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睢宁县共有16个镇,位于徐州市东南部,江苏省西北部,睢宁西北部与徐州市铜山区接壤,东部与宿迁市宿城区、宿豫区接壤,西南部与安徽省泗县、灵璧县相连,地理位置较为复杂。睢宁方言属于江淮官话向中原官话过渡区域,保有江淮官话和中原官话的特点,与普通话较为接近,睢宁县虽属于徐州市,但其方言与徐州市内其他县区相差较大,只与新沂、邳州较为接近,与宿迁话更为接近。近年来,睢宁方言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进一步加强,特色方言词的使用频率不断下降,但是在亲属称谓词的使用上还保留着鲜明的特色。
亲属称谓是用来表示亲属关系的一套称呼术语,中国传统社会讲究亲疏有别、长幼有序,这清晰地体现在亲属称谓词的使用上。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与普通话中的标准口语差异较大,保留着十分独特的语言癖好,县内不同地域也有一些差异。亲属称谓词包括面称和背称,本文以睢宁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面称)为研究对象,通过研究亲属称谓词发掘背后的文化现象,以保留乡音,传承乡情。
2. 调研方法和过程
本研究主要采取问卷调查法进行,对睢宁县下辖16个镇进行调查。本次调查共发放和回收问卷30份,有效问卷30份,其中18岁以下8人,19~35岁13人,36~60岁7人,60岁以上两人,都属睢宁籍。
问卷共设计30道题目,涉及睢宁方言常用亲属称谓词调查和方言使用态度两大部分。其中前6题调查了解被调查人的基本情况,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握样本的分布情况,7、8题了解被调查人的方言掌握程度,9~24题对常用的亲属称谓词进行调查,25~30题调查方言使用态度。从回收问卷情况看,样本分布较为分散,几乎涵盖睢宁亲属称谓词的所有用法,从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总体情况。
3. 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使用情况分析
3.1. 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使用情况
经分析回收问卷,我们发现超75%的睢宁人,有使用方言中亲属称谓词的痕迹。常用亲属称谓词的具体使用情况见表1:
Table 1. Table of specific usage of relative pronoun predicates
表1. 亲属称谓词具体使用情况表
亲属称谓词 |
称谓 |
人数 |
称谓 |
人数 |
称谓 |
人数 |
称谓 |
人数 |
称谓 |
人数 |
称谓 |
人数 |
父亲 |
爸(bá) |
20 |
dā |
4 |
老爸 |
1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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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
妈 |
28 |
娘 |
1 |
老妈 |
1 |
|
|
|
|
|
|
爷爷 |
佬 |
13 |
老爹 |
12 |
爷爷 |
5 |
|
|
|
|
|
|
奶奶 |
奶 |
24 |
奶奶 |
5 |
Nǎn |
1 |
|
|
|
|
|
|
外公 |
外佬 |
20 |
佬 |
7 |
外公 |
2 |
姥爷 |
1 |
|
|
|
|
外婆 |
nǎng |
16 |
姥 |
7 |
lǎng |
4 |
外婆 |
2 |
外nǎng |
1 |
|
|
伯父 |
大 |
20 |
爷 |
5 |
伯父 |
2 |
叔叔 |
2 |
大伯 |
1 |
|
|
伯母 |
大 |
15 |
dàng |
8 |
伯母 |
2 |
阿姨 |
2 |
娘 |
1 |
嫂 |
1 |
叔叔 |
爷 |
16 |
叔叔 |
12 |
叔 |
1 |
|
|
|
|
|
|
婶婶 |
娘 |
18 |
婶婶 |
10 |
阿姨 |
2 |
|
|
|
|
|
|
姑姑 |
姑 |
27 |
姑姑 |
2 |
姑妈 |
1 |
|
|
|
|
|
|
姑父 |
姑爷 |
25 |
姑父 |
4 |
叔 |
1 |
|
|
|
|
|
|
舅舅 |
舅 |
28 |
舅 |
