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本文讨论的是近几年网络中新兴的一种语言表达形式，例如：
(1) 快要过年了，所有人都在掰着指头，盼着放假。除了我，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吃黄焖鸡米饭。一心一意地给各位老爷们准备过年地内容。
(2) 我，是一个生活作息规律地男人。每天早上八点起床，九点卡点上班。晚上两点才舍得睡觉。
(3) 时间一到，对方就会收到。还钱！！！提醒付款信息。
(4) 只需要坚定的认为女朋友就是对的。这样你才能一直拥有女朋友。
(5) 看完全文，她说：“对，老娘就是对的。”哎，有啥办法呢，自己选择的女人只能自己宠着！
例(1) (2)是对句内的部分文字上添加删除线，而例(3) (4) (5)中的删除线是对整句进行删除。
这类新兴的删除与普通删除文本有很大的区别。普通的删除符号仅仅是对错误信息进行删除，起到纠正和删除错误的作用。而本文所讨论的删除现象，在构造上，删除线并没有起到删除信息的作用，并且标注删除线的文字也并非是错误信息，若删除所在语句，则会造成句义不完整，无法理解说话人所表达的信息。此外，这类删除现象能够反映出说话人的说话态度，具有一定的主观性。
陈望道先生(2008)指出修辞现象常有生灭，因而“我们的憧憬，原本不是在守成，而是在创新” [1] 。这种方式早就存在我们日常使用中，但之前并不是作为一种修辞方式，而只是作为修改错误信息的一种方式。近几年来，这种修改方式发展成为一种新型的修辞方式，流行于网络语言。并且，这一修辞方式的使用已经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主要包括共青团中央、江苏共青团等权威公众号。池昌海，吴鹏(2020)将其命名为删除式修辞 [2] ，但未对这种新的修辞方式进行研究。
我们拟对网络上随机收集的近200条语料进行分析。通过对语料的搜集，我们发现删除式修辞存在两种基本形式。一种是语境式的，这种形式必须要依据图片或文字等说明方式，否则是无法理解修辞传递的效果。另一种是不需要语境的，仅仅通过文字信息就能理解说话人传达的修辞信息。为了行文方便，我们将添加删除线部分的文字称为删除部分，其余部分称为正文部分。
2. 删除式修辞的主要特征
删除式修辞与一般的修辞不同，它具有多种特征，包括句法上、表义上等。一般采用谐音或化用诗文的方式，产生诙谐幽默的效果。但缺乏对事件的真实性，会搭配表情包或图片进行综合传达信息。窦小忱(2014)认为在网络中，人们极力表现自己的才华与能力，希望能够得到网友的认可，这也决定了网络语言的生动性与丰富性 [3] 。在网络语言中，不少修辞方式都是借助汉语谐音等方式，来达到幽默讽刺的效果。这些特殊的方式也只有网络虚拟环境才能表达出来。
2.1. 分布特征
这种删除式修辞可以是全句修辞，也可以是句内修辞。全句修辞是指对整个句子使用删除线，从而达到修辞的形式，而句内修辞是指对句中的某些成分添加删除线。
2.1.1. 全句修辞
全句修辞是使用删除线将整个句子删除，但并不是删除这部分的文字，反而是强调了整个句子信息的重要性。有的删除部分并非是可有可无的，而是说话人故意说的，是对前文客观事实的主观说明。例如：
(6) 所以说起来，要从根本上解决手脚冰凉的问题，那还得靠体力锻炼，因为这样可以增加血液供应。
(7) 这里的长期，通常是指一个月以上。三五天那种溃疡一般是正常的。
(8) 为了“快捷性”，会牺牲掉一定的“舒适性”。反正很多人早高峰挤地铁都没得坐，更不会涉及到座椅舒适问题。
(9) 我开玩笑的，本来想给大家整点刺激的图，结果一看刺激过头了，你们还是意会算子。
例(6)、例(7)是信息的重要说明，其中例(6)是针对女生手脚冰凉的问题提供的客观说明，提供了解决女生手脚冰凉的办法，没有掺杂说话人的主观想法。例(7)中说话人正确说明了发展为溃疡的正确时间，另外特别说明了现实情况中，时间短不能算作溃疡。然而，例(8)与例(9)则不同，这两例都是说话人对于信息的主观感想和说明，例(8)中针对地铁中座位的材质缺乏舒适性说明了原因，另外附着了自己的主观看法，从“反正”这个连词可以看出。例(9)全句都是说话人的主观话语。
2.1.2. 句内修辞
句内修辞相较于全句修辞较为复杂一些，可以是语素、词、短语。修辞部分可以在句子作不同的句法成分，包括主语、谓语、状语、短语等。例如：
