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互动语言学视角看“凡尔赛文学”
Viewing “Versailles Liter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active Linguistics
摘要: “凡尔赛文学”是2020年底的一场网络狂欢,凭借两个月的传播时间就占据了“2020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的一席之地。“凡尔赛文学”是突破了时空的网络互动言语交际,言者有意、听者有心构成了其顺利完成互动交际的过程。在这场交际中,言者意图分为无意图、炫耀性意图、表现性意图和获取尊重意图,接受者根据个人认知可得到交际话语明确义和隐含义。
Abstract: “Versailles Literature” is an online carnival at the end of 2020. With two months of dissemination time, it has occupied a place in the “Top Ten Internet Buzzwords of 2020”. “Versailles Literature” is a network interactive verbal communication that breaks through time and space. The intention of the speaker and the intention of the listener constitute the process of smoothly completing the 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 In this communication, the utterance intention is divided into unintentional, conspicuous intention, expressive intention and respectful intention, and the recipient can obtain the explicit and implicit meaning of the communicative discourse according to personal cognition.
文章引用:郭洁, 唐海龙. 从互动语言学视角看“凡尔赛文学”[J]. 现代语言学, 2021, 9(1): 120-12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1.91019

1. 引言

2020年11月初,“凡尔赛文学”爆火出圈,网络上引发了一股“凡学”热潮,并在短短的时间内形成“凡尔赛体”,网络“凡尔赛”是网络中的交际方式,网络交际依赖于有限的键盘,为了达到和面对面的传统交际相同的交际效果,最大化地实现语言的省力原则,网民们将口语的表达方式带到网络互动中,网络语被赋予了一个典型的特征,即“口语的书面化(Leparlécrit)” [1]。因此,“凡尔赛体”是书面化了的口语,在交际过程起传递信息、沟通感情的作用。

2. “凡尔赛”的起源

“凡尔赛”的一个起源来自法国巴黎恢宏华丽的凡尔赛宫殿,其宫殿装饰富丽堂皇,充满着“钞票”的味道,但是奢华的凡尔赛宫虽有500多个装饰考究的房间,却没有厕所,因此被调侃为“凡人不配住的地方”。另一个起源则与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息息相关,漫画中几个金发碧眼的人物,加上贵族气息的衣饰,集玛丽苏、骄奢、浮夸于一身,堪称“二次元行走的人形富贵花”。“凡尔赛”因此成为奢华、富贵和浪漫的代名词,而“凡尔赛文学”的特点就是通过先抑后扬,明贬暗褒、反向表达、自问自答或灵活运用第三人称视角,假借他人之口来夸自己的方式,达到利用一些看似朴实无华的话语来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优越生活,明着诉苦实则炫耀,来表现自己的高人一等。而“凡学”的爆火则与微博上一位作家@蒙淇淇77有关,其微博发文几乎每条都围绕着她的先生展开:男神、多情、专一,集万千优点于一身,主要描述她的先生对自己的专情和一掷千金,很符合女性追求的“玛丽苏”剧情。目前豆瓣“凡尔赛学”学习小组已有超过两万人,在他们眼中,“凡学”是一种表演“高级人生”的精神,初衷是“把轻饶日常生活的炫耀 + 自恋型人格的毒用一种滑稽的方式排解掉”。

3. 从言者意图看“凡尔赛”文学

1972年甘柏兹(Gumperz)和海姆斯(Hymes)的《社会语言学研究方向:交际民族志》标志着社会语言学研究的新思路,它着重于口头动态的交流,并关注动作的过程、语言与上下文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构以及意义的创造。这种新的研究趋势被称为“互动社会语言学(Internactional Social Linguistics)”。在互动社会语言学中,话语分析是“话语理解的情景化和语境化的过程,通过会话推断交际参与者评估双方的目的,并以此为基础做出相应的反应” [1]。“言语行为理论既涉及言者的意图,也涉及听者的推理。言者的意图可以由话语体现,听者的推理不仅要考虑话语,还要考虑语境” [2]。所谓言者意图,就是说话人意欲向听话人提供信息、索取信息或让听话人做事的意图。所谓听者推理,就是听话人对说话人所说话语的理解,而这种理解通常还要参照语境来实现。言者意图就是说话人的语用意图 [3]。综观“凡尔赛文学”言者,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3.1. 无意图

言者无意图,即“被凡尔赛”。“凡尔赛文学”浪潮兴起后,网友第一时间去回顾自己曾经公开发出的言论,参考“凡尔赛”标准反思自身,虽然有的部分确实符合,但他们之前的言论是无意图的,是自然的流露。不少网友在反思自身的同时还鉴定起了名人。例如: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李白《古朗月行》)

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晋书·惠帝纪》)

“Qu’ilsmangentdelabrioche (让他们吃蛋糕好了)”(卢梭《忏悔录》)

“我对钱没兴趣。”(马云)

