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列举是说明某种概念外延时常用的方法。学界已有相关研究。张谊生(2001)将现代汉语中的十二个列举助词分成四组，并考察了其句法、语义、语用等方面的特点及差异 [1]。王琳(2016)对列举和举例进行了区分，将列举标记分为前项列举标记、后项列举标记和嵌套式列举标记三种 [2]。朱军(2006、2008)对“等”进行了句法、语义等方面的多维考察 [3] [4] [5]，陈宝莲(2008)辨析了“等”和“等等” [6]。童盛强(2002)、丁加勇(2014)分析了“这样”“那样”的列举功能 [7] [8]。章俊(2017)考察了列举助词“之流/类” [9]。王霞(2009)、卢惠惠(2012)、李劲荣(2015)对“什么X”和“X什么的”进行了研究。王霞(2009)从句法、语义、语用三个方面分析了列举式“什么A1 + A2 + An”和“A1 + A2 + An什么的” [10]；卢惠惠(2012)考察了列举义构式“什么X”和“X什么的”的来源 [11]；李劲荣(2015)对比了“什么X”和“X什么的”的语义偏向 [12]。
本文拟讨论“的”和“什么的”附于列举项后的句法特点。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认为，“甚么的”是由“甚么”和“的”复合而成的一个词 [13]。《现代汉语词典》对列举助词“的”做出的解释为，“用在两个同类的词或词组之后，表示‘等等、之类’的意思。”《现代汉语八百词》 [14] 《实用现代汉语语法》 [15] 均使用了此种解释。对“的”表列举时的语义特点，学界存在着许多争议。张谊生(2001)认为，“的3”属于列举助词，表示列举未尽。李佳樑(2016：89)认为表列举的“的”是结构助词，并没有明确指出“的”表示列举未尽还是列举已尽 [16]。本文在此采用张谊生的说法，认为“的”在语义上表示列举未尽义。
“的”和“什么的”都是表示列举未尽的列举助词，但目前学界尚无将“的”与“什么的”的句法特点进行对比考察的研究成果。本文基于北大CCL语料库和北语BCC语料库，从性质、句法功能、列举项句法及语义特点三个方面对“的”和“什么的”的句法特点进行考察。另外，还考察了“的”和“什么的”与其他列举标记的共现情况。
2. “的”和“什么的”的位置
“的”和“什么的”作为列举标记时，只能出现在列举项后，构成“列举项 + 的”和“列举项 + 什么的”形式。按照王琳(2016)的分类，“的”和“什么的”均属于后项列举标记。如：
(1) 我刚才看了，楼下有儿童游乐场，还有温水游泳池、图书馆什么的，他在这里一定会很高兴的。(六六《蜗居》)
(2) 亲友们要是来拜寿，别的没有，给他们馒头吃！现在，馒头，白面的，不就是海参鱼翅吗？(老舍《四世同堂》)
“什么的”和“的”的列举项之间有用逗号或顿号隔开的(如例1，例2)，也有不用符号隔开的，例如：
(3) 越儿在旁边，就取了那泥巴来做，小人小鸟小动物什么的。(王旭峰《茶人三部曲》)
(4) 礼堂里，桌子椅子的放了一大片，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张谊生《现代汉语列举助词探微》例)
但是，“什么的”可以直接附在列举项后，也可以用逗号隔开，对列举项的粘附性较弱；“的”作为单音节，只能直接附在列举项后，和列举项间不能用逗号隔开，粘附性较强。
(5) 圣诞和新年的应节舞剧，马戏，什么的，都次第收场了；人们只讲究着足球最后的决赛，和剑桥牛津两大学赛船的预测。(老舍《二马》)
*圣诞和新年的应节舞剧，马戏，的，都次第收场了；人们只讲究着足球最后的决赛，和剑桥牛津两大学赛船的预测。
3. 列举项的句法及语义特点
3.1. 列举项的性质
“的”或“什么的”做后项列举标记时，列举项可以是体词或体词性词组，也可以是谓词及谓词性词组。
(6) 常见电视里有人收藏火花、筷子、尿壶什么的，如果安娜的收藏也能搬上电视，肯定是一整集的故事。(六六《王贵与安娜》)
(7) 他还想到，以后有个大事小情儿，打个官司什么的，城里有个熟人指点指点，那才好呢！(梁斌《红旗谱》)
(8) 一到庄上，乡亲们忙着沏茶倒水的，待我们可亲热啦。(张谊生《现代汉语列举助词探微》例)
(9) 我们娘儿俩出去的时间长不了，买个针头线脑的，不等他喝茶回来，我们就回来啦。(《中国传统相声大会》)
