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方言量词“记”动量时量的认知考察
A Cognitive Study of the Quantifier “Ji” in the Longyou Dialect of Zhejiang Province, in Terms of its Momentum Tense
DOI: 10.12677/ML.2023.1112837, PDF, HTML, XML, 下载: 92  浏览: 133 
作者: 傅瑜璐:长江大学人文与新媒体学院,湖北 荆州
关键词: 吴方言“记”量词界性隐喻Longyou Dialect “记” Quantifier Boundedness Metonymy
摘要: 在吴语方言中,量词“记”以表动作量和时间量为主。动量和时量的区别实际并不完全严格,动量词“记”往往带有短暂时量特征,时量词“记”常常带有微小动量特征。“记”的内部存在一个“量”连续统,可以大致划分为:[+计事]→动量词记1时量词记2←[+计时]。从认知角度来说,量的变化源于人对动量结构不同的认知。能进入“V一记”动量结构的动词存在一个外部的界性连续统,可以大致划分为:[+有界]→瞬间自主动作动词V1活动心理动词V2持续自主动作动词V3状态心理动词V4起始动词V5结果动词V6瞬间非自主动作动词V7静态动词V8←[+无界]。有界特征相同的动词在不同的语境中情状可能不同,有界特征不同的动词在相同的语境中情状也可能不同,不同的谓语情状使得动量结构认知图式中显著量不同,人的认知发生改变,从而发生量词计量指称的变化,最终体现为量词的语法化。本文以动词的分类为线索,对动量结构中“记”的动量时量变化进行认知考察,借助隐喻泛化与界性认知理论分析语法化动因。
Abstract: In the Longyou dialect of Zhejiang, the quantifier “记” is mainly used to express the amount of action and the amount of time.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momentum and time is not entirely strict, as the momentum word “记” is often characterised by transient time, while the time word “记” is often characterised by tiny momentum. There is a continuum of quantities within “remember”, which can be roughly divided as follows: [+counting] → verbal classifier (in Chinese grammar) V1temporal classifier (in Chinese grammar) V2← [+timing]. From the cognitive point of view, the change of quantity originates from the different perception of the structure of momentum. There is an external continuum of boundedness for verbs that can enter the “V一记” momentum structure, which can be roughly classified as follows: [+bounded] → instantaneous autonomous action verb V1, active mental verb V2, sustained autonomous action verb V3, state mental verb V4, start verb V5, result verb V6, instantaneous non-autonomous action verb V7, static verb V8 ← [+unbounded]. Verbs with the same bounded features may have different situations in different contexts, and verbs with different bounded features may have different situations in the same contexts. Different predicative situations make the significant quantities in the cognitive schema of the momentum structure different, and human cognition changes, which leads to a change in the referent of the quantifier measure, and is ultimately manifested in the grammaticalisation of quantifiers. In this paper, we take the classification of verbs as a clue, examine the cognitive changes of the verb tense of “记” in the verb structure, and analyze the motivation of grammaticalisation with the help of the theory of metaphorical generalisation and bounded cognition.
文章引用:傅瑜璐. 吴方言量词“记”动量时量的认知考察[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12): 6241-6250.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12837

1. 引言

吴方言中的专用动量词“记”同时也用作专用时量词,兼具“一下”与“一会儿”两个义项。表“一下”时与共同语中的“一下”基本一致,表轻微动量与短暂时量,表“一会儿”时则与共同语中的“一会儿”基本一致。比较而言,方言中“一记”同时承担了共同语中“一下”和“一会儿”的语义和语法功能。经过考察,我们认为这种语法化的出现,本质上源于“记”的时间性语义特征的变化。

