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论想象力的存在论重构功能——海德格尔《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研究
Ontological Reconstruction Function of Transcendental Imagination—Research on Heidegger’s Kant and the Problem of Metaphysics
DOI: 10.12677/ACPP.2023.129304, PDF, HTML, XML, 下载: 325  浏览: 437 
作者: 阮轩轩:昆明学院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关键词: 海德格尔与康德超越论想象力存在论重构Heidegger and Kant Transcendental Imagination Ontological Reconstruction
摘要: 《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作为《存在与时间》的历史导论,既在海德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也在康德哲学的阐释上有着不小的影响和争议。海德格尔在《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中对康德的哲学作了一种存在论上的重构,超越论想象力则是这一重构进程中的一个核心。以超越论想象力为中心点,海德格尔发挥其存在论的虹吸作用,将康德的几个核心概念:知性、感性、纯粹理性以及时间纳入其中,共同构建了他对康德哲学重构的体系。
Abstract: As the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of Being and Time, Kant and the Problem of Metaphysics not only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Heidegger’s philosophical system, but also has considerable influence and controversy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Kant’s philosophy. Heidegger made an ontological reconstruction of Kant’s philosophy in Kant and the Problem of Metaphysics. And transcendental imagination is a core of the reconstruction process. Taking the transcendental imagination as the central point, Heidegger exerted the siphon function of his ontology and incorporated several core concepts of Kant: understanding, sensation, pure reason and time, and jointly constructed his system of reconstructing Kant’s philosophy.
文章引用:阮轩轩. 超越论想象力的存在论重构功能——海德格尔《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研究[J]. 哲学进展, 2023, 12(9): 1830-1836. https://doi.org/10.12677/ACPP.2023.129304

1. 引言

在其早年重要著作《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第一版序言中,海德格尔明确指出:“At the same time this investigation serves as 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of sorts to clarify the problematic treated in the first half of Being and Time.”( [1] , p. XIX) (与此同时,这本书将成为《存在与时间》的一个“历史性”导论,从而使得《存在与时间》第一部分中的疑难变得清晰。)也就是说,《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是对集海德格尔前期思想之大成的《存在与时间》所做的一个“历史性”的导论,要真正理解《存在与时间》以及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整体发展脉络,是避免不了阅读《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的。而且,《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引发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息过,在理解康德哲学的问题上,卡西尔就于《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发表前对海德格尔提出过反对意见。到了该书发表之后,卡西尔更是系统地撰文来驳斥海德格尔对康德和新康德主义的阐释,甚至海德格尔的老师胡塞尔也对海德格尔的理解作了非公开的质疑。1因此,进一步研究《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还具有展现理论竞争力如何得以提升的示范性作用,学术价值极高。

《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一书内容包括形而上学奠基的开端、形而上学奠基的进程、形而上学奠基的渊源、形而上学奠基的一次复返四大部分,主旨是突出康德在形而上学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所依托的核心概念是超越论想象力。既然《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是《存在与时间》的先导,那么毫无疑问,海德格尔对康德的阐释必然是从存在论的角度出发。正是出于这样的审视取向,海德格尔实际上是将康德的认识论哲学重构成了存在论哲学。本文也将由此出发,并充分考虑众多学者的质疑意见,厘清海德格尔是怎样在《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中对康德实施存在论重构工程的。而解读《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的关键,就是悟透超越论想象力的地位和作用。

2. 超越论想象力使感性和知性成为可能

既然《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是以康德作为研究对象,在谈论海德格尔之前,就应该首先回到康德。众所周知,康德哲学系围绕感性、统觉与想象力这三种源初的获得对世界的认知即知识的能力展开。在第一版的《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是将它们并列为同一层次,这表明想象力在认知论结构中是与感性和统觉即知性具有相同的权重。2 [2] 但是,到了第二版《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却认为想象力只是感性和知性之间的中介,在先验统觉的支配下表现出一种“亲和”的作用,这实际上是将想象力的地位下降了一个维度。3 [3]

