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北吴语的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现象类型考察
The “Numeral Kinship NP” Structure in Zhejiang North Wu Dialects: A Typological Research
DOI: 10.12677/ml.2024.124242, PDF, HTML, XML, 下载: 47  浏览: 94 
作者: 戚灵隆: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关键词: 浙北吴语数词亲属名词类型Zhejiang North Wu Dialects Numeral Kinship NP Classification
摘要: 浙北吴语中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时,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中相应的数量成分通常出现在亲属名词前面,形成“数词 亲属名词”结构。此结构是区别于普通话的特点之一。嘉兴话和嘉善话则与普通话保持一致,形成“亲属名词 数词”结构。杭州话较为特殊,兼具两种结构形式。从类型学角度看数词和亲属名词的连用现象,杭州话、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兼有独用型、并列型及对称型三种类型,嘉兴话和嘉善话兼有独用型和并列型。
Abstract: When numerals and noun phrases expressing kinship are used together in the Wu dialects of northern Zhejiang, the corresponding numerical components in Ningbo dialect, Shaoxing dialect, and Yuyao dialect usually appear before the noun phrases expressing kinship, forming a structure of “numeral kinship NP”. This structure is on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that distinguishes it from Mandarin. Jiaxing dialect and Jiashan dialect are consistent with Mandarin, forming a structure of “kinship NP numeral”. Hangzhou dialect is quite unique, with both structural forms. From a typological perspective, the phenomenon of the combination of numerals and noun phrases expressing kinship can be found in Hangzhou dialect, Ningbo dialect, Shaoxing dialect and Yuyao dialect, which have three types: individual type, paralleled type and symmetrical type. Jiaxing dialect and Jiashan dialect have both individual type and paralleled type.
文章引用:戚灵隆. 浙北吴语的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现象类型考察[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4): 239-248.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4242

1. 引言

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时,相应的数量成分如“俩、仨、四个”等通常作为亲属名词的后缀,形成“亲属名词 + 数词”结构。例如:

(1) a. 父子俩/姐妹仨/婆孙四个

b. *俩父子/*仨姐妹/*四个婆孙

浙江吴语则广泛分布着“数词 + 亲属名词”结构,且多见于口头俗语中,具体请参看《中国谚语集成·浙江卷》(1995) [1] 。例如:

(2) 宁波:俩爹撑船,各把一端。

(3) 绍兴:种田穿棉袄,俩娘扛蓬稻。

(4) 丽水:吃食两公婆,做事靠人多。

(5) 金华:两公婆吵架常事,布帐子合拢无事。

(6) 台州:大麦翻倒俩娘扛,小麦翻倒两爿糠。

(7) 温州:两夫妻乱场常事,隔壁邻舍插嘴多。

可见,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时,在普通话和浙江吴语中表现出的数词后置与数词前置是两者的显著差异。李荣很早就发现,汉语方言存在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的现象,并列举了各地方言存在的实证语料 [2] 。直到李旭平指出,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在很多南方方言与普通话及大多数官话方言中存在很大的差异,前者是数词前置型,后者是数词后置型。并对普通话,吴、湘、赣语作了类型归纳,有独用型和并列型两种类型,同时提出两点:第一,吴语属于独用型;第二,数词前置或后置与亲属名词的语义类型密切相关 [3] 。崔山佳根据李旭平对考察的方言点进行拓展补充,涉及中原官话、江淮官话、晋语等,并列举了不同方言点之间在使用上的异同 [4] ,讨论更加全面。

本文在浙北吴语地区选择了6个地点作为代表点方言,即杭州(杭州小片),嘉兴、嘉善(嘉兴小片),宁波(甬江小片),绍兴、余姚(临绍小片),对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现象进行考察,发现浙北吴语的情况与先贤所讨论的有不同之处:

第一,根据李旭平对吴语的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类型归纳的情况,有少数吴语,如嘉兴话、嘉善话,并不属于数词前置型,而是表现出与普通话一致的数词后置。

