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国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出口国和生产国，同时也是世界第二大进口国。作为一个贸易大国，中国非常注重运输行业的发展。《2021年世界海运发展评述报告》(Review of Maritime Transport 2021)显示，就海运贸易的货运能力而言，中国2020年海运货物吞吐量为6896艘，总载重量为1.29亿吨，全球排名第三，仅次于希腊和日本。另据《2021年中国航海日公告》数据显示，中国2020年通过海运进出口的商品价值为2.5万亿美元，占当年中国贸易总额的53%，其价值高于航空、铁路和公路运输的总和。因此，在各种运输方式中，海运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这也为针对该行业的研究增添了一些价值。
《鹿特丹规则》是当今国际海上货物运输规则的集大成者。作为一个带有法律性质的航运文本，《鹿特丹规则》语法特征鲜明、文体风格严谨，善用长句和被动句，从而表达出该类文本客观和精准的特点。就被动句而言，虽然其在英文和中文中都有体现，但前者是综合语，语言具有物称倾向，而后者是分析语，各种表达以有灵主语为主，许多学者对此展开研究。刘芬 [1] 的研究聚焦于英汉非原型被动句的生成方式，并发现非原型被动句在句法或语义上偏离了原型被动句，主要表现为其句法成分主语和谓语动词的非范畴化。罗皙 [2] 以功能对等理论为指导，对法律文本的翻译展开了相关研究，并总结得出词类转换、顺译法、语序调整、语态转换等翻译技巧。
纵观前者的研究，虽硕果累累，但远没有达到穷尽的程度。因此，本文将利用CUC Paraconc和AntConc建立关于《鹿特丹规则》的小型语料库，借以分析在英汉翻译过程中，可适用于被动句的各种翻译技巧。同时，这一量化方法也有助于观察源语与译入语在翻译过程中的相互作用，从而判断在航运文本的汉译过程中，被动句的翻译习惯更偏向于“传统化”还是“欧化”。因此，通过自建小型语料库这一角度分析航运文本中的被动句汉译，能够见微知著，不仅有助于该类文件的翻译工作，还有助于该行业的从业人员更好地领悟文件内容，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2. 数据研究方法
本文在进行数据抽取时，主要运用到了两个语料库软件以及一些辅助工具。
首先是CUC Paraconc (中国传媒大学平行语料检索)。该软件由中国传媒大学推出，主要用于检索双语、多语平行语料，目前最多可实现1对16的平行语料，支持汉语、英语、法语、俄语等多国语言，且支持对Unicode、UTF8、ANSI等编码的纯文本语料检索，为研究者提供了较大的帮助。此外，该软件还支持中英界面互换，只需对配置文件进行修改即可将初始界面转换成中文界面，供多国研究者使用。但比较遗憾的是，该软件配备的使用说明并未对正则表达式的功能进行详细介绍，因此本次对该软件的使用暂时只停留在双语检索阶段。
其次是AntConc。该软件是一款单语语料库分析研究工具，由日本早稻田大学Laurence Anthony教授开发。与CUC Paraconc不同的是，AntConc作为一个单语语料库检索工具，具有更加丰富的功能，能够进行索引、索引定位，查看文件，检索词丛/N元模式和搭配，并完成词单以及关键词单的制作。另外，该软件对于正则表达式以及语料检索的应用更加友好。在进行语料检索时，不仅能检索单一的关键词，通过高级搜索(Advance Search)这一功能，还能将检索项(Search Term)与上下文语境(Content Words)相结合，从而得到更为精准的搜素结果。另外，该软件还可以计算MI值和T值，从而更好地计算词语的搭配强度。
此外，本研究还运用了一些由北外语料库团队成员开发的相关语料库软件，例如奇好PDF转TXT、CorpusWordParser、BFSU Stanford POS Tagger等。
3. 语料库数据及被动句分析
3.1. 英汉被动句介绍
《鹿特丹规则》作为一个具有法律性质的航运文本，其英文原文中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广泛使用被动句。
被动句通常可被分为结构被动句和意义被动句，用以表达一种客观、间接和非人称的口气。在汉语中，结构被动句指的是带有“被”或“为……所”等中文被动标记的句子；在英语中，结构被动句指的是带有明显被动结构的句子，如“be + 过去分词”、“be + 动词词组”以及“情态动词 + be + 过去分词” [3] 。与此相对应，意义被动句指的就是没有中文被动标记和英文被动结构，但表达隐含被动含义的句子。例如，带有介词短语“in one’s possession”的句子虽然没有被动结构，但却能表达“在某人的控制之下”这一被动含义。尽管中文和英文中都会出现结构被动句和意义被动句，但他们的出现频率却大不相同。
英语作为一种综合语，可以通过丰富的形态变化来表达语法关系。除此之外，英语还有关于性别(gender)、格(case)、数(number)等的变化，使得英语可以用一个词的不同形态变化来表达不同的语态。因此，英语中的结构被动句更多 [4] ，其被动句的基本结构是：受事主语 + be/get + 过去分词 + (by + 施事者)。
