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海德格尔的语言的立场倒转——基于《什么叫思想》
Analysis of Heidegger’s Inversion of Position in Language—Based on Was heiβt Denken
DOI: 10.12677/ACPP.2022.114123, PDF, HTML, XML, 下载: 277  浏览: 366 
作者: 蔡迎迎:贵州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贵州 贵阳
关键词: 语言海德格尔立场倒转Language Heidegger Inversion of Position
摘要: 语言,是二十世纪西方哲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对于海德格尔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论题。但是海德格尔与当时大环境下的高举着理性主义与科学主义的旗帜的“语言学转向”不同,他认为当时的哲学家们遗忘了作为存在的语言本性,并且一个观点,即语言不是人的工具,与之相反的是,是语言在使用人,语言才是至高无上者。在本文我将初步地分析海德格尔这种语言的立场倒转。
Abstract: Language, the main object of study in twentieth-century Western philosophy, was also a very important topic of study for Heidegger. But Heidegger differed from the “linguistic turn” of his time, which raised the banner of rationalism and scientism, by arguing that the philosophers of his time had forgotten the nature of language as a being, and by arguing that language is not an instrument of man, but, on the contrary, that it is language that uses man, that language is supreme. In this paper I will analyze this inversion of Heidegger’s position on language in a preliminary way.
文章引用:蔡迎迎. 浅析海德格尔的语言的立场倒转——基于《什么叫思想》[J]. 哲学进展, 2022, 11(4): 688-692. https://doi.org/10.12677/ACPP.2022.114123

1. 引言

罗翔老师说过,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来达到正义的结果,因为手段是种子,结果是树。在二十世纪时,不论是英美分析哲学家们还是处于其对立面的欧陆现象学的传统哲学家们,都开始逐渐地关注起“语言学转向”问题。在这个“语言学转向”之前的传统哲学中,语言仅仅是一种工具,我们自诞生于这个世界起,因为生存的需要,语言也逐步发展起来,通过语言,我们得以与同类进行交流,与世界进行沟通。并且一些纯粹的思想家开始用语言来探索真理,探索世界的终极本原。语言仅仅是对象化的一个工具、手段。而“语言学转向”则意味着二十世纪的西方哲学家们开始探寻语言的意义。从表面上看,他们不再一味地将语言作为一种工具来探究人与世界的关系,而是开始探究语言本身的意义,例如如何理解语言,什么是语言的交流,什么是语言的本质等等更为根本的问题。从那时开始,语言逐渐从一种对象性的理性知识慢慢提升到哲学的基本问题的地位,而哲学所关注的主要对象也由意识和存在的关系转向语言与世界的关系,语言问题成为当时哲学的基本问题。但是,这种“语言学转向”所高举的旗帜是理性主义与科学主义,所以它的实质其实就是以逻辑经验主义为核心的分析哲学的广泛运动,也就是通过语句的句法结构、语句逻辑来分析该句的内在含义,从而得出相应的哲学原理。所以他们实际上还是没有突破传统哲学那种将语言仅仅是当做工具的态度。海德格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将语言仅仅当做工具就是一种不正义的手段,通过这种不正义的手段,自然也没有办法得出正义的结果。所以海德格尔认为这些哲学家们与作为存在的语言本性背道而驰,因此他颠覆了传统的工具性语言观,提出要“将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将语言与人的关系做一个立场倒转,即不再是人使用语言来探究存在,而是语言使用人来道说自己。

2. 在海德格尔之前的工具语言观

在海德格尔之前的传统哲学里,语言仅仅是一种工具,一种交流、沟通,并且探索世界的终极原因的工具。米利都学派是整个西方哲学的开始,泰勒斯认为水是世界的本原,阿那克西曼德认为无定是世界的本原,而阿那克西美尼则认为气是万物的本原。他们归根结底都是使用语言来说明世界的本原,来解释世界是如何运转变化的。从米利都学派的自然本原到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抽象本质,再到爱菲斯学派的进一步抽象,我们能看到语言所指代的那个本原也越来越抽象,指代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阔。并且,我们能明显的看到,早期是很明显的使用语言来探讨哲学,语言是对象化的一个工具、手段。但语言科学对“词语或词汇”(语言的内部要素)的分析研究不可能真正探得语言的原始本质,这也是海德格尔在分析语言内部要素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语言与其外部要素关系的根本原因。 [1] 因为仅仅从语言的内部孤立的研究语言本身并不能够探求真正的本原。

