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隐喻是一个复杂的现象,不同的学科对隐喻都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不同的研究者对隐喻的本质内涵也进行了不同角度的分析。如莱可夫认为:隐喻普遍存在于日常生活当中,不但存在于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中。也有研究者认为隐喻是以人类大脑中已经理解吸收的事物去迁移到新的事物中,是一种认知新事物的方式。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人们对于隐喻的重要性日益重视,越来越多的学者都在探讨隐喻对于自己独特的学科领域所具有的独特的理论意义。李栩垚从词汇“辣”进行研究,探讨了“辣”的隐喻的范围,对于性格、言行、生活等方面都非常适用。比如“辣妹子”,“生活苦辣”,“姜还是老的辣”(李栩垚,2023:pp. 43-47)。黄华新,邱辉也论述了隐喻认知对于实现概念创新和知识转换的原因(黄华新,邱辉,2014:pp. 1698-1704);王矗的研究主张隐喻是一种思维模式,与认知风格有密切的关系(王矗,2014:pp. 144-147);以上的研究可以看到隐喻的研究范围非常广,可以从语言,认知的角度,也可以从产生隐喻的这个行为进行研究。在本文的研究中统称为隐喻的显现环境。而对于隐喻是如何形成,从什么角度去理解,在本文中则是通过静态和动态的视角进行分析,即为隐喻的显现形态。沈曼琼,谢久书和张昆等人对情绪与空间隐喻的关系进行了实验研究,从概念隐喻的角度发现情绪的空间隐喻会被个体的经验所影响(沈曼琼等2014:pp. 1671-1681),马颖慧,卢薇从文化的角度探讨了缅甸民间故事以动物形象为研究对象的拟人隐喻(马颖慧,卢薇,2023:pp. 64-67);咸立强在文学的框架下探讨了鲁迅《铸剑》文中的剑的隐喻,将剑与“超长的心灵”联系到一起(咸立强,2023:pp. 13-20)。由此可见,隐喻的运作机制各式各样,每一个隐喻学家对于隐喻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一个清晰明了的分类,在本文中将隐喻分为相似性和比较性,概括为显现机理来进行阐述。通过这种多角度的研究,可以更好地理解隐喻的本质特征、作用机制和实际运用,为理解和应用隐喻提供更丰富、更深入的认识。
2. 按照显现环境的隐喻内涵
从显现的环境来看,通常可以从三个角度分析,一是语言,二是行为,三是认知。以这三个方面的视角来探讨隐喻是最好理解的。
2.1. 将隐喻作为一种语言现象
在查尔斯·桑德斯·皮尔士的观点里,从本质上来讲,隐喻就是一种符号。隐喻是一种将一个意义系统中的符号转移应用到另一个意义系统中的符号的过程。这个过程包括符号的三个组成部分:指称对象、符号本身和符号使用者。这种转移应用涉及到符号的选择和组合,以及符号与指称对象和符号使用者之间的关系。因此隐喻被视为一种符号。
从语言现象中分析隐喻,有不同的形态。第一种形态认为隐喻是一种词语替换或者词语转移(严世清,1995:pp. 27-31)。也被称为“AB式隐喻”(彭卓,侯建波,2023:pp. 89-93),对于AB式语言的理解,需要将本体和喻体的特征选择性突显,并且根据语境适当调整所表征的特征范畴。与直喻相比,隐喻的象征性更为强烈,它可以通过映射关系将一个概念与另一个概念相联系。例如,当我们说“他是一只老虎”,我们并不是指他真的是一只老虎,而是通过将他与老虎进行比较来突出他的某些特征,如力量、勇气和猛烈。第二种形态认为隐喻是一种“范畴错置”或者“语言误用”(霍布斯,1985:p. 20)。一些逻辑学家在逻辑的角度,认为隐喻是语言中不合逻辑的表达,是范畴错置,因为在实际的意义上,“萨里”是一个人,而“冰”是一个物体,说“萨利是冰”,实际上是在说“人是物体”,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是典型的范畴错置。语言现象中隐喻的第三种形态,是将隐喻看作是一种简单的语言修饰,隐喻不能使意义更加明确,只能使意义表达得更加美丽漂亮。
2.2. 将隐喻作为一种行为现象
将隐喻作为语言现象来探讨的情况,是从认知成品的层面上来研究的,而从行为现象上探讨隐喻,则是从认知过程的层面上来说的。如果说隐喻是一种动作,那么这是在行为现象中讨论隐喻。我们这里将隐喻作为行为现象是将其看成是语言行为。隐喻不仅显现在落在纸上的文字篇章中,不仅显现在人们已经说出的短语句子中,也显现人们说出语言的这种过程中。可以说,隐喻在本源上首先是言语行为的性质,然后才是派生的语言成品的性质。