例6中，“火花”作为收藏品时指火柴盒上贴的画片，列举项火花、筷子、尿壶都是名词。例9中“针头线脑”泛指缝纫用的针线之类的日常东西，也是名词。例7、例8中的“有个大事小情儿”“打个官司”“沏茶”“倒水”都是谓词性词组，也可作为列举项与后项列举标记“的”“什么的”组合。
3.2. 列举项的数量
与后项列举标记“的”“什么的”组合时，列举项一般为两个及两个以上。
(10) 要不是家珍算计着过日子，掺和着吃些南瓜叶，树皮什么的，这些米不够我们吃半个月。(余华《活着》)
(11) 书元给他买了个药箱，又买了点十滴水、红药水、消炎片什么的，叫他背着四乡里串着。(戴厚英《流泪的淮河》)
当列举项为单项时，只能与“什么的”组合，不能与“的”组合。
(12) 他也带她上小摊，给她买个玩具什么的。(老舍《鼓书艺人》)
*他也带她上小摊，给她买个玩具的。
3.3. 列举项的语义特点
本文采用张谊生(2016)的说法，认为“的”与“什么的”都表列举未尽义。“列举项 + 的”和“列举项 + 什么的”的形式中，各列举项在语义上具有联系，列举项之间的关系有相关、相似两种。
(13) 当了官，能有房子，能有汽车，还能出国什么的……你没看文件上规定了哪哪级有什么什么待遇，它可没规定小民百姓至少有什么待遇！(毕淑敏《跳级》)
(14) 昨天医生刚让我吃点好的，我就牛奶鸡蛋的狂吃，这下扛不住了。(李佳樑《不存在列举助词“的”》例)
(15) 在凌乱的器物中有了报纸，书，杂志什么的。墙上有了毛主席与朱总司令的像，还有由杂志上裁下的窗花与图画。(老舍《方珍珠》)
(16) 你别听那些闲言碎语的，为他们生气伤身子，不值得。(刘月华《实用现代汉语语法》例)
第一种情况是列举项之间具有相关性，如例13“能有房子”“能有汽车”“能出国”都属于“当了官”的好处，是“当官后的好待遇”这一范畴中的典型事例。例13虽然只出现了三项好处，但在说话者看来，“当了官”的好处可能还有“退休金高”“享受疗养以及有更好的医疗条件”等其他的“好待遇”。例14“牛奶”“鸡蛋”都符合文中医生所说“吃点好的”这一要求，属于“补充营养的食物”这一范畴，具有相关性，在说话者心目中还有“鸡肉”“鱼虾”等同在这个范畴中的食物。第二种情况是列举项之间具有相似性，如例15“报纸”“书”“杂志”都属于纸质知识性读物，具有相似性，与“凌乱的器物”形成对比。根据语义的列举未尽义，我们可以猜测可能还会出现“字典”等其他读物。例16“闲言”“碎语”都是指人们在背后说的与正事无关、搬弄是非的话。
还有一部分凝固化搭配的词语可以作为列举项，与后项列举标记“的”组合成“列举项 + 的”结构，例如“针头线脑”“鸡鸭鱼肉”“十块八块”“块儿八毛”“十万八万”等。作为列举项的凝固化搭配词语多为四字格，在语义上具有范畴化功能。太田辰夫(1987)在《中国语历史文法》中即提出，“的”有附着于四字构成的并列词组的倾向，具有表示等类的功能。
(17) 我想开个小店，卖点针头线脑的，也可以赚几个钱。(刘月华《实用现代汉语语法》例)
我想开个小店，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也可以赚几个钱。
(18) 这两天有一笔急用，你通融个十万八万的，月底发薪一定奉还。(张爱玲《赤地之恋》)
*这两天有一笔急用，你通融个十万八万什么的，月底发薪一定奉还。
需要注意的是，一些凝固性搭配词语后的列举标记“的”也可以替换成“什么的”，但也具有一定规律。当列举项凝固性较低，例如为同一语义范畴内的多个独立事物时，“的”可以替换为“什么的”，当列举项凝固性较高，例如共同指代某一确定事物或共同反映某一特定状态时，“的”不可以替换为“什么的”。例17中“针头线脑”是生活用品中的典型事例，其语义解释是“包含针头线脑在内的小型日常生活用品”，是属于一个语义范畴下的多个名词的集合，凝固性较低，列举项后的“的”可以用“什么的”替换。类似的还有“鸡鸭鱼肉”，是“肉类”中四个独立种类，凝固性也较低，可与“什么的”搭配。例18中“十万八万”并不是指确切数字“十万”“八万”，而是指“数目在十万左右的钱财”。“十万”“八万”凝固性较高，指的是同一个事物，即钱财，此时列举项后的“的”不可以用“什么的”替换。类似的还有“头疼脑热”，“头疼”和“脑热”共同表述“生病不舒服”的状态，拆开后“脑热”不能单独成词，词语凝固性较高；“三天两头”是指“经常、频繁”的状态，“三天”和“两头”拆开后就不再表示“经常、频繁”义，词语凝固性较高。因此，“头疼脑热”“三天两头”都只能和“的”搭配，不能和“什么的”搭配。
