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言的作用主要是传递信息。在日常生活中，传递信息涉及到了说话者的语言产生和接收者的语言理解。为了把我们想要传递的信息更准确地传达，往往需要利用信息结构来对句中的目标信息进行强调。焦点(focus)就是我们常用的一种语言学手段。比如当我们听到，“今天只有小明完成了作业”，我们知道“小明”是说话人要强调的信息，是我们关注的焦点，除此之外的信息都是背景信息。一般来说，焦点信息是对话双方都很关心的内容，可以是新信息(如，今天妈妈买了什么蔬菜？妈妈买了茄子。茄子作为新信息，将成为句子焦点)，也可以是对比信息(Guenther, Maienborn, & Schopp, 1999)，比如，“今天只有小明完成了作业”这个句子中，说话人为了对比小明和班里的其他同学，因此用“只有”强调了“小明”。如果焦点用来表达对比信息，那么焦点对象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句中所有的信息都可以成为焦点。说话人也可以说“小明只有今天完成了作业”，那么是将“今天”作为了焦点，将“今天”和其他时间进行了对比。语言学研究认为，焦点可以区分为信息焦点(常规焦点)和对比焦点(Kiss, 1998)。信息焦点常被认为传递新的信息，而如果是出于对比的目的在前后文中直接或间接地强调，那便是对比焦点。“只有”是一种常见的对比焦点标记词，在研究焦点对语言理解作用的过程中，研究者通过控制“只有”的位置、出现与否来进一步研究对比焦点，并采用不同的研究范式，如阅读理解范式，自定步速阅读范式，视觉世界眼动追踪范式(visual world eye-tracking)等。还有不同的研究技术，如眼动，ERP等。本文则将重点放在对比焦点标记词“只有”(以下简称标记词)在近年来不同的研究中对语言理解的作用上。
2. 对比焦点的相关概念
对比焦点使两个对象形成对比，具有排他性(exclusive)和穷尽性(exhaustiveness) (van der Wal, 2011)。排他性即排除了其他对象的比较，穷尽性表明把强调的对象说完了，不再有其他对象。使某信息成为焦点有不同的方式，包括采用疑问语境(如，谁吃了面包？在哪儿看的电影？)，焦点标记词(如，只有，是，都，也，甚至，不仅……而且等)，重读，改变字体，下划线等。在对比焦点标记词中，相比于其他标记词，“只有”的穷尽性更强(Hsu, 2019)。
对比焦点中的对比涉及到目标对象和备选对象(alternatives)，目标对象即我们想要强调的焦点对象，备选对象与目标对象共享一些相同的特征，但至少有一个特征不一样(Rooth, 1992)。如例句“妈妈中午烧了牛肉和茄子，小明喜欢的只有牛肉”中，用“只有”对“牛肉”进行了标记，“牛肉”是目标对象，“茄子”是备选对象。二者都是食物，但是牛肉属于肉类，茄子属于蔬菜。并且，强调牛肉时，就排除了小明喜欢茄子，“只有牛肉”就已经把小明喜欢的对象说完了，即穷尽了。
3. 标记词在语言理解中的作用
3.1. 标记词促进了语言理解
标记词将目标对象进行强调，引起注意，从而分配更多注意资源(Birch & Rayner, 2010; Chen, Li, & Yang, 2012; Chen & Yang, 2015; Wang, Hagoort, & Yang, 2009)。这一特点使得研究者发现其在阅读中有促进作用。Chen，Tang，Lv，Paterson，and Chen (2021)对社会身份(social identities)进行控制来研究焦点和相似性之间的交互作用。实验中的身份皆为“人类”，但在年龄和性别上具有差异(如中年男性“唐国”和“林岳”，年轻女性“小红”和“小英”)，采用标记词“只有”构建实验材料，如“林岳和唐国一起去爬泰山，最后只有林岳登上了山顶”(焦点–相似条件)，“林岳和小红一起去爬泰山，最后只有林岳登上了山顶”(非焦点–不相似条件)。其中后半句的“林岳”是目标词。实验中采用阅读理解范式并记录眼动数据。结果发现，相比于非焦点条件，焦点条件下对目标词阅读更快；相比于不相似条件，相似条件下阅读更慢。并在目标后区发现，焦点条件下，相比于不相似对象，对相似对象之间的加工更慢，在非焦点条件下无差异。也就是说，焦点标记词对阅读具有促进作用。Carlson (2013)用自定步速阅读范式探索了“only”的加工及其与语境的相互作用。在阅读句子“the curator embarrassed the gallery owner in public, not the artist”时，若主语或宾语上有“only”，阅读对比短语“not the artist”比没有“only”更快。“only”的位置和上下文都会影响句子含义，标记词的存在会促进对语言的理解。
已有的研究还常用标记词“只有”来消除歧义，解决花园路径效应(Liversedge, Paterson, & Clayes, 2002; Ni, 1996)。还有研究者探索only和疑问语境对关系从句歧义分析的影响，发现only + which比only + who有更强的关系从句偏好，加工更容易。使用only和疑问语境形成对比焦点，会影响歧义关系从句的加工(Filik, Paterson, & Liversedge, 2005)。
