的乌兹别克斯坦通过了本国的语言法——《关于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的国语》。“根据该语言法,乌兹别克语是国语,俄语的地位是族际交际语。” [5] 这部语言法主要旨在划定语言的势力范围,在国家语言政策方面实行去俄罗斯化的政策,从而提高主体民族的地位,使乌兹别克语成为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主权的重要象征。1991年9月1日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在1992年12月8日通过的宪法中写到:“乌兹别克斯坦的国语是乌兹别克语” [6] 。1995年12月5日通过了1989年语言法的修订本,该语言法鼓励在一切领域使用乌兹别克语,并取消了俄语作为“族际交际语”的角色,俄语沦落为与除乌兹别克语外的所有语言同等的地位。俄语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范围大幅缩小,不仅在政府的各级国家机关中公文处理全部使用乌兹别克语,就连标语、标牌、街道名和告示也都使用乌兹别克语。从上述我们可以得知,乌兹别克斯坦既没有在1992年宪法中,也没有在1995年修订版语言法中把俄语确定为官方语言或族际交际语。此时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法律层面上是没有地位可言的。这表明作为一个新独立的国家,乌兹别克斯坦在语言地位规划中意图鲜明地表达对俄语的地位的限制,从而提升乌兹别克斯坦主体民族的语言的地位。另外,在1993年乌兹别克斯坦用拉丁字母取代基里尔字母。在1995年乌兹别克斯坦实施了拉丁字母的现代化,且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拉丁化。这就更表明了乌兹别克斯坦对俄语在其国内的地位进行限制的意图,也表明了乌兹别克斯坦将其拉丁字母推向现代化的决心。
俄语历经1989年语言法、1992年宪法、1995年修订版语言法的不断压制与排挤后,在法律上它既不是国语,又不是族际交际语,尽管在实际使用中其还有势力范围,但是已大不如从前。可以说,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陷入了“尴尬期”。在政府各级国家机关处理公文事物时,明确规定近年以来所有文件都用乌兹别克语书写,俄语被排挤出公文书写的范围;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俄语广播节目数量骤减,俄语报刊杂志的数量急剧减少,俄语在大众传媒方面已失去优势地位;而在中小学、大学等教育机构中俄语的使用情况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特别是在独立初期,俄语学校的数量减少了1/2 [7] 。据统计,独立前,在乌兹别克斯坦,使用俄语进行教学(仅使用俄语或俄语、乌兹别克语混合使用)的中小学共有1230所,而在1992年下降到1147所,到2000年则仅为813所,其中只使用俄语教学的学校仅有170所。使用俄语学习的学生人数在全国中小学人数中所占的比例也从1989年的14.8%,下降为2000年的3.3% [8] 。而俄语在大学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到2000~2001学年,除费尔干纳大学外,乌兹别克斯坦的其他大学中,已经没有只使用俄语进行授课的系了,仅保留了一些班级还使用俄语授课” [9] 。这足以说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教育机构中已极被排挤,其地位较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教育普及程度已经相当低了。
总之,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处于“尴尬期”,历经1989年语言法、1992年宪法、1995年修订版语言法的不断压制与排挤后,在法律上它既不是国语,又不是族际交际语。而在政府的公文事务、乌国内的大众媒体、教育机构中,俄语备受排挤,地位不断降低。此时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地位相对于苏联时期来说是大幅下降的。
4. 近年来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回升期”
近年来,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使用情况相对于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有了好转。人们学习俄语的热情有所回升。俄语在乌国内的地位有所提高。据专家统计,“乌兹别克斯坦全国主动掌握俄语的居民有500万人,被动掌握俄语的居民有1000万人,合计占全国总人口数的70%” [10] 。这个数据表明俄语在乌国内的普及率相对于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有所提升,掌握俄语的人数不断增多。2005年俄罗斯与乌兹别克斯坦签署两国联盟协议,在经济和教育领域乌兹别克斯坦都拥有更多的机遇,然而不懂俄语的乌兹别克人将错失良机。尽管俄语在法律上没有地位,但因为在实际使用中对俄语的需要较大,所以俄语还是有广阔的使用空间的,人们对学习俄语的热情还是比较高的。可以说,虽然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地位大幅下降,但是由于经济方面的需求,俄语是不会退出乌兹别克斯坦的社会大舞台的。
