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情态助动词“能、会、要”等词的研究由来已久1,一直是汉语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近二十年来,以此为主题的博士论文和专著不断(如李明,2001;谢佳玲,2002;朱冠明,2002;Li Renzhi,2003;鲁晓琨,2004;彭利贞,2007;宋永圭,2007;周有斌,2010;崔靖靖,2015;胡波,2017;赵雪伶等,2018),与此相关的论文更是多达上百篇。学者们从共时到历时、从传统描写到认知功能探讨了这类词的句法语义属性,研究取得了较大的进展。虽然多数学者都认为情态助动词属于动词,也提出了相应的一些测试方法,但并未达成统一的认识。原因有二:其一是测试方法本身存有争议,如并列、“A-not-A”句式等;其二是学者们倾向于把其动词属性作为前提条件,但又未能明确其范围,因此在相关词的认识上并不一致。蔡维天(2010)从语序、句法成分移位和删除上论证了“一定、大概、必须”的副词属性,指出情态副词位于情态助动词中心投射的指示语位置,并提出了情态词的可能语序为“知识副词 > 知识助动词 > 义务副词 > 义务助动词 > 能愿助动词” [1] 。但Lin (2012)认为“必须”为义务情态助动词,并提出了知识助动词与义务助动词互为先后的语序关系。两位作者在“必须”的词汇属性上观点不一致,从而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 [2] 。此外,陈莉等(2013)分析了情态助动词与否定中心词“不”的句法关系,把“不”之前的“能”分析为功能中心T下的时态成分,而把“不”之后的“能”分析为动词 [3] 。问题在于,无论是表哪种情态的“能”或动词“能”都可以允准两个“不”出现在句中,如“他不能不邀请你。”
上述文献虽然都在形式语法框架下,但对情态助动词的处理却各不相同:蔡维天分析为情态功能中心语,Lin分析为动词中心语,而陈莉等则分析为时态功能中心语或动词中心语。情态助动词的词汇范畴是什么?具有什么句法特征?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我们将重新分析前人对情态助动词词汇范畴的相关论述,并从时间状语、否定、句法成分移位等方面讨论情态助动词的词汇范畴,探讨其句法特征。
2. 一个有问题的类
吕叔湘(1979: p. 41)指出情态助动词是“辅助性的动词”,是个“有问题的类”。其中,表示可能与必要的情态助动词类似副词,而表示愿望的情态助动词接近带动词宾语的动词 [4] 。吕先生指出情态助动词既可以与副词并列,又可以与动词并列,其词类范畴很难区分。如下:
(1) a. 可以并且曾经进行实地观察。
b. 它是参加了那个会的,应该知道,必定知道。
(2) a. 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兵结合。
b. 他一不会抽烟,二不爱喝酒。
例(1)中,情态助动词“可以、应该”与副词“曾经、必定”并列,而例(2)中,情态助动词“愿意、会”与动词并列。并列测试似乎表明情态助动词分属于副词和动词两类。但例(1a)中“可以”表示许可;(1b)中“应该”有歧义,既可以表推测,也可以表示义务。那么,表示可能与必要的情态助动词是否可以与副词并列呢?答案是肯定的。例(3)中表推测的“可能”与副词“常常”并列。
(3) 我们可能并且常常犯错误。
而且,“可能”还可以与表道义的“应当、应该”并列,表许可的“可以”也可以跟动词并列。如下:
(4) a. 我们完全可能而且应当去探索和把握客观的发展规律和大体趋向。
b. 你辞职可以,他接班不行。(Huang, et al., 2009:107 [5] )
马庆株(1989)认为与情态助动词并列的副词实际上是陆俭明提出的作谓词的副词,表明情态助动词属于谓词 [6] 。但考察发现,上述与情态助动词并列的副词“曾经、必定、常常”并非陆先生所提出的可单说的谓词性副词2。而且同一情态助动词既可以与副词并列,也可以与动词并列,可见单一的并列测试并不能判定情态助动词的词性。
除并列测试外,另一个常用的测试方法为“A-not-A”结构。多数学者认为情态助动词可以出现在“A-not-A”结构中,因此属于谓词,副词一般不能出现在该结构中 [6] [7] [8] [9] [10] 。
(5) a. 张三可不可能去了学校?
b. 小明敢不敢坐过山车?
