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化或个体化:基于老秦家私房钱的研究
Coreization or Individualization: A Study Based on the Money of the Old Qin’s Private House
DOI: 10.12677/ASS.2021.109335, PDF, HTML, XML, 下载: 251  浏览: 431 
作者: 李 梅, 周丽新:广西科技大学艺术与文化传播学院,广西 柳州;李 香:广西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广西 桂林
关键词: 核心化个体化农村家庭私房钱钟摆式家庭Coreization Individualization Rural Family Private Money Pendulum Family
摘要: 在中国当代家庭结构变迁的背景下,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在中国农村家庭呈现的不同形态,即要么核心化,要么个体化。在此基础上,本文以老秦家的私房钱为切入点,通过分析老秦家子女使用私房钱对家庭回馈的案例,探讨核心化与个体化能否同时存在于中国农村家庭之中。研究发现,在同一个家庭中核心化与个体化是可以同时并存的,且家庭核心化和个体化没有明确标准,其表现形式丰富多样。在不同时期不同状态下,其二者是一个动态变化的发展过程,家庭形态在核心化与个体化之间来回摆动,不会出现极端的核心化或个体化。就如钟摆一般,家庭内部一直在寻求一个平衡点,使其能够持续运行。家庭在核心化和个体化两种张力变化之间呈现一种相对稳定状态,因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测中国农村存在一种新的家庭模式,即钟摆式家庭模式。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 the changes in the contemporary family structure in China, family coreization and individualization present different forms in Chinese rural families, that is, either coreization or individualization. On this basis, this article takes the private money of the old Qin family as an entry point, analyzes the case of the children of the old Qin family using private money to give back to the family, and explores whether coreization and individuation can exist in Chinese rural families at the same time. Studies have found that coreization and individualization can coexist in the same family, and there is no clear standard for family coreization and individualization, and their manifestations are rich and diverse. In different periods and conditions, the two are a dynamic process of development. The family form swings back and forth between coreization and individualization, and there will be no extreme coreization or individualization. Just like a pendulum, the family has been seeking a balance point so that it can continue to operate. The family presents a relatively stable state between coreization and individualization. Therefore, we can boldly speculate that there is a new family model in rural China, namely the pendulum family model.
文章引用:李梅, 周丽新, 李香. 核心化或个体化:基于老秦家私房钱的研究[J]. 社会科学前沿, 2021, 10(9): 2414-2423. https://doi.org/10.12677/ASS.2021.109335

1. 引言

对于农村家庭来说,家庭通常是一个生产的主要单位,而在现代社会,随着工业化、信息化、城市化、现代化的发展,家庭的主要经济功能由生产转变成了消费,其家庭结构模式也远远超出了简单的三分法,并向更加多元的方向发展,如同性婚姻家庭、单亲家庭、重组家庭、丁克家庭以及空巢家庭等。家庭是历史的变化着的社会现象,是社会的缩影,家庭的特点也受生产方式的制约。现代家庭结构正在逐渐朝核心家庭的方向转变,出现了小家,家庭成员以小家为主,恪守传统礼俗文化,为小家的成长和发展出谋划策。虽然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还是以血缘联系为主,但中国传统家庭的核心观念在家庭中有所弱化,家庭个体化的现象渐渐凸显。家庭对社会来说,是一种客观存在,但是对个体来说,家庭更是存在于个体意识中的一种认同。越来越多个体认为,自我利益具有正当合法性,自我主体性增强,在家庭内部关系中,金钱和情感的重要性都在上升,家庭就像一个“经济合作体”,家庭成员之间都会有经济上的冲突和博弈,“为自己而活”成为人生的主要目的,尽管这一观念被接受的透彻度会因人而异;而且很可能所谓的“为自己而活”在大部分群体看来即为重视个人利益,忽视家庭利益。那么目前的家庭究竟是核心化还是个体化抑或是二者并存呢?在回答以上问题基础上,本文试图描述分析当前中国农村家庭经济生活中个体与家庭之间的张力,为研究中国农村家庭提供一个新方向。

2. 文献回顾

2.1. 私房钱的定义

从私房钱的概念发端来看,在旧时的大家庭里,兄弟同居各自的住室为“私房”,因此,入己室、据为私有的钱帛财物被称为“私房”。进一步而言,在传统家族体制下,“私房”通常是指大家庭内部“房”的财产,是相对于大家庭公共财产而言的 [1]。

