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2020年3月,当代美国印第安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 1954-)继续一直以来的多产出节奏,出版了她的第17部长篇小说《守夜人》(The Night Watchman),并荣膺2021年美国普利策奖。小说以厄德里克的外祖父帕特里克·古尔诺在上个世纪50年代担任齐佩瓦龟山保留地族长期间组织抵抗美国众议院通过的108号同时决议,并最终使龟山保留地得以幸存的一段历史为素材。小说后记的最后,厄德里克这样写道:“如果你对政府文件中一系列枯燥文字对击垮人精神、摧毁人生命的力量有所怀疑,那就让此书打消你的怀疑;如果你认定我们无力改变那些枯燥的文字,那就让此书给你带来信心。” [1] 本文试从三方面展开论述:首先揭示美国联邦政府运用法律条文终结印第安人的历史,也即本小说的创作背景;其次结合小说文本的两条主线论述小说中再现的龟山保留地印第安部族为幸存展开的艰难抵抗;最后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揭示印第安部族幸存背后隐含的追求“好生活”的精神内核。此书发掘的这段被忽视的历史、抵抗非正义的主题以及展现的印第安民族精神内核对当代世界有着甚为及时的启示意义。
2. “解放”背后的“终结”——一段被湮没的历史
这部小说是一部蕴含深刻历史意识的书。小说展现的一段真实的历史是美国联邦政府灭绝印第安人的数百年历史中一个的片段,也是一段不为众人所知、长期被湮没的历史。
1953年至1968年是美国政府与美国各印第安部族之间的一段特殊的关系史,也被称之为“终结”时代(the “Termination” era)。不同于历史上欧美白人对印第安人的暴力掠夺,此一时期鲜有公开的暴力对抗或者赤裸裸的大规模破坏事件发生,其突出的特点是众议院通过了大量针对印第安保留地的法律条文,但对印第安部族的摧毁力量绝不亚于早前大规模的血战和针对印第安人的强制性迁移所产生的破坏力。
1953年美国国会通过众议院108号同时决议(House Concurrent Resolution 108,以下简称108号决议),试图取消早期合约中签署的美国联邦政府对齐佩瓦龟山保留地和其他四个印第安保留地的多方面支持,旨在减小联邦政府的经济负担,促使保留地人离开其所在土地,迁移至以欧美白人为主流的城市生活,使之最终丧失保留地的土地所有权和印第安身份,进而解决一直以来的所谓的“印第安问题”。
美国联邦政府解除与印第安各部族合约的心意由来已久。美国学者亚当·斯普莱(Adam Spry)曾指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政府在合约中所承诺的对印第安部族的服务,一直以来都在提醒美国政府作为侵占力量的存在。自19世纪晚期以降,从意识到印第安人难以轻易消灭开始,美国政府便一直努力从这些“义务”中脱身。而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众多法律制定者都在竭其所能地终结合约中签署的对印第安人的补贴,因此“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的终结政策是逻辑必然” [2] 。
小说发表后厄德里克在一次访谈中也解释了政府引入终结政策的原因。她指出,“终结政策的制定绝非偶然,而是已经运作多年。政府一直试图通过从根本上根除印第安人来解决‘印第安问题’” [3] 。另一方面,“20世纪50年代,兴起了战后的房地产热,产生了对房地产资源的极大需求。政府看到俄勒冈州的克拉马斯部落,威斯康辛州的梅诺米尼部落,以及其他许多部落有着广袤的林地……如果印第安部族被终结的话,这些部族人将会别无选择,只能立即卖掉他们的土地,因为他们都处于极度贫困之中。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把土地卖给了木材公司。这是终结政策被制定的原因。美国政府企图控制协约中被视为过剩的土地。” [3] 。