相比之下，汉语作为分析语，其特点在于善用意合的表达方式。这使得汉语句子摆脱了形式的束缚，并脱离了严格的主谓结构。汉语被动句的基本结构是“受事主语 + (‘被’ + 施事者) + 谓语”。但是人们并不常用带有“被字式”的被动句，因为这曾被称为不幸语态，用于“表达对主语而言不如意或不企望的事” [4] 。因此，若是句子中不必明确指出施事者，并且不带被动标记的被动句含义不会被曲解，人们通常更倾向于使用意义被动句。
总而言之，汉语被动句与英语被动句的呈现形式各不相同，这就体现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合理运用翻译技巧的重要性。
3.2. 语料库数据
本研究使用CUC Paraconc和AntConc软件自建小型语料库，借以分析被动句在航运文本中的汉译倾向以及惯用的翻译技巧。
首先，笔者从联合国公约与宣言检索系统下载了PDF格式的中英文版《鹿特丹规则》。由于多数分析软件只支持文本格式(.txt)的文件，因此使用奇好PDF转TXT工具进行格式转换。随后，运用Tmxmall在线对齐软件对中英文的语料进行对齐并导入CUC Paraconc软件，至此，关于《鹿特丹规则》的小型双语平行语料库已建立完成。但由于该软件的数据分析功能并不完善，因此还需要进一步使用AntConc软件建立两个单语语料库。在导入该软件前，还需要对语料进行处理，以防止数据在导入之后出现乱码，从而降低检索结果有效性的现象。在中英对照文本的基础上，笔者首先使用CorpusWordParser软件对中英语料进行分词，然后再用BFSU Stanford POS Tagger软件对英文语料进行词性标注，这样操作后，在后续的数据检索时就可以直接检索到全部的过去分词，不会遗漏不规则变形的动词，检索结果准确率更高。至此，两个单语语料库已制作完毕。
经处理的双语平行语料库实现了英、汉语句级别的对齐，两个单语语料库实现了中英文分词及英文词性标注。其中，英语语料库库容达到16,880形符，类符数为1423；汉语语料库库容达到15,529形符，类符数为1280，可靠性较高。
由于英语中的意义被动句较少，且无法根据检索内容进行大批量检索，因此本文只对结构性被动句进行检索。根据英语被动句的结构特点，笔者将“be”、“is”、“are”、“was”、“were”、“has been”、“have been”、“had been”、“am”以及“get”分别设为检索项(search term)，由于“VBN”在词类标记集中表示过去分词，因此笔者在高级选项中将VBN作为语境词(context words)，并将上下文范围定为检索项右侧五个词以内，具体的操作过程如图1所示。由于以“had been”、“am”以及“get”为检索项时未找到相应被动结构，因此检索结果不再单列进表1，其余检索项得出的检索结果则如表1所示。
Table 1. Retrieval results of passive structure in AntConc
表1. AntConc中被动结构检索结果
来源：The Rotterdam Rules。
Figure 1. Retrieval process of AntConc
图1. AntConc 检索过程
笔者对268个检索结果通过手工方式筛选有效数据，并进行分析。经统计，发现共有106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汉语主动句；63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汉语受事主语句；18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无主句；11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被字式”；59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含其他被动标记的半显性被动句；4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别的汉语结构，如译为汉语短语；7个被动结构运用了两种翻译技巧，如转换和语序调整法，各类占比如图2所示。以上筛查统计过程经过两次核对，以最大限度保证语料统计的有效性和客观性。
Figure 2. Translation classifications of english passive structures
图2. 英文被动结构汉译分类
从数据中可以看出，按汉语表达习惯译为主动句的被动结构占46.3%，而译为“被字式”的被动结构仅占4.1%，因此就航运文本的被动句翻译而言，整体更符合汉语的既有传统，即减少“被字式”的使用，强调其消极或负面含义 [5] ，受欧化影响不大。
另外，由于英语被动句被译为别的汉语结构及在一句句子中使用多种翻译技巧这两种情况仅占总量的4%，数据不具有显著性和代表性，因此在下文中，笔者主要对英语被动句译为汉语主动句和汉语被动句这两种情况进行分析，研究其中主要运用的翻译技巧。
3.3. 英语被动句译为汉语主动句
根据语料库数据，在268个被动结构中，共有124个被译为了汉语主动句，其中包括将原文的受事者与施事者进行位移，以及译为无主句两种情况，主要使用语序调整这一翻译技巧。在《实用翻译教程》一书中，此法指“翻译时根据译文的语言习惯，对原文的词序进行调整，使译文做到最大程度上的通顺” [6] 。
3.3.1. 受事者位移