第二种是指非语言的一般行为。在语言行为的过程中可以体现隐喻,同时在非语言的一般行为也会出现。例如心理定势,其实质就是同样的行为动作或者情感态度在跨越时间的意义上,在一个相同或者相似的情境中再次发生。在后续的心理和行为活动中引导注意偏差、产生反应倾向(王甲秀,黄福荣,2022:pp. 561-566)。再如范畴化行为,其实质就是用一个典型的标签将一系列相同或者相似的事物归纳在一起。在这些行为中,相同点或者相似点是奠基性的最为重要的特性,而相同点或者相似点正是用来定义隐喻的基本特征,所以,隐喻也不仅单纯地只是被定义为一种语言行为现象,而且也被定义为一种在最广泛意义上的行为现象。
2.3. 将隐喻作为一种认知现象
如上文所说,将隐喻定义为一种语言现象,是在成品的层面上来说的,将隐喻定义为一种行为现象,是在制造成品的行为层面上来说的,那么现在所要谈论的认知现象中的隐喻,则是在发端这种行为的动因层面上来说的,也是在起始这种行为的原料层面上来说的不管是在外显的行为层面还是在内隐的思维,认知,我们都能够看到隐喻使用的痕迹,可以说,人类之所以具有隐喻的语言,是因为人类具有隐喻的行为;归根结底来说,行为的出现来源于认知,所以最终还是有隐喻的认知。构建主义认知理论认为人类的认知是建构性的过程。在这个理论框架下,隐喻被视为一种认知工具,通过将一个已知的、更易理解的领域(源领域)与一个较为复杂或抽象的领域(目标领域)相联系,帮助个体理解和构建知识。
隐喻是一种思维倾向。德谟克里特曾说:“人类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从客观以及实证研究的角度上看,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然而在人类的认知层面上,总是欲求把两条不同的河流“看成”一样的河流,总是欲求把两片树叶“看成”相同的树叶。心理学中的“原型”理论正好印证了这种观点。当看到一个新的事物,总是欲求把它与认知系统中的某种原型加以比较、匹配、符合,正是这种寻求相似的本能常常被隐喻学家们定义为一种隐喻。
将隐喻看作认知行为的原材料。隐喻学家们不仅将符合原型的这种倾向称为隐喻,有时候也将原型本身也称为隐喻。例如“意像图式”理论、“模型”理论、“世界假说”理论,都是如此。人类认识事物,就是在这些意像图式的框架下来认识的,就是用这种框架去为杂乱的感性材料塑形(赵艳芳,2001:pp. 68-71)。学者们发现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意向图式来表达,如“内-外”图示,“中心-边缘”图示,“上-下”图示等等。就是用那些已有的模型来匹配、印证当前的事物。“世界假说”理论是隐喻学大师布莱克的理论,他认为人类(实质上特指西方)科学的发展实际上是人类隐含的“世界假说”的发展。世界假说即人类对于世界的基本看法、基本想象,也就是基本的世界观,将世界在原本的意义上看成是什么样子。近年来随着具身认知的兴起,西方心理学以身心二元论的基础研究神经系统与认知的关系。
总之,把隐喻定义为一种认知现象,当有共同的认知时隐喻就会发生。将隐喻的概念引向了人类心灵的最深层,也将隐喻的概念引向了心理学。
3. 按照显现形态的隐喻内涵
显现环境是在单一的某种层面上对于隐喻进行分析,而显现形态是指隐喻表现出来的具体形式和表象。在显现形态的角度,有两种不同的研究角度。分别是静态以及动态的视角。
3.1. 静态的视角
从静态的视角看待隐喻,可以更好地理解隐喻的本质和特点。隐喻是作为最终确定下来的某一种事物的现象而存在的,具有某种固定特点。从整体性和分析性两个方面来看,可以更好地了解隐喻的不同表现形式和其内在逻辑。
从整体性的视角来看,隐喻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法,通过将一个事物或概念比喻为另一个事物或概念,从而创造出新的意义或更加生动形象的表达方式。例如,“一个人面若冰霜”中,将一个人的面部表情比作冰霜,这样的比喻能够生动地描绘出这个人表情的冷酷和不友善。整体性的隐喻更能够让人一目了然地理解某一事物的表现,不需要去分析其组成部分或组织结构。隐喻把不同种类的生活经验的目标域和始源域采用融合的方法,进而实现人的认知和语言能力在本质上的扩展和深化(杨亚丁,2021:pp. 392-396)。在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中,整体性的隐喻经常被用来传达作者的情感和思想。