(10) 女生跟男生一样会散发汗味，而女生皮肤省微球菌比较多。它能产生酪酸和醋酸，所以闻起来应该是酸酸的才对。酸酸甜甜就是我。
(11) 有研究表明那些和对象一起睡觉的人睡不好的几率会高50%。我就经常被这个问题困扰，因为他们半夜可能会被对象的呼噜声吵醒，可能会被对象翻身的动作弄醒，甚至可能会被踢掉下床。
(12) 当事村的党支部书记看到有网友在说，杜大爷身为农民怎么能拿出那么多钱。一怒之下，接受了采访跑出来加入了混战。
(13) 理论上讲，如果蝴蝶结足够大，还能把小肚子直接遮住，就是不那么日常。
(14) 但如果肌肉分裂程度太高，下巴裂口比较深，形成的下巴就会很像屁股另类。
例(10)中的“甜甜”为形容词充当主语，例(11)与例(14)中的“被踢”“像屁股”为介词短语，例(12)中的“接受了采访”为动词短语，例(13)中的“就是不那么日常”也为短语结构。
以上对删除式修辞的分布特征进行了描写，我们发现就句内修辞而言，修辞部分可能是短语，也可以是词，主要由修辞使用者来决定。不使用这一修辞方式，会造成句子成分残缺或语句前后逻辑不通，如例(10)中，表示由于人体皮肤分泌的汗液，人体会散发出酸酸的味道，后句“酸酸甜甜就是我”是引用了歌曲《酸酸甜甜就是我》，不使用这一修辞方式则会造成语义前后矛盾。同样，例(12)中的“接受了采访”不使用这一修辞方式，会造成句法与语义的矛盾。
2.2. 表义特征
这类修辞在表义上具有多种特点，与以往的简单的使用删除线修改文字是不同的。全句修辞包括两种形式，一种是否定与前文形成同义反差，另一种是凸显全句信息。而句内修辞又可以又有三种形式，包括凸显信息、否定、否定与前文形成同义反差。因而，结合全句修辞和句内修辞，我们将删除部分总结为三种形式，分别为凸显本句信息、否定本句、否定呼应。
2.2.1. 凸显本句信息
凸显本句信息是指删除线所在文字并没有被删除线所否定，而是强调和凸显信息的一种方式，其中包含着说话人对事件表达出来的主观态度，具有反预期的效果。这一方式可以出现在全句否定和句内否定中，不受限制。删除线本是删除信息的方式，而这种修辞方式并没有删去信息，反而凸显了说话人传达的信息。这种信息往往是修辞使用者不便在正文部分中直接说出的，因而采用这样的方式。修辞部分为表义的重点，例如：
(15) 内蒙古满洲里。满洲里出现神秘鱼头人。
(16) 科科，毛毛这些事也说得差不多了。老爷们感兴趣的自己观察自己的毛去吧。
(17) 说到“农村儿童”，你会想起什么？营养不良、缺衣少食？都不是，这都不是我今天想说的。
(18) 鉴于大家冬天都爬不起床，我特邀了一位资深砖家，来给你们一个赖床的借口，来科学分析这个问题。
我们发现以上例句中的信息，并没有因删除而达到否定的效果，反而是修辞使用者真正意图的体现，目的是为了强调信息，是态度或观点的体现。如果删去，句义反而不完整。如例(15)中是网络新闻的文内信息，如果删除“满洲里出现神秘鱼头人”，反而信息不足。没有删除线，修辞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网友们首先看到前文“内蒙古满洲里”，然后顺着，会想知道满洲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次获取“满洲里出现了神秘人”带着鱼头道具这一信息。例(16)中是说话人传达给读者，希望读者自己感兴趣的话自己去研究。例(17)与例(18)的修辞用意，是说话人为了凸显自己主观态度或观点，“都不是”就是对前面所说的说话人预设听话人会想到的一些“农村儿童”存在问题的一种否定，“来给你们一个赖床的借口”也是说话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让读者来分析人们冬天赖床的原因，而是提供给大家一个借口，这也迎合了修辞接受者的心理，吸引了读者阅读下去的兴趣。
2.2.2. 否定本句
删除本句是对修辞部分的一种否定，同时隐含着说话人对事件的主观态度。这种修辞方式往往有背景信息，否则不知道修辞使用者评价的主体内容。例如：
(19) 于是就给大家捡漏的机会……虽然竞争对手有点多。
(20) 上杭县通贤镇被执行人黄**猪场内生猪当前价¥560,000。把你卖了都买不起的五十来万的猪。
例(19)中是根据某种情况做出的客观分析，背景信息为“大家拥有捡漏的机会”。然后修辞使用者根据前句的客观现象做出了主观判断，认为“竞争对手很多”。同样，例(20)中根据生猪所卖出的天价价格，修辞使用者说出“把你卖了都买不起”的话语，一方面否定了自己的话，同时修辞接受者从这样的主观评价中，获取了说话人的情感取向，惊呼和感慨生猪价格的昂贵，唾弃违法犯罪之人的恶行。