1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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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舅妈 |
妗子 |
19 |
舅妈 |
1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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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
哥(gě) |
22 |
哥(gē) |
6 |
哥哥 |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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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26人在使用亲属称谓词时会在称谓词前加上类语气词“俺”或“阿”,例如“俺爸”“阿爸”。其他亲属称谓词语与普通话相差不大,只是称呼弟弟、妹妹时会在前面加“小”字表示亲切意,如“小弟”“小妹”等。
据调查,93.3%的人对睢宁方言使用熟练,80%的人处于长期使用睢宁方言的语言环境中。43.3%的人认为使用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是非常有意义的,53.3%的人认为使用睢宁方言有些意义,也有个别人认为意义不大。仅有36.7%的人明确表示会教自己的孩子使用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13.3%表示不会教自己的孩子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剩下50%表示随孩子意愿。但是83.3%的人都表示愿意参与到睢方言的保护中来。对于不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方言土,不好听;二是在外地,使用方言不便于交流;三是从小到大一直使用普通话。
3.2. 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使用情况
3.2.1. 混用现象严重
方言里的称谓词错综复杂,不仅数量多,语义也与普通话大相径庭,睢宁亲属称谓词也是如此,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混用严重,包括“爹”“爷”混用、“佬”“老爹”混用、“妈”“娘”混用。
1) “爹”“爷”混用
在普通话中,“爹”一般用于指称父辈,“爷”用于指称祖父辈,而在睢宁方言中,用“爷”指称比父亲小的兄弟,用“老爹”指称祖父,以普通话的亲属称谓体系来看是一种辈分上的错乱。其实不然,“爷”最早是指称父亲,梁章钜在《称谓录》中说,“古人称父为‘耶’,只用‘耶’字,不用‘爺’字”,早期使用“耶”字称父亲。《木兰辞》中也有的“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这里的“阿爷”指父亲。北宋中期以后,父亲义逐渐被“爹”代替,“爷”字减少。也就是说,“爷”和“爹”都有父亲的意思,所以睢宁方言用“爷”称比父亲小的兄弟是有道理的。“老爹”是由词缀加词根构成的复合词,郑玄注《周礼》说,“老,尊称也”,为了与祖父区分开来,在“爹”前加一表尊称的“老”字。普通话通过将“爷”重叠称祖父,用“爸爸”称父亲,而睢宁方言保留了“爷”的父亲意用来称呼比父亲小的兄弟,选择用“老爹”称呼祖父,与普通话看似矛盾,但实际上是保留了“爷”的古意,可以说“爷”和“爹”在辈分上的混乱是语义演变和发展导致的。
“姑爷”一般用于岳父母对女婿的称呼,在睢宁方言中用于对姑姑的丈夫的称呼,以普通话体系看,辈分不统一,然而放在睢宁亲属称谓系统中是统一的,因为“爷”可以称呼比父亲小的弟弟,也就是可以指称和父亲同辈分的人,那么作为姑姑的丈夫,是与父亲同辈的,自然可以用“爷”称呼,与“姑”相联系,表示与姑姑有关,所以用“姑爷”称呼姑姑的丈夫是完全合理的。
睢宁当地“呼父为爷”的用法或是由于人口迁徙、商业贸易等诸多原因而被保存了下来,直到今日还是有一少部分人习惯这样使用[1]。以普通话的亲属称谓系统观照睢宁亲属称谓系统是辈分混乱的,然而以睢宁方言系统来看,正是统一的。之所以看起来混乱是因为以普通话的亲属称谓体系先入为主,带着普通话的亲属称谓系统观念去看睢宁方言,自然是不合理的。
2) “佬”“老爹”混用