(6) a. *所有学生都不都去了学校?
b. *张三刚不刚坐了过山车?
但少量副词可以出现在“A-not-A”结构中。如下:
(7) a. 他常不常去学校?3
b. 你曾不曾听过他唱歌?
情态助动词能用在动词之后,出现于句末 [11] 。这是情态助动词谓词属性的有力证明。马庆株从类型学的视角分析了汉语与藏缅语、苗瑶语、壮侗语的语序关系,指出情态助动词分析为谓词的合理性。Lin & Tang (1995)还指出汉语情态助动词也可以出现在句末,并且句末情态助动词可以被否定,可以构成“A-not-A”问句;能出现在“比”字结构中。这明显区别于副词。而且情态助动词可以连用,并且连用的情态助动词与后面的动词都可以被否定,这充分表明其谓词属性 [12] 。如下:
(8) a. 你应该这样做。
b. 你这样做(不)应该。
c. 你这样做应该不应该?
(9) 你这样做比他那样做更不应该。
(10) a. 他不应该不会不来。
b. 他不可能不会不愿意来。
他们还基于生成语法理论探讨了情态助动词句的句法限制,指出受岛屿效应影响,疑问副词“为什么”和“A-not-A”操作词都不能出现在情态助动词的主语子句中。
(11) a. *你为什么这样做不应该?
b. *小孩子抽不抽烟不应该?
但他们的分析存在理论上的难题,即假设情态助动词带主语从句,例(8a)中情态助动词提升到主语从句之内违背了中心语移位的限制。
蔡维天(2010)提出的句法成分移位和删除测试也是确定情态助动词动词属性的有效手段之一。他指出句法成分移位留下的语迹必须受中心语管辖,所以情态助动词属于中心语,允准其后的动词组移位或删除,而作附加语的副词则不能 [1] 。
(12) a. 去县城,阿Q完全不肯。
b. *不肯去县城,阿Q完全。
(13) a. 阿Q大概肯去县城,小D也肯。
b. *阿Q大概肯去县城,小D也大概。
但并非所有情态助动词的动词短语都能通过移位测试,如表推测的情态助动词一般不允准其后的动词组移位到句首。
(14) a. *ti在家,小李i会。
b. *ti做完了作业,李四i可能。
综上所述,情态助动词既可以与动词并列,也可以与副词并列,并不能依据并列测试判断其词汇范畴属于某一类词。虽然情态助动词都能用于“A-not-A”句式,但是少量副词也能用于该句式,如何处理?Lin & Tang提出的多重否定特征和蔡维天提出的句法成分移位部分证明了情态助动词的谓词属性,但他们的分析仍有待改进。因此,我们将重新分析情态助动词的词汇范畴。
3. 情态助动词的词汇范畴
下面我们将从时间状语、否定、移位和删除、副词、“A-not-A”句式五个方面探讨情态助动词的词汇范畴。
3.1. 时间状语
情态助动词“肯、愿意”等带动词短语,允准两个时间状语分别修饰情态助动词和其后面的动词,这充分表明情态助动词的谓词属性。
(15) a. 今天,张三不肯下个月去上海。
b. 小明昨天愿意下周参加我们的讨论会。
例(15a)中,情态助动词“肯”受时间状语“今天”修饰,动词短语“去上海”受时间状语“下个月”修饰。例(15b)中,情态助动词“愿意”受时间状语“昨天”修饰,动词短语“参加我们的讨论会”受时间状语“下周”修饰。例(15)中的两个时间状语既不是并列结构,也不是同位结构,而是不同子句的时间短语投射。这与带事件子句的动词结构类似。
(16) a. 昨天,老赵计划下个月去一趟北京。
b. 小明和小丽昨天请王经理下周参加他(她)们的婚礼。
情态助动词“可以、应该”等带动词短语,只允准一个时间状语,但时间状语在情态助动词前或后,句子的语义相差较大。
(17) a. 市民明天可以免费逛公园。
