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绘本,又被称作“图画书”(picture book),是一种集高度连贯性、讲述性、文学性和艺术性于一体的图书形式 [1]。作为一种以图画为主、图文并茂的信息传播形式与文学艺术体裁,绘本充分体现出“儿童本位”的创作取向,近年来活跃于我国图书出版、学前教育、美学设计等诸多领域 [2]。绘本文字之简约、画面之精巧,具有深刻的美育价值 [3] ,更加符合儿童早期阅读及各项能力发展的阶段性特征与需求,有助于激发儿童阅读兴趣、培养其良好的阅读习惯。但绘本不单单只是一系列无序图画的堆砌,每一幅图画背后均暗含着作者与画师的巧妙构思,其内在蕴藏的教育价值与深远的指导意义得到了研究者、家长、教育工作者的普遍关注与认可:绘本重复句式使用频次较高,节奏朗朗上口,便于儿童模仿与记忆,从而加速其语言习得速率,促进其语言能力发展;图片为儿童提供了更加广阔的想象空间,能够增进儿童对于细节的观察与掌握,通过分析、综合、抽象、概括、推理等思维活动产生阅读与叙事经验,进一步锻炼了儿童的思维能力。此外,绘本的内容通常与生活实际紧密结合,有助于儿童深化生活经验,真正地做到书本知识与生活实际的有机结合 [4]。
死亡教育作为一种“向死而生”的教育,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末期,发展于20世纪中期 [5]。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率先开设并广泛普及死亡教育课程 [6] ,主要涉及死亡知识和现象的讲解,以期帮助人们了解死亡、形成正确的死亡观念。与之相比,我国大多数民众仍受到传统主流文化及价值取向的影响,避讳提及或讨论与生死有关的话题,我国死亡教育普及程度较低。但目前我国面临着人口老龄化程度逐步增高、就业形势严峻、社会生存压力大等现实问题,现代社会死亡问题凸显。开展死亡教育不仅有利于帮助人们形成正确的生死观念、减少或消除对死亡的恐惧心理和错误认知,还有助于建立死亡文明、促进全人类精神文明建设与人口素质提高 [7]。综上所述,全社会广泛实施死亡教育刻不容缓。
对于儿童来说,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接触到大量的死亡现象:小到花草树木枯萎、宠物死亡,大到亲人朋友离世。通过对儿童实施死亡教育,可帮助其了解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树立正确的生死观念,告诫其敬畏生命、尊重生命,以平和的心态、端正的态度去看待生死。因此,死亡教育仍然是一个不可回避的教育话题,同时也是不可缺少的生命教育形式 [8]。受制于儿童发展阶段,成人在实施死亡教育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到儿童的认知特性与兴趣,同时也需注意教育材料选用、活动形式创设等问题。目前,我国幼儿园及家庭大多选择借用绘本阅读的形式来对儿童实施死亡教育,然而这些绘本大多为译介版本,充斥着浓厚的西方宗教色彩,死亡教育绘本本土化意识缺乏、进展缓慢 [9] ,此外,还存在着死亡教育内容过于片面、教育过程流于形式、教育方法较为单一、教育场所较为局限等现实问题。大多数研究将关注重点置于死亡教育绘本阅读的实施过程上来,缺乏对于该类绘本的内在属性的分析,其中利用语言学研究方法来展开的研究更是寥寥无几。但绘本因其内在的多模态属性,具有极高的语言学研究价值,因此需要得到相关领域的关注。
因此,本文择取荷兰著名死亡教育绘本《爷爷变成了幽灵》作为语料,分别采用Halliday系统功能语法的三大语言元功能分析该绘本中的文字意义建构、采用Painter等人的视觉分析框架分析该绘本中的图像模态表征,并采用Martinec和Salway的图文关系系统论来对该绘本中所体现的图文关系进行分析,以期发现该绘本中图文关系建构特点,从而更好地了解其中死亡意象的体现与传达,从而达到借用绘本开展死亡教育的目的。本研究从语言学维度切入儿童死亡教育绘本研究,结合图文两大形式、深入挖掘绘本的死亡教育内涵与价值,从实践层面为促进我国相关领域本土化研究、提供行之有效的儿童死亡教育方法提供了些许建议。
