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画卦作《易》之由这一易学本根性问题上,宋代易家多以《大传》“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为主要文献依据,深信《河图》中自然蕴含画卦之理,天地只是借圣人之手将此理自然地呈现出来,故倡言圣人乃“则图画卦”。宋人对“则图画卦”之理的探讨,实质是为了证明先天八卦与《河图》内在理路具有相通性、一致性。在《易学启蒙》中,围绕卦、图关系,朱子以“则图画卦”之理示人,但其“析合补空”之说理路剖析尚欠周详,以致遗惑于后学。
李秋丽认为,元代易学发展的基本内容,是对程朱易学尤其是朱子易学的不同诠释 [1]。对于先天八卦与《河图》关系的探讨,元儒无论持“河十洛九”观者抑或“河九洛十”观者,都曾提出过或详或略的说解。就河十洛九一派而言,解说较详者有胡方平、熊禾、王申子等人,本文主要以胡、熊二儒为考察对象。胡方平(?~1289),字师鲁,号玉斋,婺源梅田人。熊禾(1247~1312),字位辛,一字去非,号勿轩,又号退斋,福建建宁府人。二儒之学根柢于朱子一脉,置身宋元世变之际,以其遁隐心态与致思精神,缀补圣学,《易学启蒙通释》(以下简称“《通释》”)《勿轩易学启蒙图传通义》(以下简称“《图传通义》”)分别为二儒易学体系建构集大成之作。二人接续朱子关于先天八卦与《河图》关系之探讨,大体实现卦画阴阳与《河图》数理之融通,发朱子之蕴、广朱子之学。
2. 朱子遗留“析合补空”之惑
在朱子的易学世界中,图书之学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河图》《洛书》对朱子的意义,不惟是其象数思想建立的基础,大而言之,更是朱子以自然哲学、人生哲学、道德观为内核的哲学体系建构的基石。1《大传》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对于圣人所“则”,自孔安国至邵雍,多以画卦作《易》之事观解,朱子亦不外乎是。朱子尝云:“盖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故羲、文因之而造《易》,禹、箕叙之而作《范》” [2]。他对图、书的识鉴,立足于历史考据与哲学义理,从“史事”和“实理”上明确了图、书的自然性、真实性乃颠扑不破之论。此外,更著《易学启蒙》(以下简称“《启蒙》”),于首篇极力表章图、书衍生天地万物、穷尽阴阳消长之理的至精、至变之妙用。
朱子初作《启蒙》时,对此书颇为自喜,“自谓学《易》而有意于象数之说者,于此不可不知,外此则不必知也” [3]。《启蒙》综罗众家之长,论象数确有精新独到之处,惜为梗概之书,言语稍逊周密。如论先天八卦与《河图》之间的联系时,朱子在《易学启蒙·本图书》中试图融通河洛之学与先天之学,认为可由《河图》推导出先天八卦,其过程是这样的:“《河图》之虚五与十者,太极也。奇数二十偶数二十者,两仪也。以一、二、三、四为六、七、八、九者,四象也。析四方之合,以为乾、坤、离、坎;补四隅之空,以为兑、震、巽、艮者,八卦也” [2]。由太极至四象逻辑尚属清晰畅通,至四象生八卦一环忽而成之,不免令人心生疑惑。元人王申子对朱子“析合补空”之说有过一段疑问:“谓‘析四方之合以为乾、坤、坎、离’,不知如何析其合以为坎、离于西、东,而其位不可易。谓‘补四隅之空以为兑、震、巽、艮’,不知如何惟兑可以补东南,惟艮可以补西北,而他卦不可补” [4]。王氏之惑,亦是后世之疑,我们大致可以归纳为两点:其一,如何“析”“补”方能造成先天八卦与《河图》位、数的形态黏合,此关涉“象”之层面;其二,“析合补空”后,卦、数之间的对应如何体现合理性,即此数与此卦对应之理路为何,直指“理”之剖析。在《易学启蒙·原卦画》中朱子依旧采借先天卦画与《河图》数字简单对照的方式说明生卦次第,但依旧未能阐明《河图》如何生出先天八卦。朱子之失,在于对直观之“象”与内在之“理”缺乏具体而微的分析,这项任务其实留给了朱子后学,此议题在后学多方诠释下内涵不断丰富。