然而这些试图通过在法律、文化和经济等多方面使印第安人不再是印第安人,从而达到一劳永逸地解决印第安问题的政策,却无不都打着“进步”的旗号。108号同时决议宣称,印第安人将从“边缘地位”被解放出来,成为“完全”的公民,享有适用于美国其他所有公民的权利。事实证明,这些所谓的“解放”对于众多印第安部族来说是摧毁性的。厄德里克在小说的后记中告诉读者:“113个部族遭受了终结的灾难;1400万英亩的部族土地被剥夺;大量财富涌进私有公司。被终结的部族成员大多在贫困中早逝。最终无一部落从中受益。” [1] 。
尽管这段历史对于很多印第安部族来说影响巨大,但这段“终结”时代的历史却很少出现在历史书籍或著作中。非但大多数欧美白人不了解这段历史,“即便对于许多印第安人来说,对这段历史的记忆也在日益淡化。” [1] 正如大卫·特罗伊尔(David Treuer)所说,“终结时代被视为印第安历史地图上的一块空白” [4] 。“在安静的权力大厅中,翻动文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相较于战场上的兵戈相见,战马嘶鸣,子弹横飞、英勇士兵血染沙场等场景来说自然缺少了很多让人想象的空间。于是,那些更令人兴奋的历史常被述说,而‘终结’时代这段历史却被忽略了。” [5] 当明尼苏达大学的历史学家布兰达·契尔德(Brenda J. Child)得知厄德里克在书写这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时,她兴奋地写道:“在她的作品中,她有着非常了不起的历史意识……她将‘终结’这段历史写进了一个了不起的个人故事中,你可以从中看到印第安人曾经面临怎样的赌注,以及他们在竭力保护什么。” [6] 。
厄德里克在谈到当代印第安作家的特殊任务时曾说道:“鉴于巨大的损失,他们必须讲述当代印第安幸存者的故事,同时保护和颂扬灾难之后留存下来的各种文化内核” [7] 。在这部作品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印第安部族的艰难抵抗,更看到了其幸存背后的民族精神内核。
3. 抵抗与幸存
小说的创作源于厄德里克祖父的书信对她的启发和影响。这些书信写于其祖父组织对抗108号决议及在工厂做守夜人的时期。厄德里克的祖父带领部族成员和其他支持者参加华盛顿的听证会,抵制108号决议,并最终取得成功的历史事件是这部小说贯穿始终的故事,也成为小说的一条主线。此外,小说还包含另一条貌似与此事无甚关联的主线,主要讲述了保留地年轻女孩佩特里斯在父亲酗酒,无以照顾家庭的情况下,一方面赚钱养家,另一方面她去明尼阿波利斯寻找失踪姐姐维拉的冒险经历,及她与另两位男子之间的感情纠葛。
小说的主人公托马斯·瓦札什克(Thomas Wazhashk)以厄德里克的祖父为原型,他是齐佩瓦龟山保留地附近开办的第一家工厂——宝石轴承厂的夜间安全巡视员,也即小说标题中的“守夜人”。他的姓Wazhashk意为麝鼠,一种生性喜水,非常勤奋,在北美洲甚为常见的一种啮齿动物。然而在奇佩瓦的创世神话中,麝鼠在大洪水后重建地球的过程中发挥了至为重要的作用,因此在印第安各部族和各个版本的印第安神话中也享有很高地位。这也暗示了托马斯将于保留地的作用。做守夜人是一份孤独而辛苦的工作,托马斯要在夜间保持清醒。在夜间巡视的空闲,他总是伏案钻研108号决议中的法律文字。他凭借敏锐的政治洞察力洞悉了那些冗长、枯燥的法律文字背后隐藏的美国政府终结印第安人的实际用心。“法案的提议者为这个法案包裹了一堆高尚的词汇——解放、自由、平等、成功——这掩盖了真相——终结。终结。只是少了灭绝的前缀。” [1] 龟山保留地是108号决议中指定要终结的五个保留地之一。在法案被通过前,他们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以组织去辩护,为部族的幸存而战。他意识到,如果法案被通过,所有联邦政府在与龟山保留地奇佩瓦人的协约中所承诺的在健康医疗、教育和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的支持均会被取消,而事实上,齐佩瓦部族在经历了几百年的殖民摧残后,他们的保留地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他们的生存尚不能离开协约中规定的美国政府的支持。否则,他们将面临被迫离开保留地,丧失齐佩瓦人身份,保留地被彻底摧毁的境地。