2. 研究方法
2.1. 语料及选取原则
为了更加突出绘本的儿童性特征,因此本研究按照儿童认知与兴趣特点选择相关绘本作为语料。具体而言,需满足以下要求:(1) 故事情节与生活经验密切联系;(2) 故事主人公及相关角色均以直观的人物形象呈现;(3) 色彩编排丰富、多样。基于上述要求,本研究最终选取《爷爷变成了幽灵》作为语料。该绘本从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切入,讲述了艾斯本的爷爷在去世后变成了幽灵、宽慰家人走出亲人离世痛苦的一则故事,展现了良好的家庭关系建构及家庭情感环境创设,能够很好地帮助儿童正确理解死亡、看待死亡。据悉,该绘本曾获得林格伦儿童文学奖及安徒生儿童文学奖提名。与此同时,该绘本中含有较多的文字内容,适合亲子共读、师幼共读使用。
2.2. 研究问题
本研究主要从图像和文字的模态建构与联系切入,来考察死亡教育绘本《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死亡意象表征。研究问题如下:
(1) 《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文字模态及图像模态分别有何特征?
(2) 《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文字模态及图像模态之间存在着哪些关联?
(3) 死亡意象表征与意义是如何通过图文相互作用得以建构、阐释的?
2.3. 语料研究方法
因绘本的多模态特征,本研究分别从三维度对该绘本进行分析:首先,在文字意义建构层面,选用Halliday系统功能语法来对绘本语言文本所传递的概念意义、人际意义、语篇意义进行分析。其次,在视觉图像表征建构层面,选用Painter等人的视觉分析框架分析该绘本中的图像特点,内含聚焦、情感介入、氛围三大构成。分别介绍完图、文特征之后,采用Martinec和Salway的图文关系系统论来对该绘本中所体现的图文关系进行分析,以期发现该绘本中图文关系建构特点、更好地分析其中死亡意象的体现与传达。
3. 《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图文关系建构与死亡意象书写
3.1. 文字模态的意义建构
以Halliday为代表的系统功能语言学流派认为,语言在本质上是由不同的语义组成的系统网络,通过三大元功能来实现意义潜势,即语言的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语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共同作用于话语意义的建构 [10] ,广泛应用于文学作品、会话等文本分析过程,同时为多模态话语分析提供了理据支持 [11]。其中,概念功能主要通过语篇的及物性系统得以传递,人际功能主要通过语篇的语气和情态得以凸显,而语篇功能则基于语言本体提出,经由主位、述位及各大衔接手段得以实现。
3.1.1. 文本的概念意义
概念功能指的是言语及谈话的内容,由人的主观经验和客观经验共同建构,是个体经验的直观反映,又可被细分为经验功能(experiential)与逻辑功能(logical),其中:经验功能能够有效反映主客观世界中相关经验,涉及到环境、参与者以及参与者之间关系的信息构建;而逻辑功能则指的是语言对两个或两个以上意义单位之间逻辑关系的表述,如并列、转折、因果、条件等关系 [12]。为了实现概念功能,需要借助于及物性系统(transitivity)对人类经验进行划分,其中:物质过程主要通过动态动词来体现,表现出做某事的过程;心理过程则是表示感觉、反应和认知等心理活动的过程,是一种感性层面的意义建构;言语过程指的是人们利用言语进行会话、交流信息的过程;关系过程则可进一步揭示出不同事物之间的关系;行为过程主要涉及生理活动过程,如:哭泣、大笑等;而存在过程则是表示某人或者某物存在的状态 [13]。六大过程共同决定了句子的结构构成,从而实现意义潜势的构建与传播。
