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全球数字技术革命与收入分配格局重构的双重背景下，企业数字化转型如何影响劳动收入份额成为学术界与政策界共同关注的核心议题。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数字经济发展报告(2023)》显示，2022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达50.2万亿元，占GDP比重提升至41.5%，企业数字化投入年均增速超15%。与此同时，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我国劳动收入份额自2012年的47.4%波动下降至2022年的45.1%，与OECD国家平均55%的水平仍存显著差距。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规范收入分配秩序，规范财富积累机制”，《“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也强调需“健全适应数字经济发展的就业与分配制度”。在此背景下，厘清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作用机制与边界条件，对平衡技术效率与社会公平、推动共同富裕目标实现具有紧迫意义。
数字化转型，作为新时代企业发展的重要战略，已经成为企业实现转型升级、提升竞争力的必由之路。它要求企业以数据为驱动，通过引入新技术、新理念，重构企业运营和管理模式，以适应市场变化，满足客户需求，推动企业持续发展并不断确立竞争优势。员工劳动收入份额，即员工薪酬占企业总收入或增加值的比例，大多数学者采用现金流量表中的“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与利润表中的“营业总收入”之比来衡量劳动收入份额，是衡量企业收入分配合理性和员工利益保障程度的重要指标。在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企业的运营方式、生产效率和盈利能力都可能发生显著变化，这些变化势必会影响到员工的劳动收入份额。
本综述致力于系统梳理并分析当前文献，旨在深入探讨数字化转型对员工劳动收入份额的具体影响机制，在此基础上，为企业制定相关优化劳动收入分配的相关政策提供坚实的理论基础与可行的实践指导；同时，本文也为后续的研究者提供研究基础和新的研究思路。
2. 企业数字化转型
2.1. 数字化转型的内涵
在过往相关文献中，数字化转型被赋予了多种不同的内涵。根据吴江[1]的研究，数字化转型是一项错综复杂的进程，它融合了信息、计算、通讯与连接技术，目标在于重新构想产品与服务的形态、优化业务流程、革新组织结构、重塑商业模式及合作方式，以期更高效地规划并执行企业的商业活动流程，进而助力企业挖掘并实现更大的价值创造与捕获能力。此外，Nambisan [2]认为，在实现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成功的企业通常依赖于三个关键支撑点：数字化组件、基础技术架构以及平台化系统。这些要素彼此关联、协同作用，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保障。肖土盛则从劳动收入的角度提出，数字化转型是企业通过引入新技术，调整人力资本结构，以提升劳动收入份额的过程[3]。此外，李雪松等[4]则关注数字化转型对企业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和创新绩效的推动作用。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揭示了数字化转型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2.2. 数字化转型的测度
数字化转型涉及企业运营、管理、技术等多个方面，其测量和评估对于了解转型进展、优化转型策略具有重要意义。数字化转型的测量方法多样，成熟度模型是一种常用的数字化转型测量方法，它通过构建一系列指标和评估标准，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各个方面进行评估。王核成等[5]建立了一个多维度的数字化成熟度评价体系，该体系包含五个关键维度：战略规划与组织变革、技术基础环境建设、运营流程数字化重构、系统整合能力以及转型效果评估。业务绩效是衡量数字化转型成效的重要指标之一，何帆、刘红霞[6]通过对企业数字化变革前后的业绩进行比较，评估了数字化转型对企业业绩的影响。这种方法能够直观地反映数字化转型的实际效果，有助于企业了解数字化转型对企业业绩的贡献。关键成功因素是指影响数字化转型成效的关键因素，通过评估这些因素的达成情况，可以间接衡量数字化转型的成效。吴江等[1]提出实现数字化转型的关键推动力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数字化元素的系统整合与持续优化，其次是技术支撑体系的可靠性与稳定性建设，最后是平台化运营机制的效能提升。这三个方面相互依存、协同发展，共同构成了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核心动力系统。多维度综合评估方法结合了上述多种测量方法，从多个角度全面评价数字化转型的成效。杨德明、刘泳文[7]提出了一个多维度综合评估框架。该框架包括数字投资、数字技术、商业模式转型等多个维度，通过分别衡量每个维度的表现，并运用统计分析方法进行综合评估，以全面反映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整体成效。
