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文地理学视角解读《无可慰藉》中的逃避主义
An Analysis of Escapism in The Unconsol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istic Geography
DOI: 10.12677/WLS.2020.82012, PDF, HTML, XML, 下载: 542  浏览: 1,680 
作者: 许彦彦: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关键词: 石黑一雄《无可慰藉》人文地理学逃避主义Kazuo Ishiguro The Unconsoled Humanistic Geography Escapism
摘要: 拥有双重文化背景的石黑一雄,在其作品的书写中充满了不安与焦虑。他的作品大多透露出伤感情绪,因而从创伤文学角度研究其作品的文章很多,但由伤感引发的逃避主义思想却鲜有人讨论。逃避主义属于人类,且人类无法摆脱它,文化无根感带来的逃避主义思想在其转型作品《无可慰藉》中尤其明显。城市陷入精神危机,人人都在努力解决问题,从人地关系角度向现实抗争,可最终结果还是失败,说明人类的脆弱不仅在于肉体的痛苦,现实的残酷,还来自于逃避这种现实的无能为力。
Abstract: Kazuo Ishiguro has a bicultural background, and his writing is full of unease and anxiety. Most of his works express sentiment, so there are many articles studying his wor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uma literature, but the escapism caused by sentiment is seldom discussed. Escapism belongs to human, and human cannot get rid of it. The escapism brought by the sense of cultural rootlessness is particularly evident in his transformational work The Unconsoled. The city is in a spiritual crisis, and everyone is trying to solve this crisis—to fight against it from the relationship of man and earth, but the final result is still futile, which reveals that the vulnerability of human lies not only in the physical pain, the cruelty of reality, but also in the inability to escape from this reality.
文章引用:许彦彦. 从人文地理学视角解读《无可慰藉》中的逃避主义[J]. 世界文学研究, 2020, 8(2): 73-77. https://doi.org/10.12677/WLS.2020.82012

1. 引言

当代英国文坛群星璀璨,在世界文学里大放异彩,移民作家作为一个重要群体,为其创作了众多风格迥异、多姿多彩的作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生于日本,长在英国,特殊的生活背景使他的作品闪耀着日本文学和英国文学两种特质,同时幼年移居的生活带来的文化无根感又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出强烈的不安与焦虑,幼时日本生活的记忆与持续的日本文化熏陶也使其生发出浓浓的怀旧情绪。《无可慰藉》是石黑一雄的一部转型之作,此后他开始放弃写实主义手法,转而走向超现实主义。小说以钢琴家瑞德的一次诡异的环城之旅为载体,通过卡夫卡式的写作手法,用迷宫般的城市布局和旅行中频频遇到的荒诞事件来展示战争和现代城市生活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困境以及人们对此表现出的焦虑与挣扎。这部小说是石黑一雄最长的一部作品,由于其篇幅所长,研究该作品的文章相对较少,从逃避主义角度出发的文章更是寥寥无几,但小说中浓厚的逃避主义思想让人无法忽视,因此本文将通过跨学科方法,从人文地理学角度入手,以人文主义地理学大师段义孚的逃避主义为理论依托,将“人地关系”与“逃避”相结合 [1],来分析小说中体现出的逃避主义思想。

2. 人文地理学视角下的逃避主义

逃避思想属于人类,但逃避什么?逃往何处?如何逃避?一系列问题值得人们思考。不少学者对逃避思想进行过研究,人文主义地理学大师段义孚将地理学概念“迁移”和“人地关系”有机地融合到人文主义概念“逃避”当中,为人们理解逃避主义思想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人文主义兴起于中世纪的西方,人文主义地理学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在人文主义和科学主义的讨论如火如荼地开展之时,段义孚发表了《人文主义地理学》一篇文章,成为人文地理学的标志性学术作品,而后,他又出版了《逃避主义》一书,成为理解人文主义地理学的最好的学术读本之一。人文主义地理学认为,人在实践过程中,将自身的主观感受和情感体验投射到一定空间内,为其赋予意义和秩序。基于此种情感认知,在《逃避主义》一书中段义孚认为人们逃避的途径主要有四种:空间移动;改造自然;根据想象建造出有特定意义的物质世界以及创造精神世界。人类无法摆脱逃避思想,几乎所有的生产生活活动都有逃避思想的参与,所以通过对人们行为方式的分析,我们可以窥见一斑人物的内心世界。

