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学视角下的译者主体性——以《小王子》中译本为例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rmeneutics: A Case Study on the Chinese Version of The Little Prince
摘要: 翻译不能局限地定义为语言的转换。译者具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是翻译活动的重要主体。在翻译儿童文学作品时,翻译过程中,译者的主观能动性无法避免,译者主体性甚至决定译作的好坏,因此译者主体性的发挥尤其重要。本文以李继宏和周克希的《小王子》两个中译本为例,在斯坦纳的阐释学翻译四步骤理论的指导下,运用具体实例分析儿童文学作品翻译中译者主体性的发挥。笔者给出了提高儿童文学作品翻译质量的建议,即译者要结合作品特点和目标受众,采取合适的翻译方法,总结其中运用的翻译策略,包括直译,意译,增译,减译等等,促进儿童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的发展。
Abstract: Translation cannot be just be defined as the language conversion. The translator is an important subject of translation activities with certain subjective initiative. When translating works on children’s literature,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e initiative cannot be avoided when translating, and even determines the translation quality. This paper takes the two Chinese translations of The Little Prince by Li Jihong and Zhou Kexi as an example, then uses specific examples under the guidance of Steiner’s Four-Step Theory of Hermeneutics to analyz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 the translation on children’s literature works. Suggestions about how to improve translation quality is that translators should adopt appropriate translation methods in accordance with works and the target audience, summarize th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including literal translation, free translation, addition, subtraction and so on, to promote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文章引用:周梦莹, 郑丽萍. 阐释学视角下的译者主体性——以《小王子》中译本为例[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9): 3976-398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9534

1. 引言

《小王子》是国内译本最多的法国文学名著,全球销量仅仅次于《圣经》,被译成上百种语言,畅销多年。研究《小王子》译本的研究不可胜数,但站在儿童文学作品角度,运用阐释学理论分析译者主体性的研究却较少。译者主体性在文学作品的翻译中尤为重要,而如何适当地发挥译者主体性,对于儿童文学翻译也尤为重要。在关于小王子的多数研究中,选取的都是英译本,实际上小王子的原著是从法文译来,因此本文选取了法语原著,在译者主体性的探讨中更忠实原著。

周克希,出生于194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数学系,属于翻译家中的“感觉派”,常用感觉来描述文学翻译,认为文学翻译更侧重感觉,而非机械化翻译的过程。周克希精于法国文学翻译,译本用词直白,口语化,通俗易懂。李继宏,生于1980年,毕业于中山大学社会学系。他的翻译特点是运用注释和大量导读来帮助读者理解,偏向于直译,他的观点是信达雅中的“信”,是忠实于作者的真实想法而非我们传统认为的忠实于原文。

李继宏的译本是法国“圣埃克苏佩里基金会”指定的中译本,而周克希的译本是国内出版和印刷次数最多的。此外,两位译者年龄相差将近40岁,翻译风格差异也比较明显,年龄差距和时代背景造成了译本的区别,译者主体性体现会更加显著。

儿童文学的目标读者主要是儿童,其纯粹深邃的性质不仅要求译者能理解儿童文学的本质,也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重塑风格。 [1] 儿童文学的语言应该是简练优美的,质朴生动的,能启迪人心的。基于儿童文学读者群体的特殊性,儿童文学需要起到认识作用、教育作用、文化作用,在儿童文学翻译方面,发挥好译者主体性是至关重要的。

2. 阐释学及译者主体性

2.1. 阐释学及翻译四步骤理论

阐释学(Hermeneutics)起源于德国,探究如何理解和解释文本的意义。在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的《通天塔之后:语言与翻译面面观》一书中,斯坦纳认为“理解即翻译”,翻译过程就是语言产生和理解的过程。阐释的核心就是理解和解释。 [2] 斯坦纳阐释学翻译理论的核心是阐释学翻译理论四步骤,即信任(Trust)、侵入(Aggression)、吸收(Import)和补偿(Compensation)。 [2]

2.2. 译者主体性

译者主体性指的是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在翻译过程中,条件是尊重翻译对象,目的是实现翻译的特定需求。译者对于原文的理解,翻译策略的运用以及自身的翻译风格,会直接影响翻译作品的质量。 [2]