随着数据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非结构化文本数据在经济研究和金融分析中的应用范围不断扩大，这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效果的量化评估提供了新的方法论支持[8]，基于文本分析法的数字化转型测量方法逐渐受到关注并被广泛接受。在学术界，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采用文本挖掘技术来量化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进程。其中，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研究成果有很多，吴非[9]构建了基于年报文本的数字化指数；赵宸宇[10]开发了适用于中国上市公司的数字化转型评估模型；戚聿东与蔡呈伟[11]提出了基于多源文本数据的转型程度测量方法；何帆和刘红霞[6]则率先将机器学习算法应用于企业数字化特征识别。这些研究通过创新的方法论，为数字化转型的量化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和实践参考。
3. 企业数字化转型与劳动收入份额
作为企业实现转型升级和追求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战略选择[10]，数字化转型不仅重塑了企业的运营模式，更对收入分配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关键维度：首先是企业整体收益水平的提升，其次是生产要素报酬分配结构的调整，最后是不同层级劳动者收入差距的变化。从作用机制来看，数字化转型通过促进生产效率提升和业务模式创新，不仅带动了企业总收入的增长，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劳动报酬在价值分配中的比重。但与此同时，随着转型进程的推进，管理层与普通员工之间的薪酬差距可能呈现扩大趋势，这主要源于数字化技能差异带来的价值创造能力分化。为了深入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的决策部署，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数据局联合印发了《数字经济促进共同富裕实施方案(2023)》。该方案明确指出，要通过数字化手段促进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不断缩小区域之间、城乡之间、群体之间、基本公共服务等方面的差距，推进全体人民共享数字时代发展红利，助力在高质量发展中实现共同富裕。因此，在推进数字化转型的同时，企业需要建立更加公平合理的收入分配机制，以实现可持续发展，达到“做大蛋糕”与“分好蛋糕”兼顾的共同富裕目标。
3.1. 做大蛋糕
数字化转型的产出增长效应：增加企业总收入
作为推动企业发展与保持竞争优势的核心动力，技术创新在现代商业环境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通过采用先进技术实现收益增长，已成为企业构建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战略选择。在当前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加速融合的背景下，数字化转型为企业技术升级提供了新的发展空间，这种转型不仅大幅提高了技术创新的效能，还显著增强了企业的生产能力和盈利水平。技术创新是数字化转型的核心，它可能通过自动化和智能化生产降低对劳动力的需求，从而降低劳动收入份额[12] [13]。此外，数字化转型通过整合智能化设备和自动化技术，能够大幅优化生产流程，提升运营效能。这种技术革新不仅带来了生产率的显著改善，还通过减少人工干预和优化资源配置，实现了运营开支的合理控制，显著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率进而提升了企业收入[14]。
从创新要素的获取与协同维度来看，一方面，数字化技术的广泛应用和信息化平台的建设，显著提升了创新资源的共享效率，数字化转型促进了企业内部的资源优化配置，使得员工能够更高效地完成任务，从而提高了企业收入。然而，技术创新也可能促进产业升级和劳动力结构优化，提高劳动力价值，进而提高企业收入[15]。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还体现在融资约束的缓解方面。通过降低融资门槛和优化融资渠道，数字化转型有效改善了企业的资金获取能力，这种改善进而对劳动报酬产生了积极影响。这种资金可得性的提升不仅增强了企业的用工能力，还通过扩大生产规模和提高经营效益，为提升员工薪酬水平创造了条件。因此，数字化转型通过改善融资环境这一传导机制，间接促进了劳动收入份额的增长[16]。另一方面，数字化转型促进了产业融合和跨界合作，为企业提供了更广阔的市场空间和更丰富的资源来源，这有助于企业提高盈利能力，从而增加对劳动力的投入和回报[17] [18]。
数字化转型可能导致就业机会的变化，从而影响企业收入。一方面，数字化转型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如数据分析师、人工智能工程师等职位，这些职位往往具有较高的薪酬水平；另一方面，数字化转型也可能导致一些传统职位的消失或减少，如某些低技能、重复性的工作。这种就业结构的深刻变革必然导致劳动报酬分配格局的相应调整，为应对数字化转型带来的挑战，企业需要建立系统化的人才培养机制，通过持续的教育投入和技能培训，全面提升员工的数字化素养和专业能力。这将有助于提高劳动力的生产效率和创新能力，进而提高企业收入[19]。
3.2. 分好蛋糕
3.2.1. 数字化转型的结构优化效应：提高企业劳动收入份额