在研究家庭与个体之间的关系时,私房钱概念的消失也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现象。在过去,私房钱被看作是女性的个人财产,正如费孝通的研究显示:嫁妆被认为是妇女的“私房”,但是其可以和丈夫、儿女共享,它也是这个家的家产,遇到必要情况时,可以抵押出去来接济家的困难。但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征得妇女本人的同意 [2]。如果一个媳妇不直接挣钱,她向家长要的钱一般都会超出实际开支,当她把多余的钱节省下来,那么她自己就会有少量储蓄,也称为“私房”,即她“私人的钱包”。这是媳妇秘密保存的,但这也总是避免不了婆婆严密的监视,最终往往会成为婆媳冲突的缘由 [2]。孔迈隆也通过很多文献说明,在台湾其他地方,在大陆的江苏、山东、湖南、湖北、广东等家庭研究都提到过女性私房钱概念 [3]。

故综合各位学者的观点,私房钱即是属于自己个人可支配的财产,是除自身外他人不知道的钱财,在新中国成立前其特指妇女的私房钱,藏私房钱的现象一般也存在于大户人家中。

2.2. 私房钱与家庭的关系

私房钱与家庭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在家庭主义文化中,我们总是会把整体的利益(即家庭利益)放在首位来组织,在有关分配和消费中,经济上的集体主义是非常重要的,所有的家庭成员都把自己的收入放入到一个池中 [3]。在拥有财产的群体中,家是一个基本群体,是生产和消费的基本社会单位,因此便成为群体所有权的基础,同时由于中国农业生产的特点,家庭收入天生就是一个共有的水池,家庭的财产主要掌握在家长手中,其他家庭成员从其他途径获得收入来源时,必须把钱交给家长,他们需要什么时,要求家长去买,这是一种非常集权的经济,但实际上,挣钱的人通常会保留他或她全部或部分收入 [2]。根据家系主义,这些财产并不属于家长,但是家长有其分配和支配权 [4],然而这一点在个体家庭时代,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因为私房钱是绝对个体化的,它是完全独立于大家庭的。作为妇女,在家庭中她的私房钱有可能拿去投资,也可能用在“家长”不支持的各种需求上,也可能用在孩子身上,用在社会交往等方面,特殊情况下也可能拿出来支援大家庭 [3]。

私房钱对于家庭的结构变动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分家,那么妇女的私房钱就成为小家庭的经济基础之一,有时在分家之前,丈夫会想办法偷偷把自己的某些本来应该放到大家庭水池中的额外收入转移到妻子手中,成为私房钱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妇女会和丈夫分享私房钱的权利。这个时候,私房钱就成为了“房”独立于大家庭的财产。即在这种情况下,“房”的独立性就显现出来了。

从这也可以看出,最初的私房钱是妇女的专利,在古代大户人家中,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而妇女一直是依附于男性生存的,为了安身立命,才会藏有私房钱;同时在以前私房钱是相对于大家庭而言的,具有隐秘性,而现在私房钱主要是针对配偶而言,仅存在于家庭成员(尤其是夫妻)之间,不是大庭广众下的代名词。

2.3. 私房钱的研究方向

笔者在中国知网上通过关键词搜索“私房钱”共检索到415篇文献,其中大部分文献集中于藏私房钱的心理以及私房钱对家庭婚姻关系的影响等方面,以前私房钱的主体以妇女为主,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男女平等思想社会认可度的增强,渐渐地演变为以已婚男性群体为主,研究角度也偏向于男性藏私房钱的心理原因以及藏私房钱的行为对家庭成员(即夫妻关系)的利弊分析。

邢朝国在研究私房钱产生的原因时,发现婚姻稳定性和家庭经济控制程度是导致其产生的两个核心机制。在家庭婚姻稳定性机制方面,婚姻越稳定,家庭经济生活越有保障,家庭成员存私房钱的可能性相对越小;反之,婚姻越不稳定、家庭生活越没保障,家庭成员越有可能通过存私房钱来应对婚姻危机或家庭生计风险。在家庭经济控制机制方面,家庭经济控制越紧、越缺少经济自主性,家庭成员越有可能存私房钱,以此为个体欲望满足、生活自主化提供经济基础。前一个机制体现安全逻辑,后一个机制体现自由逻辑 [1]。