第二,对于数词前置型吴语的类型归纳,并不是所有数词前置型吴语都属于独用型。本文延用李文的归类依据,发现浙北吴语既兼具独用型和并列型又存在部分对称型。

第三,在浙北吴语中,数词出现的位置不拘泥于亲属名词的语义类型,数词与功能性亲属名词或关系名词连用时均可前置。

因此,本研究在李文的基础上,从类型学角度描述浙北吴语中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类型的分布,重点考察杭州话、绍兴话、宁波话、余姚话的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情况,兼论嘉兴话和嘉善话的连用类型。本文语料主要来源于吴语方言区的方言志、方言词典、方言研究专著、方言文化典籍中的相关记载,部分是由方言母语者提供(随文注明),以及从日常对话随听随记中所得的词句。

2. 浙北吴语中“数词 + 亲属名词”分布使用情况

就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时,根据数词出现的位置,可将这一连用现象分为两种类型,即数词前置型(如例2~7)和数词后置型(如例1)。其中数词前置型是大多南方方言所特有的类型,如在浙北吴语杭州话、绍兴话、宁波话、余姚话中均有分布。在此基础上,从亲属名词的结构关系看,又存在复杂的使用情况。

2.1. “数词 + 亲属名词”独用型

所谓“数词 + 亲属名词”独用型,其一般表现为直接用丈夫或妻子来表示夫妻关系,用父母来表示亲子关系,用祖父或祖母来表示祖孙关系,用公公或婆婆来表示婆媳关系。亲属名词往往是表双方关系间的其中一员,数词仅指处在夫妻、亲子(父子或母子)、祖孙或婆媳关系内部的具体人数。

2.1.1. 丈夫隐含妻子

宁波话有“两老头” [5] 。“老头”在宁波话中义为“丈夫”,“两老头”是丈夫隐含了妻子,表限于晚辈人称长辈人的年老夫妻。在家庭内部,既可以指年迈的父母,也可以指年迈的公婆。例如:

(8) 该晌日脚真好,纯靠国家政策稳当,两老头乐趣勿比后生少。(宁波)“全凭国家政策稳定扶持,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夫妻俩的生活乐趣不比年轻人少”

(9) 做事要人多,喫食两老头。(宁波)“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

上述例(9)是宁波谚语,意思是人手多了出活效率高,人口少了做饭方便。除了杭州话,绍兴话、余姚话跟宁波话同样也有相同的用法。

(10) 我晓得两老头已经退休十年咚哉。(绍兴)“我知道这夫妻俩已经退休十年了”

(11) 两老头讴我两个苹果吃渠患。(绍兴)“夫妻俩让我吃掉那几个苹果”

(12) 下饭两老头已经烧好浪哉。(余姚)“夫妻俩已经把饭菜烧好了”

(13) 两老头下礼拜要去余姚一院体检去嘞。(余姚)“下星期,公婆两个要去余姚第一人民医院体检”

此外,还有“两老倌(官)”。“老倌(官)”,即对成年男子的一般称呼,在宁波、余姚过去都指称为“丈夫”。例如:

(14) 俩老倌(官)拌嘴是常事,丈姆娘上门是多事。(宁波)“夫妻俩争执是常有的事,丈母娘上门掺和只会惹是生非”

(15) 俩老倌(官)刚刚从上海回转来。(余姚)“夫妻俩刚从上海回来”

上述例(14)是宁波谚语。“俩老倌(官)”也是丈夫隐含了妻子,这一表达方式既指年老夫妻也指年轻夫妻,但不能指称公婆。

总之,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中的“两老头”“俩老倌(官)”不是两个老头或两个老倌(官)的意思,也不是两个丈夫的意思,真正的意思是“丈夫和另一半”。此表达方式显然与普通话“夫妻俩”这一说法中所出现的数词类型和亲属名词类型都不同。但需要注意的是,亲属名词前的数词不能为大于“两”的自然数,否则在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中均不合法。

2.1.2. 妻子隐含丈夫

与丈夫隐含妻子相对应,除了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有“两老嬷”,杭州话也有此种说法(徐越教授提供)。“老嬷”在吴语方言中表“妻子”义,“两老嬷”是直接用妻子来单独表示夫妻两个,是妻子隐含了丈夫,表“妻子和另一半”,即夫妻俩。例如:

(16) 早间头,两老嬷讨相骂。(宁波)“早上,夫妻俩在吵架”

(17) 两老嬷上海旅游去哉。(宁波)“夫妻俩去上海旅游了”

(18) 两老嬷电视机一个人一只。(宁波)“夫妻俩一人一只电视机”

(19) 块匾去搡渠破两老嬷弗同意。(绍兴)“去砸破那块匾夫妻俩不同意”

(20) 两老嬷来带屋里头吃饭。(绍兴)“夫妻俩正在家里吃饭”

(21) 朋友家讴阿拉两老嬷去吃饭。(余姚)“朋友叫我们夫妻两个去吃饭”

(22) 两老嬷去荡马路去笛。(杭州)“夫妻俩去逛马路了”

例(21)中,余姚话的“两老嬷”可作为夫妻两人的自称,在句子中既可以做主语也可以做宾语,出现时前面要附加“阿拉”作为话语标记。此外,绍兴话还有“两婆老” [2] “两老太婆” [6] 。例如:

(23) 今朝两婆老衣裳穿勒笔挺带,好像吃喜酒介个样子。(绍兴)“夫妻俩今天穿的这么笔挺,好像要去喝喜酒”

(24) 两老太婆明朝要去庙里念佛。(绍兴)“夫妻俩明天要去庙里诵经”

“婆老”“老太婆”都表示为“妻子”,“两婆老”“两老太婆”都是妻子隐含了丈夫,且都用来指称年老夫妻。同样需注意,综上此类亲属名词前的数词不能为大于“两”的自然数,否则均不合法。

2.1.3. 父亲隐含儿女

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通常有“两爹”,直接用父亲来单独表示父亲与一个儿子或一个女儿。还有“三爹”,表示父亲与两个儿女(无性别限定)。“两爹”“三爹”都是父亲隐含了子女。例如:

(25) 两爹撑船,各把一端。(宁波)“父子俩撑船,各执一端”

(26) 快手势,弗及慢两爹。(宁波)“迅速敏捷的手势,比不上动作慢的父子俩”

(27) 两爹一个印板印出来格。(绍兴)“父子俩长得像一个印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28) 三爹黑清早种田去哉。(绍兴)“父子仨天还没亮就去种田了”

(29) 两爹人半路里则人家兜牢拷勒顿。(余姚)“父子俩半路上被人拦住揍了一顿”

(30) 两爹人来寻相骂。(余姚)“父女俩在吵架”

例(25) (26)是宁波谚语,例(29) (30)中的“两爹人”是余姚话中特有的表达,需要后面附加类称“人”才成立。综上这一类结构中的亲属名词一般使用父亲的背称形式。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中“父亲”的背称(兼尊称)为“爹”或“阿爹”。与普通话相比,“两爹”“三爹”在普通话中一般用“爷儿俩”“爷儿仨”“父子俩”“父子仨”等来表示相应的亲属关系。此外,从理论上说此结构的数词无限制,可说“四爹”,义为父亲与三个儿女(无性别限定);“五爹”,义为父亲与四个儿女(无性别限定)等。

2.1.4. 母亲隐含儿女

同父亲隐含子女一样,“两娘”是直接用母亲单独表示母亲与一个儿子或一个女儿,还有用“三娘”来表示母亲与两个儿女(无性别限定)。前置的数词只表示母亲与儿女这个整体内部的具体人数。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都有此类说法。例如:

(31) 两娘,一个走勒前头,一个走勒后头。(宁波)“母子俩,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

(32) 两娘穿嘞噶洋气到街上去阿?(宁波)“母女俩穿的这么洋气,是到街上去吗”

(33) 侬拉三娘坐做部汽车去。(绍兴)“你们母女三个坐同一辆车去”

(34) 两娘喫嘚三个苹果患。(绍兴)“母女俩吃了三个苹果”

(35) 两娘人穿了一件一模一样个衣裳。(余姚)“母女俩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

(36) 墙壁高头有两娘人拍个照片。(余姚)“墙上有母子俩拍的照片”