托马斯是龟山保留地部族委员会的领导者,也是保留地少数能读懂那些复杂冗长的法律文件的人。在洞悉了108号决议背后的用心之后,他开始联合其他部族人员和支持者奋起抵抗。他在夜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写信给本地和全国各地的政治家、商会领导、学者,以及所有能帮助阻止国会终结其部族计划的人,争取他们的支持。由此我们亦不难看出小说的标题“守夜人”的双重意涵。即,一方面托马斯在宝石轴承厂做安全巡视的工作,保护工厂的安全;另一方面他更是龟山保留地的“守夜人”、保护者。面对美国政府终结印第安人的“黑暗”企图,他保持着头脑的清醒,竭尽全力保护本部族的生存。
小说的两条线索讲述的是不同的故事,但二者相互交织,不仅有人物之间的相互往来,如第二条线索中的几位主要人物也积极参与了托马斯组织的抵抗,如白人巴恩斯、齐佩瓦人木山和佩特里斯的弟弟以拳击比赛的形式为托马斯等人的华盛顿之行筹集经费;托马斯是佩特里斯的叔叔,他们也有着亲缘的关系。然而,更重要的一点,第二条线索的故事恰恰表明托马斯的判断、组织的抵抗是极为正确的。从第二条主线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龟山保留地真实的贫困状况,也可以看到,此一时期离开保留地,进入以白人为主流的城市生活对于保留地人,尤其是女性来说危险重重。
宝石轴承厂是保留地附近开办的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工厂,主要为保留地一些善长精细工作的年轻女性提供了就业机会。但她们的收入是微薄的。佩特里斯是五口之家的顶梁柱。她的父亲酗酒,常年在外流浪,把养家的责任推卸给了年轻的佩特里斯,且时常回来伸手要钱。佩特里斯的姐姐维拉多年前在美国对印第安人制定的“重新安置”(Relocation)政策影响下去了明尼阿波利斯,却很快杳无音信,导致从未出过保留地的佩特里斯冒险去寻找姐姐的下落。佩特里斯在寻找过程中经历了重重危险,最后在木山的帮助下才虎口脱身。这一经历反应了美国以往历史中以及当代美国社会依然频繁发生的印第安女性被贩卖,或沦为性奴,或被谋杀的残酷的社会问题,也从侧面反映出美国政府的重新安置政策是错误的,对印第安各部族的生存来说是极大的威胁,而对于保留地的印第安女性而言尤其存在巨大风险。
小说两条主线的交织展现了一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印第安保留地的真实状况,从侧面证实了108号决议的错误性,更突显了小说的幸存主题,体现了厄德里克对印第安部族幸存历史的深刻思考和创作手法上的匠心独运。
4. 幸存之精神内核
美国作家辛西娅·A·格雷厄姆(Cynthia A. Graham)在评论此书时强调:“《守夜人》尤其是一本关于韧性的故事。尽管美国政府付出了很多努力,奇佩瓦龟山保留地的人们依然坚守他们的信念、文化和历史。” [8] 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了龟山保留地族长托马斯的政治智慧,看到了保留地艰难的生活状况,同时也看到了齐佩瓦龟山保留地得以幸存的内在的精神内核。
保留地的人们在穷困的生活状态下依然有意识地坚守着本部族的传统文化和价值观。佩特里斯的母亲扎纳特(Zhaanat)“是由只会说齐佩瓦语的祖父母抚养长大的旧时代印第安人。从童年开始她所受的教育都来自各种仪式和各种有寓意的故事。她的知识是如此宝贵,保留地人为了阻止她被寄宿学校掠走,费尽周折地把她藏匿” [1] ,她精通草药和各种传统仪式。“扎纳特的实际工作是传承她所知的东西。远道而来的人们为了向她学习,常常驻扎在她的房子周围” [1] 。托马斯的父亲彼布恩也是部族传统的代表:“彼布恩用齐佩瓦母语思考起来更加流畅。他的英语也很好,但他也总是用母语时更富表现力” [1] 。在托马斯组织对抗108号决议的过程中,彼布恩用自己曾经和部族人一起团结对抗入侵殖民者的经历给予托马斯鼓励和坚定的支持。而在佩特里斯身上我们也看到了一个信奉、坚守部族传统的形象,“她遵守她母亲的大部分教义” [1] ,流利地和母亲用齐佩瓦语交流,此外,她依然保留着奥吉布瓦的时间观,敬畏长者。
“好生活”(pimadaziwin)是奥吉布瓦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也暗含着生存和获得好生活的智慧和力量。人类学家欧文·哈洛韦尔(Irving Hallowell)在《文化与经验》(Culture and Experience)一书中将其定义为:“好生活即最充分意义上的生活,健康、长寿和幸福” [9] ,奥吉布瓦传统重视培养一种在生活之网中相互依赖的意识。这种相互依赖的意识是奥吉布瓦文化中至为关键的一面,能够使人实现与人和自然界之物和谐相处的好生活。凯利·米勒亦曾解释道:“保证四季好生活的唯一方法便是通过建立尽可能广的相互依赖的关系——包括相邻社区的大家庭关系,与神灵的关系等。人们通过扩大与新的家庭和共同体的社交网络获得帮助的过程中,也和帮助他们的非人类自然物结为联盟。” [2] 。