英语倾向于从受事者的角度叙述事件，这种特性使得在英语中“使用被动句几乎成了一种表达习惯” [4] 。这种情况在商务英语、物流英语、医学英语等专门用途英语(ESP)中更为常见，因为这符合英语中的礼貌原则。与此相反，汉语更倾向于从施事者的角度陈述事件，因此汉语中的主动句更为常见 [7] 。
例1
原文：The shipper and the carrier had not agreed prior to the shipment that the container or vehicle would be weighed and the weight would be included in the contract particulars. (2, Article 40, Chapter 8)
译文：托运人和承运人均未在装运货物之前约定对集装箱或车辆称重并将其重量记载在合同事项中。(二，第四十条，第八章)
例2
原文：For the proper handling and carriage of the goods, including precautions to be taken by the carrier or a performing party; and... (1, Article 29, Chapter 7)
译文：为了正确操作和运输货物，包括由承运人或履约方采取预防措施；并且……(一，第二十九条，第七章)
此类语句重内容而非形式，译文应与译入语的表达习惯保持一致并以恰当的方式完整地传递出原文含义 [8] 。在例1和例2中，为了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译者使用了语序调整法这一翻译技巧，将受事“container or vehicle”和“precautions”调整至了译文宾语的位置，从而将这两句话由被动句译为主动句。
3.3.2. 汉语无主句
例3
原文：...if the action is instituted within the later of: (Article 65, Chapter 13)
译文：……提起该诉讼的时效期以下列较晚者为准：(第六十五条, 第十三章)
例4
原文：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is Convention, regard is to be had to its international character and to the need to promote uniformity in its application and the observance of good faith in international trade. (Article 2, Chapter 1)
译文：在解释本公约时，应当考虑到本公约的国际性，考虑到促进在国际贸易中统一适用本公约和遵守诚信的需要。(第二条，第一章)
信息类文本追求以简洁的文字表达出原有含义，所以例3和例4的译文并没有使用增译法增加逻辑主语，而是选择译为无主句。其中，“action”和“regard”在进行语序调整后成为了译文的谓语动词，但整句译文并没有根据上下逻辑推断出新的主语，而是直接将被动句译为了无主句，这是因为“当不需要或不可能说出施事者时，汉语可以采用无主句或主语省略句来保持句子的主动形态” [4] 。这样的译法不仅符合汉语表达习惯，而且也符合文本本身的特点。
3.4. 英语被动句译为汉语被动句
根据语料库数据，共有133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汉语被动句，译者主要使用转换这一翻译技巧将原文译为显性被动句、半显性被动句以及隐性被动句。据熊兵学者所言，转换指的是“把原文的语言单位或结构转化为目的语中具有类似属性、或对应属性、或异质属性的语言单位或结构的过程”，“可涉及拼字法……语义、语用、文化各个层面” [9] 。
3.4.1. 汉语隐性被动句
汉语隐性被动句指的是将受事放至译文主语的位置，而这个“主语”实际上应该是汉语译文的主题或者话题，这种隐性被动句中的主语和谓语构成的不是主谓关系，而是动宾关系 [7] 。
例5
原文：The initial declarations permitted by article 92, paragraph 1, and article 93, paragraph 2, shall be made at the time of signature, ratification, acceptance, approval or accession. (1, Article 91, Chapter 18)
译文：第九十二条第一款和第九十三条第二款所准许的初步声明，应在签署、批准、接受、核准或加入时作出。(一，第九十一条，第十八章)
例6
原文：This period may be further extended by another declaration or declarations. (Article 63, Chapter 13)
译文：该时效期可以经再次声明或多次声明进一步延长。(第六十三条，第十三章)
由于汉语是意合语言，因此主语与谓语、主动与被动之间的界限并没有英语那么分明，所以在很多情况下，汉语的被动句并不会含有明显的被动标记，而是通过语义使读者领会其中的被动含义。这一特点产生了许多受事主语，也导致“当然被动句” [4] 广泛使用。虽然原文中的主语“the initial declarations”和“this period”在译文中仍然充当受事主语的成分，但中文读者明白无灵主语是无法完成人的行为的，因此这类隐性被动句暗含着浓烈的被动含义。