从分析性的视角来看,隐喻则是将两个事物之间的共性进行比较和分析,从而深入探讨其内在逻辑。分析性的隐喻更注重对隐喻内在逻辑的理解和挖掘,要求深入思考某种现象的内在联系,并将其与人类潜意识等联系加以思考,从而确定与某事物现象中最核心领域相符合的部分。因此,分析性的隐喻被广泛应用于解释和阐释某种概念和现象的本质,例如“人生如旅行”、“爱情是一种病”等。
从静态的视角来看,可以更好地理解隐喻的本质和特点,并通过整体性和分析性两个方面的视角,深入探讨隐喻的内在逻辑和意义,从而更好地理解和应用隐喻。
3.2. 动态的视角
在动态的视角上看,并不认为隐喻是静态的事物的现象,而是一个过程,是正在发生的一种过程,动态的过程是关注看待事物的这个过程,同样是隐喻,而在动态的过程中显现出的是动词的作用,产生一定的能动性,所以从动态的视角,也分成两种视野,语言和认知的视野,从语言的视野看,隐喻是在语言理解的过程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当语言中出现各类修辞手法,理解的这个过程也是隐喻,各类修辞手法的运用只存在与人类的语言当中,有了语言才会有对语言的理解,比如说“他发狂的时候就像一头怪兽”,这句话是一个隐喻的句子,但不是指它本身是隐喻的,而是对隐喻有了某种理解之后才说这句话是隐喻的。前人在研究隐喻的这个历史进程中,有一个著名的理论叫做“互动理论”,这个理论认为对于隐喻理解的这个过程,就是指本体和载体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胡壮麟,2004:p. 36)。根据上面的例子来看,“他”就是本体,“怪兽”就是载体,本体和载体之间相互作用,就形成了整句话的意思,整个语句意义形成的过程,是主体与载体互动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隐喻的。
隐喻不仅仅是发生在对事物的理解中,也体现在事物发生的这个过程当中。这就指的是第二个视野,即是认知的视野。动态的过程当中,隐喻可以帮助理解语言的整体意思,除此之外,还能够重新创造新的意思,当一个句子出现的时候,对这个语句的整体理解和创造性的过程是同时发生的,也可以说是对句子中的各个部分先有了联想,比较,创造,然后才有了整体的意思。这就是认知的过程。当人们需要解决问题时,隐喻则会通过各种不同的认知因素影响判断(徐慈华,黄华新,2022:pp. 109-159)。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上看,对世界,事物,语言文字的理解无时无刻不发生着隐喻,先有对旧有事物的认知作为铺垫,遇到新事物时必然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迁移加以理解,对于新事物的认知也反复的对旧有事物加深理解。
4. 按照显现机理的隐喻内涵
前面提到的按照显现环境、显现形态对隐喻的内涵理解进行分类,是在没有对隐喻的机理进行任何分析的基础上进行的,而历史上对隐喻运作机制的理解纷繁复杂,每一个隐喻学家对于隐喻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在不同的时间和场合也是不一样的。这造成了隐喻研究的杂乱、不统一,也造成了隐喻研究的零散凌乱,有的在语言学的框架下研究隐喻,有的在修辞学框架下、有的在哲学框架下、有的在心理学框架下、有的在认知科学框架下,而每一个框架又只是关心隐喻的某一个侧面、某一个部分。这样便把隐喻这样一个完整的人类现象分割的七零八落、杂乱无章。
4.1. 以相似性为机理的隐喻
如果把隐喻看作建立在相似性之上的迁移,或者互动,按照相似性的比较对象(什么和什么相似),隐喻可以分为两种。第一,建立在事物之间相似性之上,当发现二者之间的相似性存在的时候,就可以将存在于A事物上的元素迁移到B事物当中。第二,建立在主体态度、情感的相似性之上。隐喻所表现出的相似性是在个体意识清醒条件下可以接受的人造“错觉”(徐盛桓,2020:p. 13)。隐喻的基础不是建立在外在事物事实本身的相似性之上,而是建立在主体对于不同事物事实态度、情感的相似性之上。有研究者通过面孔形状与人格之间的隐喻的实验验证了圆润面孔更加宜人,在决策当中更加合作(李欣彦等,2022:pp. 339-346)。概念隐喻理论由乔治·莱科夫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提出。该理论认为隐喻不仅仅是语言表达方式,更是人类思维的基础结构。人们通过将一个概念(目标领域)用另一个概念(源领域)来理解和构建知识。约翰逊将隐喻视为不同概念域的结构映射,而在这里由于个体对于原概念域有不同的理解,映射的目标概念域也是不同的,概念对于目标域的映射主要取决于两个概念域之间是否存在“相似性”或称“同一性”。
