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笛卡尔是十七世纪法国著名的哲学家,是近代唯理论学说的创始人,被誉为“近代哲学之父”。《哲学原理》是笛卡尔晚期的重要著作,笛卡尔在此书的序言中就曾表示“当我认为这些之前的作品已经让我的读者的心灵为接受《哲学原理》做了充足的准备,我也就发表了这些内容” [1] (p. 155)。由此可见,《哲学原理》可以说是笛卡尔之前作品的延伸与总结,是笛卡尔哲学体系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在笛卡尔的哲学体系中,上帝始终占据一席之地,并且是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哲学原理》的第一部分“人类知识原理”中,就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篇幅涉及上帝及其证明的内容,由此可见,笛卡尔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也是非常重要的,笛卡尔在《哲学原理》中通过三条路径证明了上帝的存在。而且,笛卡尔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自发布以来就一直受到广泛的关注与探讨 [2] 。
2. 笛卡尔证明上帝存在的第一条路径
(一) “我思故我在”的确立
第一条与第二条证明上帝存在的路径是从笛卡尔建立哲学体系的起点“普遍怀疑”开始的,笛卡尔通过确立“我”的存在,从而推导出上帝的存在。笛卡尔在《哲学原理》的第一条写道“真理的寻求者必须在一生中尽可能地来一次怀疑一切” [1] (p. 163)。根据笛卡尔的说法,这是因为“我们被许多先入之见弄得偏离了关于真理的知识”,为了修正我们探求真理的道路,我们需要来一次怀疑一切,不放过“哪怕是最微小的不确定性之嫌疑”。通过怀疑的手段,寻找确定性,最后才能达到真理。不过笛卡尔也提醒这种怀疑不能用于指导生活,只能被限制在思维世界,“这种怀疑应该被严格限制于沉思真理”。通过“怀疑一切”,笛卡尔找到了唯一确定的东西,那就是当“我”怀疑自身时,“我”本身不能被怀疑是否存在,因为当“我”怀疑“我在怀疑”时,仍旧是“我在怀疑”,所以我们不可能怀疑“我在怀疑”这一事实,“假设那个正在思考的东西在思考的时候并不实存,这完全是矛盾的” [1] (p. 165)。因此,“我”在怀疑,所以“我”存在。笛卡尔由此推出“我思考,于是我存在”。
但是“我怀疑”并不等于“我思考”,如果二者相同,那么笛卡尔完全可以使用同一种表述,完全可以使用“我怀疑,于是我存在”,然而他没有,他使用的是“我思考”这种表述,所以二者是不同的。那么笛卡尔是如何从“我怀疑”过渡到“我思考”的呢?笛卡尔对这一问题并没有给出明确具体的回答。但根据有关学者的研究,笛卡尔或许是这样认为的,“我”怀疑自身时,怀疑的主体“我”和被怀疑的对象是同一个,都是“我”,所以“我怀疑”自身时这个活动其实就是自我的反思,所以这里的“我思考”不仅包括一切意识活动,还是以意识活动为对象的自我意识,即反思,因此,“我怀疑”就过渡到了“我思考”,“思”即反思。由此,笛卡尔就为自己的哲学体系确立了一个无可怀疑的基础,一个“阿基米德点”,唯一具有确定性的,“是呈现给任何一个以有序方式研究哲学之人的最原初和最确定者” [1] (p. 165),即“我思故我在”,从而确立了自我的存在,并且这一基础是无可怀疑的。
(二) 从自我存在推导出上帝存在
笛卡尔通过对自我存在的确立,推导出上帝的存在。在证明上帝的存在之前,笛卡尔首先说明了自我,也就是心灵,是存在缺陷的。心灵不知道它是否“即使在那些看上去最清楚的事情上它也会犯错” [1] (p. 168),所以心灵才需要怀疑来寻找确证的东西。所以,心灵也就是自我是不完满的,否则,心灵就不需要通过怀疑一切来寻找确证的东西了,而是本身就知道哪些是确证的知识。由此,笛卡尔确定了“我”是不完满的。