2.3. 阐释学和译者主体性的关联

翻译本质上是再创造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一个选择、理解之后克服差异、再平衡的过程,多数情况下译者不是作者本人,而译者翻译时一定体现了译者个人的创造,因此译者主体性是无法避免的。

本文已谈到斯坦纳认为“理解即翻译”。斯坦纳的阐释学翻译理论正是为研究译者主体性提供了重要的视角。在第一步“信任”中,译者选择他信任的源文本;在第二步“侵入”中,译者主动理解原文;在第三步“吸收”中,译者决定采取多种翻译策略,将原意传达给目标读者;在最后一步“补偿”中,译者加入了主观意识的解释,以恢复原文与译文之间的平衡。因此,斯坦纳的“翻译四步骤”理论不仅为译者主体性的研究提供了具体的角度,还给出了系统而有效的途径。 [3]

3. 阐释学的应用翻译四步骤下《小王子》中译本的对比分析

3.1. 信任及其因素

只有当译者完全信任原作,翻译才可能会发生。在“阐释学翻译四步骤”中,译者可以选择特定的文本进行翻译。在这个过程中,受社会文化背景、对原作了解、语言知识储备等因素的影响,选择何种文本进行翻译便体现了信任的因素。 [4]

李继宏对于作者传达出来的孤独深有感触。他认为《小王子》不仅是给小孩子读的童话,也传达了存在主义的哲学。在翻译之前,他结合作者情况和社会背景,以一万多字的导读作了全面的分析:周克希自己画了书里的彩色插图,重译《小王子》,年过八旬提笔画小王子的行为,都展露了他对这本书的深厚感情与认可。

3.2. 对词义不同理解的侵入

“侵入”是指理解原文时发生的两种语言、文化之间的冲突。在这个步骤中,译者试图解读原文,以挖掘文本的原始意义。因此,“侵入”这一步骤“永远都是有偏见的,是对原作者意图和视域无法避免的攻击”。 [2] 而任何译者的语言文化,社会背景渗透在译文中。对某个词的理解和翻译,也体现了译者主观理解和文化知识的入侵。在这一步骤中,或多或少都会造成原作意义的损失。

例1

Et je le devinai plus fragile encore. [5]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周克希,2009:213)

李:我觉得他变得更加脆弱了。 [6] (李继宏,2013:211-212)

周:这时我把他想得更加娇弱了。 [5] (周克希,2009:109)

“脆弱”更多指性格上的不坚强,经不起挫折。而“娇弱”指一般形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两位译者通过自己解读,体现了侵入原则,对这个词的不同译法正是译者主观理解的体现。李继宏先生直译的“脆弱”更为理性,而周克希的版本里提到玫瑰花是柔弱的,小王子是娇弱的,赋予了更多感情色彩,更适合孩子们阅读,无形中也对玫瑰花和小王子产生了怜爱的感情,而显得更为亲近。

例2

Ainsi le petit prince apprivoisa le renard. Et quand l’heure du départ fut proche. [5]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周克希,2009:203)

李:于是小王子驯化了狐狸。转眼他们就要彼此分别。 [6] (李继宏,2013:185)

周:就这样,小王子驯养了狐狸。而后,眼看分手的时刻临近了。 [5] (周克希,2009:96-97)

对于départ这一个词的表达,李继宏用的是“分别”而周克希用的是“分手”,这体现了两位译者所处的不同时代背景,在21世纪,我们不太会用“分手”这个词来表示离别,会容易产生歧义,而周克希当时所处的时代看来,还没有产生新的含义,更多指分开。

在第二步“侵略”中,两位译者的语言习惯和时代背景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翻译,这一点可以从对于同一法语词汇的不同翻译处理上看出。这便是文化和语言差异对于译者的主体性发挥的影响。

3.3. 从翻译策略看吸收

译者在侵入原文之后首先会发掘出原文本所表达的信息,再将所获得的信息吸收,最后再用恰切的目标语重新组织语言,表达出原文的意思。吸收的过程是两面性的,面对不同的语言文化、句子结构、社会文化背景,源语在吸收原文含义与形式时,也许会同化过度,造成源语文化内含流失;也可能异化过度,保留过多异国文化,不便于读者理解。这时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和对平衡程度的把握就尤为重要,最大可能保留原文的内涵。 [7]