4.2. 以比较为机理的隐喻
当然,按照隐喻的相似性基础,将隐喻分为这样的两类,自然无可厚非,历史上也有很多学者都是这样划分的。但是,这样的分类并不是完美无瑕的。基于不同客体本身之间的相似,和基于主体针对不同客体之间情感态度的相似,如果这样划分,便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相似性是一个客观的概念,是客观世界本身具有的一种性质,而不是通过主体派生间接产生的概念。而实际上,如果离开了正在观察研究的人,而说彼事物与此事物相似,这是一个很荒谬的说法,只要一说到相似,便已经是在主体的某种认知活动之后了。相似是在从事一种比较的认知活动之后产生的结果,在这种比较的认知活动之前说相似是没有意义的,甚至不能这样说,只要一说到相似,必然同时也说到了比较的认知活动。相似性与比较的认知活动是相辅相成的,是不可分割的,而在比较的认知活动过程中只能是发生在主体的内部,发生在主体的“看”的这个过程当中,发生在主体的“意识”之中。所以,基于不同客体本身之间的相似,和基于主体针对不同客体之间情感态度的相似,它们之间的不同,便不在于相似性是在客体本身之间和在主体的态度情感之间的不同,而在于主体发现相似性的认知活动的不同,前者对相似性的发现来自于主体对不同客体的“观察”,后者对相似性的发现来自于主体对不同态度情感的“觉察”,或者是一种内部观察。
5. 总结
隐喻是一种符号现象,在语言中是一种修辞现象,是修辞中一种能带给人非常形象生动,易于理解的一种智慧现象;同时,隐喻也是一种行为现象,是行为中能让人觉得可以以新纳旧,以旧陈新;在认知中,隐喻一种自然而然发生的过程。不需要人的意识就会立马发生的一种现象。人类的认知从本性的角度上看就是隐喻的。
人们从静态的视角看待隐喻的时候是将事物作为一个整体上的结果来呈现的,从整个的框架中体会隐喻本身,而从动态的视角看待时则是将事物以一个正在发展、创造、理解中的动态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就是隐喻的,隐喻不仅仅是能从最终呈现的结果形式上发生,在事物发生发展的每一个过程都与之息息相关。隐喻作为活动,作为过程是本然的,无论是带有特殊标记的客体,还是深居于内的原型,都是在这个活动、过程之后推导出来的。或许人类根本没有什么已在的认知原型,而只有相同的认知方式。
实际上,隐喻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心理现象,隐喻贯穿于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部分,当我们注意到某一物体最终以语言的方式呈现出来的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在无意识当中就运用到了隐喻,当我们使用隐喻,发现隐喻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在隐喻的基础之上开始的,这样一种回返往复的特征,决定了不能以实证的方法像研究客观物体一样研究隐喻。同时隐喻内涵承载着文化传承和认同的重要信息。隐喻可以是特定文化的象征和表达方式,通过隐喻,人们传递和表达着自己文化特征和价值观。这种文化特有的隐喻对于形成群体认同和社会凝聚力非常重要,可以激发人们的情感共鸣,触发共鸣式思考,并影响个体对某些议题、事件或观点的态度和情感反应。通过隐喻内涵的传递,可以更有效地影响人们的情感态度,促使人们产生共鸣和同理心,改善人们之间的沟通和理解。将抽象、复杂或抽象的概念转化为更具体、更容易理解的形象或概念。这种转化使得人们更容易相互交流和理解他人的观点、感受和经验,从而促进有效的沟通。
在时间的维度上,原型、意象图示等认知初始的结构,都是人类记忆的存留,都是过去经验的存留。而眼前的事物与事实,则是现时的新事物的显现。在这个意义上,隐喻充当了人类现时与过去交流的机制,人类的生活,就是在现在与过去、当下与记忆的摩擦与撞击中促动前行。而隐喻则提供了这种交流撞击的可能性与实在的机制。任何新的事物,被认识了,被理解了,实质上就是它在经验记忆中找到了共鸣、觅得了归宿,正是隐喻铺垫了那条通往经验通往记忆的回溯之路,与此同时,新的事物在被个体所解读认知也是通过隐喻与旧的记忆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