b. 市民可以明天免费逛公园。
(18) a. 我们下周应该参加学校的活动。
b. 我们应该下周参加学校的活动。
例(17a~18a)中,时间状语语义辖域高于情态助动词,情态助动词事件仅与时间状语相关,其后动词短语的时间可以依附于主句事件。例(17b~18b)中时间状语语义辖域高于情态助动词,情态助动词与说话时间相关,动词短语与时间状语关联。
情态助动词“可能、会”等带动词短语,也只允准一个时间状语,但时间状语在其前或后,句子的基本语义不变。
(19) a. 小明昨天可能已经逛了颐和园了。
b. 小明可能昨天已经逛了颐和园了。
(20) a. 他明天会一大早就出发。
b. 他会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我们认为这类情态助动词以命题子句为宾语,只与说话时间相关,其前面的时间状语和主语都是子句成分话题提升而来,因此句子的基本语义不变。
以上分析表明情态助动词具有谓词属性。但表意愿的“敢”、表能力的“能、能够、可以、会”只允准一个时间状语,且必须位于情态助动词之前。如下:
(21) a. 张三去年不敢一个人外出。
b. *张三不敢去年一个人外出。
(22) a. 宝宝昨天能走路了。
b. *宝宝能昨天走路了。
假设“敢、能、能够、可以、会”属于谓词中心语,被时间状语修饰,其后动词短语的时间必须依附于情态助动词事件,因此不允准独立的时间状语。
3.2. 否定
绝大多数谓词中心语都能受否定词“不”或“没”修饰,因此能否被“不”或“没”修饰是判断谓词中心语的另一条重要特征 [13] 。假设汉语的否定标记“不”属于功能投射中心,每个句子能有且只有一个这样的否定功能中心 [3] 。情态助动词及其后面的动词都可以被否定词“不”修饰,这表明情态助动词属于谓词。
(23) a. 小明不敢去上学。
b. 小明敢不去上学。
例(23)中情态助动词“敢”可以被“不”修饰,其后的动词组也可以被“不”修饰,两者的意义完全不相同。情态助动词与其后的动词组也可以同时被“不”修饰。
(24) 小明不敢不去上学。
例(24)中“敢”和“去上学”都被否定词修饰,且两个否定词并不构成双重否定表肯定的结构。如果情态助动词连续连用,句中还可以有多个否定词“不”。如下:
(25) a. 小明不可能不敢不去上学。
b. 老赵不会不肯不雇用小明。
例(25)中,存在连续连用的情态助动词以及其它动词,两个情态助动词和动词都分别被“不”修饰,因此,这两个情态助动词属于不同句子的谓词,4两个情态助动词之间还可以插入时间状语或副词。
(26) a. 小明不可能好几天不敢不去上学。
b. 老赵不会一直不肯不雇用小明。
例(26)表明“不~不”结构并非复合词,两个“不”分别修饰不同的谓词。
相原茂(2000)基于朱德熙(1982)分析了情态助动词的否定形式,认为“肯定、必须、要(表可能)、要(表意愿)、得(dei)”这些词没有相应的否定形式 [14] 。事实上,除表意愿的“要”外,其它词均不在朱先生的考察范围之内,因此本文暂不讨论其它词。
(27) a. 我要进城去。
b. *我不要进城去。
相原茂指出“要”的否定形式分别是“不想、不用”。但在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大量存在表愿望的“要”的否定式用“不要”的用例,“要”和其后面的动词都可以用“不”修饰。这表明“要”属于情态助动词。
(28) a. 我不要做烈士,我要做一个战士……
b. 我这么说作者也不要不爱听。