上例都是母亲隐含了儿女。例(35) (36)余姚话中的“两娘”同样需要后面附加类称“人”才成立。综上这一类结构中的亲属名词一般使用母亲的背称形式。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中“母亲”的背称(兼尊称)为“娘”或“老娘”。与普通话相比,“两娘”“三娘”在普通话中一般用“娘儿俩”“娘儿仨”等来表示相应的亲属关系。此外,从理论上也可说“四娘”,义为母亲与三个儿女(无性别限定);“五娘”,义为母亲与四个儿女(无性别限定)等。

2.1.5. 祖父隐含孙子女

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通常有“两公”,直接用祖父来单独表示祖父和一个孙子或一个孙女,即祖父隐含了孙子女。例如:

(37) 两公起早早该头去散步啊。(宁波)“爷孙俩起早去散步啊”

(38) 两公昨日着嘞一梗大鱼,我侬鱼没钓着。(宁波)“爷孙俩昨天钓了一条大鱼,我没有钓到鱼”

(39) 两公吃饭还是吃馒头?(绍兴)“爷孙俩是吃饭还是吃馒头”

(40) 我走哉,㑚两公再多坐歇工夫。(绍兴)“我走了,你们爷孙俩再坐一会儿”

(41) 明朝两公家吃饭会来勿?(余姚)“明天爷孙俩会不会来吃饭”

(42) 前头走过来两公家。(余姚)“前头走来公公和他的媳妇”

相反,在普通话中一般用“爷孙俩”来表示祖孙关系。此外,从日常生活中的随听随记中发现“两公”特殊之处:“两公”在余姚话中表达为“两公家”,“两公”后需附加类称“家”才成立,如例(41)。其所指对象不仅是祖父和孙子或祖父和孙女,还可指称公公和媳妇,如例(42)。因“公”另表“丈夫的父亲”义,即公公。“两公家”同时也是公公隐含了媳妇。

2.1.6. 祖母隐含孙子女

绍兴话、宁波话和余姚话通常有“两婆”,直接用祖母来单独表示祖母和一个孙子或一个孙女,即祖母隐含了孙子女。例如:

(43) 两婆新衣裳穿好啊。(宁波)“婆孙俩穿新衣服了啊”

(44) 两婆乘汽车乘嘞两日唻。(宁波)“婆孙俩乘了两天的汽车”

(45) 两婆做生活实足做了两日哉。(绍兴)“婆孙俩已经干了两天的活了”

(46) 眠床高头有两婆睏亨=。(绍兴)“床上睡着婆孙俩”

(47) 两婆家又嘞个寻相骂哉。(余姚)“婆婆和媳妇两个又在吵架了”

(48) 前头走来两婆家。(余姚)“前面走来婆孙俩”

相反,在普通话中一般用“婆孙俩”来表示祖孙关系。此外,从日常生活中的随听随记中发现“两婆”特殊之处:“两婆”在余姚话中表达为“两婆家”,“两婆”后需附加类称“家”才成立,如例(48)。其所指对象不仅是祖父和孙子或祖父和孙女,还可指称婆婆和媳妇,如例(47)。因“婆”另表“丈夫的母亲”义,即婆婆。“两婆家”同时也是婆婆隐含了媳妇。相同的情况在宁波话中也有出现,其用“两家婆”表示婆媳俩,但不表示爷孙俩。例如:两家婆总归两隔生个。“婆婆和媳妇肯定是不一样的”

2.1.7. 小结

杭州话、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都有数词前置独用型的连用现象,但各自的用法存在些许差异。现将独用型在四地方言中的使用情况进行归纳,如表1所示。

Table 1. The use of individual type in the four dialects

表1. 独用型在四地方言中的使用情况

杭州话中仅在表夫妻俩时才使用数词前置独用型,且仅表示妻子隐含丈夫,即两老嬷。究其原因,宋室南迁,北方官话对杭州话的影响和冲击使得杭州话保留着浓厚的官话色彩,其余独用型的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现象与北方官话保持一致,均属于数词后置型。而“两老嬷”是杭州话仍然保持吴语原有特征的表现。

