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为达阴阳平和,辨证论治在诊疗过程中必不可少,《伤寒论》就是辨证论治的典范,其治病应用六经辩证的原则,祛邪与扶正两个方面之外,贯穿“扶阳气”、“存阴液”的基本精神,即“病势”“正势”。
因势利导,即顺应事物发展的规律而加以辅助引导,也是中国传统哲学中“无为”“顺其自然”思维 [1] 的具体体现。在《伤寒论》中,因势利导是指根据疾病发展的趋势、人体正气的强弱进行辨证论治,继而选方用药,最终使病邪排出体外而正气存续的治疗原则,其广泛体现于《伤寒论》的条文之中,并指导着方药的配伍。本文则通过条文探讨了《伤寒论》因势利导原则之体现及其指导下的遣方用药奥妙,以期提高辨证论治水平。
2. 《伤寒论》“因势利导”之“势”
2.1. 因“病势”
世间万物皆有其发展规律,疾病也不例外,伤寒论中所论疾病,按照六经分布,因此在病势之中,首论疾病所在部位。“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脉若静者,为不传。颇欲吐,若燥烦,脉数急者,为传也(4)”“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5)”太阳病属轻浅之证,有多变可能,脉平静则病在表,脉数欲吐病入阳明,脉急燥烦则传少阳,病在表当祛风散寒;邪若入里,传为阳明少阳,解表则属误治而伤津耗阳,因此定位便相当重要,应为判断“病势”首要一项,即首要明辨邪气伤人部位所在,然后依据其趋势,判断疾病的发展、转归,从而采用不同的利导方法。
“六经”本身就体现了在伤寒病发展演变过程中的病变所处的位置和阶段 [2],六经位置已定,便当辨其之寒热虚实。“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1)”,风寒袭表,正气抗争,脉管充盈为“浮”,太阳经循经上头部,阳气被遏而强痛恶寒。“伤寒,医以丸药大下之,身热不去,微烦者,栀子干姜汤主之(80)”,太阳伤寒,误以药丸大下,正气虚不能与邪相争,邪热内郁胸膈而身热不去,故以栀子干姜汤彻胸中之邪,复下药损伤之气,为虚实夹杂;“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281)”表虚证,脉微细见之于浮,头项僵痛而但欲寐;“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180)”热盛于里,胃脘按之满、疼、拒按,病邪充实于胃。“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结鞭(273)”,胃虚停饮,腹满欲呕,纳差收敛不足,于是自利,寒水刺激胃肠而痛。表寒,表虚,里实热证,实寒证,虚实夹杂,病情纷繁复杂,故见一病症,当细端其寒热虚实。
知“病势”之病程,疾病的发生与转变痊愈之间大都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针对疾病发生先后及病情轻重的不同阶段,把握疾病变换之时,果断行针用药,乘势而为,往往能够收到理想的效果。《伤寒论》曰:“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8)”,太阳病七日以上,本经行尽,正值正气来复之时,故有自愈可能,然而病症不愈,当预防性针刺阳明经俞穴,使其经气流畅,抗邪之力增强。“太阳病,欲解时,从巳至未上(9)”仲景根据天人相应理论,认为在一天中9时至15时阳气最旺之时,太阳病邪有得解可能。运用取类比象法解释,疾病盛衰如潮涨潮落,潮起之时势盛不易平复,潮落势衰予以轻剂则往往取得期望之效 [3] [4]。因此,因势利导之中,定位辨寒热虚实固然重要,明晰病程,即知晓疾病阶段亦是重中之重。
2.2. 因“正势”
“正势”可以理解为“正气”,李杰 [5] 探讨了正气与精气、真气、一身之气的区别与联系,指出“正气”多描述人体的机能活动,包括气血、经脉、脏器功能的强弱与盛衰等,而“正势”相比正气更加宽泛,因此,因势利导之“正势”不仅仅包括了机能活动之强弱,更是脏腑之气机、喜恶,经气运行等人体运行之规律。《伤寒论》中,“扶阳气”与“存阴液”等固卫“正气”精神贯穿全书,例如“少阴病,脉沉者,急温之,宜四逆汤(323)”少阴病脉当微细,如今脉沉,阳气大虚,阴寒极盛,治以急温以救其阳。“咽喉干燥者,不可发汗(83)”,咽喉为三阴经所交之处,赖阴液以滋润,阴液缺少,则咽喉干燥,此条以咽喉干燥代指津液不足,不得发汗,此二条为“扶阳存阴”之具体体现,条文不止于此,全文俯拾即是。又如“服桂枝汤,大汗出后,大烦渴不解,脉洪大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26)”桂枝服后汗出如水流漓,本为阳明热盛,如今气阴两伤,其人大烦渴,饮水数升而不得解,予以白虎加人参汤生津止渴,和表散热。总的来说,“扶阳存阴”就是因“正气”,是顺应“正势”的一部分体现。