网友们甚至追溯到了李白将月亮唤作“白玉盘”,晋惠帝和法国玛丽皇后不解世间疾苦而让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贫苦民众吃更贵的食物。这种身处奢靡下的浮夸言论正切合了“凡尔赛”文学的核心,因此在这一潮流兴起之时,自然免不了被拿出来调侃一番。而唐朝时期甚至连凡尔赛宫都还未有影踪,晋惠帝和玛丽皇后是因其无知,马云在撒贝宁的采访中说自己对钱没有兴趣,其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是为了理想在奋斗打拼,而在被网友调侃后变成了“凡尔赛语”。萨丕尔:(1912)语言作为一种符号综合体,反映了人类生活于其中的整个物理环境和社会环境 [4]。上述例子中这些说话人其本意并非为了炫耀,他们只是表现了在他们认知中的生活环境和社会环境下合理的看法,实际无意图而“被迫”“凡尔赛”,是这类无意图“凡尔赛”的代表。

3.2. 炫耀性意图

炫耀性意图是“凡尔赛文学”最主要的意图,也是其被关注的原因。持有这种意图的人身上总有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淡淡的忧伤,巧妙地展现自己的一种身份、地位和心理上的优越感,或者使用反语,或者在文字中努力表现出很谦虚的样子,表现自己的温良恭俭,人畜无害,而实际是因为过于直白的炫耀会引起公愤,她们寻求的是不说破,大家也都懂的默契。即“用最低调的话,炫最高调的耀。”这种语言通过媒介得以被记载,语言的发送者之表情达意可以进行完美的斟酌,语言的接受者也可以进行选择性理解。因而有了充分咀嚼的时空;从而语言的表情功能在发送者一方少有了力不从心,接受者一方有了见仁见智的会心会意。

“每天大鱼大肉胡吃海塞,是个人就腻啊。别的不说,光那个珠宝首饰啊,多的就没法收拾,满屋子都是。”(《武林外传》)

“浦东的空气,无论什么时候闻起来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郭敬明《小时代》)

“老公送了我一辆粉色的玛莎拉蒂,这颜色也选得太直男了吧,怎么跟他说我不喜欢这个颜色?”(360百科)

“好羡慕你们那些轻轻松松就长胖了的人,我这一个月吃了好多东西以为能90斤结果……太不公平了,我想哭!”(@猪猪侠)

凡学开山者“小奶球”,发扬者@蒙淇淇77,都是以这样的意图在传播着凡学,她们炫耀着自己的财富、地位、特权以及拥有的爱与关注,希望得到别人的羡慕和夸赞,却又不想表现出炫耀的姿态和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因此在炫耀时极尽所能的把她炫耀的东西放低位置,以显示她们的眼界和格局。她们的炫富会让别人带有不适感,所以引起了网友的好奇甚至愤怒,力图揭开她们的面具,将她们只是普通人的一面揭示出来。

3.3. 表现性意图

时下,凡尔赛文学已经很难引发人们的艳羡,甚至也已经无力激发人们的怒火。它所遭遇的,是一场后现代主义式的解构风潮,成为一个被人玩坏的“公共梗”,成了一个笑话 [5]。在一些人看来,“凡尔赛”是一种精神,他不跟金钱和地位挂钩,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凡尔赛人”。作为经历过非主流文化、佛系文化、丧文化等的网民从不害怕直面他人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解构,甚至主动加入解构大军,进行调侃和反思对凡学的模仿其实是用幽默戏谑的自嘲方式来表达对这种尴尬的态度。美国著名社会学家戈夫曼写道:“人生就是一出戏,社会是一个大舞台,社会成员作为表演者都渴望自己能够在观众面前塑造能被人接受的形象,所以每一个人都在社会生活的舞台上竭力表演。在人际互动中,不管个人具体目标是什么,他的兴趣始终是控制他人的行为,特别是控制他人对他的反应 [6]。”正如凡体引起的模仿秀,体现的正是网友们的态度,一方面表现他们紧跟时代,追随着新的潮流;另一方面也是对这种文化的不满和调侃。甚至微博头条新闻、搜狐等平台还发起了“一人一句凡尔赛”、“凡尔赛文学模仿大赛”等娱乐性的活动。

3.4. 获取尊重的意图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第四层需求是被尊重的需求。文化评论者曾于里:“我们总是希望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会过于刻意地装饰自己。朋友圈里每个人都那么‘幸福’,没有人愿意示弱,没有人愿意成为被同情的弱者,每个人都戴着沉重的面具生活。就像美图软件对图片的处理一样,我们也在不断修饰处理真实的心理和情绪 [7]。”凡是一种态度,就表现一种需求。在社会性交往过程中,我们需要来自于别人的尊重和认可,在交往过程中也会有不同层度的伪装和表演,“凡学家”们在炫耀自己的时候也许是希望将理想中的自己展现给别人,正如@蒙淇淇77在蹿红后接受采访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家庭的普通人,没有自己段子里和小说里的豪车豪宅和多金专情的老公,这样说只是在表现理想中的自己和生活。这既是一种虚荣,也是一种包装,这种炫所带来的社会关注效应能够导致自身心理的内在满足。这既是一种虚荣,也是一种包装,这种炫所带来的社会关注效应能够导致自身心理的内在满足。

