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宗教权威的构建与变迁
“权威”一词在社会学领域中被不断的讨论。德国社会科学家韦伯是权威理论的代表人物,他主张权威是“一个人在向他或她施加影响的权力的合法性基础上要求别人服从的可能性” [1]。同时,他还认为任何一种组织都是以某种形式的权威为基础。宗教以感性的宗教观念为核心,其组织中必然蕴含着权威关系。钱婕在其《网络时代宗教知识权威的建构与消解》的文章中将网络权威的构建总结为三个途径,即知识权威、象征性权威和合法性权威。所谓知识性权威,即是对宗教经典的解释力,这需要丰富的神学知识与长期的神学训练;象征性权威,即是指通过宗教仪式的举行和对宗教仪式的合法主持塑造的权威;合法性权威,是指对已有规则的认可,这里的规则应该是宗教组织中的教律。
宗教权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地发生着变化。传统权威是以口头传播或以印刷品为核心的文本识读为基础形成的。在文字没有产生之前,最初的宗教都是在口头上进行人与人间的传播。直到文字和印刷术的出现,宗教的信仰和教义就以印刷品为载体进行传播。各个宗教最开始的权威是通过一些启示或者超自然的神迹建立起来的,比如像摩西这样启示的传承人,由于他宣称得到了上帝的启示,他就因此而获得了权威。在这之后,宗教的权威就是通过对宗教信仰和教义这样的文本的解释所建立起来的,比如中世纪时期,教会是神和信众之间的媒介,只有教会对经典有解读的权利,他们是宗教解读的唯一来源。这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具有等级结构的宗教交流方式。
伴随着技术的继续发展,网络成为了生活中的主要传播工具,网络生活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伴随着网络的产生,网络空间应运而生。网络空间是指网络所带来的、为人们提供多种信息活动的场所。这个空间是虚拟的,无边界的。在这个空间中,人们可以同时拥有不同的身份,可以匿名的行动,使网络用户有机会表达自己的看法,展现自我。这是一个与现实空间有所区别的相对的比较自由的空间。因为网络已经被广泛的应用于各个领域,所以宗教也无可避免的要与网络相结合,使宗教出现在网络的空间中。这种新兴的网络宗教形式对宗教的权威产生了影响,它一方面冲击着宗教权威,一方面又重塑了宗教权威。
2. 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冲击
根据上文提及的宗教权威构建的三种途径,本部分将从前两个方面论述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冲击。
首先,是对知识权威的冲击,即由教会一对多的知识传播方式变为了多对多的传播方式。曼努埃尔·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指出,互联网理想地被设计用于多对多的交流,这代表了一种网络互动的形式,不同于集中层次结构所使用的一对多通信的形式 [2]。将这种互联网的特性放在网络宗教中,那么这里所提到的“集中层次结构所使用的一对多通信的形式”,就是指传统的自上而下的,以宗教权威为一,信众为多的通信形式,即教会和祭司被视为人与宗教实践之间的重要媒介。而“多对多的交流”,就是网络空间中宗教的参与与互动。该学者所提出的这个关于互联网的特性,在网络宗教的发展中得到印证。根据克里斯托弗·赫兰(Christopher Helland)的研究,在较早时宗教在线和线上宗教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宗教在线是指只提供宗教信息而不提供互动的宗教网站。而线上宗教是指那些有自由的空间并且有高层次互动的宗教网站。而随着网络的不断发展,那些只提供宗教信息的网站组织开始适应在线的环境并且加入了在线的宗教互动。现在的大多数的网站都在弥合宗教在线和线上宗教之间的差距,并且两者都提供。这表明,因为互联网的出现和发展,使那种传统的“一对多的通信形式”正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正是由于这样的特征,使得传统的宗教权威受到了挑战。宗教信息的发出者不再仅限于宗教的权威,每一个参与网络的宗教信仰者都可以既是信息的发出者又是信息的接受者。这就会使个人对宗教的内容,都会给出自己的诠释和使用。那么,关于宗教信息的来源就变的非常多元,更多的宗教信息可以在线显示,与那种由权威控制提供标准的绝对的宗教信息是不同的。这样,就存在着一种自由,在宗教信息的获得上,是从个体中获得而不是从传统的守门人那里吸收 [3]。