2.2.3. 否定呼应
否定呼应是指利用删除线删除文字，但在其前或者其后有相应的肯定形式来达到意义上的对应。这类修辞主要出现在句内修辞当中，主要是从语义上对前文或后文的同义信息进行否定，同时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情感。但这种形式出现了很多句法错配的现象，接受者获得信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重新分析。例如：
(21) 建筑师根据杜大爷想要二层的强烈要求，“屈服”给他搭建一个小二层。还说旁边那个斜坡很适合晒粮食。
(22) 科学家又迫害麻雀做实验，给麻雀注射了……
(23) 今年的内容就到这儿，我明年还会继续报复关怀大家的情侣生活。
(24) 甚至有的座椅还配备了按摩功能，越贵的车，没用体贴的功能越多。
(25) 这种虫卵胃酸是杀不死的，一旦被吞到肚子里它们就会在肠胃里安家立业大肆破坏。
(26) 这些都成为了薄内衣价格更贵的借口理由。
例(21)是一则关于装修失败的评论，其中“还说旁边那个斜坡很适合晒粮食”是说话人对本句信息的一个否定，意思是那里并不适合，是对建筑师负面评价。例(22)中科学家利用麻雀做实验，说话人却说“迫害麻雀”又将其否定，实际上是对本句的肯定，麻雀是被迫做实验，而不是自愿的，这一修辞使用具有趣味性，反常规。例(23)中删除“报复”，说是“体贴”大家，实际上还是修辞使用者从主观上调侃情人节那日的修辞接受者。同样，例(24)中否定“没用”实际上是对“体贴”的否定，肯定座椅多功能性，但实际在作者看来是没有用的。例(25) (26)中的“安家立业”对应“大肆破坏”，“借口”对应“理由”。
这类删除式修辞需要修辞接受者对信息有充分的了解以及情感认同，否则无法获取修辞信息，也就不足以成为一种修辞方式。
2.3. 语用特征
2.3.1. 主观态度
删除式修辞的产生使得我们的语言表达更加完善，其使用是为了隐含或凸显修辞者的真正意图。不少语料显示，很多句内修辞部分与未修辞部分的表达的态度是不同的，其构成是[客观信息 + 主观态度]，前后使用的语体效果也是不同的，客观信息则是郑重的，不含主观态度的，而被修辞部分体现修辞者的主观态度。正如陈文博(2013)指出“我们在说出一段话语时不仅传递了关于世界的一定信息，同时也会表示出自己对这些信息的立场、态度、情感、意向等主观性成分” [4] 。
在我们调查的这些语料中，绝大多数的删除式修辞是凸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的，具有主观性。主观性是说话人在说话时体现在话语中的主观态度，但这种主观态度能够引起读者或者听话人的共鸣。这种情感共鸣也需要我们有共同的交际背景，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些谐音、方言特色、网络用语、新闻信息等，那么也无法感受到这种修辞传达出的主观态度。例如：
(27) 总结一下，从繁衍考虑，男生一定要脸皮厚，因为厚会有妻，对我来说，也会有子。
(28) 蝴蝶节在中国传统结艺里，还有很吉利的意思。当然，我怀疑是胡建人说的。
(29) 如果你拥有大大的鼻子 + 大大的血盆大口，恭喜你！感冒感不上，身体倍棒儿。
(30) 科学家们纷纷得出结论，一定要找像我一样无名指长的男生当男朋友。
例(27)中修辞者使用谐音的方式，“厚会有妻”是“后会有期”的谐音形式，意图是调侃男生恋爱需要脸皮厚，这是修辞使用者主观上提供的“方法”。例(28)也是关于语音的修辞，调侃福建人的口音不准的问题，这是修辞使用者自身认为的，因而修辞使用者也说“我怀疑”。例(29)、例(30)中是修辞使用者以自身视角出发，认为标准的男朋友应该有像盆一样大的嘴巴，并且调侃自己是标准的男朋友。以上这些例句，并不一定具有客观依据，反而是修辞的使用者从自己的心理世界与客观世界结合而产生出来的主观观点和态度。
2.3.2. 篇章功能
删除式修辞在篇章上具有完句的功能，缺少了这个部分句子的语义就不完整。但也并不是所有的语料都有这种功能。有的删除式修辞自成语句，语义也很完整。
自成语句，并且句义完整的删除式修辞，例如：
(31) 当你跑起来达到一定的速度，你就变成了光，你就能看到清晰的动态广告。
(32) 全国各地人民都干了啥迷惑玩意。