4. 言者意图的接受:听者推理

Clark & Carlson (1982)认为,“直接接受者是话语在内容上指示的交际参与者,是言外行为的指向者” [8]。关联理论认为交际过程是言者将思想意图以言语刺激明示给对方,听者则依据明示刺激、语境等推理得出最佳关联的解读,从而获得语境效果 [9]。尽管网络交际可以不受时间的限制,但交际的完成需要言者和听者的共同完成。正如李勇忠所言:话语理解是一个动态过程,认知主体会利用推理机制,将话语的字面意义与可能隐含的信息加以综合,结合语境假设,寻求话语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选择其中的最佳关联性解释 [10]。

4.1. 听者得其明确义

在一些人气博主“凡学”言论发表后的评论区,总有一些表示对于博主经历的感同身受的跟帖,这类人或与博主身处相同的环境或有相同经历,表示理解博主的心情,对于其描述的事情持有相同的看法。甚至有些讲述自身经历的跟帖,分享着他们的心情与感受。但不难看出,这种类型的跟帖数量少,往往湮没在更多的负面评论中。这样的听者反映并非是“凡学”想要传达的直接意图。

4.2. 听者推理得其隐含义

“凡学”中的唯美浪漫、纯粹无暇、金光闪闪带有浓厚的炫耀意味,久经网络非主流文化、丧文化、佛系文化等影响的网民群体寻求在网络上的刺激和畅所欲言,因此积极表现出对于“凡学”作者的不满和仇视,一部分评论者明知其隐含义,却在跟帖区也来了一把“凡尔赛”,甚至还有对于博主的人身攻击。然而民智渐开的今天,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凡学”只是一场不着四六的呓语,其所描绘的生活和“人设”,假得没边儿没沿儿。它或许是作者对于“上流生活”的臆想,也或许是他们对于理想人生的虚幻投射。但其段位,其实如同“皇上顿顿吃白馍,皇后娘娘挑水都用金扁担”相差无几,本身就暴露了他们离那种“上流生活”有着多么遥远的距离。事实也是如此。在不少凡尔赛文学的案例中,那些一掷千金、香车宝马的“人设”,其创作者根本没有那么富有。那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一位完美爱人无度宠溺的“公主”,其创作者甚至没有丈夫或者男朋友,不知爱情为何物。他们笔下的生活和“人设”,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的乌托邦而已。大多听者能够理解得出“凡尔赛文学”只是一场娱乐的狂欢,但是,人要有梦想,甚至可以有一点幻想——万一它真的实现了呢?因此,一些听者受到影响把梦想和幻想投射于网络虚拟空间,甚至对其语言进行模仿,借助凡尔赛文学来营造一个理想中的自我“人设”,为心灵留存一方乌托邦空间。

5. 结语

有人认为“凡尔赛文学”只是一场满足自恋的虚伪造梦,也有人认为秀优越晒幸福都是别人的自由。但事实是它已经越来越难点燃年轻人的热血,甚至越来越激不起他们心中哪怕一点点波澜。在他们的自我认知里,自己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什么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一句“我是打工人”,就足以解构所有乌托邦式的蛊惑。作为存在于网络世界中一种娱乐性的文化,“凡学”是否能得以存在和发展必然经历时间的大浪淘沙,是否需要对这种现象加以引导还需静观其变。

参考文献

[1] 约翰•甘柏兹. 会话策略[M]. 徐大明, 高海洋, 译. 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1: 153.
[2] Birner, B. (2013) Introduction to Pragmatics. Wiley-Blackwell, Chinchester.
[3] 张克定. 祈使性条件构式的言者意图及其动因[J]. 外语教学与研究, 2016, 48(5): 669-679+799.
[4] Sapir, E. (1912) Language and Environment.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14, 226-242.
https://doi.org/10.1525/aa.1912.14.2.02a00020
[5] 封寿炎. “凡尔赛文学”遭奚落是对扭曲价值观的纠偏[N]. 光明日报, 2020-11-17.
[6] 尔文•戈夫曼.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 冯钢, 译. 北京: 华夏出版社, 2008.
[7] 曾于里. 越微信越寂寞[EB/OL].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4190, 2017-04-27.
[8] Clark, H. and Carlson, T. (1982) Hearers and Speech Acts. Language, 58, 332-373.
https://doi.org/10.2307/414102
[9] 陈开举. 认知语境、互明、关联、明示、意图——关联理论基础[J]. 外语教学, 2002, 23(1): 29-32.
[10] 李勇忠. 论话语标记在话语生成和理解中的作用[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3(6): 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