其次,笛卡尔认为在心灵所考虑的各种观念中,有一个观念从其他观念中凸显出来,“那就是关于一个极其智慧、极其强大、极其完美的存在者的观念” [1] (p. 169),但是,对于是否真的所有人都有这个观念的问题,笛卡尔又借用了他的天赋观念潜在发现说作为基础,认为天赋观念是一直潜藏在人的心灵中的,人需要通过学习和训练才能将其激发出来,而肉体与某些先入之见的干扰会阻碍人们发现天赋观念,所以并不是人人都能了解天赋观念的,但人人确实都有天赋观念,只是有些人的天赋观念尚未被激发。所以,根据上述说法,笛卡尔认为这个“极其完美的存在者”的观念是人人都有的,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激发出来了解它的。之后,笛卡尔说明了一条重要的原则,“不仅从无中无物产生,更完美者不可能被更不完美者产生” [1] (p. 171)。所以,这个极其完美的存在者的观念不可能是从不完满的心灵即“我”产生的。而因为“我们的任何观念的客观完满性越大,它的原因也必然越大” [1] (p. 170),这个完美存在者的观念如此完满,其原因也必然是完满的,而外部世界与其不相似,所以完美存在者观念也不是来自外部世界。但心灵确实感知到了这个观念,所以这个观念是真实的。总而言之,既然这个完美存在者观念既不来自心灵,也不来自外部世界,而且这个观念不是假的,是心灵真实感知到的,那么其就只能来自上帝,是上帝将其置入在我们里面的,因此上帝存在。于是,笛卡尔找出了第一条证明上帝存在的路径。
3. 笛卡尔证明上帝存在的第二条路径
根据笛卡尔的《哲学原理》,这里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证明上帝存在。由上文我们已经可以知道,“我”是不完满的,但不完满的“我”却存在,因为“我思故我在”,而无中不能生有,完满才有的存在不能由不完满产生,“更完美者不可能被更不完美者产生” [1] (p. 171)。而从“我思故我在”中我们确立了自我的存在,但是自我存在的确立也伴随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是什么使“我”存在?首先,“我”不是“我”存在的原因。因为如果我们是自己创造的自己,我们“会将自己就有其观念的那个东西的所有完满性都给予自己” [1] (p. 172),那么人人都会是完满的,人人都将成为上帝,但是我们都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的,“我”是不完满的,所以“我”不会是“我”存在的原因。其次,其他原因也不是“我”存在的原因。因为我们的存在“不可能源自自身中没有这些完满性的其他存在者”,而有这种完满性的只有那个极其完美的存在者,也即上帝。所以,“我”的存在不是因为自身创造的,也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创造的,而是因为那个完满的存在者上帝创造的。这里,笛卡尔不是通过第一条路径中的从“我思”反推“我”存在,而是从正面的,从“我”的原因角度证明“我”存在。
笛卡尔还用了另一种间接的方式证明了“我”的存在是由于上帝。笛卡尔认为,我们现在存在,并不意味着我们在随之而来的时刻也存在,因为笛卡尔认为时间是具有不连续性的,所以“我”不是“我”存在的原因,“我”的不完满性也无法维持自身的存在,那么一定是最初创造了我们的原因在不断地创造我们,或者说维持着我们的存在,而根据“我们的任何观念的客观完满性越大,它的原因也必然越大” [1] (p. 170)。这一原则我们可以得知,这个创造我们、维持我们的存在者一定更能维持自身。不断追问下去,这个存在者最终也不需要被其他存在者维持,也就是说,这个存在者最终是一个完满的存在者,也就是上帝。因此,笛卡尔认为那个不断创造我们、维持我们的存在者就是上帝,从而得出了上帝存在。由此,笛卡尔通过确定“我”的不完满性,推出了上帝存在。
