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的自我伤害行为：人际交往视角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n Adolescent: Perspective of 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

摘要: 自我伤害行为是青少年适应不良的典型表现，它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对青少年造成了危害。依据自我伤害行为的理论模型，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产生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人际交往因素是重要一环。本文从校园环境和家庭环境两方面分析了对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产生影响的主要因素。这些研究结果不仅帮助我们从人际交往的视角深入了解青少年的自我伤害行为，同时也为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机制研究和干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Abstract: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s a typical manifestation of adolescents’ maladjustment. It does harm to adolescents both psychologically and physiologically. According to the theoretical model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the emergence of teenagers’ self-injurious behavior is affected by many factors, among which interpersonal factor is an important link. This review analyzes the main factors affecting teenagers’ self-injurious behavior from the two aspects of campus environment and family environment. These findings not only help us to deeply understand teenagers’ self-injurious behavi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 but also provide new ideas for the mechanism research and intervention research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n adolescents.

1. 引言

青少年适应问题因其普遍性和严重性一直是各国政府、心理学研究者和社会大众广泛关注的问题。其中，自我伤害行为被视为青少年适应不良的典型表现(Nock & Prinstein, 2004; 黄垣成等，2021)。

自我伤害行为(Non-Suicidal Self-Injury, NSSI)是指个体在没有明确自杀意图的情况下，故意、重复和直接地改变或伤害自己的身体组织的行为，这种行为不为社会所认可，且不具致死性或致死性较低，例如，划伤、烧伤、撞击等(Nock, 2010; 江光荣等，2011)。青少年是自伤的高发人群，一项元分析表示，青少年自伤的终身患病率和年患病率高达22.1%和19.5% (Lim et al., 2019)。虽然自伤行为在青少年时期处于高峰期，部分自伤行为会随着个体的发展逐渐消失，但其对个体的心理影响很可能持续发展，研究表明，青少年时期的自我伤害行为与个体之后的自杀意念、抑郁、焦虑、边缘型人格等具有强烈联系(Daukantaitė et al., 2021; Castellvi et al., 2017; You & Lin, 2015; Baetens, Claes, Onghena et al., 2014)。

青少年个体处于由自我同一性混乱走向自我同一性一致的时期，自身和环境中的各种因素都有可能成为其采取自伤的保护或风险因素，例如：早期创伤性经验(林丽华等，2020；江光荣等，2011)，个体冲动性(Costa et al., 2021)，同伴关系(Geel et al., 2015)，家庭环境(Cassels et al., 2018)，学校环境(Yu et al., 2020)等。其中，人际交往方面因素对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影响颇为重大。

综上，本文将立足人际交往视角，依据自我伤害行为的理论模型，从校园环境和家庭环境中的人际交往因素两个方面展开，对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进行论述。

2. 自伤的理论模型

在对自伤的研究中，早期研究者们提出了许多理论模型，这些模型分别指出：自伤表达了个体对性与死亡的控制(Cross, 1993; Friedman et al., 1972)；自伤帮助个体区分自己与他人间的界限，自伤能够保护他人，使其远离自己的愤怒(Simpson & Porter, 1981; Strong, 1998)等。随着对自我伤害行为的不断研究，Nock等研究者在以往的经验和基础上，提出了新的理论模型，例如自伤的功能模型(Nock & Prinstein, 2004)、回避体验模型(Chapman et al., 2006)、发展心理病理模型(Yates, 2004)和整合模型(Nock, 2010)等。其中，功能模型和整合模型被研究者们借鉴的最多。

2.1. 功能模型

自伤的功能模型由Nock和Prinstein (2004)提出，该模型指出，自伤是通过四种强化过程来维持的。这个模型从“个体–人际”和“正强化–负强化”两个维度将自伤的功能分成四类：个体正强化，个体负强化，人际正强化和人际负强化。在个体负强化中，自伤行为发生之后会立即减少或停止个体本身厌恶的想法或感觉(例如，缓解紧张，减少愤怒)。在个体正强化中，采取自伤行为之后个体所期望的想法或感觉产生并增加(例如，自我刺激，因为“惩罚”自己而感到满足)。同时，自我伤害可以通过人际交往过程中的积极强化来维持，在人际正强化中，这种行为会导致个体期望的社会事件(例如，注意、支持)发生或增加；最后，在人际负强化中，自我伤害行为会导致某些人际事件的减少或停止(例如，同龄人停止欺负，父母停止吵架)。

对于自伤个体，自我伤害行为最常用的功能为负强化(Groschwitz et al., 2015)。一项研究运用EMA (economical momentary assessment)技术发现，个体在采取自我伤害行为之前，其悲伤感和孤独感明显增加(Nock et al., 2010)，同时，个体身体疼痛的出现经常伴随着消极情绪的降低(Hamza & Willoughby, 2015)。