顺应脏腑活动之规律,细分又可为脏腑气机之运行,例如“病常自汗出者,此为荣气和。荣气和者,外不谐,以卫气不共荣气和谐故尔。以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复发其汗,荣卫和则愈,宜桂枝汤(53)”人之胃受纳腐熟水谷而成“谷气”,与肺之“清气”相合而成宗气,奉心化赤为营血营养与内,行于脉外而成卫气戍守于外,今受风邪,卫外不固,津液外泄为汗,于是究其自汗病因,属营卫不和。此时治疗,以桂枝汤调和营卫,气机得以正常运行,故病愈;脏腑之喜恶,即五脏之苦欲补泄,以顺应脏腑生理病理特点来治疗疾病。《素问·脏气法时论》言:“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泻之”;“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用咸补之,甘泻之”;“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补之,辛泻之”;“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用苦补之,咸泻之” [6]。例如“少阴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318)”,肝气主升主动,郁滞则胸胁苦满,肺失宣肃而发咳喘,四逆散中柴胡疏理肝气,枳实疏理肺气又佐柴胡,一升一降,共畅气机,为顺应五脏苦欲补泄经典方 [7];顺应经气之运行,例如“汗出谵语者,以有燥屎在胃中,此为风也。须下者,过经乃可下之。下之若早,语言必乱,以表虚里实故也。下之愈,宜大承气汤(217)”,太阳中风汗出,突然谵语,病势迅速凶猛,病传阳明需要应用大承气汤,但是,胡希恕老先生也说,在太阳病中间发生的,需要等到太阳病解之后才能下,表不解需要先解表,顺应经气传变之规律,病仍处太阳,需识过经乃可下之。
“正势”更多内容,则集中于中医体质学说,其认为因不同因素形成的不同人的体质,与疾病的发生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伤寒论》又对体质学说有着重大的贡献 [8],不仅明确提出了诸如“喘家”“淋家”“汗家”“风家”“饮家”“衄家”“亡血家”“虚家”等不同“病家”类型,又有“盛人”“强人”“平人”“羸人”“尊荣人”“瘦人”等“人”的体质类型,此外还有“素盛今瘦”“阳气重”“其人本虚”等体质差异现象。《伤寒论》曰:“太阳病,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名为伤寒(3)”,在太阳病中,根据体质的不同,就有可能发热,或未发热,并且发热的早晚,也反应了感邪轻重的不同,依据病人的体质强弱之异,同样对最后治疗方案的选择具有重要意义。
3. “因势利导”指导下的遣方用药
配伍组方是通过具体药物的组合将治则及具体治法落实,其中治则和配伍原则是相同的,因此,因势利导原则无不体现在了遣方用药之中。
3.1. 桂枝汤
“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12)”,太阳中风,邪气在表,脉浮于外而弱于内,汗已出而热仍不解,实乃精气不足而无法全力祛邪,故当轻微发汗之余而安中滋液。“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13)”太阳经汇聚于头,邪中太阳,故头痛,汗出、恶风,病邪在表,汗出热不解,直接用桂枝汤扶正祛邪。桂枝汤原方是桂枝三两(去皮),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炙),生姜三两(切),大枣十二枚(擘)。桂枝、生姜,胡希恕老先生于《胡希恕伤寒论讲座》中讲二药升发之性不强,于桂枝汤中有微微发汗之意,另外二药又有健胃补脾之效,合大枣甘草补益胃气,芍药味苦微寒,一制桂姜之辛散,二助甘草大枣以养液。
“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18)”平素有喘之人,胃逆肺阻,得感外邪,祛邪之余必须兼顾患者体质,于是加厚朴、杏子降气平喘。“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汤主之(20)”太阳中风误用麻黄汤而成阴证,大汗不止,津液丢失而小便难,组织枯燥四肢拘急,阳气随汗液而出,呈精伤阳耗之象,桂枝汤证陷于阴证,以桂枝汤取安中滋液之意,又加附子回阳,依据机体之现状遣方用药,回正阳气,又滋阴液。“若酒客病,不可与桂枝汤,得之则呕,以酒客不喜甘故也(17)”平素好酒,湿热蕴中,而甘药多雍,加之于热,则必呕,所以酒客桂枝汤戒用。“桂枝本为解肌,若其人脉浮紧,发热汗不出者,不可与之也。常需识此,勿令误也(16)”桂枝汤本以安中养液,增强精气以解肌,而此时发热致腠理不开,脉浮紧,一派精气充足之象,不得用桂枝汤补充精气,酿成实实之祸。