在一次访谈中,厄德里克谈到了她创作以来一直孜孜探索的一个问题,“人们如何生活在一起;我们如何为我们自己打造一种大家彼此关照的生活;我们如何照顾彼此……我的信仰一直在我的写作背景中。我认为一个作家无法脱离自己的信仰系统或者缺少信仰系统而写作。有些信仰可能是看不到的,但它就在那里。” [3] 作为有着四分之一奥吉布瓦血统的印第安作家,她深受奥吉布瓦文化的影响,也对奥吉布瓦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着深刻的体悟和认同,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了印第安人重视和坚守的家庭联系、社区联系、人与自然的联系、与先人的联系,甚至还有人与鬼魂的联系。这是一个因为相互依赖而紧密联系起来的共同体。托马斯努力照顾着他的小家庭,也照管着保留地的所有事务,为保护整个保留地的人们而努力工作着;佩特里斯照顾着她的整个家庭,和工厂里的其他女工互相帮助;木山在佩特里斯独自进城寻找维拉的过程中默默地关心并帮助她脱离险境;托马斯组织的华盛顿之行是众多部族人和支持者齐心协力的结果。
小说特别体现了印第安人世界观中特有的生者与逝者的联系。托马斯儿时在寄宿学校的同学罗德里克,一个曾经被寄宿学校老师锁在地窖里的孩子,常在托马斯夜晚独处时出现,托马斯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甚至跟随托马斯一起到华盛顿参加听证会,给予托马斯精神上的支持。他在小说中的每一次出现不仅体现了奥吉布瓦部族独特的世界观,同时也是对美国政府在解决“印第安问题”的过程中,采用寄宿学校的方式使印第安儿童过早离开父母,离开母文化,被白人社会强制性同化的历史的重现。印第安寄宿学校给印第安人留下了深刻而影响长远的创伤,但印第安人及其文化表现出了极大的韧性。在美国政府再一次以“终结政策”试图“灭绝”印第安人时,罗德里克儿时的同伴托马斯不仅保持了高度的警醒,同时也带领部族人民展开了艰苦的对抗。罗德里克的鬼魂在提示“寄宿学校”那段不公正历史的存在,同时也给予托马斯守卫龟山保留地以精神上的支持和力量。
物在印第安各部族的眼中从来都不是“无生命”的物。如,小说中齐佩瓦传统的代表人物扎纳特认为,“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回应、会有自己的受伤方式,自己的惩罚方式,所以扎纳特的思考建立在小心对待一切周边事物的基础之上。” [1] 物也常常承载着他们的民族记忆和情感,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相连。对此我们从奥吉布瓦人木山的思考中可见一斑:
“我们和很久以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以很多方式联系在一起。或许很早以前的一个人曾经就触摸过这些贝壳。或许,这些贝壳中的小生物已经腐烂在了尘土里。或许某个小生物的一小部分现在已经在我们的身体里……我们在这里和那么久远的人和物联系在一起,给我一种平静的感觉……我感觉那些很早以前的人就和我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说过。但他们就在我们的周围。我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1] 。
在厄德里克看来,“拥有家庭联系,拥有与先人的联系是至为重要的” [10] 。一个简单的物让他们与过去生活在这里的先人联系在一起,这给他们生活的力量,也让他们更加热爱、依恋脚下的这片土地。此外,在这部小说中,我们也看到了保留地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关系。如,佩特里斯曾在一个雪夜里在一个熊洞里与一只冬眠的熊相依偎度过寒冷的夜晚。