正在上述前提下,海德格尔开始了他对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重构。

在《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着重论述超越论想象力的第26节的开篇,海德格尔就做出了如下的论断:“The transcendental power of imagination is hence the ground upon which the inner possibility of ontological knowledge, and with it that of Metaphysica Generalis, is built.”( [1] , p. 90) (因此,超越论想象力是存在论知识的内在可能性以及一切随之而来的一般形而上学的奠基。)超越论想象力是存在论知识的内在可能性以及随之而来的一般形而上学可能性的根基。同样的,海德格尔超越论想象力在超越论演绎中的地位还强调到:“Because it is to undertake the original unification, it must already have been mentioned in the second stage, with the first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essential unity of ontological knowledge.”( [1] , p. 90) (因为它承担了最源初的统一,所以必须在第二阶段就提及它,这才能标明存在论知识的本质统一性。)他认为,超越论想象力是存在论知识的本质统一性的源初统一。而感性和知性正是“超越论演绎的两条道路”的先天基础,于是可以这样说,作为第三种基本能力的超越论想象力是感性和知性的源初统一。但是这样的“源初统一”并不是说超越论想象力“生发出来”感性和知性,而是保持境域的开放,使感性和知性成为可能。

首先,超越论想象力使感性成为可能。“想象力(facultasimaginandi <拟象力>)乃某种无需对象在场的直观能力。”( [4] , p. 143)从康德出发,海德格尔将感性回溯到它的先天形式即纯粹直观来考察,认为感性不过是“较为低级的”认知能力,“无需对象在场的”感性直观包含着想象力,于是想象力的第一个性质就是与存在物之间的不关联性。而这种不关联性也反过来导致想象力在认知论结构中是不受事物外观的拘束,是“不在场”的“在场”。如此一来,想象力就成为一种特有的具有双重能力的形象能力。一方面,作为具有“不关联性”的想象力即直观能力(Vermögen des Bildens),想象力是在外观–获得(Anblick-Beschaffen)之意义上形象活动。而另一方面,作为一种“不在场”的“在场”,想象力不依赖可直观者,它自由地实现自身,即创造和形象外观,是一种衍生性展现(exhibitioderivativa)。在这样的状态下,感性一方面是接受性的,即康德意义上的感性在领受中形成图像;但是感性另一方面又是自发性的,这在康德意义上则接近于知性,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感性和知性的矛盾。针对这种摇摆不定的困境,海德格尔采取了存在论的解决办法,将想象力或者是超越论想象力介入其中。

海德格尔首先引入了艾德曼(Erdmann)的观点,4 [4] 将康德的超越论想象力通过三层序列:形象力(imaginatio)–智力与辨别力(iudiciumdiscretum)–通过代理进行联结的标志能力,来规整地排序到自发性能力之下。与此同时,超越论想象力就依然是具有双重性质的直观能力,是“实体观察”(subjectio sub aspectum)。对于感性的第一种性质,即依赖于先前经验而复现的图像,感性不需要超越论想象力也可以可能。但对于感性的第二种性质,即感性的纯粹直观能力,则需要超越论想象力才可能成为可能。在认知论的角度,尤其是康德想要为科学知识奠定形而上学基础的认知论的角度,未见其貌或者对象完全虚构的外貌是无法以感性直观其图像。于是,海德格尔在存在论视角重新阐释,称这种超越论想象力为“源生性的”(exhibitiooriginaria)。不同于“生产性的”(produktive)的想象力,源生性的想象力是由“人”来提供质料:“Hence it is not powerful enough to bring forth a sensible representation which previously was never given to our sensible faculty, but rather we can always point out the stuff of that same representation.”( [1] , p. 92) (因为它并没有造出感觉表象的能力,如果这种感觉表象事先从未被给入我们的感觉能力的话,相反,人们总是能够为我们的这种感觉能力提供质料)。透过存在论视角,在事物外观给出之前,超越论想象力就已经先前形成了关于对象的境域外观。因此,作为以超越论想象力为基础的感性,在面对实体时能够源生性地构造这一实体的纯粹图示。海德格尔以一种“让……生发”的存在论方法,代替了康德“成一活动”的“综观”(Synopsis)。海德格尔从感性的纯粹直观方面入手,将之剖解为“生产性的”和“创生性”的两个方面,而“创生性”的感性又关联于“源生性”的超越论想象力,经过这样的递归,海德格尔以一种存在论的超越论方法使得超越论想象力为感性提供可能。