而对于城市中家庭成员的独立收入来源和个体私房钱的关系,王跃升在研究中表明,无论是哪种居住模式,在当代中国三代直系家庭中父母和子媳(或女儿女婿)两个夫妇单位各自支配的主要收入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家庭成员间利益冲突减少,其共同居住可对彼此生活产生互补作用,因而能够存在下来 [5]。

2.4. 文献评述

无论是古代的以“家本位”为主的核心大家庭还是如今的个体化家庭,私房钱从古至今一直以来都存在于各个家庭结构中,随着时代的变迁,男女平等思想的普及以及女性地位的提高,私房钱的主体从女性转变为男性,其存在的合理性也渐渐获得大众认同,因为私房钱对于家庭关系来说,其使用方式也非常微妙,私房钱折射出来的问题是家庭成员对待金钱的选择态度,其考验的是家庭成员之间的责任与义务。在中国农村家庭结构中,私房钱是普遍存在的,其不仅仅存在于夫妻之间,子女之间也有存私房钱的现象,本文将以老秦家私房钱的案例为切入点,在探讨其家庭成员私房钱的收入来源以及用途的基础上分析家庭核心化或个体化的动态变化发展过程。

3. 概念界定

3.1. 家庭核心化

家庭核心化是指人们更加看重家庭的重要性,以家族为中心,其更多的倾向于将家庭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个人从属于家庭,在意识层面上,无论是家庭还是国家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支撑个人,个人的存在即是为了延续家庭。在传统中国社会没有个人身份,因为个人仅仅存在于与家庭、世系或其他等级性社会关系网络的关系中,并且是为了它们才存在的 [6]。本文案例婷婷展现的就是费孝通先生所描述的家庭核心化表现,不管是精神还是物质上都会无条件地奉献给家庭。

3.2. 家庭个体化

阎云翔曾开创性地用个体化概念分析中国农村家庭中的私人生活与情感转向 [7],他认为中国的确在经历着一种独特的中国式个体化进程,源于欧洲社会理论的个体化命题是极有价值的观察视角和强大的分析工具 [8]。以个体化作为统一的衡量尺度,他比较了中国式个体化与西方社会个体化的差异,并且指出两者最基本的区别在于,西方的个体化是个体与社会关系上的脱嵌,中国的个体化从个人与国家关系这个维度上而言,是制度松绑的结果 [9]。基于以上学者的研究,本文的家庭个体化是指家庭成员渴望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变得独立自主的状态,但是又必须借助原生家庭力量去脱离,在这过程中个体可能会“剥夺”家庭资源获得某种程度上的个体化。

4. 老秦家私房钱:给与和剥夺

4.1. 老秦家概况

老秦家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k市的乡村,有4口人。老秦今年54岁,在30岁时丧偶,之前为医治妻子花光家底,是农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户和精准扶贫(脱贫)户。现在与未婚的儿子(秦华)和女儿(婷婷)、老母亲住在一起。秦华,26岁,现出省打工;婷婷,24岁,在读研究生;老秦在家务农和照顾88岁的老母亲。虽然子女已长大,但是婷婷上学费钱,老母亲需每天吃降压药,这些都是费用不小的家庭支出。老秦是指望不上婷婷和老母亲能够有余钱补贴家庭了。所以老秦在家打零工、种植经济作物、务农等方式,增加家庭收入。老秦盼望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儿子能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分担家庭支出。但现实却不是如老秦希望的那样。

4.2. 婷婷:“荷包羞涩”

在高中毕业之后,婷婷顺利考上本科,再到考研成功,婷婷都是自己支配生活费。婷婷在读书期间,每一学年都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除研究生每一学年要添2500元凑足支付学费和住宿等其他费用外,助学贷款抵消其他费用,即读书期间婷婷只需支出生活费。家人也极少过问婷婷的生活费,认为其生活费就只是满足个人日常开支。殊不知婷婷通过家里给与生活费、奖助学金申请获得、兼职打工三种主要方式已积攒私房钱,但与哥哥的小金库对比是微不足道的。

