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孤独感是个体感知到自身所拥有的人际关系不能满足其社会网络需要时产生的消极情感体验(Fitts, Sebby, & Zlokovich, 2009)。它使得个体产生无助、自卑、抑郁、绝望等负性情绪，进而影响身心健康(Rubin, 2017; Emerson & Jayawardhana, 2016)。尽管当前互联网的普及使得人们之间的交流更加便捷，但人们的孤独感体验却愈发普遍(Lasgaard, Friis, & Shevlin, 2016)。目前研究者对孤独感的产生机制存在两种不同观点：社会需要理论认为个体具有与他人保持交往和被关爱的需要，一旦这种需要未能获得满足时，便产生孤独感(Sønderby & Wagoner, 2013)；而认知加工理论则认为个体对社会关系的主观标准、期望以及知觉到的水平是决定其孤独感水平的重要因素(Marangoni & Ickes, 1989)。两种理论均强调了社会关系以及对社会关系的认知决定了孤独感的产生。而研究认为依恋(attachment)在此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Mikulincer & Shaver, 2013; DiTommaso, Brannen-McNulty, Ross, & Burgess, 2003)，依恋是个体发展过程中与他人建立起的深层、稳定的情感联结。依恋理论认为，早期的依恋体验(主要是亲子依恋)决定了个体内部工作模式的产生。这些是自我和他人的基本心理表征，决定了个体与他人有效互动和建立关系的方式，这种互动模式将会贯穿整个生命周期(Bogaerts, Vanheule, & Desmet, 2006)；而随着个体在发展过程中依恋的对象逐步由父母过渡至同伴，他们会寻找与之建立亲密关系的同伴，若无法满足其社交需要，则会产生孤独感(Heinrich & Gullone, 2006)。同伴依恋对个体的情绪健康、人格健全、以及社会适应均具有重要意义(连帅磊，孙晓军，田媛，闫景蕾，牛更枫，童媛添，2016)。而大学时期正值个体从家庭走向社会的过渡阶段，也是个体自我意识形成以及自我同一性确立的关键时期。他们渴求亲密关系，期望被社会或他人认可和接纳，建立归属感，张林等人(张林，赵凯莉，刘燊，詹文琦，2017)关于亲子依恋和同伴依恋对孤独感影响的研究也认为，对于大学生群体，同伴依恋相较于亲子依恋更有可能成为预测孤独感水平的基础因素，Parkhurst和Hopmeyer根据上述理论提出的孤独感发展模型也认为处在这一特殊时期的个体若无法建立亲密的友谊关系则会导致孤独感的产生(Parkhurst & Hopmeyer, 1999)，不同研究亦在大学生中群体中检出不同程度的孤独感体验(陈雪峰，时勘，2008；杜珊，胡晓斌，梁艳，李雪源，厚宇璇，张慧慧，2018)。良好的同伴依恋有助于个体获得同伴认可和接纳，满足其社会需要，提升自我效能感，进而促进其心理健康发展；相反，不良的同伴依恋会使个体遭受同伴拒绝和孤立，导致个体产生孤独、焦虑、抑郁等消极情绪，甚至导致个体社会功能损伤(叶宝娟，程可心，高良，夏扉，2019；Wright, Perrone-McGovern, Boo, & White, 2014)，当前研究表明同伴依恋与孤独感呈负相关关系，良好同伴依恋的个体较少体验到孤独感(庄鸿娟，刘儒德，刘颖，2017)。
心理弹性是个体灵活的改变自己以适应压力情境，以及从负性情感体验中自我恢复的能力。心理弹性作为个体应对消极生活事件时所拥有的具有保护性作用的资源，包括了个体内在的心理资源(如乐观等)和外在的环境资源(如家庭支持等)。心理弹性的保护因素模型(the protective factor model)认为个体所拥有的保护因素能够与危险因素发生交互作用，从而调节或减少压力、挫折等危险因素对个体发展的影响，进而使得个体积极应对生活事件，对其产生适应。良好的心理弹性在决定生活质量、认知能力、身体健康和社会生产力方面都具有重要影响(Davydov, Stewart, Ritchie, & Chaudieu, 2010)，王鑫强等人(王鑫强，张大均，2012)关于心理弹性与生活满意度关系的纵向研究表明，心理弹性与生活满意度呈正相关，而增进生活满意度能有效促进个体的全面健康和幸福。因此，心理弹性对个体的发展及心理健康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心理弹性作为一种保护性因素，既可以缓解个体的孤独感，也可能在同伴依恋与孤独感之间起中介作用。一方面，同伴依恋作为个体社会交往过程中形成的情感联结，是个体应对生活事件所拥有的重要外部资源，同伴依恋水平越高，个体相应的心理弹性水平也越高(邓林园，马博辉，方晓义，2016；高鹏程，王东方，蒋思阳，张婷，杨新华，2019)。另一方面，心理弹性作为压力情境的缓冲剂，能够使个体更少表现出不良情绪和心理健康问题。心理弹性水平高的个体，能够调动更多的心理资源和外部环境资源来提升自身的人际关系，研究表明心理弹性与孤独感负相关，具有较高心理弹性的个体，更少体验到孤独感(叶枝，柴晓运，郭海英，翁欢欢，林丹华，2017；高锋剑，陈有国，刘培朵，江竹，黄希庭，2017)。
