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互联网的不断普及，语言表达尤其是词汇发展日新月异，社会团体甚至个人都可以成为新词的创造者。在这些新词语中，有一类通过类推作用不断扩充搭配内容的成分——类词缀，也在不断的变化中不断涌现。以“车厘子自由”为代表所引发的“自由”的类词缀化，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例。“自由”并非新词，“X自由”结构也并非全新，“言论自由”“人身自由”等结构也一直被广泛使用，本文所探讨的类词缀“自由”在语言的不断发展中又被赋予了更新的意义，其组合形式“X自由”似乎也有扩大的趋势，“荔枝自由”“外卖自由”“头盔自由”之类的新词大量涌现，不仅在微博等自媒体上被广泛使用，人民网等官方媒体也经常出现，例如：
(1) 继“车厘子自由”“香椿自由”以后，近来网络上的焦虑又有了新形式——鄙视链。(人民网，2019年11月22日)
(2) 汽车限购或将放开，你离买车自由更近了吗？(中青报，2019年4月25日)
(3) 为推进“一盔一带”安全守护行动，推动重点行业示范引领，常州市交警支队联合团市委、市人保财险等部门助力兼职的“快递小哥”实现“头盔自由”。(潇湘晨报，2020年5月29日)
从上述三例中的“车厘子自由”“香椿自由”“买车自由”和“头盔自由”可以看出，在“X自由”结构中的X多为名词性成分，部分动词性成分也可进入结构。相较于原有的“财务自由”“婚姻自由”等词，其中“自由”已由“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随自己意志活动的权利”转变为“在经济能力范围内购买某物或完成某事”。本文以“X自由”结构为研究对象，考察“自由”的类词缀化倾向及其形成原因。
本文语料来自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人民网、新华网等网站，用例均标明出处。
2. 类词缀“自由”的来源
根据马春燕(2014 [1] )的研究，“自由”在古汉语中的本义为“不受限制和约束，自作主张”，主观上具有一定的[+贬义]的感情色彩，使用频率较高，例如：
(4) 兄弟权要，威福自由。(《后汉书·阎皇后纪》)
(5) 百事自由，初不恤录也。(《后汉书·五行志》)
(6) 去止不敢自由。(郑玄，《周礼》)
例(4)中的“威福自由”意为(由于亲戚专权)赏罚都由可以自己作主；例(2)中的“百事自由”意为任何事情都可以擅自作主；例(3)中的“自由”也同样意为自己作主、为所欲为。隋唐时期，“自由”传入日本，并融入当地文化。后期为了满足翻译需求，将英文中的“liberty”和“freedom”译作“自由”，此时的“自由”含有法律及哲学义。《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16: 1740 [2] ) (下文简称《现汉》)中“自由”有三个义项：一是作形容词，指不受拘束，不受限制；二是作名词，指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随自己意志活动的权利；三是作名词，哲学上把人认识到事物的本质和奥秘及发展的规律性，自觉地运用到实践中去。我们认为，涉及法律领域的相关词组“婚姻自由”“人身自由”中的“自由”都属于《现汉》中的第二个义项。虽然“财务自由”不是法律层面的概念，但其构词形式上遵从了“名词 + 自由”的特点，使得结构获得一种正式、严肃的感情色彩。而作为网络流行语，“车厘子自由”是原作者在对“财务自由”进行等级划分时，提炼出的其中一个等级，是指“一个人的收入较为可观，经济上可以不受限制地购买车厘子”，所以不可避免地，为“车厘子自由”赋予了一定程度经济领域的色彩，而这一语义无法附着在单独使用的“车厘子”上，只能依附于结构中的类词缀“自由”上。在进一步扩大中出现了更多“X自由”，例如：
(7) 自由的若干阶段，在“奶茶自由”“口红自由”“包包自由”之后，抵达的终极阶段就是买房自由。在“消费主义”肆虐，“她经济”盛行的当下，单身女性买房或有现实的无奈，但也是自力更生的主动选择。(人民网，2019年3月26日)
(8) 最近榴莲每天都在降价，已经到了榴莲自由的季节了，昨晚去楼下一家新开的水果店买了一个榴莲，发现四个瓣里面只有两个有肉，然后老板又送我两个瓣，真是良心商家。(微博)