3. 胡方平对“则图画卦”之理的深入解析
胡方平曾受学于朱子高足黄榦之弟子董梦程,是为朱子的三传弟子。其所著《易学启蒙通释》,肯认图、书为画卦作《易》之源,并绍绪朱子“河十洛九”之说。胡方平之世,“诚以去朱子才百余年,而承学浸失其真。如图、书已厘正矣,复承刘牧之谬者有之” [5]。故维护朱子易图学成为当务之急。元初朱子后学往往通过探讨朱子《河图》《洛书》的本原形态或者从《河图》《洛书》中推导出八卦卦象来证明朱子《河图》《洛书》形制的合理性。胡方平正是借接续朱子“则图画卦”之理的诠释来维护朱子易学的。
在论及具体的画卦原理时,胡方平采用的是“以卦配数”的方式。胡方平指出,“圣人之则《河图》也,亦因横图卦画之成以发圆图卦气之运耳” [6]。其对“则图画卦”过程的分析,是以横图生成为逻辑起点的,最终落脚于圆图展开及卦、图相配。在这一过程中,胡氏将《河图》之数与先天方圆图相融合,试图实现图书之学与先天之学之融通。见图1。
Figure 1. Chart of Fu Xi drawing trigrams by imitating He Tu (its one)
图1. 伏羲则《河图》作易图(其一)
如图所示,胡氏先天八卦生成之序,是由太极之“一”以加一倍之法化生阴阳,继而以卦画叠加的方式而生四象以至八卦、六十四卦,不离邵子先天之学与朱子的“一每生二”之义。朱子以一、二、三、四为分别为太阳、少阴、少阳、太阴之位,六、七、八、九分别为为太阴、少阳、少阴、太阳之数。胡氏则从朱子“四象者,《河图》之一合六,二合七,三合八,四合九” [3] 汲取慧识,对“则图画卦”过程中图、卦的四象之数对应关系作出适当调整。胡氏以先天四象各配以《河图》之生成数,凡言先天四象之于《河图》,则以太阳配四九、少阴配三八、少阳配二七、太阴配一六,以此模糊位、数之界限,以数统位。如此,其实已符示了先天四象与《河图》相通之可能性。
朱子“则图画卦”说既因“析合补空”语焉不详而遗惑于后世,故胡氏在“以卦配图”时,则主要从“析合补空”字意诠释与操作路向入手,将先天八卦与《河图》统合观之,并绘制新图,以提供直观性的象数诠解。见图2。胡氏认为,“析合补空”的具体操作应该是这样的:
析二、七之合,则七居南为乾,而二补东南隅之空以为兑;析三、八之合,则八居东为离,而三补东北隅之空以为震;析四、九之合,则九居西为坎,而四补西南隅之空以为巽;析一、六之合,则六居北为坤,而一补西北隅之空以为艮者。此则之以成八卦也。 [6]
Figure 2. Chart of Fu Xi drawing trigrams by imitating He Tu (its two)
图2. 伏羲则《河图》作易图(其二)
《河图》中,二合七居南、三合八居东、四合九居西、一合六居北,皆处四正之位。由图1可知,乾、兑生于太阳之四九,离、震生于少阴之三八,巽、坎生于少阳之二七,艮、坤生于少阴之一六。依胡氏“析合补空”之解说,以先天八卦配《河图》数、位,则七、八、九、六之数,分别配以乾、离、坎、坤四卦,居于四正。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维则分别“补”以所“析”之二、三、四、一,分别为兑、震、巽、艮四卦。如此则形成图2所示的卦、图浑然一体、规整有序的新图式。但若从四象之数的角度以图1比照图2,可见由太阳四九所生之乾、兑与少阳二七所生之巽、坎在卦位上发生了互换,笔者称之为“西南易位”。
