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一直以来，情绪智力被吹捧为工作顺利、家庭美满和生活如意的灵药。在特定的环境下，情绪智力却可能带来消极的影响。例如：在工作场所中，情绪智力被视为操纵他人情绪的工具(Hyde & Grieve, 2018)。这种情绪智力的阴暗面即为情绪操纵(emotional manipulation)，是指通过影响他人的感受和行为来实现自我目标的能力(Austin, Farrelly, Black, & Moore, 2007)。随着国内搭讪艺术家的兴起与传播，亲密关系中的一方采取情感操纵或心理控制等方式欺骗或虐待伴侣甚至从中牟利的事件频繁发生。因此，如何减少情绪操纵成为了公众和学术界普遍关注的问题，而了解情绪操纵的影响机制成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基础。
黑暗三联征是一种相互重叠又相互独立的人格特质群，包含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和自恋(Paulhus & Williams, 2002)。马基雅维利主义表现为情感冷漠、轻视传统道德观念和利用各种手段获取个人利益(Rauthmann, 2012)，精神病态以缺乏共情、冲动和无视社会秩序为特征(Hare & Neumann, 2008)，自恋体现在过于自负、沉迷权力和夸大自我(Paulhus & Williams, 2002)。这些特质对个体的情绪操纵产生了重要的影响(Hyde, Grieve, Norris, & Kemp, 2020; Waddell, Doorn, March, & Grieve, 2020)。例如：Rauthmann和Will (2011)认为，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具有工具化他人的信念，这使得他们通常会合理化操纵和剥削他人的行为，从而促进情绪操纵。在女性友谊中，高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女生不但具有较高的情绪操纵能力，而且更频繁地参与情绪操纵(Abell, Brewer, Qualter, & Austin, 2016)。在面临道德决策时，精神病态的个体会减少杏仁核活动进而增加情绪操纵(Glenn, Raine, & Schug, 2009)。而自恋的个体往往会使用情绪操纵行为来维持自己的权力和地位(Campbell, Hoffman, Campbell, & Marchisio, 2011)。因此，可以认为黑暗三联征特质与情绪操纵存在显著正相关。
黑暗三联征特质不但与情绪操纵有关，而且与攻击行为有关。精神病态与身体攻击有关，而马基雅维利主义和自恋与敌意有关(Jonason & Webster, 2010; Jones & Neria, 2015)。以往的研究表明，情感淡漠(黑暗三联征的核心特征)可以缓解个体的内疚和自责并促进关系攻击的实施(Erzi, 2020)。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倾向于采取更隐蔽的关系攻击来伤害他人(Abell & Brewer, 2014)。无论是在同伴关系中还是处于浪漫关系中，精神病态与关系攻击高度相关(Coyne, Nelson, Graham-Kevan, Keister, & Grant, 2010)。然而，自恋与情绪操纵存在显著正相关(Erzi, 2020)。因此，可以认为高黑暗三联征特质的个体，关系攻击也越强。
关系攻击与情绪操纵概念上十分类似，两者都是出于工具性意图通过微妙的方式引发他人的消极情绪(Grieve & Panebianco, 2013)。当人们认为自己受到攻击或社会地位受到威胁时，他们就会借助某种举措来控制他人从而维护自己的地位或维持与他人的关系(Archer & Coyne, 2005)。高关系攻击的个体似乎可以通过操纵他人的社会关系或情绪牟利(Leff, Waasdorp, & Crick, 2010)。Grieve和Panebianco (2013)发现间接攻击可以正向影响情绪操纵。因此，我们认为关系攻击可能在黑暗三联征特质与情绪操纵中起到中介作用。
然而，以往的研究大多从一般的人际关系角度探究黑暗三联征对情绪操纵的影响，忽略亲密关系背景下的情绪操纵。高度排他和互依的亲密关系有时会伴随激烈的冲突，这就为情绪操纵的产生奠定了基础。由于频繁的互动和高度的自我卷入，他们可能会投入更多的情感和做出更高的承诺，并且倾向于将伴侣的概念整合到自我概念中(Rusbult, Agnew, & Arriaga, 2012)。鉴于亲密关系中个体会根据对方的言行举止调整自己的反应，可以认为个体自身的行为会对伴侣产生影响。因此，本研究采用主客体互依模型(Actor-Partner Interdependence Model, APIM)在异性恋伴侣中探究关系攻击在黑暗三联征与情绪操纵的中介作用。
2. 方法
2.1. 被试
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法，通过问卷网招募了218对异性恋情参与调查，剔除规律性作答以及恋爱持续时间低于6个月等无效数据后，剩余有效数据200对。其中，男性平均年龄30 ± 4.15岁，女性平均年龄28.84 ± 4.05岁，关系持续时间约为0.5~12年；恋爱关系65对，订婚关系14对，已婚121对；文化程度高中及以下有13 (3.2%)人，大专52人(13%)，本科297人(74.3%)，研究生及以上38人(9.5%)。
2.2. 工具
2.2.1. 黑暗三联征量表
采用Jonason和Webster (2010)编制，耿耀国，孙群博，黄婧宜，朱远征和韩晓红(2015)修订的黑暗十二条量表(Dirty Dozen Scale, DD)。该量表共12个条目，由3个分量表构成，分别是马基雅维利主义(Machiavellianism)、精神病态(psychopathy)和自恋(narcissism)。该量表采用9点计分，分别计算各维度分得分，高分代表具有某种黑暗人格特质。本研究中，马基雅维利主义分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为0.85，精神病态分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为0.84，自恋分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为0.89。
2.2.2. 关系攻击量表
采用Linder，Crick和Collins (2002)编制的攻击和受害自评量表(Self-report measure of aggression and victimization scale)中浪漫关系攻击分量表。该量表共5个题项，采用5点计分，要求被试自己当前的亲密关系来指出每项陈述与其当前关系的符合程度，分数越高代表个体在浪漫关系中的关系攻击程度更高。本研究中浪漫关系攻击的Cronbach’ α系数为0.75。