4. 笛卡尔证明上帝存在的第三条路径
(一) 从上帝的完满性中推出上帝存在
前两条证明上帝存在的路径都是通过“我”存在为依据推导的,而第三条证明上帝存在的路径是直接从上帝的完满性质推导的。笛卡尔认为,“从我们关于上帝的概念中包含着必然实存这一事实,必然推出上帝实存” [1] (p. 168)。笛卡尔认为这个极其完美的存在者如此完满,没有比其更完满的了,这一完满的存在者的观念中必然包含着永恒的实存这个知觉。笛卡尔举了个例子,就像“由于知觉到三角形的观念中必然包含三内角等于两直角;这样,纯粹根据一个极其完美的存在者的观念中包含着必然、永恒的实存这个知觉,心灵必定得出结论说极其完美的存在者确实存在” [1] (p. 169)。简而言之,笛卡尔认为由于完美存在者的完满性,完美存在者的不存在是不可想象的,其完满性中必然包含着实存。
笛卡尔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在认识其他事物时是习惯于将本质与实存区分开的,但是作为完美存在者的上帝并不是这样,上帝的观念不是我们任意构想出来的观念,上帝是实存与本质合一的。这里笛卡尔所说的本质,类似于柏拉图所说的理念,不是我们能看到触摸的,但却是真正真实的。上帝的观念超越了其他一般的观念,其观念里面就包含了实存。在另一本笛卡尔的著作《第一哲学沉思集》 [3] 中,他这样解释道,“上帝的实存不能与其本质相分离,就如同我们不能将三角形的三内角和等于两直角与三角形的本质相分离一样,或者我们不能将山的观念与谷的观念相分离一样。因此,这一点是真实的:设想一个缺少实存(即缺少一个完满性)的上帝(即一个至上完满的存在者),这里面的矛盾不亚于设想一座没有谷的山” [1] (pp. 120-121)。所以在笛卡尔看来,上帝是一个极其完美的存在者,具有无上的完满性,在这个完满性中是一定会包含着存在性的,没有存在性的完满性就不是真正的完满性,所以具有完满性的上帝必然是实存的,所以上帝的本质与实存是合一的,上帝的本质与实存都是完满的。
(二) 对上帝完满性中必然包含存在性的疑问与设想
虽然笛卡尔说明了上帝的完满性必然包含了存在性,可是他的理由并不是完全充分的。他所认为的上帝的无上完满性中必然包含着实存,实存与本质合一,但这只是他的设定,为什么完美存在者的观念必然是包含着实存的,难道就不能是完美存在者观念中包含着不实存才是最完美的吗?如果完美存在者观念中包含着不实存,这样,对于上帝就有无限想象的空间。如果上帝确实存在那就是对上帝有限制了,因为只要存在就是有定式的,会成为确定的不变的,而只有不存在才能是彻底无限的,才是完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作为上帝,只有彻底无限,才是完全自由的完满的上帝。
(三) 上帝完满性中包含不存在性的合理性
笛卡尔所说的上帝本质与实存合一,其实也印证了完美存在者的完满性中包含着不存在性。因为笛卡尔让我们不要用一般看待事物的观念的方法去看待上帝的观念,那样做会让我们怀疑上帝观念是不是被构想出来的,会让我们觉得上帝是实存不属于其本质的观念。但是,如果上帝的观念如此完满,那么不应该从任何角度看待都是只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吗?所以,当我们用看待一般事物本质与实存分离的方法看待上帝的观念时,我们可以发现,上帝的观念是完满的,这个完满的观念是存在的,也就是说上帝的本质是存在的,但是上帝本质所对应的实存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上帝的化身,所以上帝本质对应的就是没有东西,也就是空。同时,上帝的本质与空的实存合一,仍旧等于上帝的本质,所以,完美存在者的完满性中包含不存在性并不违背上帝的本质与实存合一的说法。总的来说,关于上帝,我们只能在思维中确定祂的存在,但祂并不能说是实存的。