通过对《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小句构成进行分类后发现,该绘本中的物质过程和言语过程所占比重最大。由于物质过程主要通过动词来体现,能够帮助儿童了解故事主人公的行为过程,有效增进儿童读者与书籍的互动性,进一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爷爷变成幽灵回到家中之后,像是掌握了超能力一般,“他穿墙走了回去”、“又穿墙走了回来”;为了帮助爷爷找回离世前未能完成的心愿,“艾斯本陪着爷爷一起在镇子上转来转去”;在未解的心愿得以满足之后,爷爷与他宠爱的孩子正式告别,然后“穿过墙壁走了”,艾斯本对于爷爷的离世也渐渐释怀,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从中不难看出,该绘本是以物质过程为主线,交代了叙事事件的推进状况(爷爷去世–爷爷变成幽灵回家–一同回忆美好过往–解开心结,接受死亡),并以此推演出主人公情绪上的变化(艾斯本因爷爷的离世感到悲伤–发现爷爷变成幽灵后的期待–跟爷爷告别之后的释怀)。此外,与传统文本不同,绘本语言通常简短明快,内容浅显易懂,言语过程在该绘本中主要通过对话的形式实现,呈现出口语化、生活化的特点。艾斯本在爷爷离世后,就死亡这一问题与妈妈展开了对话;爷爷幽灵回归之后,又运用大量的对话来一同建构回忆,由此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3.1.2. 文本的人际意义
人际功能指的是在话语情境中说话人和话语接受者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说话人对口语或文本内容的一种态度倾向 [14]。具体来说,它主要指的是用语言表达社会关系和私人关系的一种功能,主要包括了会话者进入语言情境的形式。除了口语会话以外,人际功能还能够在文本信息中得以凸显。在子句中,人际功能主要通过语气和情态加以构建:语气决定了会话者角色的分配(如:命令者与被命令者、提问者与回答者),体现出一种人际交往互动的形式与状态;而情态则体现出讲话人的判断与遇见,是一种态度上的倾斜 [15]。语气和情态虽然共同搭建起了文本的人际意义,但两者却在实际对话过程中有所倾斜:语气能够体现出说话人的主观态度与评价,是由主语和限定词构成的一个完整语法范畴,更容易让听话者或读者察觉到其态度与情感的变化,因此语气是话语语义的直观体现 [16]。按照语气类型的不同,子句又可被划分为疑问句、陈述句、祈使句三大类型,从而达成不同的人际交往目的。
通过对《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语气系统进行分析后可知,该绘本文本中使用了大量的陈述句与疑问句。陈述语气既没有祈使语气的生硬与威严,也没有疑问语气的互动感,就像挚友在耳边将故事缓缓道来一般。在文本中大量使用陈述句式,目的在于为读者提供充足的信息,保证故事情节的连贯性及流动性,从而实现信息传递的效果。在该绘本中,陈述句主要用于介绍故事发生背景、引出角色会话互动、总结事件内容。如:作者在开篇部分多次运用陈述句,“爷爷死了。他突然倒在了大街上,因为心脏病发作”以此交代爷爷已经离世的事实及成因;“教堂里正在举行爷爷的葬礼”,爸爸告诉他爷爷将化为泥土,“可是艾斯本怎么也想象不出爷爷变成泥土的样子”,虽然参加葬礼一事让尚且年幼的艾斯本对爷爷的离世有了初步直观的体会,但是对于死亡意象的建构仍是一知半解。