综上所述，同伴依恋作为孤独感的影响因素已得到大量研究支持，但二者之间的作用机制尚不明确。因此，本研究对同伴依恋与孤独感之间的关系进行探究，并进一步探讨心理弹性这种保护性因素在二者之间的作用机制。探究三者之间的关系，有利于揭示大学生孤独感产生的机制，减少与他人和社会的疏离带来的困扰，为加强高校心理健康教育具有理论和实践意义。故本研究假设：心理弹性在大学生同伴依恋与孤独感之间起中介作用，即同伴依恋通过提高心理弹性水平，进而降低孤独感水平。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选取某高校大学生为研究对象，采取线上问卷调查方式，发放463份问卷，剔除存在明显作答规律和问卷填写时间过短(小于2分钟)的数据后获得442份有效问卷，有效率95.46%。其中男生157人(35.52%)，女生285人(64.48%)；独生子女130人(29.41%)，非独生子女312人(70.59%)；城市学生185人(41.86%)，农村学生257人(58.14%)；大一83人，大二66人，大三93人，大四159人，大五41人(为该高校五年制临床医学、基础医学、预防医学、口腔医学学生)。
2.2. 研究工具
2.2.1. 同伴依恋量表
采用王争艳等翻译修订的中文版父母同伴依恋问卷中的同伴依恋分量表(王争艳，赵冬艳，雷雳，侯静，2008)。该量表共25个项目，从同伴信任、同伴沟通、同伴疏离三个维度评估个体同伴依恋关系。量表采用Likert五点评分，从1“很不符合”逐步过渡至5“很符合”，量表得分越高表明个体同伴依恋水平越高，本研究中同伴依恋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8。
2.2.2. 孤独感量表
采用Russell等编制的UCLA孤独感量表(第三版)的中文版，该量表用于测量个体对社会交往的渴望与实际水平的差距而产生的孤独(Russell, 1996)。该量表共20个项目，采用Likert四点评分，从1“从不”逐步过渡至4“一直”，量表得分越高表明个体孤独感程度越高。本研究中孤独感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4。
2.2.3. 心理弹性量表
采用Yu和Zhang翻译修订的中文版Conner-Davidson心理弹性量表(CD-RISC) (Yu & Zhang, 2007)，该量表共25个项目，包括坚韧性、力量性、乐观性三个维度，采用Likert五点评分，从1“从来不”逐步过渡至5“一直如此”，量表得分越高表明个体心理弹性越好。本研究中心理弹性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0。
2.3. 数据处理
采用SPSS25进行数据分析，鉴于偏差矫正百分位Bootstrap法较Sobel检验法更优(方杰，张敏强，邱皓政，2012)，本研究采用通过抽取5000个Bootstrap样本来估计中介效应95%的置信区间，并采用Hayes编制的PROCESS插件对心理弹性的中介效应进行差异显著性检验(Hayes, 2018; Heinrich & Gullone, 2006)。
3. 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的控制与检验
由于研究数据来自同一个体的自我报告，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效应。依据周浩和龙立荣建议(周浩，龙立荣，2004)，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法对所有问卷项目进行未旋转的因子分析，结果发现，KMO值为0.9，Bartlett值为12065.73，df = 2415，p < 0.001，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有18个，解释的方差变异为60.64%，其中第一个主成分解释的变异为21.26%，低于临界标准40%。说明所测变量间不存在严重共同方法偏差。
3.2. 各变量的人口学变量差异