从高考暑假到大四暑假期间,婷婷通过家里给与、奖助学金申请获得、兼职打工共收入75,800元,到研一上学期寒假增加至81,200元,从大一到研究生期间,婷婷的纯收入约为81,200元。除去自身所花,其大三暑假剩余20,000元,大四暑假剩余16,000元,在研一上学期寒假结束仅剩15,000元。

4.3. 婷婷:“钱袋子”流失

在2019年6月,奶奶生日,婷婷因在学校上学,不能回家,所以她主动通过微信转账1000元给堂姐,让堂姐以其名义给奶奶贺寿。奶奶得知红包来自婷婷时,拒收并打电话给婷婷,表示已收到心意。婷婷就让堂姐把红包转给老秦,为奶奶的生日宴购买物资。老秦收下红包后,在生日宴那天购买必要物资外,剩余的钱也被老秦顺手用作家庭支出。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秦华没有回家过年并失去了工作。2020年3月2日,秦华微信联系婷婷借钱。婷婷考虑到疫情期间哥哥没有工作,手头比较紧,给哥哥转了2400元。随后哥哥以新冠疫情工作丢失、找不到工作、资金周转不了等一系列的理由,向婷婷共索要3800元。8月9月婷婷和老秦收到网贷平台的催债电话,询问得知秦华借了网贷平台的5000元,未及时还清。老秦急忙打电话与婷婷商量希望婷婷能够帮助解决。婷婷从哥哥口中得知,网贷连本带息还有4000元才能还清,发工资后就能解决,9月16日,婷婷无奈默默自掏腰包给哥哥4500元还贷,平息网贷风波。在10月30日,老秦让儿子为其充200元话费,验证他是否真的还清贷款和认真工作。秦华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和怀疑,再次向妹妹求救说明此事并坦白自己没有余钱。婷婷又给哥哥转300元,打消老秦疑虑。从3月到10月,婷婷在哥哥身上支付6000元。2020年8月(大四暑假),因奶奶高血压晕倒住院,婷婷又为奶奶的住院和护理花费2000元。

2021年1月婷婷研一寒假回家,老秦答应婷婷给二楼装电灯,迟迟未装。婷婷回家就和老秦商量,老秦负责叫师傅上门装灯,婷婷答应结账。最后婷婷为装电灯的事情支出1500元,还顺便购买洗衣机,支出1000元。2月初临近新年,婷婷为家里购置年货等,又贴了1000元。2月末,叔叔伯伯看中一个良辰吉日要动工修建围墙,希望三兄弟一起砌,每家出3000元。老秦询问婷婷的建议,暗示是婷婷若有余钱,那么大家就一起砌。婷婷考虑到老秦在家务农收入紧张,点头答应。根据对婷婷的收入及为家庭支出的情况,可总结归纳表1:婷婷收入及为家庭支出明细图,如下图1

4.4. 秦华:“小金库厚实”

2012年6月,秦华初中毕业,因考不上重点高中,秦华决定外出打工。2012年7月,秦华拿着家里给的2000元,跟着堂哥到广东打工。在堂哥的安排下,秦华进入天豪皮具厂,包吃包住,平均每月2500元的工资,平均年工资为平均每年能攒下15,000元左右,一直工作到2014年末。2015年春,秦华从家里过完年再次从家里外出打工,进入艺维思有限责任公司,包吃包住,平均工资为3500元,平均每年能攒下20,000元左右。一直到2018年八月,秦华共攒下71,250元;到2017年末,共攒下64,250元;到2019年6月,共攒下94,250元;到2019年12月,共攒下104,250元。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秦华没有选择回家过年,工作也没有了。直到2020年4月,秦华重新进入莱悦有限责任公司工作,包吃不包住,平均每月工资为5000元,并没有攒下钱。