以上两例中的“奶茶自由”“口红自由”“包包自由”“买房自由”“榴莲自由”，都与经济水平及价格有关。所以，作为类词缀出现的“自由”不是表示法律层面上权利的名词，而是表示经济概念。在类词缀化的过程中，“自由”出现了动作义，转指完成动作的过程不受限制。我们认为，研究对象类词缀“自由”来源于“财务自由”，相较于原义中法律规定范围内的权利，类后缀化的“自由”的使用范围缩小为经济财务领域，表示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购买而不受经济水平和价格限制，表达在主观上由原来的[+中性义]转变为具有[+积极义]的感情色彩，仍保留了本义中“不受拘束”“不受限制”“随心所欲”的含义。
3. 类词缀“自由”的形成
我们通过网络检索到“X自由”(截止2020年5月底) 31例，具体如下：
音乐自由 香椿自由 猪肉自由 着装自由 穿衣自由 头盔自由 冻卵自由 荔枝自由 榴莲自由 外卖自由 奶茶自由 口红自由 包包自由 买房自由 辣条自由 咖啡自由 出行自由 买车自由 水果自由 苹果自由 足球自由 网购自由 流量自由 衣服自由 星巴克自由 小龙虾自由 共享单车自由 车厘子自由 冰激凌自由 螺蛳粉自由 视频网站会员自由
近年来，“X”和“自由”组合，产生了一定数量的“X自由”，但“自由”是否已经形成类词缀，或者说，类词缀化的程度如何，还要从判定标准上来看。
吕叔湘(1942[2014] [3] )在《中国文法要略》中提到“有一些常用组成组合式复词的成分(近似词尾)”，并于《汉语语法分析问题》 [4] 中提出了“类词缀”这一术语，“指结语词根和地道语缀(词缀)之间的语素”。在类词缀这一概念明确提出以后，关于类词缀的探讨有很多(陈光磊，1994 [5]；马庆株，1995 [6]；张小平，2008 [7]；曾立英，2008 [8]；沈光浩，2011 [9]、2012 [10]、2015 [11] 等)。但其中不同于学界其他集中于定义、性质、范围、分类的定性讨论，曾立英(2008 [8] )运用计算语言学对类词缀进行了定量的穷尽式考察，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和周遍性，因此本文采取曾文提出的类词缀判定标准为依据。
3.1. 能产性
类词缀的构词能力很强。根据我们的检索结果，“自由”表现出较强的能产性，能够进入“X自由”结构的名词或事件性动词短语很多，并且在网络传媒的推动下，与“自由”相结合的“门槛”仍有降低的趋势。例如：
(9) 手握“巨款”的财务总监秦海璐不再“锱铢必较”，全应了黄店长“不买最好只买最贵”的“冰淇淋自由”小愿望。(人民网，2019年8月13日)
(10) 记者采访了解到，虽然批发价格下行，但距离大家期待的“小龙虾自由”还有一定距离。(新京报，2019年5月21日)
有学者指出，“流行语一如普通词语，它们中的一些可能最初只是籍籍无名，但因为某种出发，使得它由非流行语转化为流行语，迅即传遍天下，得到大众的认可”(周荐，刘静静，2018 [12] )。“车厘子自由”一词产生源于社会热点事件，原作者在对“财务自由”进行等级分类、细化时，将“车厘子自由”作为其中的典型代表进行凸显，在这一社会热点事件受到普遍关注后，受众提取其凸显部分“车厘子”，将其替换成其他名词或表示事件义的动词短语。而“车厘子自由”作为这一触发的始发点，有关“购买”“价格”的相关认知在“自由”作为类后缀保留的前提下被快速激活。由于随着社会的发展，物价的上涨，人们对于物质生活的需求也在不断提升，物价与人们经济水平之间的差距导致这种反预期的心理感受多次被触发，进而为“X自由”中“X”提供了大量可替换的客观条件。这种提取与激活没有严格的条件与标准，互联网及媒体的广泛传播也为其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便于“X自由”自由、灵活造词。
3.2. 定位性
所谓定位性，是指类词缀在某个义项上出现在组合的固定位置上。它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定词性；其二，定义项；其三，定词中的位置。“自由”作为类词缀时，始终保持一个词性，即名词性。当“自由”指不受限制、随心所欲购买某物时，始终位于词组的后位。当单指“不受限制”，用于“自由灵魂”“自由贸易”“择业自由”等词组中，或表示“法律权利”，如“自由平等”“婚姻自由”“言论自由”等，“自由”就不是定位的，可以位于词组前位，同样也可以位于后位。因此，类后缀“自由”具有定位性的特点。
3.3. 虚化程度