朱子象数易学内部“西南易位”问题及其说解,其实导源于朱子《启蒙》所论及的“三同二异”的命题。所谓的“三同二异”,指《河图》主常为体,中五内含五生数之象,《洛书》主变为用,中五涵具五奇数之象。一、三、五同而二四、七九位数相异。以位观之,《河图》中五之数二、四分处南、西,《洛书》中五之数七、九却分居西、南,故《河图》《洛书》由常至变或由变至常,则有“西南易位”之象。此规律朱子概括为:“盖阳不可易而阴可易,成数虽阳固亦生之阴也” [2]。“阳不可易”者,一、三、五也,“阴可易”者,二、四也。七、九虽属阳,却由二、四得五而来,仍从属“可易”之范畴,故言“成数虽阳固亦生之阴也”。朱子从数之阴阳属性角度立论,释“三同二异”,为《河图》《洛书》西、南之位数在由方至圆或由圆至方的转换过程中确立了“可易”之基调。
若说朱子只是将“三同二异”限制在《河图》生数、《洛书》奇数一隅,胡氏则根据《启蒙》所言《河图》五生数统五成数、《洛书》五奇数统四偶数之义将“三同二异”涵摄之数扩展至图、书之全数。按胡氏的观点:“图、书之一六皆在北,三八皆在东,五皆在中,三者之位数皆同也。图之二七在南,而书则二七在西,图之四九在西,而书则四九在南,二者之位数皆异也” [6]。依此理,按胡氏先天四象各配以《河图》生成数之法互观卦、图,则同样会出现“三同二异”的现象,亦即是“西南易位”,这是由先天八卦圆图与《洛书》的外在形态相似与内在数理黏合所决定的。胡氏对“则图画卦”过程中所出现“西南易位”现象是这样解释的:
盖《河图》二象之居于东北者,阴之老少也,阴主静而守其常,故水木各一其象,不能他有所兼……《河图》二象之居于西南者阳之老少也,阳主动而通其变,故金火互通其象,实能两有所兼。 [6]
此处,胡氏从阴阳动静及五行属性的角度解释老阳、少阳“西南易位”的问题。按胡氏“三同二异”之说,阴之老少为六、八,二数统属于生数一、三,故不可易;老阳九、少阳七统属于生数四、九,故可易。正如李滉所言,胡氏此处释“三同二异”与朱子的不同之处在于,“盖朱子主生数而言,胡氏主成数而言” [7],意即二人互有侧重。《河图》东北之老阴、少阴所具的静与常之特性亦赋予其所属之水、木二行。阳大阴小,阴气往往承阳而动,未知变通,故在老阴则水、少阴则木,二者不可互通,其对应之卦各居本数之位。老阳、少阳则涵动与变的因子,往往伺机而动、穷变知通。图2老阳之乾居于南方火位,少阳之坎西方金位,《说卦》言乾为金、坎为赤,所以胡氏认为金、火其象可通,故其所属之卦位置可易。
胡氏对先天八卦与《河图》关系的讨论,以接续朱子“则图画卦”理路之诠释而展开,通过对“析合补空”之说的深入解读,以先天四象各配《河图》之生成数,将图、卦合而为一,“探索发展了《河图》之数与先天八卦之间的关系,很显然是对朱熹易学的发展与完善” [7],大抵也能自圆其说。元代以降,学者对胡氏《通释》及其“则图画卦”理路的评价褒贬不一。明人杨士奇称赞道:“朱子《易学启蒙》,惟胡方平本最善” [8]。肯定其系统注释《启蒙》,传续朱子心意的扶掖之功。蔡清在其著《易经蒙引》释“析合补空”一节时沿用胡氏说解。元代学者鲍宁则指斥胡氏“西南易位”之说“拘拘于求合,非法象之自然,故有窒塞而难通” [9]。认为胡氏牵强比附,已经违背朱子本意。朝鲜李滉则现在中间立场,对鲍宁批评胡方平之语作出表态,认为胡氏之说“虽非朱子本意,亦可备一说,而非附会无据” [7]。清人方孝标则指责胡方平混淆《河图》四象位、数,完全偏离朱子之遗教。尽管胡氏对“西南易位”问题做出巧妙的化解,但这一问题其实也暴露出《河图》之数与先天八卦之间逻辑的天然非一致性。
4. 熊禾以“阴阳相交“之法贯通卦、图
熊禾易学上承蔡渊(朱子门人)、徐几(蔡渊门人,熊禾之师),算来亦是朱子三传弟子。熊禾对卦、图关系的探索,就其动力因来看,是当时部分学者“以先天圆图四象之位合《洛书》不合《河图》,复墨守刘牧之说” [10]。因此,证明先天圆图四象之位合《河图》,从而维护朱子图书之学,成为熊禾的首要任务。《图传通义》一书中,熊氏论及先天八卦与《河图》关系时,在继承朱子遗说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思路。