2.2. “数词 + 亲属名词”并列型

李旭平认为吴语属独用型,赣语、湘语同普通话均属并列型 [3] 。实则不然,吴语中部分方言也是属于并列型。所谓数词与亲属名词连用的并列型,就是其中的亲属名词所表示关系的两个亲属成并列或对举结构。如普通话中的“姐妹俩”“婆媳俩”“叔侄俩”等,其中“姐妹”“婆媳”“叔侄”有两个亲属名词共现,不再由一人隐含另一人。正如崔山佳所言,独用型和并列型间存在蕴涵关系,一种方言如果具有独用型,那么其内部一定具有并列型,反之则不然 [7] 。因此,杭州话、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的“数词 + 亲属名词”也有并列型,如表2所示。

Table 2. The “numeral + kinship NP” parallel type of four places dialects

表2. 四地方言的“数词 + 亲属名词”并列型

“两夫妻”“两姊妹”“两兄弟”是四地方言共有的说法;“两姑嫂(两姑娘阿嫂)”“两公婆”在宁波、绍兴、余姚三地方言中均有分布;“两叔伯姆”在杭州、宁波、绍兴三地方言中均有分布;“两老老”是宁波话和余姚话共有的说法;“两兄妹”仅见于杭州话。它们都是属于并列型,此类型的亲属名词中,表亲属关系的双方直接并列依次排开,形成并列或对举结构。像这种在方言中既有独用型又有并列型的情况,我们称之为兼有型。杭州话、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就是典型的“数词+亲属名词”兼有型。李文仅用富阳话代表吴语来说明吴语属于独用型是欠妥的。

值得注意的是,“两姊妹”和“两兄弟”前的数词表关系成员的具体个数,不受限制,可以是三及以上的自然数,如“三姊妹”“五兄弟”等。其中“两姊妹”的所指对象相较于其他单一的指称对象来说,其更为复杂,可以包括姐姐和妹妹(姐妹)、姐姐和弟弟(姐弟)或哥哥和妹妹(兄妹),即普通话中的“姐妹俩”“姐弟俩”或“兄妹俩”。同理,只要在兄弟姐妹中有一个女性成员,那么这个集体成员皆可用“数词 + 姊妹”来表示。

2.3. “数词 + 亲属名词”对称型

根据刘丹青(1983)的观点来看,“妯娌”属于相向类关系名词,关系两端地位相等。亲属名词虽是一个词,但与独用型不同的是,无需一人隐含另一人,因为两人共用一个亲属名词 [8] 。“这种说法实际上是利用了对称型关系名词用单词起到了并列型的作用,类型上介于独用型和并列型之间” [7] ,因此,我们称这种类型为“对称型”。在众多的“数词 + 亲属名词”中,“两妯娌”是宁波话、余姚话里比较特殊的结构,“两连襟”是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里比较特殊的结构。例如:

(49) 两妯娌还在寻相骂,从日里到夜头。(宁波)“从早到晚,妯娌俩还在吵架”

(50) 讴两妯娌到电影院看电影去。(余姚)“叫妯娌俩去电影院看电影”

(51) 啊!倷是两连襟呀!太好了!(宁波)“啊!你们两个是连襟呀!太好了”

(52) 两姨丈平常香烟勿吃或=。(宁波)“连襟俩平常都不抽烟”

(53) 两连襟上外=日子钓了一梗大鱼。(绍兴)“连襟俩昨天钓了一条大鱼”

(54) 我先走哉,㑚两连襟再坐仔顷。(余姚)“我先走了,你们连襟两个再多坐一会儿”

例(52)中“两姨丈” [9] 是宁波话中特有的说法,比“两连襟”更为常见,两者同义。此类亲属名词前的数词仅限于“两”。不管是“两妯娌”“两连襟”还是“两姨丈”,其中的“妯娌”“连襟”“姨丈”都是单纯词,是对称型亲属关系名词,不能表示两个并列共现的亲属名词。以“妯娌”为例,如果说甲是乙的“妯娌”,那么乙也是甲的“妯娌”,属于相向,关系两端地位相等。“两妯娌”属于对称型“数词+亲属名词”。同理,“两连襟/两姨丈”也是对称型亲属关系名词。此外,绍兴话和余姚话有“两老堂”(义为堂兄弟两人)、“两老表(义为表兄弟两人)”,杭州话有“两老伴儿(一般指中年以上的夫妻)” [2] ,也都属于对称型,因为“老堂”“老表”“老伴儿”也属于相向。