Figure 1. A breakdown of Tingting’s income and expenditures for the family

图1. 婷婷收入及为家庭支出明细图

4.5. 秦华:“铁公鸡”算计

在2016年8月份,婷婷家二楼竣工,哥哥在盖房中贡献30,000元,直到婷婷上大学,秦华只给了2000元。2020年的农历新年,秦华没有回家过年,联系婷婷微信转账3000元,其中一是给家里过年费2000元,二是给奶奶的红包1000元。但是老秦埋怨秦华,出去工作这么多年,应该多寄点钱回来,家中里里外外都要用钱。而且过年过节也不见一个人影,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玩游戏充钱过度,没有钱回来过年了。奶奶更希望秦华能够回家过年,回家看看。秦华对于老秦的猜疑和奶奶的关心,给出的解释是,每一年都回家过年,平时工作没有空,今年就想自己在外面好好玩一次,偶尔一次不回家没关系。后来因新冠疫情爆发,秦华不回家的理由得到了“正名”。

2020年8月,奶奶住院,老秦马上电话告知秦华这件事情,秦华对奶奶表达了关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金钱上的支持。老秦和婷婷对于秦华的做法表示不满,既然不能回家看望,至少应在物质上有所表示,关爱不能仅仅只停留在口头上。婷婷从哥哥那得知,虽然从3月到5月期间妹妹对其偷偷支援,但是支援的钱秦华并没有为自己使用。而是秦华的朋友出了小车祸,秦华找妹妹要的这笔钱替朋友支付了医药费。秦华认为奶奶的三个儿子有能力支付住院费,并且也轮不到他来支付这笔费用。老秦总是让他打钱回去,秦华觉得是父亲自己需要用钱,而不是奶奶。

2021年2月初,农历新年即将来临。秦华电话告知妹妹,因没有攒到钱,觉得没有面子,选择不回家过年,给家里打了2000元。奶奶和老秦好言相劝,还是没有改变秦华的决定。在房子装修灯和买洗衣机的事情上,哥哥表示赞同,但没有金钱上的支持。秦华告诉婷婷,在外过年花费比较多,暂时腾不出余钱来支持家里的物品添置了。到砌围墙时,老秦决定让儿子出这笔钱,秦华拒绝出这笔钱。秦华告诉老秦,其实自己出去这些年花钱大手大脚,比如不住宿舍租房子、经常和朋友出去吃喝、玩游戏充钱、处女朋友等,收支相抵没有多少积蓄。根据对婷婷案例的掌握及秦华收入及为家庭支出明细情况,可总结归纳表2:秦华收入及为家庭支出明细图,如下图2

Figure 2. Qin Hua’s income and family expenditure breakdown chart

图2. 秦华收入及为家庭支出明细图

5. 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

5.1. 婷婷:家庭核心化涌现

由案例概况和图1图2信息,得到图3婷婷和秦华为家庭支出比例图,如下图:

Figure 3. Tingting and Qin Huawei’s household expenditure ratio chart

图3. 婷婷和秦华为家庭支出比例图

根据2019年6月至2021年1月婷婷和秦华为家庭支出比例表,婷婷在为家庭支出总计为14,500元,秦华为5000元,远远多余秦华;在占比部分,随着婷婷私房钱的减少,但是为家庭支出的比例整体是直线升高的,虽然在2021年1月占比是36%,但是对比秦华的2%,占比翻了好几倍;从占比总计来看,婷婷高达91%,秦华约达5%,婷婷为家庭支出占比总计是对秦华的“降维打击”。不管是为家庭支出总计还是家庭支出占比总计,都可以得出,在私房钱支出上,婷婷力所能及地投入,真心实意地为家庭运转奉献自己的力量。

在使用私房钱的对象上,奶奶生日、住院,为奶奶花;老秦生活开销、家中生活物具不全,明里暗里贴补老秦;哥哥疫情失业、陷于网贷风波,暗地默默支援哥哥。特别是为哥哥,多次撒下一心为家的“谎言”。不管是为奶奶、老秦还是哥哥,婷婷“小金库”的流失与家中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在使用私房钱的初心上,对于婷婷来说,传统的家庭文化不仅给她施加了外在的压力,更重要的是这种文化通过教育和宣传,已经深深内化印刻到了她的头脑之中,奶奶和老秦给了她生命和生活照顾,对她有哺育之恩,作为子女,她应该回馈家庭,即使在没有工作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的情况下,她也会时刻想着家里,以家人为中心,在家庭面临需要资金救济等困境时,即使老秦和其奶奶都劝她不要为家庭付出太多,做无谓的牺牲时,她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私房钱掏出来贴补家用,帮助家里度过危机。