3.3. 移位与删略
情态助动词之后的动词组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移位到句首,从而形成情态助动词单独位于句末的结构,因此,情态助动词属于谓词。
(29) a. 一个人在野外过夜,小明完全敢。
b. 抛弃自己的战友,老赵绝对不肯。
例(29a)中,情态助动词“敢”之后的动词组移位到句首,句子合法。(29b)中情态助动词“肯”之后的动词组移到句首,句子合法。蔡维天(2010)指出移出句法成分留下的语迹必须受中心语管辖,所以情态助动词允准其后的动词组移位,而作为状语或指示语的副词则不能允准。
(30) a. *不肯去县城,阿Q完全。
b. *肯去县城,阿Q大概。
但并非所有情态助动词的动词短语都能通过移位测试。表推测的情态助动词一般不允准其后的动词组移位到句首。
(31) a. *ti在家,小李i会。
b. *ti做完了作业,李四i可能。
例(31)中“会、可能”以命题或事件子句为宾语,属于提升动词 [15] 。因此,例(21)中主句主语是子句主语提升而来。动词组移位后,子句主语语迹ti不能受到先行语的先行管辖,违背了ECP,所以句子不合法。
3.4. 副词
情态助动词能被副词修饰,属于谓词中心语。5
(32) a. 他只会唱这首歌。
b. 小明也许敢坐过山车。
c. 张三还可以参加我们的活动。
d. 他大概能猜到结果。
例(32)中,情态助动词分别被“只、也许、还、大概”修饰,其后面的动词还可以被其它副词修饰,如“他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唱这首歌”、“小明也许不敢再和小李一起坐过山车了”。
情态助动词还可以被程度副词“很”修饰。
(33) a. 他很能喝酒。
b. 我们很可以相信,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
c. 我很可能掉了钱包。
但并非所有情态助动词都可以。“会、要、敢”不受“很”修饰,但现代汉语中“会、敢”能被“很”修饰。
(34) a. 他很会讲话。
b. 我是很敢讲话的,可是我会笑嘻嘻地跟你讲...
除“要”外,表认知的“会、能”和表道义的“准、许、能、能够”都不能被“很”修饰,但可以被其它副词修饰。
(35) a. 他还要学游泳。
b. 小明也会去北京。
c. 张三只准骑单车去上学,不许开汽车。
3.5. “A-not-A”句式
情态助动词能构成“A-not-A”正反问句,属于谓词。
(36) a. 他会不会读书?
b. 小明敢不敢坐过山车?
c. 张三可不可以参加我们的活动?
d. 他能不能猜到结果?
但仍存有少数例外。部分介词和少数副词也可以用于“A-not-A”句式。
(37) a. 他打不打檀香山过?
b. 你到底向不向他借钱?(黄锦章,1989 [16] )
(38) a. 你常不常去看电影?
b. 到底曾不曾深爱过?
这表明副词“常、曾”和介词一样保留了部分动词属性。副词“常、曾”语法化程度较低,除能单说,允准“A-not-A”选择问句,还可以被否定词“不”修饰,可以被程度副词“更”修饰。
(39) a. 他不常去看电影。
b. 他不曾深爱过你。
(40) a. 汉语比一般语言更常省略。
b. 希特勒更曾大力鼓吹日耳曼种族纯洁优秀论,以便实现其野心。。
但这类副词及其“A-not-A”格式都不能出现在句尾,表明其动词用法已经受到较多的限制,不同于情态助动词和一般动词。
(41) a. *去看电影,他不常。
b. *他去看电影,常不常?