爷爷入迷地读着一本关于幽灵的书,艾斯本回忆起书中内容“如果一个人在世的时候忘了做一件事,他死后就会变成幽灵”,以此引出祖孙之间的会话,即爷爷为什么变成了幽灵、他回到家中又有何目的。在帮爷爷找到了“被遗忘的事情”之后,艾斯本“舒了口气,爬到了床上”,至此故事结束,总结了故事最终的结局,并预测了该事件对于角色的后续影响。而疑问语气可有效引导读者参与到绘本意象搭建过程,引发读者主动思考、给予反馈。开篇部分,在与妈妈的夜聊中,妈妈告诉艾斯本爷爷化作天使去了天堂,“爷爷长着一对翅膀吗?爷爷穿着白色的长袍吗?”这时的他对于死亡还未能形成很好的认知;参加葬礼时,艾斯本问爸爸妈妈“你们要把爷爷送到哪里去呢?”对于儿童读者来说,他们在疑问语气的影响下,可以自由发挥想象力去回答艾斯本的问题,形成自身对死亡概念的一个大体轮廓,促进阅读主体与故事人物的互动联结。而祈使句则多被用于艾斯本与父母的对话中,因为父母未能直观接触到爷爷的幽灵,所以在艾斯本向他们陈述他与爷爷的故事的时候,父母总会运用祈使语气来阻止他去胡思乱想,如:“艾斯本,不要再说什么幽灵了!”体现出父母话语中蕴含的命令性与权威性。
3.1.3. 文本的语篇意义
语言是概念功能与人际功能的载体。在三大元功能中,语篇功能与语言本体结构紧密相关。通过运用不同的衔接手段、按照特定的组织方式将独立子句形成具有关联性的单位,即语篇 [17]。Beaugrande及Dressler指出,语篇应当具有衔接性(cohension)、连贯性(coherence)、倾向性(intentionality)、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信息性(informativity)、前景性(situationality)和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七大特征 [18]。对此,语篇功能可以用于整合语言片段,使其成为具有连贯性的语篇;同时也可以对某些重点成分进行突出、侧重,引导读者及说话者有意识地关注到语篇中的重要构成。而语篇意义主要从信息结构(information structure)、主位结构(thematic structure)和衔接(cohesion)三大层面得以建构 [19]:句子内部有其特定的信息结构,主要通过区分重音与非重音部分来对未知信息及已知信息进行区分;通过区分文本主位结构、明晰主位推进模式,则能够很好地了解到新旧文本信息的更迭与侧重 [20];若能够通过所指、替代、省略、连接、词汇接应这五种接应手段,可使得语言片段前后呼应,避免重复相同单位,进一步精简了言语信息内容 [6]。就主位–述位结构而言,内在又可被划分为单项主位(simple theme)和复项主位(multiple theme)两大类型,其中,单项主位因缺少内在结构,不能再进一步进行细分;而复项主位则可进一步分为语篇主位(textual theme)、人际主位(interpersonal theme)和话题主位(topical theme) [21]。目前,基于文本的语篇功能分析常围绕主位结构及主位推进模式得以展开。
通过对《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主位及推进模式进行分析后可知,该绘本能够很好地将单项主位与复项主位融合在一起。虽有大量的长句式,但整体看来,文本阅读难度适中。具体来说,因单项主位通常能够直接或间接地指向绘本中的角色,更容易得到儿童群体的理解,因而使用频次更高;此外,主位推进模式也是根据儿童认知特点进行创编,呈现出线性推进的样式。开篇“有一个小男孩名叫艾斯本。艾斯本最喜欢的人就是爷爷霍尔格了”,直接点明了该绘本中的两个主要人物,即:艾斯本和霍尔格,可有效帮助儿童快速梳理清楚人物关系、预测故事情节推进趋向,帮助儿童尽快进入阅读状态,使其对故事结构的基本构成产生较为清晰的认知。此外,该绘本中出现频次最高的复项主位类型为语篇主位,旨在通过利用特定的语言结构来衔接上下文,促进篇章的完整性构成,同时也可用于表示因果等逻辑关系。