5.2. 秦华:家庭个体化喷张

从2012年7月离家踏上外出打工之路,到2016年8月,秦华通过打工一共攒下私房钱71,250元,为家庭贴补32,000元。但是在他今后攒下的私房钱89,250元里,他仅仅只贴补家庭7000元。秦华为家庭花钱的数额越来越少,对于家人经济支持要求视而不见,甚至伸手向家里索取。

在奶奶生病住院期间,老秦要求秦华打500元左右的红包关心奶奶。秦华认为奶奶的儿子会处理好住院费,并怀疑老秦自己需要用钱,以奶奶住院这件事情为由头索取。秦华把自己从大家庭撇出来,孙子辈的不用为祖父母过多付出;把自己从小家庭摘出来,与老秦金钱往来保持界限清晰。在砌围墙事情上,对于老秦的责问,秦华坦白自己的私房钱大多数为自己所花。秦华初中刚毕业就出来打工,远离家庭,独自外出奋斗,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与繁荣宽松以及人际圈子的改变,其追求个人自由的思想也渐渐变得强烈起来,不再像以往单纯地为了家庭而赚钱,而是慢慢地转变为赚钱自己花,即使挣钱了除去日常花销,也不再想到家里,更多地是想着自己怎么更好地生活。

秦华想要摆脱家庭的束缚不止表现在私房钱的抠门上,还体现在对于家庭重大事件的冷漠和远离。2020年新年,秦华选择在外游玩,放松自我,放弃回家吃团圆饭。他顾及没有家人的感受,在他眼里新年是他自己的假期,过年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一个家庭的事情。2020年8月奶奶生病住院,秦华理应放下手头的工作,回来看望,但是他觉得家里有人照顾,轮不到他。而他奶奶住院之前,却伸手向妹妹要钱,去救助出车祸的朋友。在家庭责任与自己的人际关系之间,他选择是后者。2020年2021年新年,秦华因没有攒到钱,有失面子,再次在外过年。在秦华意识里,自身的面子比家庭重要,比家人重要。他总在为自己的面子、感受盘算,以自我为中心。在外出打工期间,他有意识、有能力地从家庭中脱离出来,家里需要他提供物质支持时,他视而不见,以在外挣不到钱等借口搪塞过去,把所有需要他出钱出力的地方全部推到其他家庭成员身上,即仍在外求学的婷婷身上,无视家长权威,从这可以体现出秦华作为家庭成员——儿子的角色,他是比较自私自利的,是家庭中个体化的体现。

5.3. 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来回摆动

在2016年8月,老秦家刚开始准备砌房子时,秦华自愿将自己从2012年7月到2016年8月这四年间通过打工攒下的将近一半的私房钱(32,000元)都贴补给了家庭,同时还为妹妹上学支出了2000元;而此时的婷婷正考上大学,没有固定收入来源,虽然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通过兼职打工攒下了钱,但对于家庭砌房子婷婷是没有任何支持的。从这里可以体现出秦华与婷婷分别代表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在老秦家,秦华和婷婷作为家庭成员,对家庭都有牺牲和索取,对家庭建设也都付出过自己的力量(本文主要以私房钱的付出为主),在付出的同时也会有其他成员的“剥夺”,随着家庭成员的流动,秦华与婷婷对家庭建设的程度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他们对家庭的体现也在核心化与个体化二者之间来回摆动,一个是付出一个是索取,既相互排斥又不断地进行转化。

但是随着家庭成员的流动,婷婷继续上学空余时间兼职赚取生活费,秦华继续漂泊在外打工,他们对家庭的付出可能就会完全相反。正如前面所说,每个人都会为自己而奋斗,刚离开家在外打工的秦华一开始会为了大家庭心甘情愿地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来砌房子,为婷婷上学分摊学费与生活费,为家庭建设奉献自己的力量,但渐渐地随着在外打工时间的增加和离家后义务的削弱,秦华的思想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对于大家庭,他可能会渐渐地向个体化倾斜,在保持个人独立状态的情况下有意识地脱离大家庭,重心也会慢慢迁移到个人主义享乐中,更多考虑的也是个人的利益。而随着婷婷学历和年龄的增长以及放假经常回家的缘由,其对家庭的付出就会向着核心化倾斜,如家庭房子砌好后,围墙的修建与各种家电的购买,这些关于家庭建设的责任,因为时间和空间原因以及老秦和婷婷商量的频率程度,潜意识中婷婷对家庭的付出就超越了秦华对家庭的支持,即家庭展现的核心化和个体化像不断摆动的钟摆一般,家庭成员对家庭的付出在这两者之间来回摆动但始终不会达到极致的核心或个体。