在教育机构中,乌兹别克斯坦的民族中学里面,俄语每周只有两个小时的学时。在乌国63所大学里俄语是必修课,俄语班在塔什干所有的大学里面以及安集延州,费尔干纳州等地都有开设,俄语语言文学专业在所有的人文大学里都有开设,除了东方学学院 [11] 。在乌兹别克斯坦假如完全不懂俄语,那么就无法获得正常的高等教育。大学老师给学生们的书单都是俄语书,甚至乌兹别克民族班的学生们也需要读俄语书,这是因为乌兹别克语的相关教科书没有或者严重匮乏。这体现了在教育方面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对掌握俄语的正常需求。此外,现在有很多乌兹别克人把孩子送到俄罗斯留学,还有一些乌国内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想去俄罗斯继续深造,提升自己,因此学习俄语是必须的且必要的;在大众传媒中,俄语的使用范围也越来越广。从2000年开始,俄语书籍的出版量逐年增加,尽管主要是娱乐和教学方面的书籍;政府虽在公文事物中完全使用乌兹别克语,但在颁布法律、合同文件等的时候,还是会同时使用俄语;在经济方面,近年来,乌兹别克人去往俄罗斯务工的人不断增多,他们需要掌握俄语,以维持自己的生存。每年有近百万去俄罗斯务工的乌兹别克人,如果只懂得少量俄语单词,这会阻碍他们寻找自己的工作。虽然法律没有规定俄语的地位,但是俄语确实是乌国现实生活中需要掌握并使用的一门语言。乌兹别克斯坦以俄语为母语的居民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特别是年轻人)想要移民俄罗斯。这股开始于2000年初的移民潮,对乌兹别克斯坦本地的其他民族的成员也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这也促进了乌兹别克斯坦俄语地位的回升。可以说,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领域地位稳固,至少,暂时还有很大的需求。俄语并不会消失在乌兹别克斯坦的社会生活中,其地位还是有现实需要来支撑的。只有在经济领域乌兹别克斯坦与俄罗斯不断互通往来,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对俄语就会有很大的实际需求。
5. 结语
通过苏联时期、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近年来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使用状况的分析,我们得知其从高峰到衰落再到回升的跌宕命运。语言只是一种工具,其命运与国家的政策息息相关,其不能脱离历史与现实而存在。不论是苏联政府,还是乌兹别克斯坦政府,它们的语言政策都是为政府统治与国家主权服务的。可以说,乌国内的历史形势造成了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一波三折的跌宕命运,而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跌宕起伏的命运也反映了乌兹别克斯坦的政治变迁与历史转折。
在未来,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在法律上可能还是没有任何地位,仍受制于政府的压制与排挤。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语言政策应该与语言实际使用情况相符合,不应与政治过度牵扯,不应完全成为政府进行强制统治的工具。俄罗斯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的衰落与乌兹别克斯坦政府“去俄罗斯化”的政策有很大的关系。“去俄罗斯化”被认为是新生国家对苏联时期独裁政治的一种回击,也体现了这些新生国家民族意识的觉醒。但是,我认为,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乌兹别克斯坦把乌兹别克语当作是国家主权的象征,想从一切方面完全摆脱苏联的影响,想突出本国的主权意识,但是语言政策也不应过于激进,考虑到俄语的实际使用范围仍很广大,可以稍微放松对俄语的压制,让国家的语言政策与语言的实际使用状况相协调。正如廖成梅在《中亚国家的语言政策论析》中讲到的:“尽管中亚国家已经意识到,在语言政策中存在一系列重大问题,这些问题要想解决,只有不再把语言政策看作是各种政治游戏的借口,而应把它转化为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可利用的资源” [12] 。只有把俄语从政治游戏中脱离出来,承认其的实际使用地位,才能尽可能地发挥其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作用。
总之,任何语言都是工具,它们的命运取决于决策者抱着怎样的目的和意图,取决于国内的客观形势。“中亚国家的语言政策中过于把语言视为自己国家存在的象征,甚至被看作是国家标志的一部分,同时俄语官方地位的高低也被认为该地区俄罗斯人政治地位的升降,这些都是中亚语言政策政治化的例证” [12] 。语言政策不应单单从政治角度出发,应该结合语言的实际使用情况,制定健康和谐的语言政策,从而更好地为国家持续健康发展服务。如果语言政策的制定与语言的实际地位相悖,单单从政治角度把语言当为一种展示主权的工具,这样的语言政策是不合理的,也不利于国内语言的持续健康发展。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跌宕起伏的命运正是语言政策过于政治化的有力例证。不过我相信,随着当今全球化的深入发展,随着乌兹别克斯坦与俄罗斯经济往来的不断深入,乌兹别克斯坦国内对掌握俄语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俄语的地位相应地也会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