此外，“的”列举项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什么”是指物的代词，因此“什么的”的列举项不可以是人。
(19) 担什么心啊，早晚找到一个亲戚朋友的，国外有公司，转出去就没事了。(电影《冬至》)
*担什么心啊，早晚找到一个亲戚朋友什么的，国外有公司，转出去就没事了。
4. “列举项 + 的”和“列举项 + 什么的”的句法功能及其与其他列举标记共现情况
4.1. “列举项 + 的”和“列举项 + 什么的”的句法功能
“列举项 + 的”和“列举项 + 什么的”在句中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当“列举项 + 的”作状语时，常使用其变式“列举项 + 地”，如例27。
(20) 山楂核桃什么的倒有价儿，可是糖贵呀。(老舍《蛤藻集》) (主语)
(21) 我是编辑，你是市长，市长写电影剧本，或写小说，写诗，写话剧什么的，对不起，你听我的。(梁晓声《京华闻见录》) (谓语)
(22) 他们又在大街上买了火烧夹肉、点心、鸡子什么的，等明天一早，赶到大监狱去探望运涛。(梁斌《红旗谱》) (宾语)
(23) 前来求医问卜的人，根据鸟的习性，贡献给我们家一些蚂炸、蚕蛹、豆虫、金龟子、萤火虫之类的荤食儿，还有的贡献一些麻仁儿、松子儿、葵花子儿什么的素食儿。(莫言《丰乳肥臀》) (定语)
(24) 破铜烂铁的，他捡来一大筐。(《现代汉语词典》例) (受事主语)
(25) 老乡们沏茶倒水的，待我们很亲热。(《现代汉语词典》例) (谓语)
(26) 她好象也和我同过学，有模有样地问我这个那个的。(老舍《樱海集》) (宾语)
(27) 梁志达就油鸡、卤味、海蛰皮地叫了许多东西。(张谊生《现代汉语列举助词探微》例) (状语)
4.2. “的”和“什么的”与其他列举标记的共现情况
本文采用王琳(2016)对列举标记做出的分类，将列举标记分为前列举标记、后项列举标记和嵌套式列举标记，并对列举标记重新分组如下：
1) 前列举标记：
A：“譬如”“例如”“比如”“像”“好像”等动词性列举标记。
B：“什么……”疑问代词前置，引出列举项。
2) 后项列举标记：
C：“等”“等等”“云”“云云”“啥的”等列举助词。
D：“之类”“之流”“一类”“一流”“这些”“那些”“这样”等列举代词。
3) 嵌套式列举标记：
E：“有的……，有的……”“包括/包含……(在内)”
F：“啊”“呀”等语气词组成的“A啊B啊”等形式。
注意，据马喆(2015)，“啊”“呀”等语气词只起到语气停顿作用，不作为真正的列举标记考虑 [17]。董淑慧、宋春芝(2019)将“A啊B啊”看作现代汉语口语中表达列举义的一种重要的手段，是汉语的嵌套式列举标记之一 [18]。“A呀(啦、哪) B呀(啦、哪)”等属于“A啊B啊”的音变形式。在此本文采用董淑慧、宋春芝(2019)的观点，认为语气词“啊”“呀”等具有列举义，属于嵌套式列举标记，“的”和“什么的”与语气词“啊”“呀”等共现时，进一步强调其列举未尽义。
将“的”和“什么的”分别用“L1”和“L2”来表示，基于语料库语料，分析出“的”与“什么的”作为列举标记时，与其他列举标记的共现情况如表1所示，表中“>”表示共现时的顺序先后。从“的”和“什么的”与其他列举标记共现情况看，“什么的”和“的”呈现互补分布状态。“的”和“什么的”与多个列举标记共现时，多个列举标记间的顺序情况如表2、表3所示。
Table 1. The co-occurrence of “de” and “shen me de” with other enumeration markers
表1. “的”“什么的”与其他列举标记共现情况表
Table 2. The co-occurrence of “de” with other enumeration markers
表2. “的”与多个列举标记共现时情况表
Table 3. The co-occurrence of “shen me de” with other enumeration markers
表3. “什么的”与多个列举标记共现时情况表
4.2.1. “的”与其他列举标记的共现