其次,超越论想象力使知性成为可能。在传统的形式逻辑中,它是和纯粹想象力无关的。5 [3] 但是康德认为:“心灵的两个本源,感性与理性”( [4] , p. 150),感性和知性是人类认知能力的两个枝干,“But by no means is that to say that the pure understanding is itself the transcendental power of imagination and not something which stands on its own.”( [1] , p. 104) (但这并不是表示在任一情况下,纯粹知性自身就是超越论想象力,而不是什么独立的东西),纯粹知性自身就是超越论想象力。于是海德格尔由此进行了分析。他先是回到了知性的源初性本质——依存于直观,必定出现在视线中。这样一种知性的依——存之在(Angewiesen-sein)就是知性的知性之在(Verstandsein)。“而这个‘在’,在它的纯粹想象力的纯粹综合之中,就是其所在和如其所在。”( [4] , p. 162),知性即在这样的逻辑结构中和想象力产生了关联。在康德看来,知性是“规则的能力”,是对感性材料的“纯粹统觉”。这意味着,在认知活动发生之前,知性对感性的重组就已经持存在于统一性之中,而这种统一性不仅仅按照这种“规则的能力”展开运动,还要通过一种更为现在的“表—象”活动即超越论想象力完成周全的把握。

到了这一步,海德格尔开始让存在论方法介入纯粹思维的活动中。他认为,这一步是“从……让对象化”的基本过程,知性在这里起到一种“自身转过来面向”的作用。“在纯粹的自我转过来面向中,这个‘我’‘一道’‘前行’”( [4] , p. 165),纯粹思维的本质就存在于“纯粹自我意识”之中,但这个“意识–存在”(Bewusst-sein des Selbst)想要得到揭示,那只能从自我的存在出发。于是,纯粹知性“从自身出发”,对统一性境域的前象活动是从自我存在出发的自发性活动,是“超越论图示化”的。鉴于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称纯粹图示是“想象力的一个超越论的成果”,那么由此可以发现,海德格尔通过存在论方法已经完成了知性和想象力的关联。

那么,为什么超越论想象力会使知性成为可能呢?在纯粹认知之中,对自身给予的东西的自发给予的领受,不会一直处于被遮蔽状态。如前所述,知性具有“规整的能力”,二者规整的活动并不是对意识中现成的东西进行把握。这种规整活动是表象为在其联结状态中进行联结的东西,于是这就构成了这样一条逻辑链:让—自我—规整。在这样的前提下,纯粹思维即知性就是在当下自发性的领受。从前文对感性的论述可知,这个自发性的使认知结构统一的知性必须在超越论想象力的基础上才能起作用,因为只有现在的超越论想象力才能在对象性境域构造之前起到预示的作用,所以,超越论想象力使知性成为可能。

总之,作为第三种基本能力的超越论想象力使作为心灵的两个本源的感性和知性成为可能,并且是一种源初统一性的可能。本质直观和本质思维在超越论想象力的源初统一的基础上,将自身开放为结构上的可能性,它们的本质也就回到了知识赖以生发的根柢存在处(Wurzelsein)。

3. 超越论想象力构建了人的纯粹理性

康德在两版《纯粹理性批判》中所出现的思维困境变迁已经表明,如果将超越论想象力作为知性和感性的源初统一,那么就有将超越论想象力代替理性的危险,这也就给海德格尔对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重构带来了困难。

一般说来,人们都倾向于把康德的上述转变概括为从心理学转向逻辑学。海德格尔却认为,第一版《纯粹理性批判》中的形而上学奠基活动不是心理学的,第二版《纯粹理性批判》中的形而上学奠基活动也不是逻辑学的。海德格尔明确指出,它们都是超越论的,即既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而且在他看来,第二版中的“心理学”并没有过多的削减,而是转向了作为综合能力的纯粹知性。6 [4] 在这里,纯粹知性也即纯粹理性被海德格尔赋予了新的内涵,不再是单纯的康德那里的与感性相分割的理性,而是成为了存在论重构的必要中介。