例3

Je n’aime guère prendre le ton d’un moraliste. [5]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周克希, 2009:252)

李译:我不想采用道德家的口吻。 [6] (李继宏,2013:80)

周译:我一向不愿意摆出说教的架势。 [5] (周克希,2009:28)

李继宏以成人为目标读者,因此他按自己的思维模式进行思考,将“le ton d’un moraliste”译成“道德家的口吻”,采取异化的翻译方法。直接的翻译有时并不会对理解造成困难,甚至会给读者一种原汁原味的感觉,让读者向作者靠拢,但这只针对成人读者。而周克希的翻译选择了儿童认知和掌握范围内的简单词汇。参考儿童的思维模式,译成“说教的架势”,属于向目标读者的归化。与“道德家”的书面化表达不同,这个表达方式更加贴近生活,更加符合儿童读者的认知以及儿童文学形象生动的特点。

例4

“Tu sais... ma fleur... j’en suis responsable! Et elle est tellement faible! Et elle est tellement naïve. Elle a quatre épines de rien du tout pour la protéger contre le monde...” [5]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周克希,2009:226)

李:她是那么多脆弱!她是那么的天真。她只有四根刺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6] (李继宏,2013:224)

周:它是那么柔弱!她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用来抵御整个世界…… [5] (周克希,2012:124)

李的版本选择省译了修饰词“de rien du tout”,本意为“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周的版本处理成“微不足道”,在“la protéger contre le monde”意思是“保护自己不受世界的伤害”的翻译中,两位译者都采用了减词的方法,周克希突出的是不受世界伤害,翻译成“抵御整个世界”,而李继宏更多侧重的是“保护自己”的含义。

3.4. 注释以及其他补偿

斯坦纳的观点是,补偿是必须的一步,可达成译文与原文的相对平衡。受语言思维和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译者容易在信任这一步骤偏向原文,侵入和吸收时避开翻译难点或者对原文过度解读,导致译文与原文失去平衡,造成意义的缺失或者误解。为了保持原有的平衡,译者要在翻译的最后一个步骤中作出补偿来恢复平衡、完善译文。 [2]

例5

Le premier soir je me suis donc endormi sur le sable à mille milles de toute terre habitée. J’étais bien plus isolé qu’un naufragésur un radeau au milieu de l’océan. Alors vous imaginez ma surprise, au lever du jour, quand une drôle de petite voix m’a réveillé. [5] (Antoine de Saint-Exupér,周克希,2009:138)

李:第一个夜晚,我睡在沙地上,周围上千英里都是无人区。我简直比茫茫大海中遭遇海难的水手更加孤立无援。所以可想而知,当有个轻微而又奇怪的声音在黎明把我叫醒时,我是多么地惊奇。 [6] (李继宏,2013:48)

周:第一天晚上,我睡在这片远离人烟的大沙漠上,比靠一块船板在大海中漂流的遇难者还孤独。所以,当天蒙蒙亮,有个奇怪的声音轻轻把我喊醒的时候,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惊讶。 [5] (周克希,2009:7-8)

李继宏选择了顺句驱动的译法,“à mille milles de toute terre habitée”译成上千英里都是无人区,而周克希翻译成远离人烟,是理解之后得出的译文。“naufragé”在中文里有“失事”的含义,指发生不幸的事,“un naufragésur un radeau”李翻译成了“遭遇海难的水手”,采用了意译,水手是译者自己的理解;而周译成了“靠一块船板在大海中漂流的遇难者”,更偏直译一些,这里的遇难者笔者以为不太妥当,因为遇难者属于死者,因为结果不确定的而原文中并无这层含义。第二句中两位译者的语序处理也不同,“au lever du jour”这个时间状语李选择按顺序放在句中,而周放到了句首,“lever”除了动词的词性外,还有名词升起时刻的意思(lever n.m.)。因此“lever du jour”可以译为日出、黎明。并且把“Alors vous imaginez ma surprise”按中文的语序后置了。“Alors vous imaginez ma surprise”直译的含义是“那么您想象一下我的诧异”。

