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我的 + N”浅析
Analysis of “My + N” Construction
DOI: 10.12677/ML.2019.76126, PDF, HTML, XML, 下载: 707  浏览: 1,865 
作者: 陈桂琴:新疆大学人文(中语)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关键词: “我的 + N”构式语义倾向主观性Construction “My + N” Structure Semantic Tendency Subjectivity
摘要: 在人们的日常交流及书面材料中,我们经常能见到“我的妈”、“我的天”、“我的个乖乖”的说法,可以形式化为构式“我的 + N”。这一构式是现代汉语感叹句中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在实际的言语交际过程中,主要表现惊讶、感叹、宠溺等几种语义倾向。受到语境、心理认同、主观化等因素的影响,能够进入这一构式的词汇表现出明显的语法化特征,使得这个构式所表达的主观情感更加强烈。
Abstract: In people’s daily communication and written materials, we often see “my mama ah”, “my good-ness” and “my darling ah”, which can be formalized into the construction “my N + interjection”. This construction is a special form of expression in modern Chinese exclamation sentences. In the actual language communication process, it mainly displays several semantic tendencies such as surprise, exclamation, spoil, etc. Influenced by context, psychological identification, subjectification and other cognitive aspects, words that can enter this construction show obvious characteristics, making the subjective emotion expressed by this construction more intense.
文章引用:陈桂琴. 构式“我的 + N”浅析[J]. 现代语言学, 2019, 7(6): 962-966. https://doi.org/10.12677/ML.2019.76126

1. 引言

构式语法是近年来语言研究的一种新方法,这种语法理论集形式、意义、用法于一体,以便对语言做出完全的语法解释 [1]。“我的天”、“我的个乖乖”、“我的个亲娘”、“我的妈”这一类表达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都极为常见,为便于讨论,我们将这类表达式及与其相关的衍生形式抽象概括为“我的 + N”。本文以“我的 + N”为研究中心,运用构式理论,从结构、语义倾向及其认知理据等方面对“我的 + N”进行探讨。本文语料主要来自于北京大学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及北京大学CCL语料库。

2. “我的 + N”构式的结构分析

(一) “我的 + N”构式的界定

构式语法认为,一个构式是一个整体,其意义不等于各个组成部分意义的简单相加。“我的妈”、“我的天”“我的心肝宝贝”“我的个乖乖”等在使用过程中已经抽象为“我的 + N”,这一构式主要是由两部分组成,即定项“我的”和变项“N”(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如果按照字面,根据“我的”这个固定成分的本义和其语法功能进行推测, 由其组成的“我的 + N”应该表达的是“我”对于后面所出现的名词性成分的领属义。

然而经过笔者对现有语料整理分析后发现该含义与这一构式的实际意义相差甚远,这一构式主要是强烈的主观情感表达,从表领属到表情感表达,主要是由于后半部分的名词性成分实际意义的虚化所导致的。如“我的天”所表达的并不是表达“我”对“天”的领属意义,它所表达的感叹、嘲讽、宠溺等意义并不能从组成部分中直接推导出来,这符合构式的意义整体性和不可预测性,所以笔者将“我的 + N”定义为一个构式。

(二) 构式的变项“N”

张斌在《新编现代汉语》(第二版)中提到“天”“妈”“娘”“上帝”等名词往往和感叹词结合起来表示感叹,这些名词已经失去实在的意义,成了纯粹的感叹词,作用同叹词 [2] (441-442)。能够进入“我的 + N”这一结构式的正是张斌书中所提到的这些名词,在其特定的语境内作为感叹句起到表达说话人主观情感的作用。

根据对语料的分析,首先,能够进入“我的 + N”这一结构的均为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并且这些成分也受到一定的限制,如:“亲娘”“天”“心肝宝贝”“乖乖”“老天爷”等词能够进入构式,但“地”“魔”“鬼”等词则基本不出现在这个构式之中。

1) 刘纪文当下不禁暗暗惊叹:我的天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世界上竟有如此漂亮的姑娘!像细瓷一样白皙光洁的皮肤,像深潭一样同时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的眼睛!(《宋氏家族全传》)

2) 我实在忍无可忍,便冲着黛卡娜使足劲喊道;“您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你们都在这里发什么疯嘛!我的老天爷,你们演的是什么滑稽戏嘛!”(奥尔罕·帕慕克《新生活》)

其次,在语料的收集过程中,不难发现,“我的 + N”是一个基础构式,能够扩充为“我的个 + N”(我的个天哪/妈呀/乖乖/心肝宝贝),有时还能省略“我的”直接用名词或名词短语表达(天哪、妈呀、老天爷呀、乖乖)。尽管其表现形式出现了变化,但表达的意思大致没有什么差别。