海德格尔巧妙地将认识论的主体作为对象纳入这部分的讨论中,以人的有限性为基点,海德格尔将证明理性和超越论想象力之间的亲和关系。海德格尔在分析《纯粹理性批判》时,认为它之所以是形而上学的一次伟大奠基,就在于他发现了康德在一开始就将人的有限性置于哲学的开端。于是海德格尔重拾这一点来完成他对康德哲学存在论的重构。“这是关于某种有限的、一般纯粹理性的人格–存在论的疑难”( [4] , p. 184)。人的有限性在认识论的两个枝干——感性和知性——上表现为:人是通过感性和理性来认知事物的,在具体实践上则是纯粹感性和非纯粹理性(有限性的理性)的综合。有限性的理性是有限性的人的先天属性,这一“有限性”则会导致认知活动的不完全。而无限理性(纯粹理性)在康德的认知论那里只存在于上帝身上,因为所有的实体都是由上帝创造,上帝具有先验的对事物的概念认知,上帝的理性是彻底纯粹的无限理性。在这样的境域下,海德格尔想要解决问题,必然需要一次对理性和纯粹理性内涵和外延的重构。

一方面,康德认为直观不能思维,思维也不能直观,这是将感性和理性进行机械地分割,认为感性和理性在和超越论想象力的关系上是并列的。7 [2] 针对这一点,海德格尔首先重新界定感性、理性和超越论想象力这三者的关系。他认为在存在论序列上,感性先于理性,超越论想象力既是感性和理性的“形象中点”,也是感性和理性的先导。康德所认为的人无法拥有纯粹理性是因为人不是上帝,在海德格尔这里则变成了如下的推导:人的有限性在感性上表现为人的感官接受实体的信息时无法全部囊括,因为人感官的感知能力是有限的;而人的理性是在人的感性接受实体的质料后被引发出来并作综合处理的能力,所以感性材料的部分缺失就导致了人的理性的有限。这便是海德格尔对人理性的有限性所作的新的逻辑阐释,就此可以发现人的有限性的理性存在一处空白,即先天概念的缺失——即由于感性的不充分导致实体概念的不充分——导致人的部分理性的缺失。海德格尔进行存在论重构的策略,显然就离不开用超越论想象力来填补这部分空白。

“Now, if the transcendental power of imagination is to be the original ground for the possibility of human subjectivity, namely, in its unity and wholeness, then it must make possible something like a pure, sensible reason.”( [1] , p. 121) (现在,如果超越论想象力想要成为人类主体性的可能性的源初根基,并且具有统一性和完整性,那么它必须使某种像纯粹的、感觉着的理性这样的东西成为可能。)海德格尔指出,超越论想象力一定会使某种像纯粹的、感觉着的理性这样的东西成为可能,但超越论想象力想要填补由人的先天有限性所带来的空白,则必须回到人的先天之中,起到一种近似于“上帝的无限”这样的功能。既然超越论想象力具有优先性的奠基性作用,于是在意识发生之前,它就以其先导能力源始性地补足了由于有限性导致的先天空白。“人的有限性中含有在领受着的直观意义上的感性。作为纯粹感性的纯粹直观,乃是将有限性彰显出来的超越结构的一个必然要素。”( [4] , p. 187)这是一种超越论的图示化,虽然直观的感性材料存在缺失,但是超越论想象力却能够提供更为完整统一的概念判断,人有限性的理性就朝着无限的理性迈进,到了此时,人的纯粹理性就变成了认识过程中的实际能力。

经过上述的推演,海德格尔从人的有限性出发,以超越论想象力为手段和中介去构建了人的纯粹理性的愿景,进而解除了理性、感性以及超越论想象力三者间的矛盾关系。

4. 超越论想象力将时间纳入内在的特质

海德格尔在《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第31节结尾提出疑问:“Should time as pure sensibility stand in an original unity with the ‘I think’ of pure apperception?”( [1] , p. 121) (时间作为纯粹感性应当和纯粹统觉中的“我思”共处在某种源初统一之中吗?)这一纯粹的我,是否根基于超越论想象力以及超越论想象力和时间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关系之中?在这样的问题境况下,《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接下来的几节中同样被用做以存在论的方法来证明作者的观点:“超越论的想象力乃源生性的时间”( [4] , p. 203)。

在康德看来,时间是现在序列的纯粹的先后相续,8 [3] 如果时间仅仅是这样的序列关系,必定陷入重重困惑。海德格尔就分析道,按照这样的思路,直观是自身给出者的领受活动;而纯粹直观这种“领受”在康德看来是在场者的感受,纯粹直观呈现出一种非对象性地直观着这种时间的先后相续的状态是对“现在”的纯粹直观。同样的,只要“现在”在其“刚才”和“即将”之间有着某种本质上不间断的延续,那么在对某种“当前化”的领受活动中就无法直观到任何一个“现在”。