爷爷没有按期出现,艾斯本心急如焚,走遍了大街小巷也未能看见爷爷的踪迹;等回到房间后才发现爷爷早已坐在橱柜上迎接着自己的到来,看见孙子的身影,霍尔格笑了起来。但这一反应丝毫未能安抚艾斯本又急又气的心情,相反,他不知道爷爷突然发笑的原因。因此,他连忙质问爷爷“有什么好笑的?”,而爷爷对此解释道,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临终前未完成的事情和心愿,即“那件事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是和你有关的一件事。”虽然对话之间未能直观体现出语篇主位的类型,但依然可以从中读出其内在的语义逻辑关系。而该绘本中主要使用了连贯性主位的主位推进模式,即:对同一主位进行多次重复,但是在子句中又分别带有不同的述位,能够进一步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减轻儿童读者的认知负担。在经过夜聊及爷爷的葬礼后,艾斯本开始对死亡有了一定的感性认知,并对此作出了自己的思考。妈妈说爷爷变成天使去了天堂,爸爸说爷爷化作泥土直至消失在土地里,但是“艾斯本并不相信爸爸妈妈的话。他觉得:爷爷既不会变成天使,也不会变成泥土。”这两句话拥有相同主位,即小主人公艾斯本,但结合两大不同的述位后,语篇功能得到了扩展:一方面,体现出艾斯本对于父母的言语的价值判断;而另一方面,则建构起了儿童自身对于死亡的态度。
3.2. 图像模态的表征建构
与文字系统一致,图像也可单独用于建构意义,对于图像模态进行分析的热度只增不减。视觉语法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基础,最初由Kress和van Leeuwen提出 [22] ,为系统阐释教学材料、漫画、电视广告等图文语篇的意义建构提供了理论依据 [23] ,一经问世便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从而确立了多模态语篇分析的学科地位。然而,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文本载体愈发多样、语篇模态愈发多元化,对多模态语篇分析领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传统的视觉语法分析框架已然不能够很好地适应当下研究需求。近年来,视觉语法理论的构建也呈现出跨学科、重实证、创新理论的价值取向 [24]。对此,Painter等学者进一步创新视觉语法分析框架,为研究者分析含电影、绘本、电视广告等在内的复杂多模态叙事语篇提供了系统的方法。具体来说,该理论的创新点体现在如下三大方面:(1) 利用聚焦(focalization)系统,考察图像与读者互动关系的构建;(2) 提出情感(pathos)系统,考察读者与图像人物的情感交流,进一步阐述了图像模态背后蕴含的情感内涵;(3) 提出氛围(ambience)系统,对颜色的使用进行界定与划分,彰显出颜色的符号学特征 [25]。
首先,聚焦系统主要涵盖了两大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考察图像模态中人物是否能够与读者形成互动,另一方面则是思考读者利用何种阅读视角去解读图像模态。从图像与读者的互动关系切入,Painter等根据图像人物与读者眼神接触的有无,进一步区分了接触(contact)与旁观(observe)两类图像关系。通常而言,绘本创设更倾向于选用接触视角,以便于拉近读者与图像人物之间的关系,提供一种相对主观的阅读立场 [26]。但是在《爷爷变成了幽灵》中,仅有一个版面选用了接触视角:在幽暗的路灯下,爷爷扭头并招了招手,嘴角带笑,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坚定与不舍,结合文本内容来看,“最后,爷爷穿过墙壁走了,走进花园,走到了马路上。