熊禾进一步发扬了朱子的易道阴阳思想,其释横图八卦生成、《河图》之象数,首重阴阳之交。他认为:“易,交易也,变易也,非交固不能变也” [10]。“交”是先天阴阳的升降,“变”是后天阴阳的流行,卦则“交”而后“变”。这种“阴阳相交”的诠释进路,也贯穿在他对卦、图关系的考察过程。关于易有太极,熊氏与朱子并无二致。自两仪生四象始,熊氏的阴阳相交观逐渐凸显。朱子以“博易”“交易”诠“易”,故在朱子的易学理域中,卦画之生成,就其普遍性称谓乃曰“生”或“交”,即《启蒙》所引邵子的“阳上交于阴,引下交于阳,而四象生矣。阳交于阴,阴交于阳,而生天之四象;刚交于柔,柔交于刚,而生地之四象” [2]。熊氏论阴阳交易不仅重视其在先天卦画生成过程中的前后一贯,亦创造性地将《河图》位、数相交纳入先天卦画交易体系中,与卦画生成分置而观,使先天卦画与《河图》的关系一目了然。见图3。
Figure 3. Chart of He Tu’s numbers matching four emblematic symbols produced the eight trigrams
图3. 《河图》数配四象生八卦图2
依熊氏之意,先天四象与《河图》四象各自的内部交易是存在对应机制的,卦、图相通之理路是建立在“交”的基础上的。由图检视,《河图》四、九居西,太阴之位交太阳之数,先天则太阴交太阳而生乾、兑,余下诸卦之生皆仿此。从先天之学来看,这种四象相交的生卦模式,可以直接推导出先天横图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的八卦次序。以《河图》观之,则是五行的生成过程。横图中分展开,是为圆图。关于先天八卦与《河图》的配对问题,熊氏表达了自己异于前人的观点,并绘有先天圆图配《河图》之图式。见图4。熊氏认为:
中间太极,即是虚五与十。先天圆图第一画左一阳右一阴即是一与二,第二画阴阳之交即是一二三四,第三画阴阳老少之交即是一二三四交七八九六,其序皆自内而外,无有不同。但《河图》四象之交相依而同居其方,先天四象之交相对而各居其所。 [10]
Figure 4. Chart of prenatal round diagram matching He Tu
图4. 先天圆图配《河图》图
胡方平论卦、图关系,是采取先天八卦与《河图》浑然一体的形式,熊氏巧设卦、图分置之法,以八卦、《河图》分置互观的形式,从先天八卦第一画始,探寻二者的内在象数理路。熊氏认为八卦、《河图》的对应是先天卦画一画至三画之象与《河图》之数的隐契,即先天阴阳、阴阳老少、八卦与《河图》阴阳、四象之数、四象位数之间的暗合,而“交”近乎贯穿整个过程。可以说,“交”与是熊氏实现先天八卦与《河图》贯通的主体性媒介,非“交”无以生卦,非“交”无以统卦、图。既然生卦过程存在对应,按此理,是否成卦之后亦存卦、数对应?笔者认为,胡氏此处论说之重,集中于四象阴阳之交,意在说明卦画可由先天四象与《河图》位、数相交而来,其所绘之图,更多的是对先天圆图与《河图》内在理路的揭举,故并没有像胡方平那样混淆《河图》位数,将八卦置于《河图》内作硬性的配对。
其实熊禾的先天四象与《河图》生成数的对应与胡方平并无差异,只不过为四象阴阳相交的提法所遮蔽而已。故以熊氏相交之法,就象、数方位视之,先天阳之老少与《河图》阳之老少同样会出现“西南易位”的情况,这是时人所谓的先天圆图四象之数、位合《洛书》不合《河图》的症结所在。对此,熊禾解释道:
《河图》一六交而为七,二七交而为九,九与七老阳少阳之数也。其交也,成老阳少阳之数而不成老阴少阴,所以先天圆图视《河图》老阳少阳则相交,而老阴少阴不交也。然则《河图》之七已自变而为九,先天妙处正自相吻合。 [10]
熊氏释“西南易位”,亦参之以“交”之义。首先,从阴阳交变的角度看。如前论熊氏所言,《河图》乃常变之统一体,交是变的基础,变是交的结果。当交达到一定临界点时,数的性质则发生变化。如一、六交则六变为七,二七交则七变为九。《河图》位、数之交,只成老阳、少阳,而不成老阴、少阴,说明阳之老少自有其特殊性。其次,以阴阳动静的视域言,阳主动,阴主静,阳者通其变,阴者守其常,这点与胡氏相类。《河图》中,老阳、少阳动而太阴、少阴静,动则进,静则守常,故七可进变为九,九极则退变于七位,八、六恒而不动。七至九,九至七,是一个自变、互迁的循环过程,遵循知极而退的向度。