值得注意的是,杭州、宁波、绍兴和余姚四地方言中的“两兄弟”,由于“兄弟”是合成词,对其是对称型还是并列型,需分类讨论。按《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对“兄弟”一词的解释可知,当“兄弟”两字都读重音时,即“xiōng dì”,其义为“哥哥和弟弟” [10] ,那么“两兄弟”属于并列型;当“兄弟”一词读为轻声时,即“xiōng di”,其义为“弟弟” [10] ,那么“两兄弟”属于对称型。对称型数量虽很少,但很有类型学意义。

3. 浙北吴语中“亲属名词 + 数词”分布使用情况

南方方言绝大部分是数词置于亲属名词之前,也有置于后 [7] 。同样在浙北吴语中,不仅有数词前置型,还有数词置于亲属名词之后的连用现象,主要分布在嘉兴话和嘉善话中,杭州话也有此现象。

3.1. “亲属名词 + 数词”独用型

无论数词是前置还是后置,只要在此连用结构中直接用表亲属一方的词来单独隐含相应的亲属关系,均属于独用型。通过检索北京大学语料库(CCL),我们发现普通话作为典型的数词后置型,其中就有大量“亲属名词 + 数词”独用型的这一结构分布。例如:爷俩/爷儿俩(284例)、娘俩/娘儿俩(275例)、姐俩/姐儿俩(79例)、哥俩/哥儿俩(614例)等。“爷”“娘”都隐含子女,表示父子关系或母子关系;“姐”隐含妹妹,表示姐妹关系;“哥”隐含弟弟,表示兄弟关系。

浙北吴语的嘉兴话、嘉善话 [11] 和杭州话 [12] 均表现出与普通话一致的用法,如表3所示。

Table 3. The “numeral + kinship NP” individual type of three places dialects

表3. 三地方言的“亲属名词 + 数词”独用型

嘉兴话(硕士研究生高佳盈提供)、嘉善话(徐越教授提供)和杭州话(徐越教授提供)中都仅用父亲或母亲来隐含子女,属于“亲属名词 + 数词”独用型,例如:

(55) 爷两家头/爷两个到阿里去?(嘉兴)“父子俩到哪里去啊”

(56) 娘两家头/娘两个勒逛街路。(嘉兴)“母女俩在逛街”

(57) 爷两个大讲章。(嘉善)“父子俩在讲大道理”

(58) 娘两个辣厨房烧饭。(嘉善)“母女俩在厨房烧饭”

(59) 爷两个说当忙就走的,接=葛=个时光还辣=哈=屋里厢?(杭州)“父子俩说马上就走,怎么这半天了还在家里”

(60) 明朝你们娘两个去不去?(杭州)“明天你们母子俩去不去”

“爷两个”既可以表示父子俩,也可以表示父女俩,“娘两个”同理。数词在三地方言中均不受限制,可以说“爷三个父亲和两个孩子的总称”“娘四个母亲和三个孩子的总称”等。此类结构在杭州话中的分布,与其上一节论及的数词前置连用现象分布形成互补。在嘉兴话中,“爷两个”“娘两个”还可称为“爷两家头”“娘两家头”,经母语者告知后者较为常用。

3.2. “亲属名词 + 数词”并列型

Table 4. The “numeral + kinship NP” paralleled type of two places dialects

表4. 两地方言的“亲属名词 + 数词”并列型

在数词后置的结构类型中,亲属名词也可以是并列或者对举结构,形成“亲属名词 + 数词”并列型。据北京大学数据语料库(CCL)的考察,发现在普通话中有“夫妻俩”(811例)、“姐妹俩”(354例)、“兄弟俩”(660例)等。我们同样发现,嘉兴话 [11] 和嘉善话 [12] 中都有此类结构分布,如表4所示。

相较于嘉善话,嘉兴话中此类结构的说法较多,两地共有表示“婆媳俩”“夫妻俩”“姐妹俩”“兄弟俩”的“亲属名词 + 数词”并列型。例如:

(61) 婆媳两家头勒讨相骂。(嘉兴)“婆媳俩在吵架”