而在海德格尔生活的那个时代,哲学家们都已经初步的认识到了语言的重要性,语言也从一个简单的工具提高到了对象的地位。特别是英美分析哲学,他们通过语句的句法结构、语句逻辑来分析该句的内在含义,从而得出相应的哲学原理,也就是通过逻辑功能来探寻语言。但是,这种研究方式在海德格尔看来并没有突破传统哲学的禁锢,他们依旧是一种工具性的语言观。这一观点在海德格尔《什么叫思想》一书中也有体现,“学院哲学为这种词语的萎缩出了一份力,从中可以得知,对词语的概念性界定虽然在技术上—科学上是必要的,但就其自身而言并不适合于——正如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保护甚至促进语言的生长。” [2] 人们惯常喜欢用一个或者几个词汇对另一词汇下定义,但是无限的存在如何用有限的事物描绘出来?派生的事物如何描绘先天的本原?所以,不论是传统哲学还是近代的工具性语言观,它们都会使得语言变得越来越单一化,越来越单向度化。而海德格尔就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以前的研究都只是浅尝辄止罢了,盲目的听从这种方法只会丢失它最深层最根本的东西,而真正的哲学家则应当去追根究底,去倾听语言、顺应语言,从而使最深层、最根本的东西表现出来。所以他认为语言与人的关系应该做一个立场倒转,要认识到并不是人在利用语言,而是语言在利用人道说自己。

3. 海德格尔的语言的立场倒转

海德格尔认为在哲学史上语言呈现出三种形态,即日常语言、技术语言和诗意语言。在哲学史上有亚里士多德的客观主义语言观、威廉·冯·洪堡特的主观主义语言观和西方现代语言哲学这三种典型的语言观,这三者都属于技术语言的范畴,而诗意语言就是海德格尔借以批驳技术语言所提出的。“在这种诗意的语言中,语言既不只是表达领域,也不只是表达手段,也不只是两者的结合。诗与思也决不只是利用语言,借助于语言来表达自己,而不如说,思与诗本身就是原初的、本质性的、因而同时是最终的言说(Sprechen),是语言通过人说出来的最终的言说。” [3] 海德格尔在此处很明显的做了一个语言与人的立场倒转。他指出,无论是诗还是思,都绝不只是将语言当做工具,利用语言来表达自己,而是它们自身就是一种道说,是道在自己演说自己,人只不过是借助的工具罢了,是语言借助人类之口、人类之手来道说自己,人类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参与、赞助的作用,使它重新显现。

海德格尔的诗意语言和之前的技术语言完全不同,这种不同体现在技术语言是利用语言,而诗意语言是道说话语。技术语言的方式就是听到声音,再赋予思想,但是人生活在这个世间上并不只是所谓理性材料和感性材料的简单拼凑,主体的认识关系并不能解释一切。并且语言也是具有自己的局限性的。不仅我们的思考本身具有局限性,我们思考的对象也相应的具有局限性。那有限的我们如何追求者无限的本质呢?“语言随其渊源而抑制自身‚并且由此对我们通常的观念拒绝给出它的本质。” [3] 语言自身就具有澄明和遮蔽特性,它是显隐一体的。我们对语言的语法结构性分析,语义结构分析,是不是正好落入了语言的游戏当中呢?但是语言的遮蔽性并不是毫无作用的,无用之用也是大用,迷途亦是正途。当它遮蔽自己,我们走向迷途;当它澄清自己,我们才能真正的居住于语言之中。而且走向迷途便是不好的吗?当然不是的。……凡脱离这种通常性而得以居住于语言的从前居隹的真正言说之中的东西,会立即被视为对标准的违背。……这种对通常之物的沉迷,乃属于语言之本质已经把我们置于其中的高级的危险游戏。 [2]

在海德格尔那,词语就像是水桶,而话语则是不竭的源泉。因为话语和词语不一样,所以话语就不是类似于水桶一样的东西,所以也就不能从其中获取某种现成的意义。所以话语不是内涵有限的水桶,而是道说所发掘的井泉,并且这个井泉向来都是需要不断地重新发现和发掘的,因为它容易被掩埋起来,容易被遮蔽,但偶尔也会从井口涓涓流出,流露出一丝气息,以便待人发掘。我们这种不断地发掘其实就是不断地重新走向井泉,也就是不断地重新走向话语,只有如此,水桶中的水才不会变成一汪死水。语言通过人的参与赞助重新显现,就像井泉通过道说被重新发掘,桶中的水就像狭隘意义上的词语,而井泉才是真正的本质上的语言。它才是具有统治地位的至高无上的存在,人只不过是赞助者、参与者罢了。

