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吞口，“亦称吞、辟邪、天口、老虎牌等” [1] ，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雕刻艺术。其造型类似于面具，有些可佩戴在头上，但多数吞口是作为悬挂物而使用的。绝大部分吞口的材质都为木质，其主要应用目的是辟邪、安宅、纳吉，多用于镇宅、镇墓。臧国书在《图腾、巫术、艺术——论富源水族“吞口”的审美演变》一文中对吞口下了这样的定义：“吞口，顾名思义，源于其一张宽而大的巨嘴，悬挂在门额上方做镇宅、避邪用。平日俯视、监视门前，一旦有妖鬼进门，便一口把它吞下，故称‘吞口’ [2] 。”吞口在我国民间的传播甚是广泛，在少数民族及汉民族地区都有出现，普遍存在于我国西南部的云南、贵州、四川、湘南及湖北等地区。其在北方地区也有出现，如曾经在陕西省宝鸡地区，镇宅吞口的使用就很是普遍，只是如今渐渐销声匿迹了。不同地区对吞口有当地独特的称呼，“江西称之为‘哨山’，台湾称之为‘兽牌’，陕西称之为‘辟邪’，云贵一带又称为‘吞’‘天口’‘喷口’‘老虎牌’等 [3] 。”
虽然吞口诞生的时间非常久远，但是就目前的研究资料看，学者对它的具体研究大致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的。由于吞口是在民间使用的民俗信仰产物，其强烈的地域性和活态的变化性致使吞口在漫长的流传演变过程中不断分散、传播、交融、变换，使得目前全国吞口流传现状有范围广、种类多、资料散、品类杂等情况，这导致对我国吞口做整体性调研工作较为困难。到目前为止，学者对吞口的研究多存在于个案研究，如楚雄彝族虎吞口、富源水族吞口、湘南吞口等，其中尤以富源水族吞口的文献居多。除此以外，吞口则多作为巫傩文化、巫觋面具等研究的补充资料出现。
2. 原始崇拜——吞口的起源研究
就目前资料显示，吞口的历史起源十分久远。其起源与原始鬼神信仰、图腾崇拜、巫傩文化息息相关。面具是连接巫师和神灵的桥梁，装饰着神秘图腾的面具遮盖了巫师的人性，赋予其神性，使巫师可以与神灵沟通。因此巫傩面具及类似于此类面具的物品常带有浓厚的巫傩文化、民俗信仰的色彩。巫傩面具与吞口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具有借神力辟邪祟、祈福、去晦等作用，只是后来巫傩面具一直作为佩戴面具使用，而吞口则多用于悬挂。关于吞口诞生的时代，张西昌在《传统知识资源与再生性承传：以“宝鸡社火马勺脸谱”为个案》 [1] 一文中指出，就目前考古发现来看，镇墓吞口在商周和西汉时期的墓葬中多有留存，其主要目的是代替人殉。镇宅用的悬挂吞口的使用应不晚于汉代，原因是这一时期陪葬俑、镇墓兽等丰富的陪葬物出现，代替了吞口作为镇墓的用途，因此这一时期民间开始流行用吞口镇宅的习俗。
吞口的起源除了与巫傩文化相关外，与古代枭首行为也应有所关联。在古代，时常有利用首的形象以达到震慑、辟邪、御敌等目的的情况，例如战争之后，将敌方士兵的首级取下示众，以起到威慑、恐吓敌方军队，击溃敌方心理的效果。并且在原始时期，两个部族间有矛盾冲突时，也有将对方部族俘虏枭首，挑衅对方的行为。萧兵的《面具眼睛的辟邪御敌功能——从泛太平洋文化之视角看三苗、饕餮、吞口、蚩尤、方相以及三星堆“筒状目睛”神巫的类缘关系》中提到了两本古代文献，其中有利用人、兽首辟邪震慑的记载：“《隋书·东夷传》的流求国人就是‘悬翻骼于树上’，‘或累石系幡以为神主’，并且在门户上配置‘兽头骨角’。跟黄帝以凶猛的蚩尤造象，殷人以丑恶的饕餮纹饰威慑敌害目的一样，清人魏竣《娇南琐记》说僚人猎头，‘得美须髯者，则剜其面，笼之以竹鼓，谋而祭之以徼福’(其实还为却敌)，实在也因为多须者有威神，具阳刚之美。所以，后世的铺首、兽环、门神、钟葵、吞口、摊面具等等，一般都是愈凶恶愈好 [4] 。”由此可知，吞口形象及功能的起源也应受到了“枭首示众”、“杀鸡儆猴”等典故的影响。