综上所述,情态助动词能被时间状语修饰,能被否定词“不”修饰,允准其后的动词组移位或删除,可以被副词修饰,可以构成“A-not-A”选择问句,因此属于谓词。依此,“必须”既不能被否定词“不”修饰,不允准其后的动词组移位或删除,不可以不副词修饰,不能放在“A-not-A”的格式里,不属于谓词。但“必须”具有情态意义,不能带时态助词,不能重叠,将其分析为情态副词比较合适。但情态助动词是否能作为谓词的一个小类独立存在呢?具有什么句法特征?下面我们来探讨这两个问题。
4. 情态助动词的句法特征
4.1. 朱德熙(1982)
朱德熙指出情态助动词属于真谓宾动词6的一类,具有以下特点:只能带谓词宾语,不能带体词宾语,不能带时态助词“了、着、过”,不能重叠,可以放在“A-not-A”的格式里,可以单说。但这些特征不能区分情态助动词和其它真谓宾动词 [7] 。
(42) a. 他们觉得这个建议好不好?
b. *他们觉得觉得这个建议好。
c. 他们觉得(*了/着/过)这个建议不好。
d. 他们觉(得)不觉得这个建议好?
e. 他们觉得这个建议好吗?——觉得。
(43) a. 张三认为李四去了北京。
b. *张三认为认为李四去了北京。
c. 张三认为(*了/着/过)李四去了北京。
d. 张三认(为)不认为李四去了北京?
e. 张三认为李四去了北京吗?——认为。
例(42)与(43)表明“觉得、认为”符合朱德熙提出的情态助动词特点,但朱先生并不认为他们属于情态助动词。情态助动词与其它真谓宾动词是否有差异呢?如果有,是什么?
4.2. 情态助动词与其它真谓宾动词的差异
情态助动词与真谓宾动词有差异,且这些差异可以形成一个特征束,将两者区分来看。深入分析我们发现,朱德熙提出的情态助动词特点能区别于大部分真谓宾动词,只有少数真谓宾动词不能排除在外。下面我们将对比朱德熙(1982)7和蔡文兰(1986)关于情态助动词和真谓宾动词的论述,从形态特征和谓词宾语两方面来探讨两者的差异。
4.2.1. 情态助动词的形态特征
首先,情态助动词都不能带时态助词,8但部分真谓宾动词可以有限制的带上某个时态助词。蔡文兰(1986)9指出表示建议主张的动词可以带“过”,如“提议、建议、倡议、主张”等;部分表心理活动的动词也可以带“着”,如“想、幻想、渴望、希望、打算、准备、算计、怕” [17] 。
(44) a. 我以前也曾提议过外出做事。
b. 他幻想着将来能当个开卫星的人。
除此之外,用“以”构成的表示处置义的动词也可以带“了”。
(45) a. 并请有关专家、学者对学生的讨论加以了点评和引导。
b. 劳斯对此致以了崇高的敬意。
情态助动词都不能带时态助词,依此可以将情态助动词与表建议主张的动词、用“以”构成的动词和部分表心理活动的动词区别开来。
其次,情态助动词都可以单说,依此可以区别于大部分真谓宾动词。蔡文兰指出不能单说的真谓宾动词10主要包括:用“以”构成的表示处置义的动词,如加以,致以,给以,予以等;表示否定意义,用”不“构成的动词,如不堪、不宜、不便、不致、不禁、不甘、不屑、不由得等;带“于”字后缀的动词,如敢于,便于,勇于,甘于,难于,易于,善于,乐于,苦于,惯于,急于等;带“得”字后缀的动词,如乐得、懒得、免得、显得等;其它,如意味着、据说、叫嚣、发誓、扬言、预言、阴谋、立志、设法等。
(46) a: 他敢于承担责任吗?
b: *敢于。
(47) a: 孔子将奴隶制文化典籍加以整理编辑了吗?
b: *加以。
但带“得”字后缀的“值得”例外,朱德熙将“值得”归类为估价类情态助动词。但朱先生的情态助动词系统包含了不能单说的“能(表推测)、应、得、别、甭”,我们认为这些词应该排除在外。这些词多为单音节,只能粘附在其他动词之上构成一个谓词性的结构。一种可能的处理办法是将这类词归入助词之内,即情态助词,区别于情态助动词。
第三,情态助动词都能放在“A-not-A”句式中,但大部分不能单说的真谓宾动词都不能,带“于”字后缀的动词除外。这些真谓宾动词的一般问句可以通过“是不是”、“吗”或“不、没有”等其它方式构成。
(48) a. *他们向英雄们致不致以崇高敬意?
b. 他们向英雄们致以崇高敬意没有?