儿童文学作品中,句式顺序按一般逻辑来排列,先提及时间地点,一般不采用例如倒装句的复杂结构。例句中,李继宏的译法将时间状语放在句尾,根据原文语序来翻译。而周克希调整了语序,将时间状语提前至句首,语序调整后的逻辑更加通顺易懂,便于小读者阅读。调整语序的做法也是补偿这一步骤和译者主体性的体现。 [8]

在最后一步“补偿”中,李继宏通常会选择用注释来弥补前三步直译造成的损失,而《小王子》的语言相对通俗易懂,译者并未添加注释,但是作者选择在引言部分写了大量导读,其中包含对一些翻译的分析。相比之下,周的版本中也没有注释,但在引言部分介绍了作者的生平。两位译者都以自己的方式尽力在原文和译文之间寻找平衡。此外,译者会通过一些句式和表达方式的转换来实现补偿。

4. 结论

从上一节例句中可以看出,翻译时周克希会考虑并迁就儿童读者,翻译时采用符合中文习惯的表达方式,这更容易让儿童读者接受。因此,周克希的翻译偏向于口语化,通俗易懂,尽可能地传达原文的内涵和情感,文本也更具节奏感和韵律感;李继宏的翻译更多采用直译和异化的翻译,对阅读长难句以及理解能力的要求更高,减少了个人的感情色彩,文字更理性化书面化,属于平铺直叙的叙事手法,更容易让成人读者靠近原文作者。由此可以看出,不同译者对译作的意义传达和对原文想要传递的思想感情都存在差异,这也是译者主体性的发挥。 [9]

在信任阶段,李继宏和周克希,都是出于对《小王子》的特殊情感,选择了翻译原著;在侵入阶段,结合译者的个人理解,以及文化语言能力对作品进行解读;在吸收阶段,译者使用归化策略来尝试消除东西方文化障碍;在补偿阶段,李继宏通常会选择用注释来弥补前三步直译造成的损失,而《小王子》的语言相对通俗易懂,译者并未添加注释,但是作者选择在引言部分写了大量导读,其中包含对一些翻译的分析。相比之下,周克希的版本中也没有注释,但在引言部分介绍了作者的生平。两位译者都以自己的方式尽力在原文和译文之间寻找平衡。

译者主体性体现在选择译本,斟酌翻译策略,以自己的语言阐释原作的过程中,通过分析《小王子》两个中译本,在斯坦纳阐释学翻译四步骤中,从对原文的信任,到理解阐释时的侵入和吸收,恢复平衡的补偿,译者作为“阐释者”积极参与整个翻译过程,译者会根据自身经验以及对译本的理解,采取相应翻译策略,以及运用不同的翻译技巧和方法,来达成源语到目标语的转换。

儿童文学的读者并不局限于儿童,但是主体仍是儿童。且圣埃里克创作《小王子》时是透过孩童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创作过程中原文作者用的就是简单浅显的法语,因此本书翻译的语言风格应该更偏向于儿童的风格。在儿童文学的翻译中,译者要考虑儿童在知识储备不足、阅历经验较少、认知水平不高、注意力容易分散的特点,因此运用深入浅出的儿童文学语言,同时符合原作的风格。同时可根据翻译目的、目标读者以及个人理解,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如归化、异化等,也可选择直译或意译的翻译方法,增译和减译,正译和反译,拆分长句的翻译技巧。结合作品特点与目标受众阅读习惯选择翻译策略,才能更好发挥译者主体性。在面对儿童读者群体时,归化和意译采用的更多一些,但同时译者也要注意不要过度发挥能动性以至于偏离了文章原意。 [10]

译者的语言能力、社会背景、文化环境、语言转换和翻译能力、对原文的评价认知都是影响译者主体性的因素,但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译者主体性的发挥体现在翻译的全过程中,既包括译者选择的翻译文本,对作品的理解,也体现在翻译策略、翻译方法和技巧的运用上,最终在译者对于原文的阐释上表达出来。受译者主体性的影响,译者对同一作品的理解和目标不同,采用的翻译策略和形成的翻译风格也会不同。 [11]

参考文献

NOTES

*第一作者。

#通讯作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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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法)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小王子[M]. 李继宏, 译.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3.
[6] (法)圣埃克絮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ery). 小王子中法英三语对照版[M]. 周克希,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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