3. 《无可慰藉》中的逃避主义

当代社会,人们普遍陷入信仰危机的泥潭,无处找寻的归属感以及精神焦虑在人们心中铺下一层阴影,面对对现实的不满与无奈,人们选择逃避。《无可慰藉》小说中的人物也是如此,战争和灾难的降临,使人们的精神信仰崩塌,几乎每个人——彼时的儿童,此时的成人——的痛苦都源于童年和少年时生活的不幸,人们渴望回到过去,重建过去的美好生活,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大家开始逃避,逃避自我,逃避感情,逃避现实。因此,通过对小说中人们逃避行为的分析,我们可以更好地窥探小说人物的精神世界。

3.1. 放弃无处安放的身心

小说主人公瑞德是一位钢琴演奏家,他一直奔走在路上,用钢琴和演讲拯救陷入危机的城市。如同《逃避主义》一书所认为的,“一个人离开家或熟悉的地方,即使是自愿的或短时间的离开,也让人感觉那其实是一种逃避。”( [2], P.5)不断地变换空间,逗留在虚幻的世界里,少了些压力,少了些束缚,同时也少了些真实。所以当回到家乡巡演时,他竟然没有认出来那是他成长生活的地方,没有认出来自己的家人。

现实是人类难以驾驭的,它无视特定个体的需求与愿望。瑞德自小缺乏父母关心,导致他即使长大成人,功成名就之后,内心深处依旧极度缺乏父母肯定,自信心不足。小时候的遭遇加上长期漂泊的生活状态,瑞德的家庭意识淡薄,没有归属感,不能正视现实,总是在逃避,正如索菲所说“你一直都徘徊在我们爱的门外。现在,看看你吧。你也同样无法走入我们的悲痛中。”( [3], P.491)瑞德逃避现实的方法就是不停地巡演,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他感受不到家人的爱,同样也体会不到他们的痛,他不想也不能和人亲近。为了庆祝家人团聚,索菲开心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结果瑞德因为时间太晚,抛弃索菲和鲍里斯独自回了酒店;他因为扭曲的心理将送给鲍里斯的生日礼物狠心扔掉;面对儿时密友菲奥娜的请求,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主观上不想与人亲近,客观上没有能力与人亲近。他想通过不断的离开掩盖自己的孤独与脆弱,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失败的——妻子和孩子把他一个人丢在车上,父母还是没有来看他的表演,连他最有信心的“周四之夜”晚会也被搞砸了。对于现实,瑞德是无助的,为了克服这种无能为力感,他便逃避自我,放弃个性,把自己完全消融在外面的世界里,不停地去下一站巡演,接触陌生人。他害怕孤独,想要通过放弃无处安放的身心来逃避孤独,可最后还是被孤独包围。

3.2. 寻求理想自然的慰藉

改造自然是逃避的一种途径,人们改造自然的方法有两种,一是逃避自然,二是逃向自然。对于逃避主义者而言,城市是最理想的选择,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大量的娱乐和社交填充时间,但这种方法注定是失败的,狂欢过后留下的只能是空虚。所以人们又开始逃向自然。段义孚在《逃避主义》一书中认为改造自然是逃避的一种途径,人们改造自然的方法有两种,一是逃避自然,即建造物质景观,二是逃向自然或者说回归自然。小说虽然没有明显的描述人们改造自然的情节,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人们改造自然的痕迹。索菲在描述他们多年来寻找的理想房子的时候说“离村子大概半小时的路程,独自坐落在山脊上,有三层。迈尔先生说从那儿看出去,整片森林的景色是他这些年看过最好的。”( [3], P.34) 索菲的家庭生活一直都不幸福,和父亲关系僵持,和瑞德感情寡淡,当她想要选择一个地方去逃避这种现实的时候,她选择了位于郊区山脊上的一座房子,想要逃避城市,逃向自然的情感呼之欲出。

