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当中着重阐述了关于“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容，明确地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特征[1]。这种崭新的生态伦理观对于缓和人与自然关系、打造绿色健康中国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也为园林建设指明了方向。
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强调“人天相通”互利共存，然而如今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园林建设对于工期和经济效益的要求逐步提升，忽视了与环境的和谐共生。因此，把“天人合一”思想进行剖析并将其运用于现代园林的造园当中对于人居环境的改善、户外空间品质的提升以及文化的传承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2. “天人合一”思想的内涵
“天人合一”思想由来已久，最早能够追溯到西周时期，内涵丰富，后各朝思想家都有不同阐述，但其基本内涵却基本未变，其核心要义始终是人与自然统一、天人共存。此思想的基本主张为将天地人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肯定了人是自然界的产物，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它强调人与自然的统一性，人的自然生命与宇宙万物的生命是一种亲和关系，强调人与自然息息相通，人与万物是同生共处[2]。
“天人合一”思想自出现开始就具有浓厚的中华民族特色与中国哲学意蕴，我国自有文字记录开始就是以农业为主导的经济形态，农耕加狩猎共同构成了原始社会人类生存的基础，因此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尤其受到关注，在长期发展的过程中又被赋予了多重哲学意蕴，儒家讲究“中庸”与“比德”，“中庸”即恪守中道、不走极端，讲究平衡与协调；“比德”即将自然界中的花草树木赋予人的高贵品格，寄情山水，天人相融；道家强调“道法自然”与“无为”，“道法自然”即人行事要遵循自然规律，人受制于地，地受制于天，天受制于规则，规则受制于自然；“无为”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根据规律、根据实际情况做需要做、应该做的事情，不争不抢，不疾不徐。“天人合一”思想作为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石。
“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3]张岱年认为：“天人合一”思想肯定了人与自然界的统一，亦即认为人与自然界不是敌对的关系，而是具有不可割裂的联系[4]。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均有其发展规律，要尊重自然，与自然友好相处，这个价值诉求作为中国传统的哲学理念，也具有相应的意识形态功能，可以起到引导、教化大众的作用，因此自其产生开始就具有独特的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也蕴含着深厚的民族精神。在当今社会，我们应当重新审视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并从中汲取智慧，为现代园林发展提供新的思路和启示。
3. “天人合一”思想在古典园林中的表达
囿和台作为古典园林的雏形于商代初现，作用分别为狩猎与通神，此时人类已经开始主动与天相联系。后随时间推移，园林功能逐渐增加，类型也不断增加，由一开始的皇家园林到后来的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观园林、公共园林，多种类型的园林百花齐放。“天人合一”思想在古典园林中的则是通过相地选址、空间布局、植物配置这三点来进行表达，强调设计与自然的融合。
1) 相地选址
世界首部造园专著《园冶》中提到“相地合宜，构园得体”，即注重园林基址的选择，建造出的园林才能自然、得体，达到人与自然平衡协调的状态。在相地时，往往注重地形地势、山水关系、场地内光线、温度等条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风水”，而“风水”也体现在“天人合一”思想当中。“阴阳交合万物化生”之处则为“风水宝地”，要求场地负阴抱阳，后有靠山、前有水流、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在风水上讲能够使得居住在此的人家福寿[5]绵长，而在园林设计当中此类场地则是能够抵挡寒冷的北风、获得充足的日照与水源，符合场地选择的标准。
良好的选址是成功造园的开端，皇家园林选址向来严格，当中的代表则为位于北京西北郊、玉泉山旁的颐和园(见图1)，西北方也是八卦当中的乾位，最尊贵的位置，体现了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场地北侧有山、南侧有湖、东侧有林、西侧有堤，正符合“风水宝地”的说法，能够藏风聚气，可观山川秀美，可睹碧波荡漾。
Figure 1. Site selection of the Summer Palace
图1. 颐和园选址①
私家园林当中的代表则为无锡寄畅园，寄畅园的选址是《园冶》相地篇中提到的最佳的“山林地”，有“自然天成之趣”，位于锡山与惠山的山凹处(见图2)，可以借到两座山的美丽景色，园内本无水源，但因靠近惠山，便能够引其泉水入园。借景是古典园林当中常用的构景手段之一，而寄畅园则是借景的楷模，全园共有50多处借景，在造假山时也以假做真，巧妙借助惠山之景，将其纳入园中，因此，在选址上精心考量才能够使园林处于一个良好的大环境当中，能够为借景创造得天独厚的条件。