“V + 一 + 量词”是考察量词的基本格式,我们同样以此为基准。邵敬敏 [1] 曾提出限制动量词选择的因素首先是动词本身的语义特征,其次是动量词本身的语义特征,有时候也会关涉到动作的有关对象。“记”与不同动词的组合带来了其语义的变化,这种变化同时也受到其本义的影响。从认知角度来看,“语义演变的机制有隐喻(类推)、转喻(重新分析)” [2] 。简言之,“记”的语法化过程或者或语义演变过程可以描述为:“记”的称量范畴在隐喻泛化(类推)的过程中不断扩大,时间语义显著的动词进入“V + 一记”结构,最终发生了认知转喻(重新分析),“记”的语义发生改变或说“记”发生了语法化。

据上述,我们需要将能与“记”组合的动词,和“记”的不同用法进行分类,在分类组合中考察“记”的语法化。

2. 动词的分类

学界代表性的动词分类研究多以情状分类为主,且动词的情状特点与其本身时体特征有关,也与其所在的语境有关。影响较大的一类是将动词分为持续性动词与非持续性动词 [3] 。马庆株 [4] 还将持续性动词又进一步分为强持续性动词和弱持续性动词,认为强持续性动词在“V + 了 + 时量宾语 + 了”句式中,不会引起时量宾语“表示动作行为持续的时间还是表示动作行为完成以后经历的时间”的歧义,时量宾语只表示动作持续的时间,弱持续性动词则与之相反。另一类是将动词分为静态动词、兼态动词、动态动词 [5] 。虽有研究认为动态与静态的动词分类,和持续性与非持续性的动词分类近似 [6] ,但我们认为动词的动态与持续性分类并非完全对应,因此不能混为一谈。

其实“数量词对句法结构的制约实际上是‘有界’‘无界’对句法结构的制约” [3] ,因此,动词谓语指称的动作行为是否有界,是其能否被动量词称量的关键条件。但是“有界”“无界”其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汉语动词而言,‘有界’和‘无界’之间并不存在截然分明的界限,它们之间存在着一个‘跨界’的过渡类型” [7] ,即动词的“界性”是一个连续统。

2.1. 分类依据

那么,如何划分动词的“界性”连续统?我们认为可以依据:时间语义特征及其他相关语义特征。

首先,时间语义特征是划分的主要依据。动词的主要语义特征是占有时间 [1] ,我们认为对动词的情状分类,可以从语义类型角度看作是依据动词的时间语义特征进行的分类。

郭锐 [8] 曾对汉语动词的过程结构进行过系统的分类,认为这个过程可以看作“是以动作为中心向两极(状态和变化)过渡的连续统”。根据他的“三要素(过程开始的时点、过程结束的时点、过程持续的阶段)”论述,我们认为他所作的分类是依据时间语义得出的动词动作性过程结构。换言之,是一个动词动量界性连续统,动作图式中动量越显著越靠近“变化”,越隐没越靠近“状态”。

从本文的研究需求和认知角度来说,我们需要划分的动词时间性过程结构,则是动词时量“界性”。根据时间语义,我们可以将动词的时间性过程结构,或者说时量界性连续统划分出来。

综上,动量时量界性特征可以看作是时间语义在认知上衍生的两个维度,用坐标轴表示为(箭头方向表示有界的显著度)。

中间的“黑点”即为既可与“着”组合表持续又可与“了”组合表完成的动词,它们的存在证明了两个量界的交叉。动词如同坐标轴上的散点,观察能与“记”组合的动词分布情况,就可以观察到“记”在不同动量结构中的变化,明确其语法化认知动因。

其次,其他语义特征也是划分的重要依据。动作性、状态性特征和延续性、瞬间性特征都与时间性特征强相关,王洪轩 [9] 就曾将动态静态分类与延续性瞬间性分类(即持续性非持续性分类)归为语义分类。而对动词进行时量界性的划分,必然需要考虑与时间语义特征关联性较强的其他语义特征。我们考虑为:过程结构特征(起始动词、动作动词、结果动词),动作性和状态性(动态动词和静态动词),意愿性和非意愿性(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延续性和瞬间性(持续动词和瞬间动词),以及心理特征、给予特征。