(49) a. *他们叫不叫嚣建立“自由国”?
b. 他们是不是叫嚣建立“自由国”?
部分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也不能构成“A-not-A”问句,如企图、惟恐、妄想、妄图、以为、恐怕、巴不得、恨不得等。
(50) a. *洪秀全企不企图建立新朝代?
b. 洪秀全企图建立新朝代吗?
c. 洪秀全是不是企图建立新朝代?
但“能(表推测)、得、别、甭”也不能构成“A-not-A”问句,不归入情态助动词,而归入情态助词。
第四,情态助动词都不能受时间副词“正”的修饰,但大部分谓宾动词可以。
(51) a. 他们(*正)可能去了上海。
b. 小明(*正)敢坐过山车。
(52) a. 国民党正企图以台湾为其进行军事抵抗和经济封锁的指挥基地。
b. 参谋部正加以研究。
4.2.2. 谓词宾语的句法特征
首先,朱先生指出情态助动词只能带谓词宾语,不能带体词性宾语,属于真谓宾动词的一类。但“会、要、想”既可以带名词宾语,也可以带谓词宾语,是否应该排除在情态助动词之外?如下:
(53) a. 会德文。
b. 要钱不要命。
c. 不应该想人家的钱。
赵元任(2002 [1968]: p. 368)认为前者属于情态助动词,后者为性质动词,两者在语义上并不完全相同,应该区别对待 [18] 。但对于这些词的语义差别,他并未全面分析。下面我们将根据《现代汉语八百词》,分别讨论这三个词带名词宾语和谓词宾语的语义与句法差异。
“会”表熟习、通晓时为带名词宾语的动词,不同于情态助动词“会”。前者可以带时态助词“了”,后者不能。
(54) a. 他会了好几种语言。
b. 你会了什么?
(55) a. 他会(*了)踢足球。
b. 他会(*了)在家里。
“要”表希望得到、表索取时为带名词宾语的动词,表请求、表需要时为带兼语的动词,区别于情态助动词。“要”带名词宾语时可以带“了、过”,可以带时量补语,但情态助动词“要”不能。
(56) a. 我要过一支铅笔。
b. 她哽咽着取出一张母子三人的合影对韩守文说:“他要了好几次……”
(57) a. 他要(*过)学游泳。
b. 他要(*了)回来了。
赵元任指出“想”表示希望、打算时为情态助动词,而朱德熙(1982: p. 62)认为表愿望的“想”是情态助动词。但表希望、打算或愿望的“想”可以带时态助词“过”,可以被时间副词“正”修饰,也可以带时量补语。
(58) a. 你想不想发财?
b. 他想做圣人。
(59) a. 我没想过发财。
b. 我正想好好睡一觉,结果你来了。
c. 他想发财想了一辈子。
上述特征表明“想”为真谓宾动词,而不属于情态助动词。《现代汉语八百词》指出“想”为动词,表希望、打算时必须带动词宾语,可受程度副词修饰。
“只能带谓词宾语,不能带名词宾语”是判断情态助动词的重要特征之一。“会、要”带名词宾语与带谓词宾语的语义有明显区别,可以分别处理为动词与情态助动词,有利于认识两者在句法特征上的差异。虽然“想”带谓词宾语与带名词宾语分别表示不同的意义(后者表示思考),但带谓词宾语的“想”在时态助词、时间副词、带时量补语等方面区别于情态助动词,因此归入其它真谓宾动词。此外,是否所有只带谓词宾语的动词都归入情态助动词呢?赵元任(2002 [1968]: p. 373) [18] 认为“企图、试图”等属于情态助动词。然而,多数学者并未将这些词归入情态助动词。对这些词的形态分析表明它们应归入真谓宾动词,而且对谓词宾语指称性的分析也表明情态助动词与这些动词的不同 [19] 。
第二,情态助动词的谓词宾语分为两类:主谓结构和其它谓词结构。赵元任指出带主谓结构宾语的想望动词不是助动词,如“希望、盼望”等,而且这类动词带主谓结构和带其他谓词结构属于完全不同的句子,但他也指出情态助动词会跟及物动作动词、兼语动词以及其它词类重复,所以“想、愿意”等动词虽也带主谓结构,但当这些词带其它谓词结构则归为情态助动词。赵元任并没有提出严格的判断标准,区分两类真谓宾动词。问题是,真谓宾动词带主谓结构是否应该排除在情态助动词之外?