其次,是对象征性权威的冲击,即线上宗教仪式的出现及宗教行为个性化的发展。宗教仪式是指“具有特定象征意义的、按照一定程序和规范组合起来的一系列宗教行为” [4],它是宗教情感与宗教体验的外在表现形式。传统的宗教仪式是由宗教组织中特定的成员主持,这是一种权威的体现。在仪式中,严肃的仪式过程与浓厚的宗教氛围使参与者感受到震撼和敬畏,这是对宗教权威的再次加强。但是,随着网络宗教的不断发展,线上宗教仪式开始出现,它将线下的宗教仪式移入网络空间。线上宗教仪式使宗教仪式的主持权不再是宗教组织中特定人员的特权,它将参与仪式的选择权交到了使用者手中,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参与仪式。同时,线上的宗教仪式简化了线下宗教仪式的程序,参与者仅需点击鼠标就能够完成仪式。比如,英国有一个叫做“愚人教堂”的虚拟教堂,其定期就会举行宗教仪式,仪式的主持者就是虚拟教堂的运营者。它的界面是仿造现实教堂的卡通版本,信徒可以自由选择代表自己的卡通形象并在规定的时间上线完成仪式所需的活动都即可。虽然类似虚拟教堂这样的方式简化了信徒参于仪式的过程,但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冲击宗教仪式的严肃性与神秘性。
与此同时,由于网络上的宗教信息变得丰富,宗教用户可以自主选择参加什么形式的宗教仪式,她们可以自己塑造对宗教的信仰,减少对权威的依赖,使宗教用户能够聚集和个性化他们的宗教行为和信仰,这就促成了一种宗教行为和信仰以自我为导向的个性化发展。互联网为宗教用户提供了自由,消除了许多既定的进入障碍,如正规的指导或培训要求,使他们能够绕过传统的漫长的启动过程,快速而准确的得到想要的宗教信息,实现一种个性化的宗教行为。其实,这种个性化是网络时代的趋势,一些研究者称之为“网络化的个人主义”,即网络社会的社会结构所推动的一场关于社会关系的革命,人对人的联结取代了地点对地点的联结,个体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能同时保持多重身份,尤其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身份的具身性限制愈渐被打破,个体具备了超自主性对资源、知识、连接的对象有更大的控制权 [5]。由此,网络使得宗教用户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对宗教信息在没有权威指导的情况下进行自我解读,使宗教具有了个性化的特征。这种特征是与传统的宗教权威所不同的,它在一定的程度上削减了现实中的传统权威的威信力,使信众不再完全的依赖传统的权威。其实,这是现实中的宗教机构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3. 宗教权威在网络中的重塑
虽然网络削弱了宗教的权威,但是这并不代表权威的消失。在网络空间中,新的宗教权威被重新塑造出来。
权威被重塑的原因在于,权威是人类的社会存在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作为一种具形的文化形态,它已深深地印刻在我们的惯习之中。在原始的社会中,人们由于对自然的不了解,对自然的力量产生了一种畏惧,最初的权威就来自于这样的情感。到了氏族社会,部落首领成为了权威的象征,他们依靠着自己的能力,维系着整个部落。这个时候,部落首领们所具有的权威,实质上是人们的传统和习惯的一种转化、让渡、给予 [6]。到了奴隶社会,奴隶主完全占有着生产资料,奴隶们为了生存,就不得不向奴隶主倾斜,奴隶主掌握了权威。在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封建主和资本家占有着生产资料,人们不得不被迫的向他们倾斜,他们就拥有了权威。可见,权威这个观念是一直存在着的,它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形成了一种文化的形态,使我们不自觉的去向权威靠拢。使人们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之后就会去寻找权威。
所以,当人们进入到网络空间中,就会因为这种文化习惯,不自觉的寻找权威的存在。于是,新的权威被重新塑造出来。它体现为两种形式,一种是通过主持中介的新权威,一种是通过某一行动者在特定宗教领域里的文化资本积累 [7]。主持中介的新权威是指掌握了技术的技术人员们。他们是网络用户和网络之间的中介,连接着线上和线下的信息传递。他们通过自己的技术手段能够决定什么样的信息可以允许在网络空间中存在,什么样的信息不能够存在。他们掌握了信息的准入原则。比如在一些宗教的网络论坛中,那些被认为是“管理员”的用户会决定什么样的问题是可以在其中进行讨论,如果出现了那些不符合原则的讨论出现,他们就会采取措施,将这些信息从中删除。这就使得本来不被重视的“管理员”的身份的技术工作者,在一定的程度上拥有了权威和地位。另一种形式是那些掌握了宗教的文化资本的人。他们拥有丰富的文化资源,对某一宗教或者某些宗教有非常深厚的了解,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们在网络上的发言往往会得到宗教用户的认同,他们丰富的知识积累,奠定了他们在宗教网络空间的地位。他们的发言往往就会被其他宗教用户关注,对这些用户产生影响。他们因为掌握了宗教知识,所以他们的行为在宗教用户的心里就形成了权威,非常具有吸引力和说服力。比如,在我们常用的社交媒体——“微博”中,它会根据用户的表现,为用户标注出不同的等级。那些等级高的用户,在微博的空间内就有更多的关注度,他们的发言就会有信服力。同样的,在一些宗教类的虚拟社区中,也会有不同等级的宗教用户,那些等级高的宗教用户就会拥有更多的权威。