2.2. 分类结果

综上所述,我们参考前人研究,将动词分类如下。

注:“记1/2”表单说有歧义,“记1、记2”表单说无歧义。

这些动词的时量界性是一个这样的连续统:

[+有界]→瞬间自主动作动词V1活动心理动词V2持续自主动作动词V3状态心理动词V4起始动词V5结果动词V6瞬间非自主动作动词V7静态动词V8←[+无界]。

再依据前人提出的几种主要谓语情状类型(单变、达成、结束、活动、状态情状)将这8类动词放置于“V一记”的典型动量结构与该结构常现的四种句式中进行逐一说明,四种句式分别为:

C1:V + 一记;

C2:V + 了 + 一记;

C3:V + 了 + 一记 + 罢(罢为方言完成体标记,相当于共同语中的“了”,也可作经历体标记);

C4:V + 一记 + 起/先/添。

其中C4句与时量语义的关系最为紧密,“起/先”“添”相当于共同语中的“先”“再”,都指向某一时段的起点,是方言时态语助词。

3. “记”的分类

“记”的本义为“记住”,施动的信息对象不仅要被记忆主体摄取、处理、储存,还需要被提取使用。因此,通过认知转喻,包含对信息的摄取、处理、储存和提取行为过程的动作就可以与“记”所指的行为动作等同,从而被“记”计。接着,隐喻泛化又极大地扩展了动量词“记”的称量范畴。最终,“记”从只能出现在“V一V”结构中的借用动量词发展为可以出现在“V一记”结构中计量不同动作的专用动量词。

而动量词的基本功能是称量动词,因此,相对应的,我们认为汉语中动量词的量语义也是一个“界性”连续统。刘街生 [10] 曾以[+计事] [+计时]语义特征对共同语中的量词进行了如下划分:

[+计事]借用动量词→顿11遍趟下1次回番通顿22阵下2←时量词[+计时]。

刘街生的划分对象囊括了汉语中常见的大部分动量词,而没有对单个动量词的内部情况作划分。这是因为共同语中没有专用动量词和专用时量词是词形一致的,唯一可探讨的只有“下”。而方言中量词“记”本身兼具动量义与时量义,存在一个内部的语义“界性”连续统。量词的主要语义特征即为量特征。参考刘街生,我们将动量词“记”记作“记1”,时量词“记”记作“记2”,量词“记”内部量的“界性”特征可以划分为:

[+计事]→记12←[+计时]。

4. 考察情况

因为时间短暂难以认知,所以“瞬间动词 + 记”在四个句式中均可出现,且大多数情况表动量。如:死、塌、点、砍、眨、开始等。

4.1. 瞬间自主动作动词V1

依据马庆株 [4] 的定义,“自主动词从语义上说是能表示有意识的或有心的动作行为的”。“有意识”意味着动词的时间量可以由动作发出者确定,易于认知。因此V1有明确的起终界点,持续时间短暂,是有界动词,便于计量动量。如:踹、扇、敲等。

又因为动作过程短,该类动词动作便可以反复发生。所以这类动词与“一记”组合时,容易产生歧义,如:

C1:踢一记1/2 (踢一下)/(踢一会儿<球等>);

C2:拍了一记1/2 (拍了一下/一会儿);

C3:咳嗽了一记1/2罢(咳嗽了一下了/有一会儿了);

C4:吹一记1/2起/先(先吹一下/一会儿<吹凉、吹气等>);吹一记添(再吹一下/一会儿)。

其中C1~3句单说都有歧义,“记”既可以看作动量词也可以看作时量词。当动作单次发生时,“记”计动量(如“咳了一下”),更常见的是动作反复发生,此时为单变情状(即行为在瞬间结束,但可以用持续体表示其反复进行 [11] ),多用持续体,表示动作行为反复进行,也可以看作反复进行体,“记”计量瞬时动作反复进行的时段,即计时量(如“咳了好一会”)。