笔者认为,笛卡尔证明上帝存在的动机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笛卡尔所处的时代,宗教的势力还非常强大,上帝作为全知全能的神在宗教中的地位非常高,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而且又有伽利略的前车之鉴1,轻易取消上帝的存在会使人们无法接受,也有可能触犯宗教势力而使笛卡尔自身陷入危机。笛卡尔论证上帝存在时首先通过“我思”的确立论证上帝存在,将上帝置于“我思”之下,又是通过哲学的方法证明上帝存在,而不是通过神学的方法,体现了笛卡尔将上帝置于理性之下 [4] ,所以,笛卡尔的上帝总体而言是一个理性的上帝,与中世纪无所不能依靠信仰肯定的上帝有了根本的区别。所以,笛卡尔通过三种方式证明了上帝存在,设想了上帝本质与实存的合一,即宣扬了理性,又不至于触犯宗教势力和颠覆人们心中的上帝观念。
5. 结语
总结来看,笛卡尔通过三条路径证明上帝存在。前两条都与“我思”有关,通过普遍怀疑找到无可怀疑的立足点“我思故我在”,从而确立了自我的存在。再通过自我中存在的完美存在者的观念既不来自自身,也不来自外部世界,推出只能来自完美存在者本身,也就是上帝,因此上帝存在。其次,通过思考是谁使“我”存在,推导出不完满的“我”无法创造和维持自身,而通过追问那个不断创造和维持“我”存在的存在者最终必然是上帝,只有能不依赖他物维持自我存在的上帝才是那个最终不断创造和维持“我”存在的原因,所以上帝存在。第三条证明上帝存在的路径是从上帝观念完满的性质为依据的,笛卡尔认为上帝观念的完满性必然包含存在性,就像无法想象山没有谷一样,也无法想象没有存在性的上帝观念的完满性,所以上帝的本质和实存是合一的,从上帝观念的完满性就能推出上帝的实存,所以上帝存在。但是笔者认为第三条通过上帝观念来论证上帝存在的本体论的证明方法并不可靠,同样的方法也可以推导出上帝的不存在。
通过笛卡尔对上帝存在证明的三条路径我们也可以看出,笛卡尔所认为的上帝形象已经和中世纪时期宗教中的上帝形象有了很大的差别。在笛卡尔哲学中的上帝“已经不是一个专制君主,可以朝令夕改,而是一个讲道理的东西;它并不是胡乱地创造,而是创造一个有规律的世界,创造以后不但不任意篡改,而且永远协助这个世界严格遵循它的规律运动。上帝创造世界之后,就永远是那么多物质,永远是那么多运动,这运动从物质的这一部分传到另一部分,流转不已,总量却不增不减” [5] (p. 33)。
但是在笛卡尔的哲学中,上帝的作用也是十分重要的。笛卡尔一开始或许是为了避免与宗教势力冲突以及冒犯人们的宗教信仰,但最后,上帝也成为了笛卡尔哲学体系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可以说是笛卡尔认识论的必然要求。笛卡尔要解决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知识的可靠性”问题,在对一切进行怀疑的审判原则下,笛卡尔从自我出发,找到了上帝这个最清楚、最明白也是被基督教确定为最不可怀疑的东西作为认识真理性的根据和基础,因而上帝成了认识论的最高范畴 [5] (p. 34)。笛卡尔通过上帝沟通了他哲学体系的物质与心灵,确保了物质与心灵的一致性,简而言之,笛卡尔通过普遍怀疑分离了心灵与外部世界,而二者最终只有在上帝那里才能得到统一。笛卡尔不论由于何种动机而保留上帝,到最后他都无法再“抛弃”上帝了。而笛卡尔确立的理性的上帝,以及心灵与外部世界的分离,也对之后的哲学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伴随着近代形而上学的危机深刻地影响着德国古典哲学,并成为整个近代启蒙哲学的思想基础 [5] (p. 34)。
NOTES
1伽利略因为捍卫哥白尼的日心说而受到教会迫害。1933年,年近七十的伽利略受到教会的残酷审讯,并被判处终身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