除了以上这些新的权威被塑造出来之外,曾经代表着权威的宗教组织也会对自己的权威进行改造。宗教组织在适应了新的时代趋势之后,也会利用网络建立官方网站。由宗教组织筹办的网站会在板块设置、内容选择等等这些方面更加谨慎和严格,而这些官方的组织是更加受到信众信赖的。同时,还有那些本来在线下存在的个体宗教权威,他们也会通过对技术的掌握,重新在网络空间中获得权威地位。比如,一些现实生活中的佛教法师们,当他们开通微博或者博客后,就有非常多的关注者,有很多的宗教用户都非常信服他们说的话。在某些重大的事件中,也会支持这些宗教权威的立场,这就使得线下的宗教权威又在网络的空间中重现。这样,也许就会形成非常多的权威相互争锋的表现。
4. 总结
以上的两点就是宗教对网络权威的影响。首先,是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冲击。一方面是对知识权威的冲击,由于网络具有“多对多”交流的特点,使宗教用户之间能够互动交流,这个环节打破了传统的“一对多”的交流方式,使宗教组织不再是唯一的宗教信息的解释者。这样的互动交流使得宗教信息的来源变的多元,信息内容变的丰富。一方面是对象征性权威的冲击,由于在线宗教仪式的出现,使得通过宗教仪式获得权威的传统宗教组织受到了冲击。于此同时“网络化的个人主义”的出现又使信仰者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宗教信仰和行为,冲击了传统宗教权威的独尊的地位,对它造成了挑战。其次,是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塑造。网络对权威的冲击并不意味着网络空间中没有权威的存在。人们由于对权威的依赖,就使新的权威在网络中重塑,一种是通过主持中介的新权威,一种是通过某一行动者在特定宗教领域里的文化资本积累。除了新权威被塑造出来,传统的宗教权威在掌握了新技术之后又会重新弥补自己的权威。
实际上网络对传统宗教权威的冲击并不仅仅是互联网在宗教领域的运用所带来的,它也由于其它的一些原因。首先,识字率、受教育水平、大众传媒覆盖率的提高,使得个体更具反思性,这一变化带来了对传统知识渠道和传统权威的质疑。其次,宗教网站和宗教典籍的普及,使得世俗人士也开始解读和阐释宗教教义,这些新的阐释者构成了世俗世界里的宗教权威,从而引起权威的“通货膨胀”化。最后,全球化浪潮产生了许多分散的、游牧的宗教社群,他们往往被迫生活在对其信仰不太友好的社会环境下,这些孤立无援的个体在当地缺乏权威的指引,只能在网络社区中寻求归属。这些也都是使宗教权威受到冲击的原因,而不仅仅是由于网络这个唯一的原因使宗教权威衰落。因而,我们不能忽略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影响,也不能夸大网络对宗教权威的作用。我们应该以更加客观的态度对待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影响。其实,不管是在宗教领域或者是其他的领域,当它们与网络相结合之后,当它们在网络空间中出现之后,它们或多或少都会具有网络的特性,受到网络的影响,一些本在线下才存在的权威都会受到冲击,这不是宗教领域所独有的。我们都应该正视这种影响,同时使宗教能在现代化的世界里更好的发展。
现在这个时代就是网络的时代,网络对我们的生活的的确确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网络更像是一种推力,使得生活的很多方面都要与它相结合,很多领域都要运用网络才能不断的发展和延续。网络与宗教的结合是一种必然。当网络出现在宗教的领域中时,不同的学者对这一趋势有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网络的出现是对宗教信仰的一种威胁。至少有三个潜在的威胁,一个是说互联网体现了一定的价值体系,将会产生相应的社会影响,一个是互联网对宗教权威的威胁,还有一个就是无形的互联网会影响宗教社区的凝聚力。一种看法认为,宗教是可以与网络技术和谐共存的,宗教组织可以通过自己的理解与认识将技术运用于宗教。并且,国外学者轮道夫·克卢维尔(Randolph Kluver)就互联网与宗教的问题对新加坡各个宗教的领袖进行采访,得出的结果是,所有的采访者都把互联网看作一个有价值的工具并且对宗教团体有积极的作用 [8]。可见,网络对宗教的影响,还是没有一个准确全面的理论。毕竟互联网的兴起才只有短短的几十年而已。而网络对宗教权威的影响也只是网络对宗教产生影响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其它的方面是需要我们不断的探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