3.4.2. 汉语半显性被动句
汉语半显性被动句指的是在被动句中加入“受……的”、“加以”、“为”等被动标记，由于这类词“除引导被动外本身具有实义”，因此将其称为“半语法化的被动标记” [5] 。所以含有此类被动标记的句子是半显性被动句。”
例7
原文：“Documentary shipper” means a person, other than the shipper, that accepts to be named as “shipper” in the transport document or electronic transport record. (9, Article 1, Chapter 1)
译文：“单证托运人”是指托运人以外的，同意在运输单证或电子运输记录中记名为“托运人”的人。(九，第一条，第一章)
例8
原文：The provisions of this chapter shall bind only Contracting States that declare in accordance with article 91 that they will be bound by them. ( Article 74, Chapter 14)
译文：本章的规定只能对根据第九十一条声明其将受本章规定约束的缔约国具有约束力。(第七十四条，第十四章)
由于“被字式”曾被称为不幸语态，所以译者在翻译时通常尽量避免使用“被”这个被动标记。但除了这个被动标记之外，汉语中还有许多半语法化的被动标记，这些字词不仅传达出了原文的被动含义，还体现了中华文字的博大精深。在例7和例8中，译者分别用“为”和“受……的”与动词“记名”和“束缚”相搭配，以表达句子的被动含义。这种转换式使用文化层面的转换技巧，虽用词不同，但“所叙行为的性质却大致相同” [10] 。
3.4.3. 汉语显性被动句
显性被动句指的是带有“被”字被动标记的中文被动句。由于“被”字“是完全语法化的被动标记，除引导被动式外不具实义” [5] ，所以“被字式”的被动句被称为显性被动句。
例9
原文：The notice referred to in this article is not required in respect of loss or damage that is ascertained in a joint inspection of the goods by the person to which they have been delivered and the carrier or the maritime performing party against which liability is being asserted. (3, Article 23, Chapter 5)
译文：被交付货物的人与承运人或与当时被要求承担赔偿责任的海运履约方对货物进行了联合检验的，无须就联合检验所查明的灭失或损坏提交本条述及的通知。(三，第二十三条，第五章)
例10
原文：The controlling party, the holder, the shipper or the documentary shipper cannot be found or does not give the carrier adequate instructions pursuant to articles 45, 46 and 47; (1, Article 48, Chapter 9)
译文：控制方、持有人、托运人或单证托运人无法被找到，或未根据第四十五条、第四十六条和第四十七条向承运人发出适当指示；(一，第四十八条，第九章)
通常来讲，由于“被字式”含有不幸意味，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通常会避免使用。但在《鹿特丹规则》这一航运文本中，由于其自身带有一定的专业术语，且中英文在互相交流的过程中，已逐渐产生欧化的趋势，因此译者使用语用层面的转换技巧，使得例9和例10变成了“被动式”，从而实现准确传达原文含义的目的。另外，由于“被要求承担”和“(无法)被找到”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消极意味，因此使用“被字式”较为合理。
值得注意的是，在268个被动结构中，仅有11个被动结构被译为了“被字式”，占全文的4.1%，因此，这种译法虽然可行，但仍不常见，译者在进行翻译活动时，不应该盲目使用“被字式”，而应根据文本特点和译入语的表达习惯，谨慎挑选翻译技巧进行翻译。
4. 结语
基于自建小型语料库，对航运文本《鹿特丹规则》中被动句的汉译倾向和翻译技巧进行研究。数据显示，该文本的被动结构通常被译为汉语主动句，占比46.3%，而译为“被动式”的情况仅为4.1%，因此，航运文本中的被动句翻译更偏向传统化，受欧化影响不大。另外，译者在翻译航运文本中的被动句时，频繁使用语序调整法和转换这两种翻译技巧，前者包括调整原文受事位置以及译为汉语无主句两种情况，后者包括译为汉语隐性被动句、半显性被动句以及显性被动句三种句式。这一量化研究总结分析了翻译过程中的共性问题，能够促进相关文件的翻译活动，并有助于航运领域中的工作人员更好地领悟文件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