睢宁县辖16个镇,每个镇在亲属称谓词上都有一些差别,有的是语音不同,有的是词汇不同。主要体现在祖父、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称呼上,见表2:
Table 2. Table of differences in appellations of ancestral relatives
表2. 祖辈称呼差异表
|
祖父 |
祖母 |
外祖父 |
外祖母 |
A |
老爹 |
奶 |
佬 |
nǎng/lǎng |
B |
老爹 |
奶 |
外佬 |
姥 |
C |
佬 |
奶 |
外佬 |
nǎng/lǎng |
D |
佬 |
奶 |
外佬 |
nǎng/lǎng |
“lǎng”其实是“姥”的音变,是“姥”的拉长音,写作“嫏”,睢宁方言中有“月嫏”一词,指月亮,有种说法就是将姥比作太阴,所以称为“月嫏”。因为睢宁方言处于江淮官话和中原官话的过渡区,所以有部分方言有江淮官话的特点,比如n、l不分,这导致“lǎng”和“lǎng”两音并存,其实本质上都是“姥”这个字。这样一来,主要的不同就只是在祖父和外祖父的差异上。“佬”和“老爹”都指称祖父,“佬”又能指称外祖父,导致祖父、祖母称呼搭配混乱。A、B称祖父为“老爹”,C、D称祖父为“佬”,处于A、B语言环境的人会觉得称祖父为“佬”,称祖母为“奶”不合逻辑,而处在C、D环境中的会对“老爹”一词感到奇怪。
“佬”本意指成年男子,很多情况下含轻蔑义,如“阔佬”“赤佬”,但在睢宁方言中实为尊称,是对祖父的称谓。为了与祖父的称谓区别开来,就在前面加“外”字,表示外祖父。如果称祖父为“老爹”,那么就用“佬”称外祖父,不用另加“外”字来区别两者。虽然睢宁方言称谓词混乱,但是对睢宁方言区的人来说不影响区别。
3) “妈”“娘”混用
“妈”“娘”都有母亲义,在睢宁方言中用“妈”称母亲,用“娘”称比父亲小的兄弟的配偶,用“爷”称比父亲小的兄弟,“爷”“娘”搭配。有些夫妻也称对方的父母为“爷”“娘”,现在为了显得亲切,直接称对方父母为“爸”“妈”。新事物的产生引起新语素、新词义的产生,旧事物的灭亡造成旧语素、词义的消逝[2],“妈”逐渐取代“娘”的用法,尤其在年轻人中,几乎消失殆尽。
综上所述,这些混用现象都是语言的演变和发展导致的。现代汉语普通话与各地方言的亲属称谓体系,因为都是从古代汉语的亲属称谓这个共同的源头分化演变过来的,所以在称谓名词上存在着许多相同或相近的地方[3]。但是因为各个地方、各个称谓词演变速度不一致,导致表示同一亲属关系的称谓词上存在很大差异。以普通话的亲属称谓体系来看,睢宁亲属方言显得错综复杂,不成系统,但是仔细考察后发现是有逻辑的,所以不能仅以普通话的标准考察,要深入方言环境,以方言的系统来研究方言亲属称谓词。
3.2.2. 其他特点
1) 语音特点
以单音节为主。普通话的亲属称谓词以双音节为主,如“妈妈”“爸爸”“爷爷”“奶奶”等。睢宁亲属称谓大多以单音节为主,如称父亲为“爸(bá)”,称母亲为“妈”,称祖母为“奶”等。“老爹”“外佬”等词为两个音节,主要是为了区别意义,“老爹”与“爹”区别,“外佬”和“佬”区别。除了一些独具特色的亲属称谓词,睢宁方言中也有一些与普通话相近但读音有细微差别的亲属称谓。如普通话对父亲称“爸(bà)”,而睢宁方言称“爸(bá)”,普通话对兄长称“哥(gē)”,而睢宁方言称“哥(gě)”。这与睢宁人的发音习惯有关,单说一个字时习惯将其延长,句子末尾音尤其是上声也进行延长。例如“nǎng”和“lǎng”就是“姥”的延长音。
2) 构词特点
普通话的亲属称谓词大都是重叠式,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但是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以单纯词为主,如“妈”“娘”“爷”,合成词是词根加词缀构成,如“老爹”“外佬”“妗子”。
3) 与周围地区联系密切
睢宁地理位置特殊,不仅与徐州市的其他县区交流密切,还与与宿迁、安徽接壤,在长期的语言接触中,方言在语音、方言词上都形成了一些共同之处,如与宿迁、安徽交界处都称外祖母为“lǎng”。睢宁属于徐州,徐州与山东接壤,与山东一样,都称舅妈为“妗子”。
3.3. 睢宁亲属称谓词的使用态度及其发展趋势分析
调查显示,93.3%的人对睢宁方言使用熟练,80%的人处于长期使用睢宁方言的语言环境中。除了从小就脱离睢宁方言语言环境中的人不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其他人都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43.3%的人认为使用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是非常有意义的,53.3%的人认为使用睢宁方言有些意义,也有个别人认为意义不大,83.3%的人愿意参与到睢宁方言的保护中来。总体来说,对睢宁亲属称谓词的使用态度较为乐观,大部分也愿意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但是也有向普通话发展的趋势。通过分析,可以发现以下几个现象:
一是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使用程度高,除了从小离开睢宁,在外长大的人不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其他人都使用。一般情况下,使用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的人不会因为学历、工作环境的原因放弃使用方言亲属称谓,只要回归到家庭都会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尤其是面称,是对特定人群使用的称谓词,不会轻易改变。
二是睢宁亲属方言词虽然使用程度高,但是有部分人并不是自觉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虽然大家都倾向于使用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但是在使用的同时,有部分人会认为睢宁方言“不够悦耳“土”“不好听”,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中被迫使用。
三是年龄层次小的人,开始使用普通话亲属称谓词,但是依旧有亲属方言词使用痕迹存在。如18岁以下在睢宁居住的人,有些已经不在亲属称谓词前加“俺”“阿”等类语气词,称呼父亲的兄弟统一用“叔叔”一词,而称呼外祖母依旧用“lǎng”或“nǎng”。
由此可见,一方面,亲属称谓词作为常用词汇有特殊的生命力,即使对其抱有负面看法,但是因为其负载着文化,象征着血缘,难以割舍,所以使用频率远远高于其他方言词,生命力更为顽强。另一方面,在保留特色的同时,由于社会的发展,普通话的推广,方言正在逐渐失去活力,难以避免地向普通话靠拢。
3.4. 睢宁亲属称谓词发展趋势原因分析
睢宁方言难以避免地向普通话靠拢,在年轻一代身上,这种趋势更为明显,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一是有些孩子的语言环境改变,许多家长在教授孩子相关亲属称谓词时首选普通话,从调查结果看,仅有36.6%的人明确表示会教自己的孩子使用方言亲属称谓词。他们不需要使用方言,全靠普通话进行交流,特别是离开睢宁在其他城市生活的家庭,更不需要使用方言沟通。比起方言,普通话亲属称谓也便于教学,较为统一,而方言词中有许多读音、字形较为复杂。
二是亲属关系简单化,不需要进行特别区分。亲属称谓词是反映亲属关系的一类词,既然亲属关系简单化了,亲属称谓词自然也会随之简化。比如很多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兄弟或者只有一个兄弟,所以也不需要区别“大”和“爷”的说法,遇到与父亲同辈的人只称叔叔即可。
三是宗族观念淡化造成了亲属称谓词的萎缩。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家族观念不断淡化,睢宁地区也是如此,以前的大家庭变成一个个小家庭,不需要通过亲属称谓词来显示家庭观念。
睢宁亲属称谓词在语音、构词、语义方面都有异于普通话的地方,尤其是混用现象显著。在睢宁方言逐渐向普通话靠拢的过程中,睢宁亲属方言词仍然顽强地保留着语义、语音上的特色。虽然睢宁方言亲属称谓词因为其负载着血缘姻亲含义比其他方言词拥有更强大的生命力,但是不断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不可逆转,尤其是年轻一代已经开始抛弃方言亲属称谓词,改用普通话的趋势更加明显。
4. 结语
睢宁亲属称谓词与普通话有较大差异,混用情况严重,以普通话的标准来看往往不合逻辑,但是以睢宁方言系统来看则是符合逻辑的,是处于乱中有序的状态。研究方言必须从方言的角度看问题,而不能照搬普通话的体系。
亲属称谓词作为家庭伦理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地区与民族文化的活化石,研究亲属称谓词可以加强对当地文化的了解,帮助文化的传承。睢宁方言向普通话靠拢的趋势无法改变,但是对睢宁方言中的特色词汇、语音可以保留下来,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也要为方言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