2.2. 整合模型

整合模型(Nock, 2009)解释了自我伤害行为的维持和发展。它指出，自伤作为用来调节消极情感体验和社会情境的一种即时有效的方法，能够被个体重复使用。自我伤害行为由一些远端因素诱发(例如：童年虐待和忽视)，这些远端因素导致个体产生人际易感因子(例如：缺乏交流技能)和个人易感因子(例如：高负性情绪)，从而使个体无法使用正确有效的方式应对生活压力事件。继而由于一些特定的诱发因子(例如：社会学习假设)，个体选择了自我伤害的方式而非其他病理途径满足自己的需求。

整合模型是涵盖内容很广泛的模型，它不拘泥于某一理论流派，同时考虑了生物、心理、社会三方面的因素，为研究者提供了一种理解自伤行为从发生到发展的整体思路，该模型适合于作为理解自伤的理论框架(江光荣等，2011)。

综上，根据自伤的相关模型，人际交往因素与个体产生自我伤害行为具有密切联系，人际因素作为一种近端变量对个体的自伤行为有着更为直接的影响。因此，探索不同人际因素对自伤行为的保护和风险作用显得尤为重要。

3. 人际因素对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影响

由自伤的相关模型可知，人际交往因素对自伤的影响十分重大。对青少年来讲，校园和家庭环境是其进行人际交往的重要场所，青少年在校园环境中与同伴、老师的人际互动，在家庭环境中与父母之间的人际互动，都能够导致或缓解青少年的自我伤害行为。

3.1. 校园环境中人际因素

在学校环境中，个体人际关系质量对自我伤害行为会产生显著影响。Madjar、Zalsman、Mordechai和Shoval (2017)发现，经历了消极的教师心理支持、学校归属感和同伴关系的个体将更容易采取自伤行为。换言之，个体与学校和同伴间的人际联系，与其自我伤害行为有关。

3.1.1. 同伴侵害(Peer Victimization)

在校园环境下的诸多风险性因素中，同伴侵害的作用逐渐受到了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同伴侵害(peer victimization)是指个体遭受来自同伴的身体、语言、财务和人际关系等方面攻击的经历(Mynard & Joseph, 2000; 吴晗等，2021)。

大量横断研究和纵向研究证明了在青少年群体中同伴侵害与NSSI的关系(Van Geel et al., 2015)。二者间的关系可以从两个理论视角来理解：一般应变理论(the general strain theory)和NSSI的人际关系模型。一般压力理论强调，紧张的人际关系和社交情境会迫使个体产生越轨行为。具体来讲，消极情境会使个体产生压力，从而引起个体的负面情绪，导致个体作出越轨行为的可能性增加。同伴伤害作为压力的一个重要来源(Agnew, 2001)，可能会增加个体采取越轨行为的风险，如NSSI (Hay & Meldrum, 2010)。另一方面，在NSSI的视角，NSSI的人际关系模型提出，消极的人际关系事件通常先于NSSI发生，而个体选择NSSI这一不良应对策略来减少这些经历带来的压力或紧张(Prinstein et al., 2009)。青少年在受到伤害后，可能会求助于NSSI来重新获得控制感和减轻因伤害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3.1.2. 同伴拒绝(Peer Rejection)

在校园环境中，除同伴侵害之外，同伴拒绝也是常出现的一种人际因子。同伴拒绝指一种被孤立的情境，表现为个体不被同伴所接受，或者个体因为同伴对自己的拒绝态度，而不与同伴玩耍(Aslan, 2018)。研究表明，被拒绝的孩子在社交和认知能力方面不如被同伴接受的同龄人。根据拒绝敏感性模型(Levy et al., 2001)，大量拒绝经历可能使个体，特别是儿童和青少年，对其他拒绝线索都更敏感，具有高拒绝敏感性，他们很容易产生被拒绝的感觉，然后引发一系列认知情感反应(例如焦虑、自责、情绪痛苦和敌意)。随后，他们可能会产生不良应对反应(例如，社交退缩、攻击和自我伤害行为)。拒绝敏感度高的人比拒绝敏感度低的人更容易出现人际问题和自我适应不良。高拒绝敏感性能够增加个体自我伤害的想法和行为(Cawley et al., 2019)。

3.1.3. 教师支持(Teachers’ Support of Basic Psychological Needs)

教师对学生基本心理需求的支持是学校环境和总体氛围的关键促进因素(Roth et al., 2011)。教师支持通常被定义为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是否感知到老师允许个体自主选择(即自主支持)，是否感知到老师提供给学生体验自我提升的机会(即能力支持)，以及是否鼓励与学校同龄人建立尊重和密切的关系(即关系支持) (Vansteenkiste et al., 2010)。在各种教育环境中，个体心理需求支持是青少年建立适应性和幸福感的关键因素(Madjar, Ben Shabat, & Elia, 2017)。在一项纵向调查中，个体14岁时对教师行为的消极感知显著预测了两年后的自我伤害行为(Kidger et al., 2015)。受到高教师支持的学生会更少的参与自伤行为(Madjar, Ben Shabat, & Elia, 2017)。