对各变量的人口学变量差异进行检验。结果表明(表1和表2)，女生的同伴依恋(t = 7.96, p < 0.01, d = 0.78)和心理弹性(t = 2, p < 0.05, d = 0.2)水平均显著高于男生，但男生的孤独感水平显著高于女生(t = 2.83, p < 0.01, d = 0.27)；非独生子女的同伴依恋水平显著高于独生子女(t = 2.16, P <0.05, d = 0.22)；城市大学生的同伴依恋水平显著高于农村大学生(t = 2.24, p < 0.05, d = 0.22)。同伴依恋的年级差异显著，F(4, 441) = 4.17，p < 0.05，大四学生的同伴依恋水平均高于大一、大二、大三学生的同伴依恋水平(p < 0.01)。
Table 1. Differences in demographic variables of each variable
表1. 各变量的人口学变量差异
注：*p < 0.05，**p < 0.01，***p < 0.001。下同。
Table 2. Grade difference of each variable
表2. 各变量的年级差异
3.3.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和相关分析
表3呈现了同伴依恋、孤独感、心理弹性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及各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结果表明，同伴依恋和孤独感之间显著负相关(r = −0.63, p < 0.01)，同伴依恋和心理弹性之间显著正相关(r = 0.50, p < 0.01)，心理弹性和孤独感之间显著负相关(r = −0.54, p < 0.01)。
Table 3. Correlation between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variables
表3. 描述性统计结果和变量间相关
3.4. 变量间的回归分析和中介模型分析
将性别作为控制变量，以同伴依恋为预测变量，心理弹性为中介变量，孤独感为结果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表明，同伴依恋显著负向预测孤独感(β = −0.54, P < 0.001)；同伴依恋显著正向预测心理弹性(β = 0.55, P < 0.001)；同伴依恋和心理弹性显著负向预测孤独感(β = −0.41, P < 0.001；β = −0.23, P < 0.001) (见表4)。
Table 4. Regression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variables
表4. 各变量间关系的回归分析
采用PROCESS程序中的模型4，对心理弹性在同伴依恋和孤独感间的中介作用进行显著性检验(见图1)，结果心理弹性的中介效应显著(ab = −0.12，SE = 0.02，95%置信区间：[−0.17, −0.08])。此外，控制心理弹性后，同伴依恋对孤独感的直接效应显著(c’ = −0.41，SE = 0.03，95%置信区间：[−0.48, −0.34])。因此，心理弹性在同伴依恋和孤独感之间起到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为23.3%。
Figure 1. The path of psychological resilience between peer attachment and loneliness
图1. 心理弹性在同伴依恋和孤独感之间的路径
4. 讨论
4.1. 同伴依恋、孤独感、心理弹性的特点
在本研究中，女生的同伴依恋和心理弹性水平均高于男生，而男生的孤独感水平要高于女生。这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雷雳，伍亚娜，2009；窦芬，王曼，王明辉，2018；陈云祥，李若璇，张鹏，刘翔平，2018)，一方面，由于对亲密关系需求的性别差异，女性更在意获得和维持理想的亲密关系，更倾向于向朋友诉说自己的困扰，进而获得同伴的理解和支持，故而女生表现出更高的同伴依恋水平。同时，相对于男性，女性对孤独的忍耐力更低，当女性感到孤独时更倾向向同伴寻求排解，而男性则被要求就有独立意识，所以相较于女生，男生体验到更多的孤独感。另一方面，女性在面对挫折压力时善于从外界获得情感支持从而帮助其适应不良情景，而由于社会期许及男性自身特质等原因，男性对自身的要求较高，压力较大，与女性相比不善排解压力，导致心理弹性水平较女性低。