数字化转型为企业带来了革命性的组织架构重塑和运营模式创新，这种变革不仅体现在技术层面的更新换代，更涉及资源配置方式的系统性转变。在人力资源方面，数字化转型显著提高了对复合型人才的需求强度，促使企业优化人才梯队建设，完善薪酬激励机制。同时，这种转型还重构了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关系，推动了就业市场结构的深度调整，形成了新的就业生态。
这种变化不仅影响了劳动力的就业和收入，还可能导致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和不确定性加剧。Goos和Manning [20]在研究中发现，随着产业结构的升级和转型，劳动收入份额呈现出上升的趋势。张车伟和赵文[21]在研究中指出，数字化转型促进了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和多样性，但同时也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和不确定性。王亦飞等[22]基于长江中游城市群的实证检验发现，数字经济对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增加，对低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减少。数字化转型引发了劳动力市场需求的显著分化，表现为对具备数字化素养和专业技能的复合型人才需求持续攀升，而对传统技能型岗位的需求则呈现下降趋势，这种结构性变化凸显了劳动者技能升级的紧迫性，要求其通过持续学习和能力提升来适应数字化转型带来的职业环境变革。
从产业结构升级的角度分析，数字化转型推动了产业体系的深刻变革，加速了经济结构的优化重组。数字经济为代表的新兴产业快速崛起，现代服务业规模持续扩张，而传统制造业的比重则呈现下降趋势。新兴产业和服务业通常具有更高的劳动收入份额，因此数字化转型有助于提升整体的劳动收入份额。宋培等[23]的研究指出，数字经济的发展和人力资本的积累有助于提升劳动收入份额。这意味着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企业应当重视员工的技能培训和知识更新，提高员工的综合素质，以适应数字化时代的需求。薛龙[16]等人的研究基于融资约束的理论框架，探讨了企业数字化转型与劳动收入份额之间的作用机制。研究表明，融资约束程度直接影响着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深度和广度，这种影响进而传导至劳动收入分配领域。因此，政府和企业应共同努力，改善融资环境，降低融资成本，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有力支持。
Li等[24]通过实证分析了中国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发现数字化转型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劳动收入份额，但这一效应受到企业规模、行业特性等因素的制约。Miao等[25]则从技术创新和产学研合作的角度，探讨了数字化转型对制造业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发现技术创新和产学研合作能够增强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正向效应。Yang等[26]则直接提出了数字化转型是否减少企业劳动收入份额的问题。通过实证分析，他们发现数字化转型在整体上并未显著减少劳动收入份额，但存在行业和企业类型的异质性。
许多国外学者关注到数字化转型带来的技术替代效应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他们认为，自动化技术和智能化设备的广泛应用在提升企业运营效率的同时，也带来了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变革。这种技术替代效应可能导致部分传统岗位的消失或缩减，从而对劳动需求产生抑制作用。Acemoglu和Restrepo [27]在研究中指出，自动化技术的发展导致了制造业中劳动力需求的减少和工资水平的下降，进而影响了劳动收入份额。
3.2.2. 数字化转型的风险降低效应：减小企业内部薪酬差距
企业数字化转型引发的技术革新通过替代机制对劳动力需求产生显著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扩大组织内部的薪酬差距。根据熊彼特提出的创造性破坏理论，重大技术革新在促进产业升级的同时，也会淘汰落后的生产方式和商业形态。在这一过程中，传统劳动密集型产业面临数字化生产模式的冲击，导致部分岗位需求下降，进而引发产业结构的深度调整。基于市场供需理论，在劳动力供给相对稳定的条件下，需求的下降将导致工资水平的调整，从而影响员工收入。Karabarbounis和Neiman [28]针对美国市场的研究表明，信息技术的发展确实导致了劳动收入比重的下降。从生产要素价值的角度来看，数字化转型提升了企业的智能化水平，增加了技术资本的价值。根据生产要素替代理论，技术资本比重的上升会相应降低劳动要素的占比，这种结构性变化对劳动收入产生了抑制作用。
从理论视角来看，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内部薪酬结构的影响具有动态性和条件性特征。这种影响的程度和方向取决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战略选择、实施路径以及相应的管理措施。企业需要建立科学的收益分配机制，确保数字化转型带来的经济效益能够在不同层级员工之间实现合理分配。这就要求企业在推进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既要注重技术升级和效率提升，也要重视人力资源政策的配套改革，通过建立公平的薪酬体系和职业发展通道，有效缓解可能出现的收入分化问题。