6. 钟摆式家庭模式:从倾斜到平衡

6.1. 向核心化抑或个体化倾斜

家庭是中国人社会生活的单元,如同我们经常观察到的那样,中国的家庭是一种高度复杂的组织,其有时会显得极其矛盾。个体化与核心化是相对应存在的,并且二者在家庭关系中类似一个不断摆动的钟摆,处于动态变化中。家庭成员为家庭做出超出自身能力的贡献,过度牺牲自我,成就家庭,这时指针向核心化倾斜。家庭成员在物质上只想索取,不主动回馈家庭,有意识地脱离大家庭,保持个人独立状态,走向利己主义,这时指针向个体化倾斜。无论指针怎样摇摆,家庭成员都不会极端地走向核心化或个体化。如图4

Figure 4. Pendulum family model diagram 1

图4. 钟摆式家庭模式图1

Figure 5. Pendulum family model diagram 2

图5. 钟摆式家庭模式图2

6.2. 核心化与个体化并存的同时寻求平衡点

中国家庭平衡的不稳定性起源于它的构成、环境以及这二者之间的关系,正如我们在文中所探讨的家庭核心化、个体化和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费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中提到关系最紧密的存在,自然是“自家小家庭”,家庭成员是家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非一个独立的个人,只要进入家庭内部,我们就是女儿、儿子等,社会文化规定我们必须要扮演好自身的家庭成员角色 [6]。阎云翔在《中国社会的个体化》通过描述改革开放之后下岬村发生的故事,农村彩礼习俗的变迁,让人们看见了父权制淡化、父子关系的重要性让位于夫妻关系,新的关于“个体”的认知在人际关系模式、制度和文化仪式上开始刻下烙印,甚至出现了“无功德的个人” [9]。两位学者对于家庭演变趋势的总结,对当前很多家庭仍然受用,但某些家庭单纯只用核心化或是个体化去理解,未能解释家庭全貌。因此,我们可以糅合两位学者代表的观点,得出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并存于一个家庭中的。家庭存在两种张力,二者在摇摆下努力地寻求一个平衡点,最后落在钟摆的中心。“钟摆式”的突出特点是指针随着钟摆的中心左右摇摆,家庭成员对家庭的付出与索取程度也类似于一个钟摆,只要你属于家庭,就对家庭有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即家庭中心引导着各个家庭成员对家庭建设贡献自身力量,也就是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这两种张力在左右摇摆中寻求对家庭同样的权利与义务,从而找到促使家庭良性运行的平衡点,如图5

7. 总结

通过老秦家私房钱的案例分析发现,家庭核心化与个体化是可以同时并存的,其表现形式多样化,二者是一个类似钟摆并呈动态变化的发展过程。在中国农村家庭不存在绝对的核心化与个体化,单纯说一个家庭是核心化家庭或个体化家庭是有失偏颇的,从家庭成员私房钱的使用方式也可以看出这个家庭的核心化与个体化特征,同时家庭成员对于家庭的付出与索取频率会随着家庭重要事件的改变而改变,不会出现极端的核心化与个体化,在家庭成员对私房钱的使用程度上和回馈家庭的过程中,可以体现核心化与个体化是一直相互交织并存在家庭内部的一个不断摆动的变化过程,个体与家庭的关系仍然是家庭中的个体而不是以个体为中心的家庭,它们是一个动态变化的钟摆式家庭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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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阎云翔. 自相矛盾的个体形象, 纷争不已的个体化进程[M]//贺美德, 鲁纳, 编著. “自我中国”: 现代中国社会中个体的崛起. 许烨芳, 等, 译. 上海: 译文出版社, 2011.
[9] 阎云翔. 中国社会的个体化[M]. 陆洋, 等, 译. 上海: 译文出版社,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