艾斯本站在窗口挥着手。他目送着爷爷消失在了黑暗中,不见了。”受此影响,读者很容易切换到艾斯本的角度去解读故事情节:爷爷在和艾斯本认真告别之后,脱去了幽灵的外衣,再也消失不见。对于年幼的艾斯本来说,虽然舍不得爷爷离开,但也在追忆的过程中收获治愈,并开始选择坦然面对爷爷离世的事实;而对于爷爷来说,这也是对家人的一种眷恋与牵挂。通过图像人物与读者的眼神接触,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共情感。与之相对,该绘本选用了大量的旁观视角,旁观视角的使用会拉长图像人物与读者之间的情感距离,降低两者间的情感互动。其中,大部分版面中,图像人物均未能与读者产生眼神接触,多数是以侧脸、背影的形式来建构人际意义。一方面,表明读者无需过多介入故事情节推动过程,只需要接受或者拒绝图像模态所希望表达的意义;另一方面,则可能是与本文的文本体裁有关,关于“死亡”的话语通常会呈现出落寞、伤心、难过、崩溃的情感意义,而侧脸和背影的表征则更多反应出对于死亡现象的逃避与回应。
情感介入是Painter视觉分析框架中人际意义建构的另外一个重要构成。根据图像人物与读者的情感关系有无,首先将情感区分为介入(engaging)和异化(alienating)两种表征方式:介入指的是作者试图搭建图像人物与读者的情感联结,促进双方情感关系的互动;异化则指的是选用相对中立、客观、批判的视角切入来进行阅读。此外,根据情感投入水平的高低,细化出含鉴赏类(appreciative)、移情类(emphatic)以及个体类(personalizing)在内的三大介入方式,三者图像的抽象水平逐步递减,依次通过最简风格(minimalist style)、经由类化风格(generic style)并最终变为自然风格(naturalistic style)得以实现。在该绘本中,较多使用了类化风格,可以通过人物面部特征来推断出其情绪变化,较鉴赏类图像来说更加具象化,图像中的人物均是可识别的形象。此外,通过使用类化风格,可以使得读者的立场变得中立,促使读者形成正确的判断与解读。
颜色作为一种符号资源,内含概念功能、人际功能与语篇功能,Painter等人创新性地将颜色作为一种人际意义资源纳入视觉分析体系,创设出以颜色为主的氛围系统。首先,通过图像颜色的运用来区分读者情感的激活程度,一般而言,黑白色彩较难激活情感的产生与维持,对于情感氛围的营造也具有较大的局限性;彩色又可按照色度(vibrancy)、色调(warmth)以及自然度(familiarity)来区分对于氛围及情感的激活程度。对于儿童绘本来说,颜色的使用能够直接或间接地刺激到儿童的感官体验,影响其情感与态度的建构。一般来说,死亡意象通常经由黑白色彩得以体现,以此反应出死亡给人带来的负面情感体验,但在《爷爷变成了幽灵》中,插画师却运用了大量的暖色调(如红色、橙色、黄色等)来构建关乎死亡的视觉氛围,如:卧室的墙壁是温暖的鹅黄色和草绿色,艾斯本和他的父母在此情境的映衬之下相互拥抱,以平和的心态共同面对、讨论爷爷的死亡。与传统墓地意象的阴沉压抑相比,该绘本却创设出一副相当温馨、明朗的画面:爷爷葬礼当天,墓地周围被摆满了花花草草,它们生机勃勃,像极了爷爷生命的寄托与延续。同时,该绘本在描述祖孙二人的回忆时,也选用了丰富的色彩去绘制图幅,侧面反映出艾斯本和爷爷之间、家人之间关于爱的生活体验。仅在描述发生在黑夜的故事图幅中运用黑白色块。暖色调的使用可以为读者提供温馨的情感指示,在该绘本中,暖色调主要被用于以下两类人际意义建构中:(1) 舒缓因“死亡”话题带来的沉重与悲伤,帮助儿童形成正确的生死观念,教育儿童不可沉浸在生命消失的痛苦中难以自拔,而是要从死亡中窥见生活中的美好;(2) 凸显亲情的温暖与厚重,引导儿童学会珍惜亲情、拥抱亲情,继而引发积极、和暖的生活体验。
3.3. 图文关系的系统建构