4. 综述与展望
4.1. 总结评述
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受到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包括行业特性、企业规模、技术投入、人力资本结构等。现有研究表明，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呈现出双重效应。从正向效应来看，数字化技术的应用通过提升运营效率和优化资源配置，能够扩大企业的利润空间，为增加劳动报酬创造有利条件；从负向效应来看，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出现的资本深化和技术替代现象，可能导致部分岗位消失或缩减，从而对劳动收入产生抑制作用。这种双重效应的最终结果取决于技术替代效应与效率提升效应之间的动态平衡，以及企业规模、行业特征、劳动力素质等多重因素的交互影响。因此，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是一个复杂的、多维度的问题，需要结合具体情境进行深入分析。
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研究，不仅揭示了数字技术对企业和劳动力市场带来的深刻变革，还为政策制定者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持和指导。随着数字技术的持续发展和广泛应用，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步伐将进一步加快，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也将更加显著。因此，未来的研究需要更加深入地探讨数字化转型与劳动收入份额之间的动态关系，以更好地适应和引领数字经济的发展。
4.2. 研究展望
首要的研究方向是深化对数字化转型与劳动收入份额直接作用机制的探索。虽然已有研究证实了两者间的正向关联，但对其具体作用路径的解析仍显不足。后续研究可着重从以下几个维度展开：其一，考察数字化转型如何通过重塑企业人力资本结构，提高员工技能水平，从而影响劳动报酬分配；其二，分析数字化转型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如何转化为劳动收入的增加；其三，探究数字化产生的新型就业岗位对劳动收入份额的贡献度。这些研究将有助于构建更加完善的数字化转型影响评估框架。除此之外，进一步的研究应当着重剖析数字化转型影响劳动收入份额的微观机制。具体而言，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展开深入探讨：首先，分析数字化转型如何通过重构企业人力资本体系，提升员工数字技能水平，从而优化劳动报酬结构；其次，考察数字化转型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如何通过价值创造过程转化为劳动收入的实质性增长；再次，研究数字化催生的新型就业形态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动态影响。此外，还可以探讨数字化转型背景下，企业组织架构变革、业务流程再造等因素对劳动收入分配的传导机制。这些研究将有助于构建更加系统化的理论框架，为理解数字化转型的经济效应提供新的视角。同时，还可以研究数字化转型对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关系、工资水平、就业稳定性等方面的影响，以更全面地揭示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另外，要关注技术进步与劳动收入份额的动态关系，随着数字化技术的不断发展，未来研究需要更深入地探讨技术进步如何动态影响劳动收入份额。特别是，需要关注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和自动化等技术如何改变劳动市场的需求和供给，以及这些变化如何影响不同技能水平劳动者的收入分配。
其次，未来的研究还需要关注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异质性影响。现有研究发现，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在不同行业、企业规模和所有权结构中存在显著差异。不同行业、不同规模和不同所有制的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可能面临不同的挑战和机遇，其对劳动收入份额的影响也可能存在差异。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针对不同类型的企业进行更为细致的分析，以及如何制定针对性的政策来促进更加公平的收入分配。以揭示数字化转型对劳动收入份额影响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最后，未来研究需要更加全面地评估数字化转型对劳动力市场和社会经济的长期影响。虽然短期内数字化转型可能对劳动收入份额产生积极影响，但其长期效应仍不确定。应当重视数字化转型如何长远地重塑劳动力市场结构、就业模式及收入分配格局，并考察这些变革对经济增长、社会稳定及居民生活质量所带来的深远影响。这样的关注有助于政策制定者更有效地把握数字化转型所带来的挑战与契机，促进数字经济与社会经济之间的和谐共生与可持续发展。
基金项目
基金项目：2024年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企业数字化转型与员工劳动收入份额关系的研究”(KYCX24_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