关于吞口的起源，在富源水族还有一些当地的传说故事。张左在《富源水族地区吞口文化》 [5] 一文中记载：相传在远古时代，玉皇大帝的第八个孩子在出生时是一个奇形的怪物，这令王母娘娘十分不悦，玉帝也深感诧异，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便趁孩子熟睡之时，将他装进竹篮里，抛到了天河边上，企图使他受冻饿死。过了很长时间，这个奇形怪状的婴儿醒了过来，只打了一个哈欠，天河便被吞了半截，得知此消息后玉帝急忙将他接回，赐封为“吞口”，并命他到人间吞食一切妖魔鬼怪，瘟疫孽障。吞口到人间后，一直勤勤恳恳，造福百姓，深得百姓的喜爱，因此水族人民，将其形象挂在房门正中，以保护人畜的健康和兴旺。此外，还有“鱼王”吞噬邪祟，被供奉为“吞口”的传说故事。由此可知，水族信仰的吞口是一个可以吞噬魑魅魍魉、瘟疫、孽障，驱邪镇恶的神灵，人民将它的形象雕刻或画下，请入家中，贴挂在门楣上，以保家宅安宁。除此以外，曾钰雯的《富源水族“吞口”色彩的文化内涵》 [6] 中记载，在对云南省吞口制作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郎万平大师的采访中得知，当地吞口起源于茅山道、鬼谷子，与道家、方术有很深的渊源。
3. 镇墓、镇宅——吞口的功能研究
吞口的主要功能即镇墓、镇宅。目前我国各地区现存的吞口几乎都做镇宅使用。由于丧葬形式及陪葬方式的转变，在汉代时期做镇墓作用的吞口应已十分稀少了，如今更应该是近乎绝迹。张西昌在《传统知识资源与再生性承传：以“宝鸡社火马勺脸谱”为个案》记载了一座金代墓葬中出土的吞口：1993年9月，宝鸡市考古队在千阳县冉家沟一座金代墓葬中，发现了三件陶质兽面具，最大的一件高20厘米，最小的一件高18厘米，造型十分相似，似龙非龙，头顶装饰有长角，双耳竖挺，纵目暴凸，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外露，舌头长垂。根据其形象及所悬挂的方式，专家确定其为吞口。然而在考古发现中，晚汉时期墓葬中出现做辟邪之用的吞口的情况已实为少见，如今的情况就更不乐观了。
就目前对吞口的研究资料来看，镇宅是吞口的主要作用。伍麒麟的《湘南木雕——“吞口”》 [7] 与许长生的《湘南木雕“吞口”》 [8] 两篇文章，都详细介绍了湘南地区的镇宅吞口。这两篇文章中指出湘南地区沿袭楚地崇尚巫鬼文化的风俗，楚人有将桃木插于房门边，用以消灾解难。现遗存的湘南地区明清时期民居的大门门额上方常悬挂头上长角、怒目圆睁、呲牙咧嘴、长舌外露、口含利剑的吞口，湘南地区人们认为吞口具有镇宅、驱邪、遂鬼、平安、纳吉、消灾的功能。
臧国书的《图腾、巫术、艺术——论富源水族“吞口”的审美演变》 [2] 、曾钰雯的《富源水族“吞口”色彩的文化内涵》 [6] 、中所指出的云南省富源水族的吞口功能同样为镇宅、驱恶、辟邪。但在水族，还有一种名为《吞口》的活态舞蹈文化，据肖渊实的《云南省水族“吞口”舞的文化特质解析》 [9] 、荀利波，关云波《古敢水族〈吞口〉舞民俗文化内涵解读》 [10] 两篇文章分析，《吞口》舞蹈是该民族特有的对吞口文化崇拜而产生的一种民俗信仰形式，以传统的祭吞口仪式为主，表现了整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具体祭祀歌如下：《祭吞口》“吞口吞口，横眉怒目/神力威威，坐镇门头/一伸头，头顶天堂/二张眼，眼望四方/三竖耳，耳听言谈/四翘鼻，鼻闻妖王/五开口，口吞洪流/春夏秋冬，安安稳步/一口吞光，妖魔邪恶/开光开光，保我平安/养牛，牛成对/喂马，马成双 [5] 。”
除这些大范围使用吞口的地区外，楚雄彝族、贵州羌族、湖北土家族等其余众多少数民族中，以及陕西宝鸡、汉中都有在门楣悬挂吞口辟邪的习俗。楚雄彝族的支系也有将当地特有的“虎吞口”悬挂于村口的行为。
除悬挂的镇墓、镇宅吞口外，吞口还可佩戴使用。《湘南木雕——“吞口”》与《湘南木雕“吞口”》中记载在湘南地区，大人将银子制成老虎、狮子造型的吞口，装饰在小孩的帽子上，以此方式乞求平安、纳福。此外，云南石林地区的人们有将吞口做成大型面具，佩戴在头上进行载歌载舞的祭祀仪式的行为，这里的吞口功能与傩面具十分相似了。
4. 凶神恶煞——吞口的形象研究
虽然吞口在我国流传时间久远、范围广泛，并且具有极强的民族性与地域性，但各地区吞口的形象却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性，总体来说，吞口的形象即人面，怒目、凸眼、呲牙、咧嘴、吐舌、或口中含剑。“在怪兽形象上绘有太极八卦图，豹眼怒视，龇牙咧嘴，犬齿突出，血口洞开，好似能吞掉一切灾祸和妖魔鬼怪，以此保佑风调雨顺，避邪救灾免疫 [11] 。”“此怪兽形似饕餮，环睛豹眼，血口獠牙，有的或口中横含短剑 [1] 。”“立眉竖目、怒目圆睁、双目炯炯、横咬利剑、胡须浓密。形象粗犷豪放、狰狞恐怖；造型夸张、诙谐庄重 [2] 。”由此可见，吞口的形象是较为固定且统一的，但有些地区的吞口形象十分具有特色。