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系统功能语言学流派为主的研究者牵头研究模态间的关系,奠定了多模态话语分析的基础,迄今为止该研究领域已涌现出大批成果,揭示了不同多模态文本中、各种模态之间的内在关联。Martinec和Salway基于Kress和van Leeuwen的视觉语法框架,结合Halliday逻辑–语义关系理论,创造性地提出了图文关系的系统论,指出需从地位关系和逻辑-语义关系两大层面来探讨图像与文本之间的关系建构。
在图文关系系统论中,图文地位关系可分为平等关系及不平等关系,并以此总结出四种图文关系,即:(1) 图像和文字相互独立、彼此无关联;(2) 图像和文字相互依赖,互为补充,实现意义建构;(3) 图像依附于文本,意义建构主要通过文本的形式得以彰显,图像只能起到辅助作用;(4) 文字依附于图像,意义建构主要通过图像的形式得以彰显,文字不能够完全反映图像想要传递的意义 [27]。其中,前两者属于平等关系,后两者则属于不平等关系。通过对《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图文关系进行分类后发现,该绘本图文地位关系呈现出不平等的取向,图像依附于文本,图像中所凸显的内容远不及文本所容纳的信息,是对文本内容的部分反应,具体细节的内容只能通过文本加以解读。例如:该绘本开篇便交代了爷爷因心脏病发作骤然离世的事实,与此同时指出艾斯本感到伤心难过的原因,即爷爷是他最喜欢、最敬重的人。但是在图像中,我们只能看到霍尔格爷爷的遗像被放在了家中、艾斯本对着爷爷的遗像掩面哭泣的场景,但是却未能体现出祖孙二人的关系之深厚,也未能表明爷爷离世的原因,这些信息都是通过文本的介绍才为读者所知。此外,绘本后半节内容有大量的回忆叙事,均以“图 + 文”的形式来共同建构回忆的画面,但是这些图像是静态的,未能很好地体现出回忆中的动态内容。因此,该绘本主要通过文字来建构死亡意义,图像仅起着辅助作用。
图文关系系统中涉及到大量有关图文逻辑–语义关系的讨论 [28] ,大体上可分为扩展和投射两大符号关系。具体来说,扩展又可被分为详述关系、延展关系和增强关系三大类别:详述关系未涉及新信息的增补过程,而是对已知信息进行更为深入的分析与说明,可通过说明(即图像和文本内容一致)和例证(可分为图为例、字为例)两大形式得以实现;与之相对应的延展关系,则需涉及到新信息的增补,从而对某一模态的内涵进行延展与深化;增强关系则是通过交代因果、转折、时空等方式来增强某一模态或符号信息的方法。三类关系互为补充,共同促进图文之间新信息的传递与已知信息的深入。而逻辑-语义关系中的投射关系也可分为话语投射及思维投射两大类型,多模态语篇中的投射关系主要通过对话泡的图文建构形式得以体现,即对话泡中的文字能够直接反映被投射者的思想、话语等内容。投射便意味着文本信息量与图片信息量的完全对等,但这只是理想状态,因此本研究未将其纳入考量范围。《爷爷变成了幽灵》中较多体现了详述关系与延伸关系。如:图片中指明了祖孙二人的共同回忆,他们一起去玩过山车、一起踢球、一起看赛车、一起钓鱼等,但是图片只能说明某件事情曾经发生过,对于每次事件中的细节内容则未能得到直观的体现,所以只可通过文字来详述图片内容“你带我去游乐场,我坐过山车时差点吐了。”“我踢球踢坏了你的郁金香,你冲我大吼大叫。”等。而在延伸关系中,主要以图为例、以文为主,文本中所包含的叙事信息要远超于图像模态所能体现的内容。
4. 结论与启示
受到我国“重生忌死”的传统观念制约,死亡教育在我国仍是一则小众话题,死亡教育普及程度推进缓慢,至今仍停留在起步阶段。近年来,我国人口结构矛盾突出,老龄化现象愈发严重,青少年自杀、暴力伤害事件频繁曝光,从某种程度上体现出公众对于生命的漠视与不屑,缺乏正确的生死观念,未能形成敬畏生命的意识。死亡教育迫在眉睫。儿童时期正是树立良好人生观、价值观的重要阶段,适当对儿童展开死亡教育,不仅有助于儿童学会珍爱生命、敬畏生命,还有助于构建和谐社会。本文通过多模态分析方法对儿童死亡教育绘本《爷爷变成了幽灵》中的图像模态、文字模态以及图文关系分别进行介绍,从文字文本的三大元功能,图像的聚焦、情感介入、氛围,以及图像与文本之间的关系着手进行分析,总结该绘本中有关死亡意象的建构特征,即:死亡虽然是令人遗憾的现象,但也可以通过正确的方式来宽慰自己,从而走出生离死别的痛苦。基于儿童生活与发展实际,本文将从分别从学校、家庭、社会三大维度提出相关建议,旨在从实践层面为推动我国死亡教育普及提供些许建议。