第一种方式是将带主谓结构的动词排除在情态助动词之外,则“肯、希望、愿意、情愿、乐意、想、要、许、准、值得、配”都归入真谓宾动词。周小兵(1996: pp. 36-37)持有该种观点,但在其助动词范围仍包括了“肯、愿意、乐意、想、好意思”,这些词都可以带主谓结构 [20] 。
(60) a. 可是周信芳却死活不肯他儿子承己衣钵。
b. ...不愿意他被外人与后人误解。
c. 他压根儿就不乐意他娶大姑娘。
而且,表认知的“可能、应该”和表道义的“应该、可以”也可以带主谓结构。
(61) a. 可能他还觉得很有面子吧。
b. 应该他先来见你。
c. 可以他给你开一个证明。
如果将这些词都排除在外,那么情态助动词只剩下“表推测的能、会、要和敢”这几个词。我们认为将大量具有情态意义的动词都排除在情态助动词之外,不利于语法研究。
第二种处理方式是:带其它谓词结构的动词可以归入情态助动词,将带主谓结构的归入谓宾动词。赵元任认为主谓结构中的主语省略后,句子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应该区别对待。
(62) a. 我希望你来。
b. 我希望来。
但如果将(62a)中的“你”换成“我”,则主语省略并不改变语义。而且根据《汉语动词用法词典》,例(62a)与(62b)中“希望”的语义并无显着差异,表示“心里想着达到某种目的或出现某种情况”。而且,“希望”等可以带时态助词,因此不归入情态助动词。
(63) a. ……他们天天希望着打日本鬼子。
b. ……只盼望着那个人能停止骚扰。
c. 他们都没有指望过政府能够照顾他们。
按此方式,表示推测的“可能、应该”也会被排除在外。我们认为“可能、应该”以主谓结构为唯一论元。
(64) a. 可能他已经来了。
b. 应该他已经打完篮球了。
主谓结构中的主语可以话题提升到情态助动词之前,派生出“可能、应该”带非主谓结构宾语的句式,情态助动词的语义并未发生变化。
(65) a. 他i可能ti已经来了。
b. 他i应该ti已经打完篮球了。
本文赞同第三种方式,带主谓结构还是带其它谓词结构不作为区别情态助动词的判断标准。“可能、应该”带主谓结构,表达说话者对命题或事件的推测,属于典型的情态助动词范畴。但这种分析的难点有二:一是如何确定一个情态助动词句的基础形式?二是如何确定同一个情态助动词带主谓结构与其它谓词结构之间的关系?如表道义的“可以、应该”的基础形式是什么?如何处理其两种宾语结构?相关研究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表道义的情态助动词属于提升动词,带主谓结构宾语;另一派认为该类动词属于控制动词,带其它谓词结构 [2] [12] 。该问题仍值得进一步研究。
情态助动词的形态及其谓词宾语特征表明,这类词可以区别于其他真谓宾动词。依此,本文认为朱德熙(1982: p. 61)的情态助动词范围可以调整为:“能1、能够1、可以、会1、会2、可能、能2、能够2、可以、敢、肯、愿意、情愿、乐意、要、应该、应当、该、许、准、值得、配”。
5. 结语
本文从时间状语、否定、句法成分移位等论证了情态助动词的谓词属性,是真谓宾动词的一类,并从形态和谓词宾语两方面分析了情态助动词与其它真谓宾动词的差异。形态上的差异表现在:能否带时态助词、能否单说、能否进入“A-not-A”句式、能否被时间副词“正”修饰,区别于其它真谓宾动词。谓词宾语上,情态助动词只能带谓词宾语,区别于带体词宾语的同形动词,而且其谓词宾语既可能是主谓结构,也可能是其它谓词结构。我们认为赵元任(2002 [1968])并未充分注意到同一谓宾动词带不同谓词宾语之间的内在联系,因此他所提出的带分句宾语(即主谓结构)的动词不是情态助动词并不成立,而且情态助动词带不同类型谓词宾语的差异值得进一步的探讨。
诚如胡裕树、范晓(1995: p. 255)所言,情态助动词用法繁难,内部关系错综复杂 [21] 。只有深入地探讨其内部的种种差异,才能更好地揭示词与词之间的复杂关系。
基金项目
本文得到澳门城市大学优才发展计划(2017~2018)资助,特此感谢!