自主瞬间动作动词V1因为底层语义不含结果义,仅表达动作的过程,所以与表结果或趋向的词组合为短语时,谓语可具备结果义,表达成情状(即谓语本身就产生了结果,不存在中间被打断的可能 [11] ),“一记”计量动作完成到说话时刻经历的时段:

C1~C3:当走(了)一记2 (罢) (拿走有一会儿);

挂些来(了)一记2 (罢) (挂起来有一会儿)。

蒋绍愚认为“终结性不一定表动作完成,达成类型动词有些既表终结,又表持续”,而“时量成分可检验终结性”。所以动作动词只有与趋向/结果词组合后,才可和“一记”组合表时量义,这实际上就是时量词“记”对动词短语[+终结]语义的要求。

自主瞬间动作动词V1中,最能体现其强动量特征的一类动词,是给予动词。

“给予动词反映了人类动作行为中的交予行为。” [12] 这种交予行为在时间结构上是一个“给予者”将“给予物”传递给“接受者”的过程,在“接受”的一瞬间就完成了,并不能持续,且有明确的起终点。虽然部分给予动词可以表长时段的时间词组合,如“缴纳了很久都没有成功(指费用)”,“缴纳”可以与时间状语“很久”组合使用并合法,但是“很久”实际指向“未成功缴纳”的状态,所以时间词修饰的是给予动词发生前后的状态,并非给予动词。

给予动词与“一记”组合都表动量:

C1:递一记1 (递一下);

C2:帮了一记1 (帮了一下);

C3:让了一记1罢(让了一下了);

C4:喂一记1起/先(先喂一下);喂一记1添(再喂一下)。

4.2. 思维/认知心理动词V2

表思维认知的心理动词V2,或者说是活动心理动词,如“考虑、想”等。V2和瞬间自主动作动词V1较为接近,但因为V2为心理动词,更容易延续,所以单说时V2的时量义比V1稍强:

C1:想一记1/2 (想一下/一会儿);

C2:考虑了一记1/2 (考虑了一下/一会儿);

C3:算了一记1/2罢(盘算了一下了/有一会儿了);

C4:构思一记1/2起/先(先构思一下/一会儿);构思一记添(再构思一下/一会儿)。

4.3. 持续动作动词V3

与同时兼具强动态性和强时态性(持续性)特点的动作动词组合,是“记”的量特征向时量义偏移的关键所在。这类动词为持续动作动词V3,且又可以分为强持续动作动词V3.1和弱持续动作动词V3.2两小类。V3因其强动态性容易与“记1”组合称量动作量,而在频繁组合或说隐喻泛化中,V3的强时态性(持续性)特征又对“记”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在“V3.2 + 一记”中表现最明显(记的偏义几近于无)。

V3.1类动词属于“持续活动动作的动词”,一般为活动情状(即可以持续的动作行为 [11] ),与“一记”组合所构成的动量结构既可表动作轻量,也可以表动作持续时段:

C1:看一记1/2 (看一下/一会儿);

C2:走了一记1/2 (走了一下/一会儿);

C3:哭了一记1/2罢(哭了一下/有一会了);

C4:吃一记1/2起/先(先吃一下/一会儿);吃一记1/2添(再吃一下/一会儿)。

V3.2类动词属于“持续活动动作或动作结果状态的动词”,与“一记”所构成的动量结构表量歧义。

“一记”在句中计量持续时段时,动词谓语一般为活动情状或状态情状:

C1:当一记2 (拿一会儿) [动作持续];

C2:吊了一记2 (吊了一会儿) [状态持续];

C3:戴了一记2罢(戴了一会儿了) [状态持续];

C4:挂一记2起/先(先挂一会儿);挂一记2添(再挂一会儿) [动作持续]/[状态持续]。

C1句和C4句单说时都为祈使句。C2和C3句单说时都表示动作完成后达成的状态持续,但C2句仅表示现在(说话时刻)该状态已经结束,C3句则也可以表示该状态还在持续。