2) 空间布局
中国古典园林向来讲究空间的布局，其中以中轴对称式的布局与中心聚拢式的布局最为典型。中轴对称式的布局以皇家园林中的颐和园、故宫为代表，有着严整的中轴线(见图3)，来展现皇家的威严霸气，而此布局则是来自“天人合一”思想当中的四象理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对称布局，达到阴阳平衡，形成完整统一的格局。居中为尊，中规中矩、不走极端，注重景观中的对称美也是“中庸”的体现，能够强化秩序性与礼制。
Figure 2. Site selection of the Jichang Garden
图2. 寄畅园选址②
Figure 3. The symmetrical layout of the Buddhist Incense Pavilion in the Summer Palace and the Forbidden City
图3. 颐和园佛香阁与故宫的中轴对称式布局③
中心聚拢式的布局则常运用于私家园林当中，天地秩序均有核心，道家讲究“道生一”，“道”就是万物的由来。因此在古典园林中也将此理念运用在空间布局中以期顺应天道。私家园林常以园内水体为中心，建筑等因地制宜地置于水池沿岸。其中拙政园就是典型，以水为主体，水池就占全园一半以上的面积，通过对比、障景等手法来达到拓宽视线的作用，注重于自然环境的融合，曲径通幽、以小见大，营造出“壶中天地”的空间效果，让人漫步其中产生步移景异的感觉，融于自然之中，以有限的空间来追求无限的自然景色，追求天人和谐共存，体现出“天人合一”的思想。
3) 植物配置
植物在园林当中往往能起到以景抒情、借物喻人的效果，能代表美好品格，用来抒发园主的感情，也是“君子比德”的体现。不同的植物配置能够营造不同的氛围，皇家园林中常用松、柏等高大的树木展现皇家的大气与尊贵。私家园林会根据园主个人喜好，种植松、竹、梅、兰、菊、桂等，不论是“岁寒三友”还是“花中四君子”等，都常被用以明志，体现园主高洁的品格和向上的人生追求，梅花还非常契合明末归隐明智的社会风气以及士流避世独醒的人生追求[6]。
另外，园林中还常通过植物进行意境营造，与其他要素相结合便可以打造出具有中式美学特色的场景，营造出独特的氛围，寓情于景，让人身处其中能触景生情，人与自然交融，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拙政园的听雨轩与留园的“古木交柯”(见图4)，一个通过种植芭蕉于天井，当雨打芭蕉，发出悦耳的声音，让人更觉雨意，雨声表达人与自然的对话，展现出天人合一的意境；一个古柏与女贞交柯连理，有祥瑞的征兆，新补植的翠柏、山茶与粉墙一起形成一副立体的国画。
Figure 4. Tingyu Pavilion and “Ancient Trees Intertwining Branches”
图4. 听雨轩与“古木交柯”④
总的来说，古典园林中对“天人合一”思想的应用不仅体现在外在的景观上，还体现在文化内涵、哲学思考上，强调建筑、山水、植物等元素都要与自然环境相协调，避免过度的人工化痕迹，营造出一种自然之美。上文中提到的颐和园等园林都是“天人合一”思想在中国古典园林设计中的具体体现。无论是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观园林还是公共园林，都追求天人和谐，反映了中华民族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独特理解。
4. “天人合一”思想在现代园林中的应用
开始的古典园林多为封闭的、内向型的，大多仅追求景观效果与文化体现，而较少的关注环境效益，随着时代变迁，岁序更替，社会不断发展，园林中对于“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也在不断更新。
1) 相地选址
在现代园林的相地选址中，除了考虑自然资源的丰富程度，更需关注城市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平衡我们需要尊重自然、顺应自然，而不是过度开发或破坏自然，要坚持生态优先，充分考虑地形、气候、植被等自然因素，力求在保护原有生态环境的基础上，打造出具有地方特色的绿化景观。运用中庸之道，巧妙地避开城市喧嚣，选择那些既靠近市区又拥有良好自然环境的地点。这样的选址不仅能够满足市民对于休闲游憩的需求，还能为城市带来一片宁静的绿地，有效缓解城市热岛效应，改善城市生态环境。
杭州的“西溪国家湿地公园”的选址中，既靠近市中心，又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生态环境。这里的水系发达，植被丰富，为众多野生动植物提供了理想的栖息地。同时，由于其靠近市区的地理位置，使得市民能够方便地前往参观和休闲。在选址过程中，设计者充分考虑了市民对休闲游憩的需求以及对自然环境的保护，避免了过度开发，保留了湿地的自然风貌和生态功能，同时建设了必要的游憩设施，如观鸟塔、木栈道等，以满足市民的观赏和休闲需求。这种选址方式既考虑到了市民的需求，又尊重了自然环境，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这种“中庸之道”的选址理念不仅为杭州的城市绿化做出了贡献，也能够为其他城市的园林选址提供有益的参考。
2) 空间布局
在空间布局方面，可以将道法自然思想融入园林设计中，创造既具艺术性又具实用性的园林空间。通过充分利用地形地貌，可以设计出层次丰富的景观空间，使人们在其中能够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同时，充分考虑人的行为习惯和需求，可以设置各种功能空间以满足不同年龄层次市民的需求。园林景观虽不同于绘画艺术，但在布局经营上却是一脉相承的。清人邓石如“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计白当黑，奇趣乃出”的疏密论在园林景观的配置上同样适用[7]。