“的”可以和列举标记“什么……”共现，构成“什么 + 列举项 + 的”形式；可以和“之类”“一类”等列举标记共现，构成“列举项 + 之类的/一类的”等形式；可以和“啊”“呀”等语气词共现，构成“A啊B(啊)的”的形式。例如：
(28) 甘平只有兄弟，并无姐妹，也从未听她说过什么表姐堂妹的，从何而来这么大的一个外甥！(毕淑敏《送你一条红地毯》)
(29) 也有特别倒霉的时候，额外再赠予公交车几粒纽扣，一只手套之类的。(新华社报道)
(30) 安娜却受了很大刺激，突然间抱回一大堆膏啊霜的，整天对镜子抹。(六六《王贵与安娜》)
当“的”与多个列举标记共现时，其顺序为“B > F > D > L1”，即“什么A啊B啊之类的”。
(31) 一间小门面儿，夏天门口搭了小席棚儿，卖茶水、卖酒，有小菜儿，什么拌黄瓜，炒豆芽儿之类的。(《中国传统相声大会》)
(32) 原来我觉得我的身体挺健康的，没有现在这么多毛病，腰疼啊之类的。(网络语料)
(33) 我觉得，老太太们还是比较喜欢中式点心，什么馅饼啊之类的。(BCC语料库对话语料)
4.2.2. “什么的”与其他列举标记的共现
“什么的”可以与前列举标记“例如”“譬如”“比如”“像”“好像”等共现，可以与后项列举标记“等等”共现，可以与嵌套列举标记“包括”“A啊B啊”共现。例如：
(34) 不管什么新鲜玩艺儿都给鱼吃一点。譬如辣椒、醋、花椒水什么的。(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35) 过去官儿像县令、知府、或者巡府什么的，一般的老百姓是认不得的。(张平《抉择》)
(36) 马桥一带的郎中都有专门治疗晕街的汤头，包括枸杞、天麻、核桃什么的。(韩少功《马桥词典》)
(37) 邓庄距县城五里多路，老马每日骑车进城去采买肉呀菜呀粉条呀什么的。(贾平凹《废都》)
(38) 我老跟他说，你也该出去走走啊，买买菜呀，听听戏呀什么的……老这样会闷坏的，身体怎么会好！(张炜《你在高原》)
当“什么的”与多个列举标记共现时，其共现顺序为A > E > F > C > L2，即“譬如包括A啊B啊等等什么的”。
(39) 也许可能会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有意制造一起人为的事故，从而彻底地把你从古城监狱开除出去。比如像丢了枪枝，武器出现严重锈蚀等等什么的。(张平《十面埋伏》)
(40) 梁有志被逼无奈，结结巴巴地说上一些最粗浅最基本的常识性意见，诸如“既要服药，也要调养”啦，“照顾好病人的饮食起居”啦，“病人的心情很重要”啦。“要有信心也要有耐心”啦，“中西医可以结合治疗”啦等等什么的。(王蒙《名医梁有志传奇》)1
4.2.3. “什么的”与“和”共现
值得注意的是，“什么的”可以与“和”共现。“和”一般表列举已尽义，“什么的”表列举未尽义。当“什么的”与“和”共现时，“什么的”与“和”后面的最后一项列举项组合，形成“单项列举项 + 什么的”形式。如3.2所说，当列举项为单项时不能与“的”组合，因此“和”只能与“什么的”共现。
(41) 霍小丽说，他们共吃“六只砂锅，有牛肉、肥肠、豆腐和鸭子什么的”。(莫怀戚《陪都就事》)
(42) 年间的神仙不象如今晚儿的这样寒碜，就拿关老爷说吧，早年间每到六月二十四，人们必给他糊黄幡宝盖，马童马匹，和七星大旗什么的。(老舍《我这一辈子》)
5. 结语
“的”和“什么的”都属于列举助词，是后项列举标记，含列举未尽义。但其在性质，列举项的数量、句法语义特点，以及和其他列举项共现情况等方面存在着不同。本文将“的”与“什么的”的特点对比总结为表4。
Table 4. Comparison between “de” and “shen me de”
表4. “的”与“什么的”的对比情况表
基金项目
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青年学术创新项目(编号SH21Y18)；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编号20STC016)；南开大学文科发展基金项目(编号ZB21BZ0102)。
NOTES
1根据语料库搜索，例39及例40中的“等等什么的”结构确有例句，但例句较少。“等等什么的”结构在现代汉语中是可以使用的，但使用频率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