3.2. 标记词诱发语境冲突时会产生加工困难
前文提到标记词会促进阅读加工的时间，但也有研究者发现相比于非焦点，焦点条件加工的时间更长。Paterson等人(2007)采用眼动阅读理解任务研究发现，焦点所引起的对比与语境发现冲突时，如“At dinner, Jane passed only the salt to her mother but not her father”中，因为将“the salt”和“her father”对比在语境中不恰当，相比于恰当的对比(“her mother”和“her father”)，对句子的第一遍阅读时间和总阅读时间更长，加工更加困难。标记词的位置影响在线句子理解中的焦点识别。Paterson认为这是依赖于only位置的一致性效应(congruency effects)，即当only相邻的对象是间接对象而不是一致对象时，加工更困难。且实验一、二有only时，都发现该效应，实验三无only，未发现该效应。因此说明是由only引起的该效应。研究结果表明，在线句子加工过程中，“only”的存在使读者将注意分配到其相邻的成分上，若形成的对比引起语境冲突，会产生加工困难。
还有研究者将事件的可能性作为变量比较焦点标记词的效应，实验一的结果发现，有“only”时，对不可能事件在目标区的凝视时间和总阅读时间，目标后区的回扫路径时间和总阅读时间上更长。实验二则排除了潜在的可能性效应引起的焦点差异(Filik, Paterson, & Liversedge, 2009)。也就是说，对于加工难度较大的句子，标记词的存在使得阅读时间更长。同样的，Chen，Paterson，Li，Li，and Yang (2019)采用阅读理解范式，并控制因果逻辑词“所以”和标记词“只有”构造实验材料，如“丽茹和建刚昨天爬了一天山，所以今天只有丽茹感觉浑身酸痛”(有逻辑词–焦点条件)。结果发现，在首次注视时间，凝视时间，回视路径时间，总阅读时间上，焦点条件的阅读时间短于非焦点条件，表明在没有因果连接的段落中，焦点条件比非焦点条件的词汇加工得更快，这与焦点促进效应一致。但是，在非焦点条件下，有“所以”会促进对句子的加工，阅读时间更短；有焦点时，有无“所以”并没有显著差异。这表明标记词和因果逻辑词共同出现形成冲突时会干扰对句子的整合，中断加工，这可能会破坏在线句子加工中背后的语义过程。这种情况下，就不适合使用焦点。这种不适合，主要是忽视了语义上的逻辑关系，对语境中某一个对象进行强调，但上下文中并没有依据使得这种强调合理，因此干扰了对句子的整合。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冲突并不是总会发生，若上下文提供了满足标记词和因果逻辑连接所需的信息，这种冲突便不存在了。因此，在实验二中，研究者将“所以”换成“然而”，使前后逻辑合理，又出现了焦点的促进效应，焦点条件下总阅读时间和回视入比率更少。并且，这不是转折连词“然而”的作用。因为还有研究者使用“however”和标记词“it-clefts”共同研究其对记忆的影响，发现转折连词条件下并没有促进对目标词记忆的保持，但焦点条件下有促进记忆保持的作用(Norberg & Fraundorf, 2021)。因此，加工难度差异可能会对焦点加工时间产生影响，使其在不同实验研究中出现相反的效应。
并且，虽然“只有”可以用来解决花园路径效应，但如果使用不当，该标记词强调的焦点可能引发P600，时间窗口有350~1300 ms，与焦点结构加工有关(Stolterfoht, Friederici, Alter, & Steube, 2007)，还有研究者认为时间窗口在600~800 ms，与穷尽性的违背有关(Drenhaus, Zimmermann, & Vasishth, 2011)。P600通常出现在句法违背、语义违背的内容当中，表明在生理层面上也可能观察到语境冲突引起的加工困难。
有趣的是，虽然有些情况下焦点的加工时间更长，但也可能会增强对目标信息的记忆表征，表明焦点条件下付出了更多的心理资源去加工(Price & Sanford, 2012)。根据前人的结果，我们可以大致认为，在对语言进行正常加工，没有遇到加工困难的时候，焦点的出现会减少加工时间，减少心理资源的耗费，当遇到需要付出更多心理资源去加工的语言时，焦点反而会使得加工的时间更多。
3.3. 不会体现焦点作用的情况
通过上文我们可以发现，标记词在不同的研究中可能体现不同的作用，但标记词并不是在所有研究中都会影响加工。Kim，Gunlogson，Tanenhaus，and Runner (2015)采用视觉世界眼动追踪范式(visual world eye-tracking)，发现在听完“Neil has some pears and some oranges. Jane only has some……”后，被试在四张图片(一张类别相似“apple”，一张发音相似“axes”，两张分心图片)中，对“apple”会有更多的注视。表明，被试会更多注视与前文提到的对象类别相似的事物。only的存在与否并没有影响注视结果，在该实验中，可能更多反映的是对同类的预期，而没有体现焦点的作用。也就是说，在加工的过程中，如果标记词的出现并不是被试做出判断的关键，被试只需要根据其他的信息就完全可以做出判断，那么这种情况下就不会体现出焦点的作用。