3) 司马亭呻吟着,用空心拳头捶打着腰,在那人搀扶下,爬上新土的岭。我的个娘,司马亭说:孙子们,都给我爬上来吧,再挖就到黄泉了。(莫言《丰乳肥臀》)

司马亭呻吟着,用空心拳头捶打着腰,在那人搀扶下,爬上新土的岭。我的娘啊/娘啊,司马亭说:孙子们,都给我爬上来吧,再挖就到黄泉了。

4) 叶民主说:“我的个妈呀,那不如我和科长买下这地皮,索性盖了房子住在这里算了。”(《方方》)

叶民主说:“妈呀/我的妈呀,那不如我和科长买下这地皮,索性盖了房子住在这里算了。”

以上面两个句子为例,我们若将此处的“我的个天哪”“我的个妈呀”换成“天哪”“我的天哪”“妈呀”“我的妈呀”并不会影响说话人的表达以及听话人对于说话人想要表达的主观情感的理解,可以看到,这一构式的感叹义主要由后半部分的“名词/名词短语”所赋予,前半部分的“我的”并不存在实际意义,仅仅是在语言交际过程中起到一个表明感情归属的作用。所以我们将这些基于“我的N + 叹词”所衍生出来的其他变化形式都划归到“我的 + N”这一构式之中。

3. 语义倾向分析

认知语言学认为“句法格式是对经验的编码,是储存在长期记忆中的特定构式。构式被认为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构式本身可以传达某种要表达的概念内容,并根据它们的语义和句法结构以及语用适用性得以具体化。” [3] 人们在日常的语言交际过程中,会对常常使用的语言结构形成一个模式化的记忆,从而使得某一语言构式成为表达某种特定语义或某种特定情感色彩的固定表达,这样便满足了不同语境下主观评价语义功能的需求。汉语中的“我的 + N”也具有其特定的语义倾向,这个构式所表达的主要是感叹义,其感情倾向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 表惊讶、感叹义

“我的 + N”这个结构用在具体语境中多表惊讶、惊叹义,即多用于事件发展的结果或状态与自我期待产生偏差或受到惊吓时。在汉译的外文作品中,我们也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构式的广泛应用,其意义与英文中的“oh,my god”“my goodness”相一致。

5) 科拉什先生低声对我说:“我的上帝,让他放弃那剧院的工作吧!我的上帝!他的岁月在消逝!艾丽什卡太太,他有这个天分,有条件给我们的散文干出点什么来,让他呆在家里写作吧。”(奥尔罕·帕慕克《新生活》)

6) 这时,时钟正敲响十点。他有一把朝向卡迪内街的小门上的钥匙,他开了门便径自上楼。“我的老天呀!我的天呀 !”装饰过的卧室富丽堂皇,像王宫一般豪华。茶红色的帷幔上,银扣子星星点点,熠熠发光。(左拉《娜娜》)

7) 这时看到穆拉佐夫走过来了。“阿法纳西·瓦西里耶维奇!哟,我的上帝!”奇奇科夫说。“幸会!”维什涅波克罗莫夫接着叫道:“阿法纳西·瓦西里耶维奇!”赫洛布耶夫也喊道:“阿法纳西·瓦西里耶维奇!”(阿瑟·高顿《死灵魂》)

8) 他一直把这场假戏演到我离婚才……“啊呀!我的天……”王益民半信半疑。吕红哭了:“我怎么办?我已离婚了。”(陈忠实《两个朋友》)

(二) 表亲昵、宠溺义

“我的 + N”这个结构有时还用作表示亲昵、宠溺时,用于表达说话人与听话人的亲密关系,或老人对小辈的爱称。

9) 他久久地注视着这些农奴的名字,不禁产生了怜悯心,叹了一口气,说:“天哪,你们多少人挤在这里呀!我的心肝宝贝儿,你们一辈子都干过什么营生?受过哪些煎熬?”(果戈理《死魂灵》)

10) 他傲慢地两次把她推开,可是,这个女人像头忠于主人的牲口,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哀求他,温柔地拥抱“我的乖乖,你知道,说句正经话,钱我可要留着。”(左拉《娜娜》)

11) 老人见孙媳妇真动了气,没敢再说什么,而把小顺儿拉到自己屋中,告诉他:“在院里玩还不行吗?干吗出去惹事呢?他们厉害呀,你别吃眼前亏呀,我的乖乖!”(老舍《四世同堂》)