(33) 我最近帮女朋友买内衣时发现一个问题。
删去语义不完整的删除式修辞，例如：
(34) 我也没有一个亿，但我就敢写。
3. 删除式修辞的生成
任何修辞的生成都是解码的生成和传递的全过程。修辞使用者在运用修辞时，充分考虑了自身和修辞接受者之间的条件，将自己的对事件的信息和观点态度传达给修辞接受者。删除式修辞目的是为了信息的传递，包括修辞者的主观态度或事件所隐含的真正信息。
3.1. 情感互动机制
受到谭学纯等(1992)接受修辞学的影响，我们认为删除式修辞的流行机制为修辞者和接受修辞者的情感互动机制。谭学纯等(1992)指出“在一般情况下，修辞接受要求选择有效信息，但在特殊语境中，最佳效果可能恰恰来自冗余信息，它依赖于接受者的智性选择” [5] 。但是，也并非是接受者智性的选择，而是有共同的认知基础，在这种无形的情感互动中，修辞活动达到最佳的表达效果。
删除式修辞需要修辞的发出者和接受者有共同的情感基础，这往往是我们看不到，无形潜藏在我们对事件的认知当中。接受者接受修辞往往能够认同修辞使用者表现出的情感态度，双方在情感上达到不同时空的共现。例如：
(35) 甲：“无他，唯手熟尔。人家是这个手熟吗？！”“地铁的这些门门道道是真的挺有意思的，就像地铁隧道一样深不可测。今天就给您展开讲讲司机师傅的手熟地铁傻瓜那些神奇的问题。只有对上右边这个停车标地铁门才能打得开。”“熟练的司机师傅，是很少会失误的。我说了嘛，唯手熟尔。”
(36) 以上是我结合多年与对象斗智斗勇经验汇总出来的好事。你可以试试，失去对象概不负责。
这种互动机制需要共同的认知背景，如例(35)中“无他，唯手熟尔”，接受者需要知道这句话是来自北宋欧阳修《卖油翁》中的“我亦无他，唯手熟尔。”意思是我没有其他的手艺，只是倒油熟能生巧而已。说话人化用这句话，只采用字面的意思。尽管删去划线语句也是语句通顺，但使用这一修辞形式，语言颇具趣味，需接受者重重解读，才能体悟到这种修辞的乐趣。同样，例(36)中采用一种隐含的夸耀方式来表达自己有对象这件事，在情感上使得修辞接受者到达因没有对象而“嫉妒”的效果，促进了双方使用者之间在情感上的双向交流。
3.2. 修辞动因和修辞策略
文字是传递信息的手段，删除式修辞也不例外，结合前文，删除式修辞所存在形式之一就是凸显信息。修辞使用者既不便说出信息，而又想凸显信息。因而只能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来强化信息，达到强调焦点信息的作用。例如：
(37) 然后还有人说，陶建筑师那个北京豪宅涉嫌违建，执法人员现在已经在测绘了，也有人同情陶的。
(38) 爸爸：离开家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缺钱了就和爸爸说。
女儿：都挺好的，我们有早操晚自习，每天奔波在教室、宿舍和餐厅，好累啊。不过下课后我常去图书馆，课余生活也很丰富，大学挺丰富多彩的 [2] 。(引自池昌海，吴鹏2020)
例(33)中“也有人同情陶的”表达的是没有人同情建筑师本人，从前文的陶建筑师北京豪宅涉嫌违建现象，我们就可以推断出很多人都批评陶建筑师，也从侧面反映出建筑师负面形象，强调根本没有人同情建筑师这一信息。例(34)中女儿为了不让爸爸“担心”，并没有直接说自己的“辛苦”，而是通过文字否定的方式将这种自己不愿意诉说的辛苦委婉地表达出来，利用删除线来强化这一信息，目的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疲惫的信息。
4. 结语
删除式修辞是将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或者事件隐含的真实性表达出来，主要存在三种表义特征，即凸显信息、否定本句、否定呼应。删除式修辞主要是修辞使用者和接受者隐含的情感互动机制，其动因为表达主观态度和强调焦点信息，用来表达修辞使用者不便表达的真实意图，带有对事件的主观态度，以此促进与修辞接受者进行情感互动。
注释：文中所使用的语料来源于微信公众号，如江苏共青团等，无法一一表明出处。
基金项目
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古方普视角下语气词‘嘛’和‘吗’差异研究(项目编号：2021XKT1072)的研究成果。获“江苏语言文字生态研究”研究生学术创新论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