4. 标记词对备选项的影响
4.1. 标记词使备选对象产生更大的竞争效应并加强其记忆表征
标记词除了会对目标对象产生影响，对备选对象也会产生影响。Gotzner，Wartenburger，and Spalek (2016)采用再认任务，让被试听完一段对话，如“In the fruit bowl, there are peaches, cherries, and bananas. I bet Carsten ate cherries and bananas. No, he only ate peaches”，判断一个探测词是否在对话中出现过。探测词分为三种条件：背景中外显提及过的对比词(如cherries)，未提及过的隐含对比词(如melons)和语义无关词(如clubs)，结果发现对于未提及过的隐含对比词，在有“only”标记的条件下，被试的正确拒绝时间要长于没有焦点标记的条件。并且，被试对未提及过的隐含对比词的正确拒绝时间要长于不相关词。在选择隐含对比词时，研究者选用的是与目标词(peaches)属于同一语义类别的词语。作者还通过实验2排除了单纯的语义启动导致隐含对比词的激活这一可能性，从而说明焦点条件下隐含对比词的激活并非是由于简单的语义网络激活扩散。这项研究结果说明，被试不仅对焦点和语篇背景中的对比对象进行了对比加工，还在对比加工中编码了语篇中未出现的，但与焦点词属于同一语义类别的词语。这一结果提示，标记词的存在使被试加工过程中激活备选对象，使其产生更大的竞争。
并且，Spalek，Gotzner，and Wartenburger (2014)使用相同的实验材料进行延迟回忆任务，发现焦点条件下，会对备选对象有更好的编码。焦点加强了记忆表征。同样有研究者认为焦点对象比备选对象更容易被记住(Sturt, Sanford, Stewart, & Dawydiak, 2004)。近年来，Gotzner and Spalek (2019)使用相同的实验材料，采用词汇判断任务和探测再认任务进一步证明标记词增加了焦点对象和备选对象之间的竞争。
4.2. 标记词不影响一般关联的检索
可以看出，备选对象和焦点对象具有一定的关联，它们要么属于同一语义类别，要么在某种语境下有一定关联。那么，标记词对备选对象的影响是否是基于语义启动呢？Gotzner and Spalek (2016)研究发现，焦点标记词影响未提到的备选对象的检索，但不影响一般关联的检索，排除了语义启动的影响。实验中设置了两种探测词类别：备选关联词(与目标词属于同一语义类别)和非备选关联词(与目标词属于在世界知识上相关，且不属于同一语义类别)。如目标词为苹果，那么后面的探测词有樱桃和蛆虫。结果发现，无标记词时，判断樱桃和蛆虫的拒绝时间一样，但有标记词时，对樱桃的判断时间更长。研究者认为标记词会干扰对备选关联词的拒绝，但不会干扰对非备选关联词的拒绝，因为它们不能作为焦点元素的替代项。也就是说，标记词对备选对象的影响不是基于语义启动。
4.3. 标记词的位置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对比集
标记词的位置不同，强调的对象也就不同，由此产生的对比集也不同。如Liu (2016)认为，中文中的“就”与英文中的“only”作用相似，如“就约翰会说法语”和“Only John can speak French”是一个意思。或者“约翰就会说法语”和“John only can speak French”是一个意思。前面两个句子中，将“约翰”与“其他人”形成对比，后面两个句子中，将“法语”与“其他语言”形成对比。也就是说，焦点的位置选择会影响对句子的理解，推导出不同的含义，产生不同的对比集。包括前文所提到的Paterson等人(2007)的研究，例句“At dinner, Jane passed only the salt to her mother but not her father”，和“At dinner, Jane passed the salt only to her mother but not her father”同样也是因为焦点的位置不同，使得产生的对比集不同。前一句对“salt”进行了强调，其对比集应该是“其他调料”；后一句则是对“her mother”强调，对比集为“her father”，这与文中内容相符。这也表明，若文中逻辑与应该产生的对比集不同，会引起加工困难。
5. 小结
对比焦点标记词“只有”在语言理解中有不同的作用。因其具有强调，吸引注意力，整合语境的特征，在正常的阅读过程中，它可以促进语言的理解，也可以因为诱发冲突的语境而干扰语言的加工，或因为需要投入更多的心理资源而形成更强的心理表征。标记词除了影响焦点对象，对备选对象也会产生影响。标记词可使备选对象产生竞争效应，也可以使其加强心理表征，并且这种效应并不是由于语义启动。
基金项目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课题[18NDJC03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