“一记”在句中计量动作的力的大小量时,在C1~3句中都有歧义:

C1’:当一记1 (拿一下);

C2’:吊了一记1 (吊了一下);

C3’:戴了一记1罢(戴了一下了)。

C1’句仍为祈使句,和C1句不同的是,听话人持有施动对象的状态并不能持续,语义上相当于“传递”。C2’和C3’句都为尝试体。口语中歧义情况的出现,与V3.2类动词的[+弱持续性]特征根本相关。V3.2类动词单独出现时是瞬时动作动词,动态性很强,因此与体标记“了”组合时瞬时完成义可以得到强化,适合被动量词称量;与结果词组合则有界化为个体事件,同样适合被动量词称量,但在C3句型中,因为“罢”在方言中也可以作为经历体标记,因此又可以与时量宾语共现,即前文所划分的表达成情状的瞬间动作动词类。而V3.2类动词与一般的瞬时动作动词又有所区别,这类动词本身并不具有结果义,仅表示一个动作过程,动作过程是可以被延续的,这类动词可以与方言持续体标记“牢(着)”组合就是这一特点的鲜明佐证。因此,V3.2类动词也可以与“一记2”组合,时量结构计量的是动作过程延续的时段长度,即动作状态的延续或说存在,此时动量结构并非单纯的持续体,而是成续体。

4.4. 情绪/情感心理动词V4

情绪/情感心理动词V4,又称自主状态心理动词,表心理状态变化,活动性比V2弱一些。V4的状态既可延续,又有明确的变化界点,无中间过渡状态(与程度不同),如有“高兴”“不高兴”,没有“高兴在向不高兴流动中”(“高兴又不高兴”指两种情绪应对同一事件的不同方面同时存在,与本文所说的中间过渡状态不同)。所以,V4在句中充当谓语时可表活动和状态情状,与之组合的“记”可表动量与时量,且无歧义情况:

C1:开心一记1 (<如: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C2:高兴了一记2 (高兴了一会儿);

C3:难过了一记2罢(难过了有一会儿了);

C4:骄傲一下1添(再骄傲一下)<一般为孩子太过骄傲,父母准备教育孩子>。

4.5. 瞬间起始动词V5

瞬间起始动词V5有界性更弱,只有明确的起始界点。汉语学界没有对起始动词的系统研究与分类,主要围绕“V起来”起始体进行研究。此处讨论的起始动词同样指向“V”与趋向动词组合成的起始体短语,出于名称统一与说明方便的需要,采用起始动词的说法。张松松认为“可以充当起始动词的汉语动词主要由两大类动词转换而来:其一,汉语动结式中的致使动词;其二,汉语中动句中的中动动词” [13] 。瞬间动作动词V1与表结果或趋向的词组合为动结式短语时,在C4句中谓语也可具备起始义。但是一般来说起始动词没有明确终止点,动作行为可以延续,而瞬间起始动词无法延续也无法反复。所以此时谓语动词表状态情状,“一记”计量动作状态开始(说话时刻开始)到结束(将来结束)经历的时段:

C4:当走一记2起/先/添(先/再拿走一会儿);

挂些来一记2起/先/添(先/再挂起来一会儿)。

是一种将来时的持续完成体。

4.6. 瞬间结果动词V6

V6只有一个明确的终止界点,持续时间短暂,有界性比瞬间动作动词弱,不便计量动量。与“一记”组合时,可表示达成情状,只能出现在C3句中,计量动作完成到说话时刻经历的时段:

C3:死了一记2罢(死了有一会儿了);

爆炸了一记2罢(爆炸了有一会儿了)。

表达成情状的瞬间结果动词在特殊语境中也可以看作事件动词,此时“记”也可以计量动量,如:

多死几记亦会有经验个(<打游戏时游戏角色>多死几下也会有经验的);

爆炸了好两记(爆炸了好几下)。

V6也可表状态情状(即无动作性或动作性弱的谓语 [11] ),此时一般为形动兼类词,充当谓语时采用动词词性,在C1~4句中均能出现,此时谓语隐含前期状态持续与瞬间状态变化,有事实终结点,“记”计量动作完成后状态持续的时段:

C1:凉一记2 (凉一会儿);

C2:黑了一记2 (暗了一会儿);

C3:醒了一记2罢(醒了有一会儿了);

C4:热一记2起/先(先热<热菜>一会儿);热一记添(再热一会儿)。

以及表结束情状(即可以持续的动作行为 [11] ),此时一般为形动兼类词,充当谓语时采用形容词词性,此时谓语隐含前期行为过程与瞬间行为结束,有内部终结点,但一旦行为事实过程被打断,动作则无法完成,所以需要完成体标记“了”在语义上结束过程明确事实终结点,所以只能出现在C3句中,“记”计量动作完成到说话时刻经历的时段:

C3:水开了一记2罢(水烧开了有一会儿了)。

表状态和结束情状时的瞬间结果动词一般为形动兼类词。这是因为动词本身瞬间完成,无法计量动作行为的时段,但是动词完成后达成的状态持续时段或者经历的时段可以计量,而形动兼类词往往用同形词表达动作完成后的状态,所以在形式上是动词进入了时量结构的称量范围。或者说,“一记2”的实际计量对象是句中谓语成分。

C1句单说时多为祈使句,C2句单说时多为过去时的完成体,C3句单说时多为过去时的持续体,或者可以看作存续体,C4句单说时多为现在时的进行体。

4.7. 瞬间非自主动作动词V7

和V6较为接近的是瞬间非自主动作动词V7,如“醉、晕”等。这类词同样一般为形动兼类词,“记”与之组合计量的是动词所指动作完成后的状态持续时段,只是表示动作的动词和表示状态的形容词同形,这也是汉语缺乏形态变化的一种表现。

C1:醒一记2 (醒一会儿);

C2:醉了一记2 (醉了一会儿);

C3:没了一记2罢(没了有一会儿了<指物品丢失>);

C4:昏一记2起/先(先晕一会儿);昏一记2添(再晕一会儿)。

4.8. 静态动词V8

静态动词动态性最弱,因此与时间语义特征联系最为紧密,仅表状态持续,一般为状态情状,与“一记”组合所构成的动量结构只计量动作持续的时段长度:

C1:站一记2 (站一会儿);

C2:坐了一记2 (坐了一会儿);

C3:瘫了一记2罢(瘫了有一会儿了);

C4:睡一记2起/先(先睡一会儿);睡一记2添(再睡一会儿)。

C1句和C4句单说时都为将来时的持续体,两者的区别在于C1句可以随着语境改变时体,但是C4句无论单说与否时体均一致;C2句和C3句单说时都可以表动作在过去持续并完成,即过去时的完成体,但C3句为近现在完成体;且C3单说时也可以表动作从过去持续到现在(说话时刻),即完成进行体。

静态动词也可以细分为强持续静态动词和弱持续静态动词两小类。弱持续静态动词与“一记”组合构成的动量结构往往出现在祈使句中,因此“一记”仍表动量,例如:要扩大一记1。(要扩大一下。)但祈使句较为特殊,绝大部分动词与都可以与“一记”组合出现在祈使句中表轻动量,我们不详细考虑该类情况。