人们改造自然的方法有两种,一是逃避自然,二是逃向自然。之所以把“逃避自然”放在第一位,是因为人们想要逃往的自然必定是已经人文化的,且被赋予了人类价值的自然,而不是原生态没有人类改造痕迹的自然,因为这种人文化的自然是人类的愿望所在。索菲被现实生活所累,既要面对关系不和的父亲,又要照顾年幼的孩子,丈夫常年在外,身体和情感的双重折磨使其不堪其重,她向瑞德抱怨“你要这样为人们继续做多久?想想我们,我,你,还有鲍里斯,时光如流水啊。不知不觉,鲍里斯就长大了。没人有权期望你继续这样。”,得到的却是瑞德的不解与嘲讽,“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们需要我!他们那里需要我!......狭窄的世界!你生活的世界太狭窄!”( [3], P.37)人们想要逃避或改造的环境既可以是自然环境,也可以是社会环境;既可以是破败的乡村,也可以是逐渐衰落的城市,而对于索菲来说,这个环境则是不断恶化的情感环境。索菲知道瑞德在城市的角色是救世主,所以她要在郊区找一所房子,为自己和瑞德还有鲍里斯创造一个和谐安静的生活环境,她要逃避城市,逃向自然,寻求自然的慰藉。但是,她的逃避也是失败的,她和瑞德最终也没找到那所位于山脊上的房子,相反,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向山下走,表明他们的行为与期望的结果是背道而驰的,寻找理想自然慰藉的失败暗示两人的关系不可能如索菲盼望的幸福美满。良好和谐的人际关系对维持正常的生活至关重要,其中家庭关系更是尤为关键,它影响的不仅是夫妻两人的生活状态,更是对孩子的成长发展有深远影响,但现实往往是非常残酷的,并不能总是让人称心如意。

3.3. 寄托无人理解的情感

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人们往往选择精神上的逃避。建筑与人们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借助建筑,人们可以在心理上逃避对现实的不满。“人们根据想象建造出有特定意义的物质世界,用于满足某种精神诉求”( [2], P.6),常见的神殿、庙宇等都是寄托人们精神诉求的建筑,除此之外,建筑的设计也是人们寄托情感的载体之一。小说中霍夫曼的婚姻很失败,由于感情初期欺骗了妻子克里斯汀,在之后的夫妻关系中,他一直是被动角色,处于弱者地位,任凭其如何讨好,克里斯汀一直都是冷漠回应。但他是一个出色的酒店经理,酒店作为唯一他能掌控和体现自身价值的东西,自然成了他的精神寄托,是他逃避现实感情的工具。“这些年来,这么多房间我都给予了足够的关注。有些时候我变得…着迷了,是的,对这个或者那个房间着迷了。”( [3], P.113)对霍夫曼来说,酒店已不再是一种商业物质,而是他用来逃避家庭和失败婚姻的工具。他会为了让瑞德有一个更好的入住体验,而在半夜请求他换房,只是因为另一间房的设计更符合他对瑞德的判断。这些在瑞德看来都不是问题的细节,却是霍夫曼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然而,霍夫曼花费了大量时间和心思设计的房间,对于入住者来说却没有什么区别——客人反而觉得为了一点体验感的提升而如此大费周折实在是没有必要——这正如同他花费巨大精力,绞尽脑汁讨好克里斯汀的结果一样。

“一个在物质意义上与世隔绝多年的人可能在精神观念、价值或至少在社会模式上与外界相连,给他一种共同感和归属感。反之,他或许生活在芸芸众生中,但却完全感到孤独。我们可以称这种在价值、符号、模式方面缺乏联系称为精神孤独。” [4] 作为酒店经理的霍夫曼,他的物质世界是丰富的,但在精神上则异常孤独。夫妻不和,父子不亲,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精神世界,于是他将情感寄托在物质世界里,可悲的是,尽管如此,霍夫曼的逃避也是失败的,他找到了情感的载体,设计了有特定意义的物质世界,却没有能欣赏这意义的人。