臧国书研究发现，富源水族吞口形象大致可分为五种：其一，白色凤眼、白色鼻子、口含白剑、红胡须、红牙齿，被称为“凶神恶煞”作用为吞灭克人毙畜的妖怪。其二，黑色鹰眼，长红耳、含红剑，长有四颗獠牙，称之为“猩猩必煞”，作用是吞灭传播瘟疫和火灾的厉鬼。其三，白眼红耳，同样长有四颗獠牙，八颗平齿，被称为“凶神八煞”，作用为保运、使六畜兴旺、消灾免难。其四，红脸鹰眼，满口獠牙，口含双蓝剑，被称为“双剑雾煞”，作用为吞灭破坏阴阳五行的妖魔。其五，凤眼红须，白色鼻子，口含黄剑，平齿较多，被成为“送子行煞”，其作用是吞灭妨碍生殖的邪魔。由此可见，富源水族基于对吞口的信仰，赋予吞口美好的祈愿，从而创造出多个可抵御各方面灾害威胁的吞口。这些吞口融合虎、狮、豹、牛、鱼、猪等动物的特征，吸取它们的优点精华，创造出具有装饰性、实用性的吞口。值得一提的是，富源水族对“鱼”形象有着同样的崇拜，有时他们也会在门楣上悬挂鱼或双鱼形象。
熊浩琳研究的楚雄彝族吞口形象多以“虎”形象为主，具体有五虎吞口、葫芦虎吞口、木虎吞口，其中以五虎吞口最具特色。五虎吞口的大虎头内包含了四个小虎头，分别为：额头、双眼以及嘴里咬住的剑柄。楚雄彝族吞口中的五虎吞口、木虎吞口口中含剑，而葫芦虎吞口是不含剑的。
湘地吞口形象大致分为三类：人面吞口、兽面吞口、两者综合型吞口。其具体形象特征与前文所述类似，“嘴宽而大，横咬宝剑，颧骨高突，目如隼，鼻如狮，口如豹，髯如虬，牙如虎，角如牛 [8] 。”
贵州羌族吞口形象十分有特色，该地的吞口除上述吞口的基本特征外，在獠牙、含剑、吐舌的舌头上还书写有“泰山石敢当”，或“太山石敢当”的文字。立“石敢当”本身就是我国民间的一种用于镇宅、驱鬼、保平安的民俗信仰，将“石敢当”与吞口结合，是对镇宅、纳吉的双重夹持。并且有些“石敢当”吞口在额头上还描绘有火纹或龙纹，配有胡须，更加重其威慑力。
除上述吞口形象外，笔者在陕西汉中调研时，偶然发现一个龙含剑形象的吞口，推测该吞口形象应为睚眦。明代李东阳的《怀麓堂集》有载：“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睚眦，平生好杀，今刀柄上龙吞口是其遗像 [12] 。”在刀剑艺术上有“刀剑吞口”就为睚眦形象，古人将睚眦装饰于刀剑之上，希望借助其凶煞形象，为自己逢凶化吉。如今这种龙含剑形象的吞口，应与“刀剑吞口”起到的祝福作用相同。
此外，在我国闽南、台湾地区广泛流传一种名为“剑狮”的辟邪物，因此原产于闽南，因此多称之为“闽南剑狮”。此物与吞口的用途及造型都极其相似，但却仍存在差异性。具体差异如下：1) 狮是闽南剑狮的唯一形象，而吞口的形象有很多种。2) 吞口只有头部，而有些闽南剑狮还有身子、脚等其他部位。3) 吞口的插剑方式固定，且剑多为一把，个别为两把，而闽南剑狮的插剑方式分为三种：从左向右的单剑(表示祈福)，从右向左的单剑(表示辟邪)，从两边由上往下的双剑(表示镇宅)。4) 吞口的材质单一，绝大部分吞口都为木雕，而闽南剑狮则有木、石、砖、泥、陶、瓷、铜等各种材质。
综上所述，吞口的总体形象特征大致有以下几种：第一，形象为人兽、虎首、狮兽或龙首。第二，大部分口含剑，少数吞口不含剑。第三，口吐长舌。第四，吞口上或有符咒纹样。此外，还有少数吞口上会装饰有太极八卦图。
5. 结语
吞口，是人类历史上的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艺术，它起源于巫傩文化，形象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但却承载着我国先民对平安的美好祈愿，是无数逝者、生者、家庭的心灵慰藉，目前仍是许多民族的民俗信仰。它强大的精神效用，促使其在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并在我国土地上广泛流传。作为一种民俗产物，吞口在现今面临着严峻的生存挑战，学者研究吞口的速度甚至追不上资料流失的速度。如今想要对我国吞口现状进行普查式调研实为困难，但作为一项优秀的民俗文化，希望其在面临新时代的机遇与挑战中可以成功转型，以适应当代的方式继续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