3.2. 家庭环境中的人际因素

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尽管青少年开始试图以各种方式挣脱父母的保护，更多地向同伴寻求支持，但许多研究仍表明，父母依然在青少年的积极发展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根据现有文献研究，家庭因素与亲子关系在增加青少年NSSI发生方面具有重要作用(Cipriano et al., 2020)。例如，父母支持及父母忽视是NSSI发生的风险因素(Bureau et al., 2010)；无关怀、非保护性和无效的抚养关系与青少年NSSI的发生、频率和严重程度有关(Baetens, Claes, Martin et al., 2014; Bureau et al., 2010; Martin et al., 2016)。本文将选取最常见及最具代表性的两个家庭因素：父母拒绝及父母支持来阐述家庭环境中的人际因素对个体NSSI的影响。

3.2.1. 父母拒绝

父母拒绝作为一种消极的父母教养方式，被定义为个体显著缺少父母或者其他抚养者给予的温暖、情感、关怀、安慰、关心、支持和无条件的爱(Zhu et al., 2020)。根据NSSI的人际模型，人际压力会导致NSSI发生风险增加(Prinstein et al., 2009)。父母拒绝作为一种特殊人际压力，会导致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情绪调节障碍(Sobrinho et al., 2016)，从而增加个体采用消极应对方式的可能性(如NSSI)。在这种情况下，父母拒绝将会导致个体的自我伤害行为。实证研究表明，父母拒绝通过消极的自我图式和动机对NSSI产生间接影响(Quirk et al., 2015; Cipriano et al., 2020)；此外，父母敌意，包括冷漠和拒绝都与个体自我伤害行为有关(Latina & Stattin, 2016)。

3.2.2. 父母支持

父母支持是社会支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指孩子察觉到父母的尊重、关怀和帮助，能够感受到父母支持自己的选择，能够获得情感体验的认同(高伟安，2020)。在一项对中学生社会支持系统与同伴接纳水平关系的研究发现，给予中学生社会支持最多的依次为母亲、父亲、同性朋友和教师(张文娟，邹泓，梁钰苓，2012)，来自父母的支持和温暖与青少年的行为不良显著负相关(Barnes & Farrell, 1992; Juang & Silbereisen, 1999)。研究表明，父母温暖与其行为支持能够显著影响青少年的自我伤害行为(Baetens, Claes, Martin et al., 2014)。压力应对模型认为，从父母那获得情感或工具性支持的青少年在情绪调节和问题解决方面表现得更好，这些能力能够帮助他们建设性地处理焦虑、抑郁或愤怒等消极情绪，而不是采用其他不良的适应方式(Wills & Cleary, 1996; 张文娟等，2012)，相反，根据NSSI的人际模型，缺乏正确情绪调节策略的个体，可能会采取NSSI来缓解自己的消极情绪。

4. 研究展望

综合前文可知，自我伤害行为是青少年适应不良的典型表现，它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对青少年造成了危害。依据自我伤害行为的理论模型，青少年NSSI的产生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人际交往因素是重要一环，本文从校园环境和家庭环境两方面分析了对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产生影响的主要因素。这些研究结果不仅帮助我们从人际交往的视角深入了解青少年的自我伤害行为，同时也为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机制研究和干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4.1. 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机制研究

根据Nock (2009)提出的自我伤害行为的整合模型，个人因素和人际因素是导致个体产生自我伤害行为的两大重要因素，这两大因素中分别包含NSSI的保护因子和危险因子，如自我同情(self-compassion) (Jiang et al., 2016)和个体冲动性(江光荣等，2011) (个人因素)，父母支持(Baetens, Claes, Martin et al., 2014)和同伴侵害(Van Geel et al., 2015) (人际因素)。对于青少年来讲，某一种因素可能无法直接导致其采取自伤，多种变量存在相互影响，例如同伴侵害会导致青少年的自伤行为，但是并不是所有受到同伴侵害的个体都会采取这种不良的适应行为，研究表明，青少年的自我同情能够调节同伴侵害与自伤之间的关系(Jiang et al., 2016)，降低个体采取自我伤害行为的可能性。青少年受到的环境因素影响可能会被自身的某些因素所减缓。针对由于人际因素导致个体自伤，而该影响被个体自身因素所缓解的研究思路，可以为随后的干预研究提供良好思路和优秀的干预点。

4.2. 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干预研究

由上述综述可知，青少年是自我伤害行为的高发时期(Daukantaitė et al., 2021)，并且青少年人群患病率较高(Lim et al., 2019)。自我伤害行为会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产生极大影响，甚至与个体后期患有心理障碍强烈关联(Daukantaitė et al., 2021)。所以，对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干预研究值得重视。但是，由于部分自伤行为会随着个体的不断成长而逐渐减少，这对研究者们探索有效的干预方法造成了困扰。在今后的研究中，可能需要更加快捷有效的干预方法，能够在自伤行为自我减弱之前进行有效控制，或者在行为减弱之后，能有效降低其对个体今后心理障碍的影响；其次，由于青少年处于个体成长的叛逆期，其开始试图以各种方式挣脱父母，更多寻求同伴，这让家庭因素和学校因素的重要作用更加凸显，在今后的研究中，如果能够结合家庭和学校的相关因素，使得家庭和学校能够相辅相成、相互配合，对青少年的自我伤害行为进行干预，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