此外，本研究还发现城市大学生和非独生大学生的同伴依恋水平高于农村大学生和独生大学生；大四学生同伴依恋高于大一至大三年级。这也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杜珊，胡晓斌，梁艳，李雪源，厚宇璇，张慧慧，2018；窦芬，王曼，王明辉，2018)。由于相对于农村，城市生活环境更开放也更便利，环境接纳程度高，更容易获得亲密感和安全感，因此表现出更高的同伴依恋水平。并且相较于独生子女个体，非独生子女的大学生，在成长环境中存在其他兄弟姐妹的参与，在生活中的生活事件中能够获得来在其他人的情感支持更多，因此非独生大学生体验到更高的同伴依恋水平；而大四学生同伴依恋高于大一至大三年级，这可能是由于大四学生处于学校过渡到社会的末期，此时大四学生忙于考研和应聘工作，从而感受到更多来自外界的压力，也意识到同伴关系在社会中个人发展的重要性，使得大四学生的同伴依恋水平高于大一至大三年级。
4.2. 同伴依恋、心理弹性与孤独感三者之间的关系
本研究中同伴依恋和心理弹性显著负向预测孤独感，同伴依恋显著正向预测心理弹性。这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高锋剑，陈有国，刘培朵，江竹，黄希庭，2017；张林，赵凯莉，刘燊，詹文琦，2017；叶枝，柴晓运，郭海英，翁欢欢，林丹华，2017；庄鸿娟，刘儒德，刘颖，2017)。依恋关系提供的社会支持是青少年情绪适应的重要基础，同伴依恋在个体发展和社会适应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良好的同伴依恋关系能够有效减少个体的情绪问题。并且个体具有与他人保持交往和被关爱的需要，一旦这种需要无法得到满足时，便产生孤独感，心理弹性作为个体应对消极生活事件时所拥有的保护性资源，对个体的心理健康具有极其重要的保护作用(王鑫强，张大均，2012)，孤独感是个体感知到自身所拥有的人际资源不能满足其社会交往时体验到的负性情感，而心理弹性包括了其应对生活事件的外部资源，如家庭环境、人际资源、环境支持等，这使得具有更高心理弹性水平的个体较少体验到孤独感，因此同伴依恋和心理弹性显著负向预测孤独感。而Bowlby的依恋理论认为个体的依恋行为通过内部工作模型的运作机制可以表现在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人际关系中(Bowlby, 1982)。同伴依恋的质量也不断地影响个体的自尊、人际交往与情绪情感(李彩娜，班兰美，李红梅，2010)。因此高质量的同伴依恋可以丰富个体面对消极生活事件时的内在的心理资源和外在的环境资源，从而拥有更高的心理弹性，因此同伴依恋可以显著正向预测心理弹性。
4.3. 心理弹性在同伴依恋与孤独感之间的中介作用
中介效应分析发现，心理弹性在同伴依恋和孤独感的关系中发挥部分中介作用，这说明同伴依恋不仅直接影响孤独感的产生。还可以通过心理弹性这个中间变量进而影响大学生孤独感的产生。心理弹性作为个体所拥有的能够调节或减少压力、挫折等危险因素对个体影响的保护性因素，它能够调节或减少挫折和压力对个体发展的影响，进而促使个体积极应对生活事件(Davydov, Stewart, Ritchie, & Chaudieu, 2010)。与此同时，同伴依恋也可视为重要的心理弹性资源，因此，同伴依恋关系良好的个体具有更高的心理弹性水平，进而改善和缓解个体的孤独感。同伴依恋作为个体社会交往过程中的情感联结，是个体应对生活事件的重要外部资源，同伴依恋水平越高，个体相应的心理弹性也越高(向光璨，郭成，滕召军，崔瑞芳，2018)。此外，心理弹性作为应对压力的缓冲剂，使得个体更少表现出不良情绪和心理健康问题。心理弹性个体能够调动更多的心理资源和外部环境资源来提升自身的人际关系，更少体验到孤独感(高锋剑，陈有国，刘培朵，江竹，黄希庭，2017)。而孤独感产生的社交需要理论和认知加工理论也支持了本结论：一方面，高质量同伴依恋直接满足了个体的社交需要，减少了孤独感的产生；另一方面，同伴依恋所影响的心理弹性通过调节个体对社会关系的感知、调动更多资源以提升自身的人际关系以及降低负性情绪带给个体的伤害，从而降低对孤独感的觉知以及反向促进同伴依恋水平上升。
5. 结论
本研究揭示了大学生孤独感产生的机制，为探究和干预大学生心理发展健康以及适应问题提供了重要依据和启示：大学生正处于由家庭走向社会的过渡阶段，学校或社会对其孤独感问题进行干预时，除了支持学生同伴关系的建立。也应该通过咨询、面谈抑或是心理教育的方式提高学生心理弹性，以获得良好的干预效果。
基金项目
本研究得到广东医科大学高等教育教学研究课题(2JY20009)的资助。
NOTES
*第一作者。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