熊氏“说法在本质上与胡方平以数配卦之说,实际并无差异” [11],就证成理路而言,自有其新意,大抵亦能实现卦、图之融通,且能体现出先天阴阳、《河图》数位相交而生八卦之义。但从卦、图二者理与象之黏合效果看来,似乎不及胡方平。时人曾质疑熊氏论先天八卦与《河图》异于《启蒙》“析合补空”之说,熊氏则自解道:“‘析合补空’,《启蒙》论圆图也,余之说论横图也。况余论横图,皆不过即朱子之蒙以补《启蒙》中之所未言耳,非敢求异于朱子也” [10]。熊氏严格区分《河图》位、数之阴阳属性以及阴阳交易思想,确是“即朱子之蒙”,但其何尝不论圆图?其论圆图确与朱子“析合补空”无涉,这或许正是其说不为人所知的钤键所在,其《河图》位、数相交之法以及脱离“析合补空”之说的卦、图之分立、模糊对应,虽皆朱子所未言,但在元代朱子易学独尊话语体系下,这种过度发明往往显得大胆而无根,其湮没于后学视野亦属情理之中。当然,对卦、图关系的探索,本身就是多元开放的,熊氏之法虽偏离朱子本意,但并非全无义理,适可备为一说。
5. 结语
胡方平、熊禾对先天八卦与《河图》关系的探讨,于朱子易学而言,非止于补苴罅漏,亦有张皇幽眇处。二人都是在继承朱子“穷理”精神的基础上,将画卦、布卦过程分解为先天横图和先天圆图两个循序渐进的阶段,继而通过对八卦、《河图》内在数理分析以及脱胎于“三同二异”说的“西南易位”自洽性开解,探寻二者契合所在,以补朱子“析合补空”未明晓、欠圆融处。胡方平重构“析合补空”之说,以先天四象各配《河图》之生成数,在变动图式的基础上将卦、图合而观之,其卦、图对应相对直观、有序,使人一目了然。熊禾则越过“析合补空”说,尊重《启蒙》中《河图》的既定图式,其“以卦配数”之义通过由太极至八卦统摄性的“阴阳相交”之法最终以八卦、《河图》分置互观却理路暗合的形式呈现。就诠释进路而言,二者宗朱与创新并行不悖,虽有不足,但大体亦能自圆其说,是时代反思的凸显与圆融朱说的实践,从朱子易学内部演进、多元面向处着眼,洵有补益。
以今人视角观之,正如朱伯崑所言:“卦象同河洛之数并无必然的逻辑联系” [12]。张克宾亦言:“从《河图》《洛书》的数目形式推演出卦爻画和《洪范》九畴,乃是‘过度诠释’,两者意义难以圆满黏合” [13]。就直观之“象”而言,八卦与《河图》在形态、位数上天然地具有不可重合性,由数字推出卦爻画,本身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行为,难免带有穿凿附会之意味。当然,对卦、图关系孜孜不倦的探寻,是朱子一脉建构其易学发生论的前提,亦是易家由人道逆推天道,穷理尽性之自觉,将其置于特定的历史语境下,“自有其重要的形上学意涵,其重要成就在于为当时开辟和拓展数百年的易学奠定基础” [14]。所以,我们似乎也无需站在今人的视野下苛责古人。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和国别史等研究专项‘易图集成与研究暨数据库建设’”(项目编号2018VJX003)。
NOTES
1余敦康认为:“在朱熹的易学思想中,《河图》《洛书》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是他的一整套象数之学所赖以建立的理论基石。”参见余敦康:《汉宋易学解读》,华夏出版社2006年版,第469页。陈超从自然哲学、人生哲学、道德观阐述了《河图》《洛书》对朱子哲学体系产生的影响。参见陈超:《河图、洛书与朱熹哲学》,载《周易研究》1995年第4期。
2“四太阳之位”中“阳”字误,应为“阴”。《勿轩易学启蒙图传通义》为抄本,或为抄写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