4.1. 创新学校死亡教育内容与形式,摆脱先前流于形式的教育状况
学校是儿童生活及学习的重要场所 [29] ,同时也是儿童死亡教育的发起者与践行者。为了更好地推进儿童死亡教育,深化我国死亡教育内涵,学校应当勇于担责,自觉接过实施死亡教育的接力棒,基于校区及学生特点,勇于创新死亡教育形式。首先,学校需创设合理的儿童死亡教育课程体系,开发特色教育课程;建立健全校级死亡教育课程体系,有助于儿童形成对死亡的正确认知,逐步引导儿童形成正确的生死观念,促进儿童情感及价值观的养成。与此同时,各科任教师也可将死亡教育精神纳入课程设计中来,结合教学需求,积极组织学生展开有关死亡话题的讨论。此外,学校可以利用校内外优势教育资源,开设死亡教育专题活动,结合学校及班级活动安排,借用班会、社团活动等来对儿童展开死亡教育。
4.2. 家长应带头树立正确的生死观念,创设良好的家庭生命教育氛围
家庭教育是儿童早期接受教育的主要途径与方式,因此可将家庭作为施与死亡教育的主要场所之一,但这对家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及挑战。儿童对于复杂、抽象概念的习得过程离不开父母适时的指导与辅助。实施家庭死亡教育首先要求家长能够端正自身态度、形成对死亡概念的正确认识,乐意并且能够以一种开放、平稳的心态来与儿童谈论死亡。受到儿童理解能力和认知水平的限制,父母也要根据儿童的性格及认知特点,选取合适的材料和方式来实施死亡教育;枯燥的言语讲述非但不能正确传达出死亡教育的内涵,相反,还可能会让孩子对此产生排斥心理,不利于儿童语言能力等多维度的可持续发展。父母可以在生活中、学习中、活动中主动寻找适合亲子讨论死亡话题的材料,可能是一本书、可能是发生在身边的一件小事,甚至是秋天地上的一片落叶、鱼缸里死去的一条小金鱼等,因地制宜地引导儿童敬畏生命、形成正确的生死观念。
4.3. 社会各界应当联袂合作,共同助力国家死亡教育事业推进
儿童是具有高度社会性的群体,他们是社会中不可缺少的重要构成。对此,社会各界应当联袂合作,从政策支持、资源投入、平台建设等方面增加社会基础教育设施建设,进一步扩展死亡教育活动场所。首先,需充分整合并调动政府及机构资源,推进死亡教育相关立法、立项、出版等事业发展。对于出版行业从业者而言,需提高文艺自主创新创造能力,促进死亡教育绘本译介与本土化绘本创作研究。在家庭和学校中实施死亡教育的可行性虽然得到了证实,但时间久了,儿童容易产生倦怠感,死亡教育的效果从而被迫停滞。社会教育机构及相关活动教育场所填补了这方面的缺憾。举例来说,儿童可以在成人的带领下,前往自然博物馆或文化馆,馆内可专门开设死亡教育普及专栏,或者利用机构资源之便,组织多元化的死亡体验活动、并聘请专业人士为儿童讲解死亡现象。公园和动物园也是饱含生命体的场所,大自然和小动物们也在时刻面临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家长可以带儿童前往相关场所,近距离感受生命的力量,体会生死的厚度。相关部门、机构还可利用网络与电视媒体资源开展死亡教育,通过搭建交流平台、参与虚拟人生游戏等方式,在网络环境下创设良好的死亡教育氛围,多行并举提升儿童的参与感与获得感。
基金项目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21YJS19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