(二)考察说明

通过上述描写与表格汇总,我们可以明确看到,动词本身的语义特征,与其充当句子谓语时表现出的情状特征出现了“矛盾”时,动量结构表量就会出现歧义。

“有界动词所表示的动量,一般是指有界动词在时轴上出现次数的量或持续时长的量” [14] 。瞬间动词本就为有界动词,原本的起、终点在时轴上极其接近,几乎不可计量,因此“记”与之组合,必然称量动量,但在句中表单变情状后,因为出现的次数增加,在事件时轴上占据的时间量增加,可以计量;当强调时间量认知需求时,“记”与之组合,则会称量时量。弱持续动词则本在时轴上占据一定的持续时长的量,终点不明确,并非有界动词,但这类词在活动过程结束之后会形成一个可持续状态,这种特点被马庆株 [4] 从语法形式上描述为既可与“着”、“了”组合也可带时量成分,又被税锡昌 [7] 从认知角度描述为“活动持续过递遗留状态客体附着”。总而言之,“记”与这类词组合,与频次量和时间量都密切关联。

其实,动词的时间特点并不会改变,其在句中的情状特点变化之后,影响的是人对动词量的认知结果,动词的量变化是动量结构意象图式中量变化的根源,据此,“记”的显著量也会逐渐向时量偏移,这种偏移过程是由动词的隐喻泛化实现的。

动态性最强的瞬间动作动词有界性最强,因此率先进入“记1”的称量范围,如前文例“打一记、给一记”等,动作在瞬间完结。动作行为往往会产生结果,因此,动态性或说有界性稍弱的瞬间结果动词也可以与“记1”组合,如“见一记也没要紧(见一下也没关系)”,动作在瞬间完结,并达成了某种结果。此后在频繁组合中,继续发生隐喻映射,具备“行为/变化< >运动”相互关系的动词类均可成为映射的目标概念。

那么持续动作动词和持续结果动词,因它们具备与瞬间动作动词、瞬间结果动词一致的相互关系,所以它们也可以通过隐喻映射,进入“记1”的称量范畴。

从活动过程的时间结构角度来看,持续动词一般为长时动词。所以如果我们把瞬间动词看作是能与“记1”组合的基本层次行为范畴或者典型范畴,那么作为非典型范畴的持续动词,在基本的“行为/变化< >运动”相互关系中,则增加了[+长时]特性,动作动词与结果动词的关键区别在于该特性附加到了不同的语义成分上。

对比来看,我们可以发现瞬间动词充当句子谓语时多为达成情状、结束情状和单变情状,强调的是物体量、频次量、力的大小。而持续动词充当句子谓语时一般为活动情状(持续动作动词)或状态情状(持续结果动词),强调的是时间量。所以瞬间动词在句中组成的基本层次事件范畴往往并不复杂,仍以行为范畴为中心成分,而持续动词在句中组成的基本层次事件范畴则相对复杂,行为范畴受到时间结构的强力限制,因为时间量的不确定,从而导致动词活动过程的个体性强弱发生变化,如何计量行为事件就会依据人的认知发生变化。如“写”“唱”“吃”既可以把整个动作作为一个事件,这时配套的时间稍长,约为“一会儿”,如“写了一会(记)作业”(写完了,过程结束);也可以根据说话者的表达需要截取过程中一个片段,表示“一次”,“写了一下”意为“动了一下笔”。所以,长时动词后面跟“一记”的话,根据语境的不同,可以有动量和时量两种意义。结果类动词虽然也是瞬时的,如“(水)开(了)”,但时间是一霎那,也不是完整动作,不便计量,故后面不跟动量,多跟时量。而静态动词后跟“一记”一般只能表时量。

5. 结论

总而言之,从认知角度来说,量词“记”的语法化背后是隐喻理据与界性理据。动词充当谓语成分时所表现出的情状特点,随着动词本身的界性特点和语境的改变而变化。隐喻泛化带来了动词的类推,扩大了“记”的称量范畴,也使得“记”的语义特征受到动词的语义特征影响,或者说外部界性连续统推动了“量特征”在内部界性连续统上迁移,人对量的认知发生了改变,最终产生了“记”的动量时量在认知上的变化,表现为动量词词性转变为时量词词性的语法化结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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