上海市方塔园在进行空间布局时遵循道法自然的思想，并没有像一般的寺庙园林一样，设计成中轴对称的布局，而是将大殿放置在塔的东北角，这样因地制宜地布置建筑位置，能够更好的突出“塔”这个特色，不刻意追求人工的秩序和规则。因塔的地面标高低于周边的地面标高，设计者在东、南两侧20余米处设计了院墙。当站在院内仰望塔顶时，65度的仰角就让人感受到塔的高耸和巍峨。而墙外的观察者则因院墙的阻隔，避免了因塔基低陷而产生的视觉不适感。这样的布局既展现了塔的雄伟，又提升了整体的观赏体验。
3) 植物配置
现代园林的植物配置更加注重生态多样性和可持续性。通过模仿自然界的生态群落，选取多种植物进行混合种植，形成多层次的绿色空间，不仅可以丰富园林的视觉效果，还能够提高生态多样性，促进生态系统的稳定。在植物选择上选择本地特有的植物种类，根据它们的生长习性和生态特点进行科学的配置，使园林呈现出自然、和谐的气息。传承柳宗元“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的环保理念和“不植而遂，不蓄而富”的设计方法，提倡在城市营建中精心呵护自然，尽可能减少人工干预，追求自然之本源[8]。
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植物配置遵循了无为思想，让植物自然生长，同时结合地形和气候条件，选择了适应性强的本土植物，不仅美化了环境，还改善了生态，使公园成为了城市的“绿肺”。通过科学的植物配置，公园实现了植物与环境的和谐共生，植物群落形成了良好的生态环境，吸引了众多鸟类和其他动物栖息，为城市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为市民提供了一个宜人的休闲空间。
在通过植物进行意境营造的方法上，现代园林基本延续古典园林中植物所代表的内涵，但更加强调植物的生态功能和景观效果。同时，利用植物的生长特性和季节变化，创造出四季有景、季相分明的园林景观。此外，现代园林还注重植物与人的互动，通过设置亲水平台、草坪、花境等开放空间，让市民能够近距离接触和感受植物的美。同时，结合植物科普教育，让市民在欣赏美景的同时，了解植物的生长习性和生态价值，提高公众的生态保护意识。
总之，现代园林对“天人合一思想”是在继承中发展的，通过巧妙地运用中庸、比德、道法自然和无为等思想，可以创造出既符合自然规律又具有深厚文化内涵的现代园林。
5. “天人合一”思想对现代园林建设的启示
虽然“天人合一”思想的基本内核从古至今都未曾改变，始终将人与自然看做一体，但外延却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天人合一”思想原本是为了论证封建统治的合理性，统治阶层主要将其作为政治原则与人伦道德的依据，为其自身而服务，加强皇权；而现在则演变为为大众服务、为自然环境着想。
但由于目前有些现代园林过于追求建设速度与美观度，为了赶工期只关注速度而忽略在工程中造成的环境问题，如资源浪费、环境污染，造成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还有一些以保护生态环境为主旨的园林，在设计中缺乏对人性化设施的考虑，过度重视自然而忽略了人的需求，缺少休息设施等，导致游客难以舒适地欣赏景观。另外，“拆改留”式的城市更新、大挖大填的工程建设、超大尺度的广场设计都会阻碍城市绿地发展、带来资源的无序消耗、导致环境遭到破坏。这些情况下，“天人合一”思想的运用就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随着智慧城市建设的迅速发展，“天人合一”的理念显得尤为重要，它要求我们在保护环境与满足人类需求之间寻求平衡。智慧园林，作为智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环，通过运用大数据等前沿科技，不仅能极大提升园林养护管理的效率与质量，更能够在推动生态文明建设、美化城市环境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为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因此，面对日益严峻的生态问题，对“天人合一”思想的继承与发展不仅成为现代园林进步的必要途径，也是建设智慧城市的必然选择。
现代园林建设时还应通过不断探索和创新，将“天人合一”思想与现代科技相结合，推动现代园林设计的进步和发展，实现城市发展与环境保护的良性互动，关注城市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保持城市的独特魅力和历史底蕴。另外，选址时应借助AI、大数据、3S技术等智慧手段，利用清洁能源、智能灌溉系统等，能够大大节约能源，这些现代科技手段能够起到保护环境的作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与可持续发展。
6. 结语
作为中国传统哲学理念之一，“天人合一”思想源远流长、内涵丰富，不仅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为人们提供精神指引，引导人们爱护自然，更为园林设计提供了多样的方法与理念。而在今天，这个思想对于我们的意义不仅在于形式，更在于造园的思想，通过人与自然相互交融的方式打造出理想中的园林，展示出独具特色的民族精神气质。
“天人合一”思想在现代园林中的应用能够改善因工业发展等原因为大自然所带来的环境问题，还能提升人们的生活质量，促进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现代园林须得博采众长，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当中汲取养分，做到古为今用，才能够让园林之树长青，谱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篇章。
注 释
①图1来源：作者自绘
②图2来源：作者自绘
③图3来源：作者改绘
④图4来源：作者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