语义半虚化作为判断类词缀是否形成的一个标准，其实相对比较抽象，究竟虚化到什么程度可以看作“半虚化”到类词缀形成？还是要通过语义进行判断。曾文给我们提供了三点思路：一是类词缀的意义通常是该语素的比喻义或引申义，去掉之后影响整个词义的表达；二是类词缀常表示某个“范畴”义；三是类词缀兼有表达性派生和功能性派生。从第一方面来看，“X自由”中的“自由”承载了“不受拘束、不受限制”的本义，从“财务自由”中继承了经济水平、购买方面的语义逐步引申而来，在引申的过程中，语义发生了泛化，整个词组去掉“自由”后仅剩单个名词或表示事件义的词组，明显无法表达整词含义。从第二个方面来看，由于“自由”激活整个事件义的作用，使得“X自由”具有了共同的语义类属，表达同一的语义，即“不受经济水平和价格限制随心所欲购买某物，或完成购买某物的动作”这个整体义。从第三点来看，“自由”本义主观上具有[+积极义]的感情色彩，表达了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所以“自由”既有表达性派生也有功能性派生。
综合以上三点可以得出，类词缀“自由”已经形成。
4. 类词缀“自由”的成因
影响语言的动因是多种多样的，类词缀作为现代汉语发展中突出的语言现象，它的形成原因也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成因与语言内外部因素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4.1. 内部因素
4.1.1. 经济原则
无论是在日常对话还是新闻标题中，人们都倾向于使用更加简洁的语言表达更加丰富的内容。用类词缀“自由”来表达人们对于物价上涨的反预期，以及对于获得某物的积极意愿，将主观态度附加在类词缀“自由”上，避免了语言表达的繁琐，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促进了类词缀“自由”的形成。
4.1.2. 类推机制
社会的快速发展变化促使人们不断创造新词来丰富词汇，但是语言发展本身是渐变的，不允许人们在短时间内创造出大量全新的词汇，这时类推所遵循的规律就将发挥作用。“车厘子自由”作为类词缀“自由”类推开始，构词上受到“婚姻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等一批法律相关词汇的影响，它的出现不仅满足了人们对于表达的需要，也顺应了语言发展的规律。人们仿照“车厘子自由”，将大量已熟知的“X”与类词缀“自由”组合，促进了“自由”的类词缀化发展与成形。
4.2. 外部因素
4.2.1. 社会因素
社会性是语言的根本性质，社会发展很大程度上推动着语言的发展。正如前文所说，随着社会发展产生的新兴事物和现象，因此需要更多描述新事物新现象的词语。而当下，互联网与新闻媒体的繁荣发展，为新词语的产生、发展和传播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现代社会人们承受着相当大的经济压力，在物价上涨的现状、自身经济条件和购买某物的需求和意愿三者之间产生了矛盾时，“X自由”结构作为描述该现象的结构一出现，就被人们广泛接受和使用，并通过各种途径广泛传播，充分扩大了“自由”作为类词缀的接受面，形成大量“X自由”结构的词语。
4.2.2. 心理因素
语言的发展和变化都基于人的使用。人们在进行沟通交流时倾向于选择更加新鲜的表达方式。词缀选择的多样性是求异心理和求变心理的作用(马彪，2010 [13] )。构词特点上，“X自由”仿照法律相关词汇，将一般权利上升到“类法律层面”，营造出一种戏谑的氛围，体现了现代人们的对于自身经济实力与客观物价之间差距的反预期。
5. 结语
本文从“X自由”结构出发，主要探究了新兴类词缀“自由”的形成及成因。类词缀“自由”意为“有足够财力随心所欲购买某物或完成某事”，形式上来源于法律相关词汇“言论自由”等，语义上保留古汉语本义“不受拘束、不受限制”。类词缀“自由”不可独立运用，在结构中位置固定，在形成原因上，受到经济性原则、类推机制、社会因素、心理因素等语言内外部因素的共同驱动，促使新词语“X自由”快速发展，类词缀“自由”逐步形成。由于类词缀虚化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连续统，类词缀“自由”虽然已经形成，但仍可继续发展，故新词语“X自由”的生命力非常强大，像“冻卵自由”“螺蛳粉自由”“足球自由”等新表达也已经出现。因此，本文认为类词缀“自由”已成为新兴类词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