(62) 夫妻两家头/夫妻两个蛮好诶。(嘉兴)“夫妻俩蛮好的”

(63) 姊妹两家头/姊妹两个凶来弗得了。(嘉兴)“姐妹俩脾气很凶”

(64) 弟兄两家头/兄弟两家头读书,还是阿大读来好。(嘉兴)“兄弟两个读书,还是哥哥读书好”

(65) 阿婆新妇两个辣厨房烧饭。(嘉善)“婆媳俩在厨房烧饭”

(66) 夫妻两个去荡马路去笛。(嘉善)“夫妻俩逛街去了”

(67) 弟兄两个辣房间里弗道辣弄点啥,声音也呒没。(嘉善)“兄弟俩在房间不知道在干什么,声音也没有”

(68) 姐妹两个街上买衣服去笛。(嘉善)“姐妹俩上街买衣服去了”

其中,例(68)嘉善话中的“姐妹两个”仅表示姐姐和妹妹,与嘉兴话中的“姊妹两个”所指称的对象范围相对较小。嘉兴话中“两个”可以说成“两家头”,“弟兄两家头”可以说成“兄弟两家头”,另有“伯母两家头/伯母两个”,其中“伯母”属于并列型亲属名词。

3.3. 小结

杭州话在“亲属名词 + 数词”结构中仅有独用型,而嘉兴话和嘉善话在浙北吴语中属于典型的数词后置型,两地均有独用型和并列型分布,也属于兼有型,如表5所示。

Table 5. The distribution of types when the words are counted

表5. 三地方言数词后置时的类型分布情况

4. 数词和亲属名词的相互关系

李旭平通过对普通话、吴语、湘语、赣语四种方言中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现象进行对比研究后发现:一方面,普通话中数词置于亲属名词后面,湘语和赣语同吴语一致,数词置于亲属名词前面;另一方面,吴语属于独用型,湘语和赣语同普通话一致,属于并列型 [3] 。并将数词和亲属名词的相互关系在四种方言里的用法和限制作了总结。李文认为,数词前置或后置与亲属名词的语义类型有密切联系。当数词前置时,亲属名词一般仅限于父亲、母亲或夫妻这些功能性名词,而当数词后置时,功能性名词或其他关系名词均可行。换言之,吴语、湘语和赣语“数词 + 亲属名词”一般仅表示亲子或夫妻关系。

据本文考察,现将普通话、杭州话、宁波话、绍兴话、余姚话、嘉兴话和嘉善话里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的用法和限制总结如下,如表6所示。

从表中可以看出,数词的前置或后置并不受亲属名词语义类型的限制。并非如李文所说,吴语中数词前置,仅限于父亲、母亲或夫妻功能性亲属名词之前。从上文对“兼用型”探讨中可知,浙北吴语中的杭州话、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同普通话一样,亲属名词类型没有限制,即数词既可以出现在功能性亲属名词前,又可出现在关系名词前。甚至数词与关系名词连用时前置的情况更多。同样,作为数词后置型的嘉兴话和嘉善话,亲属名词类型也没有限制。究其原因,浙北吴语关系名词种类比父亲、母亲和夫妻这类功能性亲属名词多,尤其是在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中。因此,李文中“数词前置或后置与亲属名词的语义类型密切相关”的说法是欠妥当的。

Table 6. The usage and restrictions on the “numeral + kinship NP” structure in Zhejiang North Wu dialects

表6. 浙北吴语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的用法和限制情况

5. 结语

本文主要考察了浙北吴语的数词和亲属名词连用现象的分布使用情况,沿用李文的分类标准,可分为独用型、并列型和对称型三种。其中兼有型是兼具独用型和并列型,两者之间存在蕴涵关系。杭州话中既有数词前置,又有数词后置,使用情况较为复杂,宁波话、绍兴话和余姚话之间基本保持一致,属于典型的数词前置型,嘉兴话和嘉善话之间保持一致,属于典型的数词后置型。此外,“数词 + 亲属名词”结构中数词置于亲属名词前,与普通话相区别,不受亲属名词的语义类型限制。功能性亲属名词和关系名词两者皆可后置或前置与数词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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