4. 语言的立场倒转的意义

海德格尔的这个立场倒转的思想非常具有启发性和创造性,并且这种倒转更加有利于海德格尔去探求存在的本质与人的本质。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之家,人在其中生存着”,这里面就蕴含着语言与人的关系。语言是存在之家的同时,人也在其中生存,也就是语言也是人的住所。人不仅不将语言仅仅当做工具,反而是将语言当做家一样居住在里面,没有语言,那么人就居无定所,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所以语言构成了人的存在。那么同样的,人对于世界的认识也是通过语言而得以进行的。这样一来,人、世界、语言就形成了一个整体,无论世界、与世界对应的语言的各种组成部分有多么的复杂,它们都是以整体形式而存在的。 [4] 前面不管是日常语言还是技术语言,都是从语言的其中一个片面的径路去解释语言,但是海德格尔将它们有机的结合了起来。这是海德格尔在整体性上给我们的重要启示。既然语言是一个整体,那么研究语言的语言学也应该是一个整体。尽管部分对整体十分重要,但是两者却具有不同的性质。 [2] 就像英美分析哲学对于语言所进行的逻辑性的研究一样,海德格尔也同样赞同应当对其进行词源性考察,也就是如果我们要追问“思想”一词命名的是什么,那么,我们显然必须回到“思想”一词的历史中去。为了进入“思想”、“所思”和“想法”等词语据以说话的言语领域之中,我们必须投身于语言史。历史学的语言研究使得这种语言史变得可通达了。 [5] 他并没有盲目的否定英美分析哲学的一切思想观点,而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开出了属于自己的、不一样的花朵。所以,海德格尔对于话语之道说的关注,也有自己的独创性,这就是海德格尔和他人所不一样的地方,他在赞同要进行词源性考察的同时强调要“关注话语之道说”,只有这个才是决定性的步骤,即“对话语之道说的关注当成为进入思想的道路。” [5]

这种语言的立场倒转同样也有益于海德格尔对存在与存在者问题的研究与西方形而上学的重塑。近代哲学的问题追根究底就是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问题,这当然也是海德格尔所追求的终极问题。但是与其他哲学家所不同的是,海德格尔看到了形而上学的不足之处,即形而上学即使知道要区分存在与存在者,但是他们依旧用存在者来界定存在。但是,派生的存在者如何能够界定本原的存在呢?所以,海德格尔发现了这一不足,想要克服这种形而上学式错误。他对于存在的意义的追问则是在对传统形而上学的重建与批判的过程当中展开的。 [5] 他用迥异于传统本体论的方式,不再研究存在者,而是开始真正的切近主题,即转向存在,“使存在从存在者中崭露出来,解说存在本身” [6]

在近代以往的存在与存在者问题的探讨上,人一直都是占据主体地位的,但是在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发生立场倒转后,人不再拥有存在问题中的中心地位,反而退居次位。人变成居于语言之中,并且是语言构成人的存在了。且那个最根本的、最深层的存在也不再由人类去发掘,而是存在利用人类显现自身于人类眼前。

并且在语言学上,不同于分析哲学通常将目标放在澄清既有的语言的正确使用上,海德格尔的语言观可以说拓宽了语言的边界,在本体论的维度上向我们展示了广义语言观与世界观的内在联系。 [5] 对语言的研究终于不再只是对语言进行逻辑上的研究,而是深入本体论的层次。海德格尔对语言的研究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当时的德语正名,在当时希腊语能成为哲学的语言,为什么其他语言不能?比如德语、法语。不论是从宗教意义上的巴别塔还是现实意义上的地域分布,世界上都有着众多不同的语言,所以不管是哪一种语言,都无法直接从其中发现世界的本质、人的本质,以及人与世界的联系。德语不可以,同样希腊语也不可以。人们不可能从某种特殊语言的个别词语的单纯含义的归纳总结当中得出思想的本质,并且用这种诸如此类得到的一般的原理来定义万事万物。上文便明确指出,派生的有限的事物是无法定义本原的无限的本质的。所以这也是从反面证明了单单研究语句的句法结构、语句逻辑,并以此来分析该句的内在含义,从而得出相应的哲学原理,也就是通过逻辑功能来探寻语言是完全行不通的。海德格尔对于他那个时代甚至后世都有着深远且巨大的影响,他就如这句话:“作为市民的海德格尔微不足道,作为思者的海德格尔旷世罕见。你是公民,尽可不屑海德格尔;你是市民,任由你诟病海德格尔;你是私民,随你怎么说海德格尔;你是思者,不读海德格尔读谁?读者有思,自能识得其中的所思与待思,若无思,公民、市民、私民,任选吧。” [7]

参考文献

[1] 张海洋. 本体论语言哲学视域中的海德格尔语言观[J]. 外语学刊, 2016(5): 33-36.
[2] [德]海德格尔. 什么叫思想[M]. 孙周兴,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7.
[3] 海德格尔. 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 孙周兴,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4: 176.
[4] 李洪儒, 谢萌. 海德格尔此在时间性思想与语言研究[J]. 外语教学与研究, 2014, 46(5): 704-710+800.
[5] 金石. 海德格尔后期诗性语言思想研究[D]: [硕士学位论文]. 哈尔滨: 黑龙江大学, 2019.
[6] [德]马丁∙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M]. 陈嘉映, 等,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5: 32.
[7] 贡特∙奈斯克, 埃米尔∙克特琳. 回答——马丁∙海德格尔说话了[M]. 陈春文, 译. 南京: 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