4. “我的 + N”构式的认知理据

(一) 心理认同

天地是人的根源,父母是人的至亲,所谓的神灵是神话故事中人得以产生的力量,人遇到自己无力解决或痛苦不堪的事的时候总是想要朝最本源的东西寻求帮助,因此悲惨的人往往呼天唤地,痛苦害怕的人往往哭爹喊娘。同理,人在受到外部刺激或事物与本身期待发生偏差时,也会想要从最本源事物或者最亲近的人那里寻求安定及安慰。

1、人的主观心理倾向会在人们进行日常语言交际时产生引导性的作用,引导人们选择与自己距离较近,心理认同上更为亲近的词。相比于“爹”来说,“娘”“妈”与我们的心理距离更为亲近,十月怀胎,以及后来的成长,都是母亲陪伴孩子的时间更多一些,小孩子学会说话,第一个张嘴叫的也往往是“妈妈”。所以在这一类感叹义的构式中,“妈”“娘”等词的出现率更高一些。

2、从古至今,天都被视为世间万物的主宰,尽管“地”对于人们来说,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是万物的立根之本,但我们在日常的交流中也只能听到人们说“我的天哪”而不会听见有人说“我的地呀”,人们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天”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反映了“尊天卑地”的传统思想。

3、根据语料我们可以看出,“我的 + N”这个构式中用到“爹”“魔”“地”等词的例子极少,只有“爹”字能找到相关例子,并且只存在与某些文学作品中,不能像“妈”“娘”“天”这些词那样成规律、成系统地使用。

12) 我的爹啊,你这个可怜的家伙。沈瑶瑶不死,我就等于死了;沈瑶瑶死了,我就活了。昨日影星黄飞云坐在兰老大对面的沙发上,声音哽咽地说着,没有办法,我爱你。(莫言《四十一炮》)

13) 母亲说:司马大先生,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求求了。入土为安啊!我的娘啊!我的爹呀!俺的孩呀…… (莫言《丰乳肥臀》)

(二) 语境吸收

语境吸收是指某个句式的语法意义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会诱发句式的某个词与或结构吸收句式的语义,并在脱离上下文语境后,句法成分仍保留此语法环境所具有的语法意义 [4]。Bybee [5] 强调语境吸收是词语所处的句法组合在使用过程中发生变化,句式表达的语用被吸收进来,从而使自身的语义和功能发生变化。“我的 + N”这一构式演变为今天表示感叹的句式,语境吸收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14) 忽然间薛嵩惊呼一声:我的妈呀!我都干了什么事呀……然后他就坐在地上,为射死了老妓女痛心疾首,追悔不已。(王小波《青铜时代》)

15) “噢,我的天哪。”这可怎么是好?他很可能已经在门外了!(尼尔·嘉文《坚持》)

16) 老女人一腚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哭着,叫着:天哪——我的天——活不下去了啊,我的个老天——老头子啊你好狠心一个人撇下我就走了,你显神显灵把我叫了去吧。(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我的N + 叹词”长期处于这种表达强烈感情的语言环境中,语境含义必然会让听话人产生联想,久而久之,即使没有特定的语境,这一构式也能够完整地表达惊叹、感叹及宠溺义。

5. 结论

综上所述,笔者主要从构式的结构分析、词汇限制、语义倾向以及认知理据几个方面对构式“我的 + N”进行了探究和分析,意在解释这一构式的认知功能动因及其语义表达倾向,揭示语言在使用过程中必然会受到主观性的影响并表达说话人自我感情这一客观语言事实。构式是为语言的使用即日常交际服务的,在分析语言现象时,不可避免地要考虑各个方面的因素。构式义并不等于其各个成分义的简单加和,必须要综合各方面的因素,透过固有的语法规范及特征,分析构式在具体语境中的实际含义,才能对构式义有全面的认识。“我的 + N”之所以得以广泛应用的原因在于,在日常的交流中,它既满足了人们的话语省力原则,同时,在名词词义发生了虚化,作用同叹词之后,又能清楚地传达出说话人的思想情感,对言语交流和文化传播都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参考文献

[1] 陆俭明, 胡海波. 构式语法理论研究中需要澄清的一些问题[J]. 外语研, 2018(2): 1-5.
[2] 张斌. 新编现代汉语[M]. 第二版.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 441-442.
[3] 弗里希里德•温格瑞尔, 汉斯-尤格•施密特. 认知语言学导论[M]. 上海: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9.
[4] 胡清国. 现代汉语评价构式“NP一个” [J]. 汉语学报, 2017(1): 66-73.
[5] Bybee, J.L., Revere, D., Perkins, R. and Pagliuca, W. (1994) The Evolution of Grammar: Tense, Aspect, and Modality in the Language of the World.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Chicago.
https://doi.org/10.1017/s0008413100020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