“好生活”的世界观也包含道德意义上的考量。人类学家欧文·哈洛韦尔曾指出,“获得好生活的一个关键因素是获得神灵的帮助和依赖恰当的社交礼仪” [9] 。在华盛顿听证会结束后,托马斯特意到终结法案的始作俑者、美国参议员亚瑟·瓦肯斯的办公室登门拜访,真诚地表达其对瓦肯斯倾听其证词的感谢。这是令这位参议员始料未及的。厄德里克在采访中说道:“这真的发生了……我的祖父是一位极为善良的人。他的品质,他身上的那种绅士,你在政治中是极难遇见的。他是极有风度的一个人……我认为这样好的礼仪和绅士风度帮助他们取得了胜利” [6] 。
龟山保留地是贫困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与家庭、社区和大地的紧密联系,并不妨碍他们对自己民族文化的信仰和对价值观的坚持。这也是当代印第安各部族经历了数百年的种族灭绝、殖民创伤而依然幸存于当代世界的一个重要原因。
5. 结语
梅提斯学者和活动家Jo-Ann Episkenew在其专著《收回我们的神灵:原住民文学,公共政策和疗愈》(2009) [11] 中详细追溯了加拿大公共政策给原住民带来的深深伤害,以及原住民文学对疗愈个体与共同体的重要作用。通过研究当代原住民文学作品揭示这些文本如何对公共政策做出回应和批判,以及文学如何在疗愈殖民创伤的过程中起到“药”的作用。在一次访谈中,Jo-Ann Episkenew指出,加拿大政府的政策已经从个体和集体层面伤害了原住民。他们导致原住民的教育赤字、慢性疾病、贫穷和社区里暴力频发,恶劣的后果不一而足。原住民很难获得公共政策的话语权,不得不转向唯一可得的批判加拿大政府政策的话语形式——讲故事……讲述我们的故事是一种主体行为、一种赋权的行为,而这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疗愈作用 [12] 。从Jo-Ann Episkenew的研究及其话语中,我们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厄德里克文学作品的当代意义。
厄德里克是当今时代一个极有力的文学声音。她近年来的作品都直指美国政府的公共话语和政策。如,2012年出版的《圆屋》(The Round House)揭露了当代美国州法律在处理印第安保留地事务方面存在的巨大缺陷;2017年出版的《拉罗斯》(LaRose)讲述了印第安祖先遗骸被白人窃取用于科学研究和博物馆展览的现实非正义问题。而《守夜人》则指出了美国政府旨在终结印第安部族的法律政策对印第安人的致命影响,同时也让我们感到历史从来都不是过去,而与当下有着紧密的联系。2018年9月,特朗普政府印第安事务部助理部长塔拉·斯威妮(Tara Sweeney)要求终止印第安马什皮万帕诺亚格(Mashpee Wampanoag)部族的土地所有权。而就在疫情肆虐期间,美国特朗普政府也一直紧锣密鼓地推进对该部族土地的掠夺。厄德里克在接受访谈时说道:“这是我所担心的。这不是我缘何写这本书,但或许这正是为何我祖父的那些信件对我有那么强大的回响。因为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它们……我必须要写下来。” [13] 。
《守夜人》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但其发掘的历史和抵抗非正义的主题却在当今恰为其时。它可以启示当代印第安人更清楚地看到美国某些政策背后的用意,同时也看到印第安人在幸存于无数历史灾难的过程中所显现出的巨大韧性和宝贵的民族精神内核,从而助力当代印第安各部族获得更多的民族自信和幸存的力量,助力他们坚持不懈地努力,争取和维护自己正当的权益。这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当代包括印第安人在内的众多读者将因此而了解这段被湮没的历史,进而也会联系到当下,增进对当代印第安人的理解和包容,从长远来说,也会在美国政府制定针对印第安人的政策上起到积极影响。
基金项目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当代美国印第安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小说的物质文化研究(项目编号:19YJC752040)阶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