在这样的逻辑链中,康德的先后相续的时间并不能直接被存在论改造,海德格尔于是回到康德的“映像”(Abbildung)、“后象”(Nachbildung)、“前象”(Vorbildung),第一步是将时间与想象力勾连在一起。“纯粹的”想象本身与时间相关,于是它必然地首先形象时间。于是这种生产性的“纯粹想象”就被海德格尔认作“超越论想象力”:“超越论想象力才使时间作为现在序列得以产生,并且因此之故——作为这种让之产生的东西——它才是源生性的时间。”( [4] , p. 191)康德将他的“事先提醒”分为三节:1) 论直观中统握的综合2) 论想象中再生的综合3) 论概念中认定的综合( [4] , p. 192)。在这三重综合的基础上,海德格尔继续施以存在论的超越论演绎,来挖掘这三种模式的内在时间特质。

首先,作为纯粹统握的纯粹综合。纯粹统握并不是首先在时间的境域中进行的,而是与之相反,纯粹统握首先是使类似现在和现在序列这样的东西得以形象,于是纯粹直观也即时间的表象才得以成为可能。如前所述,纯粹的直观是一种领受活动,直接涉及到“现在”中的存在物,但纯粹统握者的纯粹综合是面对“现在”,是“时间性”的“当前化”。于是,“因此,纯粹统握着的综合就必然作为超越论想象力的一种模式而被谈及”( [4] , p. 196),时间就成了超越论想象力第一种模式的内在特质。

其次,作为纯粹再生的纯粹综合。在海德格尔看来,纯粹再生特别是通过将“先前”的境域纳入视野中并使这一境域事先保持开放的这一种方式,使得再生之一般的可能性得以形象。再生的纯粹综合实际上就是纯粹想象力即超越论想象力的纯粹综合。这就表明,超越论想象力是使“先前”事物即“后象”被形象为“映像”的条件。但是这种源初的形象的再现,本身是对“不再现在”的整合活动,于是纯粹统握的纯粹综合和纯粹再生的纯粹综合统一在了一起,而且是通过以时间为内在特质的超越论想象力为源初中点来进行统合的。

最后,作为纯粹认定的纯粹综合。“如果不意识到我们现在所思维的东西恰好正是我们在前一瞬间所思的东西,那么在一切表象系列中的再生就都会是徒劳。”( [3] , p. 103)康德认为,这三个综合的进程都必须首先以同一的实体为思考对象,然后这三个综合过程的主体必须是同一的意识即“我思”。海德格尔认为,对这第三个综合过程的分析要比前两个更加的宽泛和困难,于是他找到了这一个综合过程的核心要素:纯粹思维,这纯粹思维也就是康德所提出的同一的意识。对这一综合存在论时间特质的挖掘就转变成了对纯粹思维和纯粹统觉的自我的时间特质的挖掘。海德格尔借用康德式的对经验认定的标画来分析这种综合模式说,在存在物的综合活动中,即将存在物持存为某种自我唯一的实体的“概念中”的综合,由于存在论中存在自身的同一性,就已经先验的以统握和再生这两种综合方式为前提。于是,这第三种综合虽然是最后出现的,但它却在三种综合中位列第一,对前两种综合起着导引作用,康德也因此称这一综合过程为“认定”。在此意义上,纯粹认定的纯粹综合使得这三个综合的进程在作为客体的被思的实体和作为主体的我思保持同一,达到了认识论和存在论的双重规定。而且,这种预先“粘连”的纯粹认定的纯粹综合在本质上也就是一种时间性的形象模式,时间规定性也就成了这种纯粹综合的本质特性。

综上所述,这三种纯粹综合模式经过海德格尔的存在论重释,时间从康德的“主体之外”,进入了“我思”之中,在根本上参与构成了超越之最内在的本质建构,成了超越论想象力的内在特质。

5. 结语

虽然卡西尔等人质疑海德格尔对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存在论解读,认为他强行阐释了康德所没有说出来的东西。9 [5] 但是拙文初步表明,海德格尔并不是凭空虚构了康德的哲思进路,而是对之作一些存在论视角的新颖延伸。而且,通过对超越论想象力的两个枝干——感性和知性,存在论重构的必要环节——纯粹理性,超越论想象力的内在特质——时间,这三个部分的再阐释,海德格尔对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重构既符合康德哲学的先天规定,也符合海德格尔存在论哲学的现代要求。