桂枝汤原方用药本就精妙,以微微发汗解表,余药加嘬热粥又资汗源,因疾病之病势,以发汗散寒祛外在之邪,又安中滋液,顺机体之正势,不仅如此,各类变证药味加减、禁例阐明,无不贴合患者之体质及疾病之发展趋势,深谙仲景伤寒论之因势利导精神。
3.2. 大承气汤
“阳明病,脉迟,虽汗出不恶寒者,其身必重,短气,腹满而喘。有潮热者,此外欲解,可攻里也。手足濈然汗出者,此大便已硬也,大承气汤主之。若汗多,微发热恶寒者,外未解也,其热不潮,未可与承气汤。若腹大满不通者,可与小承气汤,微和胃气,勿令至大泄下(208)”阳明为病,初见脉迟当心其虚,身重则外有湿,短气是内有饮,停饮与里实结合则腹满而喘,有这些情形,则不可下。潮热已来,又见手足汗出显大便已硬,则用大承气汤。大承气汤原方是大黄四两(酒洗)、厚朴半斤、枳实五枚(炙)、芒硝三合。大黄峻下,芒硝祛热,厚朴枳实行气消胀,四药并用峻下消阳明腑实之症,而如发热不高,即“热不潮”,去芒硝而成小承气汤主之。
“伤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睛不和,无表里证,大便难,身微热者,此为实也,急下之,宜大承气汤(252)”,伤寒六七日,既无头痛恶寒之表证,又不见腹满谵语之里证,然而木中不了了之,睛不和乃邪热深伏,热结于腑的危重症候,是热亢阴液消亡的表现,必须用大承气汤急下存阴。“阳明病,发热汗多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253)”,“发汗不解,腹满痛者,急下之,宜大承气汤(254)”发汗后津液外泄,里热既盛,津液又伤,而腑气不通,燥屎内结,病情甚为严重,故当急下存阴,以泻阳救阴。
大承气汤,虽然只有四味药,但无不是根据病人病情所选择,例如阳明腑实的高热,便使用的大剂量的芒硝,便难,大黄峻下,腹胀满拒按,加入厚朴枳实行气消胀,如果高热不显,则去芒硝,用方灵活,根据疾病发展及患者本身的津液亏盈临证加减,乃因势利导原则下遣方用药的经典。
3.3. 小柴胡汤
“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硬,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96)”伤寒或者中风到了五六日的时候,邪入半表半里,表证之寒与里证之热往来,邪结胸腹则苦满,波及心则心烦,波及胃则呕。小柴胡汤原方是柴胡半斤,黄芩三两,人参三两,甘草(炙)、生姜(切)各三两,大枣(擘)十二枚,半夏(洗)半升。胡希恕先生云此方既是解热除烦之剂,又是健胃止呕之方。半斤柴胡为君,解热及除胸胁苦满之效,黄芩为臣。辅佐柴胡清泄胸腹之郁热,兼能除烦,小柴胡汤证中所见心烦喜呕之症,便可借此药配伍柴胡除之,半夏,降逆止呕化饮,兼清寒热,生姜健胃止呕,兼能引邪出表。病邪波及致使胃虚致呕,同时也易耗伤津液,遂佐以人参、甘草、大枣健胃生津。人参更有扶正之效。纵观全方七味药,各司其职,相互为用,组方严谨,依病势,祛其邪,明正势,扶其正。故小柴胡汤用药虽少,却功效卓绝 [9]。
4. 讨论
《伤寒论》虽未明言“因势利导”,但其精神贯彻于疾病辨证及方药选择之中,初见一病,以其症得六经定位,明晰表里寒热虚实,又观病人体质之强弱,选方用药,实则祛邪,虚则扶正,求得阴平阳秘,脉静身和,这就是所谓“因势利导”,结合疾病与病人本身论治的科学内涵,是贯穿伤寒论全篇的精神与原则。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伤寒论》中,疾病发展过程中,正邪相争之中机体已有祛邪之法,只是苦于正气不足而无法完全祛邪之时,当顺应机体之表现,予以治疗之法。例如太阳中风证中身已有汗,病却不解,此时便可以理解为正气不足祛邪,此时以桂枝汤加嘬热粥以资汗源,继以微微发汗,汗出脉静身和,病得愈。又如“胃反”朝食暮吐、暮食朝吐,脾胃俱虚,饮食停滞,不可治呕,当顺势利导用吐法以吐治吐。张仲景老先生在书中所表达的,应该就有这个思维,疾病诊疗,并不是单纯的见热用寒、见咳止咳,而是在分析疾病之病因病机,然后顺应规律推动辅助,明病势祛邪,知正势扶正,综合起来选方用药,方能方症相应,求得病人的“精神乃治”。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