NOTES
1不同的文献中,这类词命名不同,或为“助动词”,或为“能愿动词”、“情态动词”、“情态助动词”,为方便起见,本文将这类词的命名统一为“情态助动词”。为这类词命名为“情态助动词”,主要是为了区别无情态意义的助动词,如“是、有”等,和具有情态义的真谓宾动词(也称意愿动词),如“妄图、企图”等。
2陆俭明(1982)提出的可以单独做谓语的副词有37个,包括:必须、别、不、不必、差不多、差(一)点儿、趁早、迟早、当然、敢情、刚好、何必、何苦、互相、快、马上、没、没有、没准儿、难免、偶尔、亲自、顺便、同时、未必、幸好、也许、一共、一块儿、一起、早晚、照常、照旧、照样、自然、总共、准保。
3该例句源于潘海华教授在作者博士论文开题时的讨论。
4现代汉语中少数副词也可以出现在多否定词结构中,如“装出不太不高兴的样子”、“全国报业经济发展不很不平衡”。但这类结构明显区别于情态助动词的多否定词结构。语义辖域上,前者是对其后面的整个谓词短语的否定,后者仅仅否定其后的情态助动词。语音上,“不”并不与其后的副词构成一个韵律单位,而后者“不”只能与其后的情态助动词构成一个韵律单位。
5但需要注意的是,副词修饰副词也是一种常见的句法现象。汉语中,程度副词与否定副词可以互相修饰,如“最不、很不、不很、不十分”;否定副词也可以修饰情态副词,如“不一定、没准”。因此,这一特征并不能区分情态副词与情态助动词。如何区分情态副词与情态助动词,我们将在第四节展开论述。
6朱德熙(1982: p. 59)指出真谓宾动词包括“觉得、希望、赞成、打算、以为、认为、感到、能、应该”等,其宾语可以是单个的动词或形容词,也可以是主谓结构、述宾结构、述补结构、连谓结构或由副词充当修饰语的偏正结构。
7朱先生提出的情态助动词还包括具有助动词用法的形容词“好、难、容易、好意思”,本文暂不讨论。
8但情态助动词可以带句尾时态助词“了”,应当区别于词尾时态助词“了”。(丁声树等,1961[1953])
9相比较而言,蔡文兰(1986)对于真谓宾动词的分析较为全面。虽然其后也有论文或专着中讨论真谓宾动词,如李临定(1989)、彭可君(1990)、高更生等(1996)、邵敬敏(2007),但只在部分词的归属上存有差异,整体上并无大的变动,故本文仍以该文所提及的真谓宾动词为研究对象。
10蔡文兰也区分两类带非名词宾语的动词:A类动词只能带非名词宾语,即朱先生所说的真谓宾动词;B类动词既可以带名词宾语,也可以带非名词宾语,即朱先生所说的准谓宾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