海德格尔将存在论的“人”的有限性介入到康德的为科学和神学做注解的认识论哲学体系中,首先,海德格尔以存在的超越论想象力亲和了感性和知性两者之间的罅隙,使之有了一个以“我”为中心的源初统一。然后,海德格尔又以纯粹理性为锚点,将超越论想象力融入康德理性思维的空白之处,完成了存在论重构的中介环节。最后,海德格尔以其更具现代精神的时间观念,为超越论想象力奠基,从而反过来为整个康德形而上学奠基的重构夯实了存在论的基础。《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立足超越论想象力的存在论重构功能展开探讨,无论其得出的结论,还是其揭示的问题空间,都值得我们深入关注,不断推进哲学研究的水平和质量。

NOTES

1胡塞尔在1929年收到海德格尔寄来的《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并写下来大量的页下批注,但历经波折,这一部分的内容直到1994年才在《胡塞尔研究》上发表。根据Richard E. Palmer 1997年1月发表于Man and World上题目为Husserls debate with Heidegger in the margins of Kant and the Problem of Metaphysics的论文第二部分,可以知道胡塞尔在六个方面对海德格尔的康德阐释提出了疑问。

2关于康德在第一版《纯粹理性批判》中对感性、统觉与想象力三者之间的层级关系,参见此书所收录翻译的第一版《纯粹理性批判》中第一部先验要素论中的第一部分先验感性论,尤其是第36页至第40页的对先验感性论的总说明。

3关于康德在第二版《纯粹理性批判》中对感性统觉与想象力三者之间德层级关系,参见此书所收录翻译的第一版序和第一编先验分析论中的第一卷概念分析论中的第二章纯粹知性概念的演绎中的第二节纯粹知性概念的先验演绎[依照第二版]中的第17节统觉的综合性统一性原理是知性的一切运用的最高原则。

4参见此书第145页的注释①,海德格尔参见了珀力茨的《康德关于形而上学的讲课》第2版,受到这本书记载的艾德曼观点的启发,引申出了下述结论。

5参见此书的第一编第一卷第一章第一节知性在逻辑上的一般运用。康德在这一节前的第一章总序中论述了传统形式逻辑中知性的意义特征,并在这一节的开篇(62页)就说到:“以上知性所得到的仅仅是消极的解释:及一种非感性的认识能力”,以此看来康德想要将感性、知性和超越论想象力三者加以统合,并在下文作出了论述实践。

6这一部分参见此书第三章中的第31节已奠基的基础之渊源与康德在超越论想象力前的退缩。尤其集中在从第176页“康德在这一未知的根源前退缩了。”这一小节至第181页“超越论演绎在自身中必然同时是既客观又主观的。”这一小节。

7这一部分的论述主要参见此书所收录翻译的第一版《纯粹理性批判》中第一部中第二部分第一卷第二编中的第二章论经验之可能性的先天根据这一章,尤其是其中的第一小节论直观中把握的综合。康德在此认为“任何直观都包含着一种杂多”(第71页),而只有通过把握的综合才能将这些杂多合并之。但是这种把握的综合即思维的一部分需要在时间和空间的表象中才能发生,矛盾的是,时空的表象“只能通过感性在其源始的接受性中呈现的杂多之综合才能产生。”(第71页)于是海德格尔从此出发,开始了如下的阐述。

8参见此书先验要素论中第一部分的第二节。康德在这一节的开头即第四小节时间概念的形而上学阐明(第34页)就点明:“时间只有一维:不同的时间是不是同时的,而是前后相继的。”

9卡西尔在这里认为海德格尔“强迫作者说出某种他未曾说出的东西”。

参考文献

[1] Heidegger, M. (1991) Kant and the Problem of Metaphysics. Taft, R., translati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Bloomington.
[2] 康德. 康德著作全集: 第4卷[M]. 李秋零, 译.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5.
[3] 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M]. 邓晓芒, 译.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4.
[4] 海德格尔. 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M]. 王庆节, 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8.
[5] E.卡西尔, 张继选. 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评海德格尔对康德的解释[J]. 世界哲学, 2007(3): 3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