3.4. 创造自欺欺人的美好

“建造有特定意义的物质世界可以帮助人们逃避对现实的不满,但这只是暂时的、有限的,要想真正地实现逃避,人们更多地需要依靠精神创造。”( [2], P.6)作为最重要的一种逃避途径,创造精神世界被人们寄予厚望,它是人类幻想与文化交织的成果。“逃避”一直以来都被看作是一个贬义词,但正是由于内心与生俱来的逃避心理,人类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在逃避的过程,人们需要借助各种文化手段,所以说“逃避”的过程也是文化创造的过程。小城的“周四之夜”晚会便是这样一种精神世界的创造。小城陷入了某种无法言状的危机中,“周四之夜”是一场倾全城之力举办的晚会,承载着大家拯救小城的希望。大家都在为这场晚会努力付出,然而读到最后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做的事也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瑞德渴望向父母证明自己;布罗茨基是为了东山再起,挽回柯林斯小姐;古斯塔夫期待瑞德帮迎宾员说几句鼓励的话;霍夫曼希望能博得妻子开心......人们期待从这场晚会中得到的,恰恰是他们不敢面对,一直在逃避的东西。他们声势浩大地准备这场晚会,希望能摆脱内心的恐惧,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在于没有人是真正的想解决小城的危机,没有人是真的想直面内心的恐惧与逃避。随着“周四之夜”的来临,暗涌的各种困境全都显现:古斯塔夫因为过度运动,身体透支,遗憾离世,临终前既没能取得索菲的谅解,也没能看到瑞德为迎宾员群体的荣誉呐喊;想要东山再起,赢回美人心的布罗茨基因为醉酒发生车祸,表演再次失败,依旧没能挽回柯林斯小姐;和妻子长期不和的霍夫曼不仅亲手搞砸了“周四之夜”晚会,更是因为剪报本事件和妻子彻底闹僵;更甚者,作为“周四之夜”的压轴人物,瑞德竟然没有机会登台表演。于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越是逃避,就越是证明外在世界对个人的掌控。自欺欺人的美好假象之下危机依旧存在,逃避只会让个人和世界的鸿沟越来越大,只有积极面对,自发地与世界相连,才能真正与世界融为一体,小说中的人物在面对残酷的现实时,都选择了消极面对,逃避问题,所以最终都无法克服其无能为力和孤独的状态。

4. 结语

“人文主义地理学主张通过人的意识、感知和体验来研究‘地方’及人地关系,并把文学中的景观视为一种主观体验的表达。” [5] 人文主义地理学大师段义孚将人文主义地理学和文学概念“逃避主义”结合在一起,从地理学角度解读文学思想,认为人地关系的变化是主观情感体验的反映。缘于幼年移居生活的经历,石黑一雄在一次采访中说道他的小说有一种悲伤的逃避主义 [6]。《无可慰藉》中的每个人物都在逃避,以他们认为积极的有效的逃避方法——不停奔走在路上;寻求自然慰藉;寄托感情于酒店;创办“周四之夜”晚会。但逃避结果是失败的,通过对这几种失败的逃避途径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人类的脆弱不仅在于肉体的痛苦,现实的残酷,还来自于逃避这种现实的无能为力。人们所能做的只有勇敢的面对,而不是积极的逃避。纵观文中所有人的生活悲剧可以看出,越是逃避,越是无可慰藉。

致谢

在此论文完稿之际,我要向我的导师表示衷心的感谢,在论文的写作过程中,孙老师不厌其烦的为我提供指导,在初稿完成之后,老师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对我的论文认真批改,对我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并耐心地指导我修改,从而使我的论文更加完善,直至完成。此外,我也要向参考文献中所提及的各位作者表示感谢,是他们的成果给了我启迪和思考,使我能够顺利完成论文的写作。

参考文献

[1] 陈亚萍. 论石黑一雄《无可慰藉》的逃避主题[D]: [硕士学位论文]. 湘潭: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 2018.
[2] 段义孚. 逃避主义[M]. 周尚意, 张春梅, 译.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5: 4-5.
[3] 石黑一雄. 无可慰藉[M]. 郭国良, 李杨,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3.
[4] 埃里希•弗罗姆. 逃避自由[M]. 刘林海, 译. 北京: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2002: 12.
[5] 郑佳. 《日诞之地》中的地理景观: 人文主义地理学视角[J]. 外国文学评论, 2016(3): 155-168.
[6] Shaffer, B.W. (2001) An Interview with Kazuo Ishiguro. Contemporary Liter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