2.2.3. 情绪操纵量表
采用Austin等(2007)编制情绪操纵量表中的情绪操纵分量表，共10个项目。所有的项目均进行适当的修改以适用于浪漫关系，如：将“我知道如何使他人感到不安”改为“我知道如何使伴侣不安”。该量表采用从非常不符合到非常符合的李克特5点计分，分数越高代表个体的情绪操纵能力越强。在本研究中情绪操纵的Cronbach’ α系数为0.83。
2.3. 数据处理
所收集的数据先在SPSS22.0进行皮尔逊积差相关分析，然后在Mplus 8.3进行中介效应检验。
2.4.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本研究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对所有量表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结果表明，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有5个，且第一个因子所能解释的变异量为28.97% (<临界值40%)。因此，本研究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3. 结果
3.1. 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击与情绪操纵的相关分析
男性和女性的黑暗三联征特质、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皮尔逊积差相关分析结果表明：1) 除了女性的自恋与自身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相关不显著外，其余均存在显著正相关(见表1)；2) 除男性的自恋与自身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和关系攻击无显著相关外，其余均存在显著正相关(见表2)。情侣之间的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相关分析结果表明，除了个体自恋与伴侣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和自恋无显著相关外，其余均存在显著相关(见表3)。
Table 1.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women’s dark triad, relational aggression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n = 200 couples)
表1. 女性的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相关分析(n = 200对)
注：*p < 0.05，**p < 0.01，***p < 0.001。
Table 2.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men’s dark triad, relational aggression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n = 200 couples)
表2. 男性的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相关分析(n = 200对)
注：*p < 0.05，**p < 0.01，***p < 0.001。
Table 3.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dark triad, relational aggression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between couples (n = 200 couples)
表3. 伴侣之间的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相关分析(n = 200对)
注：*p < 0.05，**p < 0.01，***p < 0.001。
3.2. 关系攻击在黑暗三联征和情绪操纵中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采用APIM的中介模型，分别以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自恋作为预测变量，情绪操纵作为结果变量，关系攻击作为中介变量来探究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在与情绪操纵之间的关系。
首先，考察马基雅维利主义、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中介作用。该模型为饱和模型，根据图1可知：1) 马基雅维利主义对情绪操纵预测不显著；2) 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个体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能够正向预测自身的关系攻击，而女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可以正向预测男性的精神病态；3) 个体的关系攻击不仅能正向预测自身的情绪操纵，而只有女性的关系攻击才能预测男性的情绪操纵。Bootstrap分析结果表明(见表4)：1) 男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通过自身的关系攻击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b = 0.08, p < 0.05)；2) 女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通过自身的关系攻击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b = 06, p < 0.05)；3) 男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通过女性的关系攻击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b = 0.05, p < 0.05)。
第二，考察精神病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中介作用。该模型为饱和模型，根据图2可知：1) 精神病态对情绪操纵预测不显著；2) 个体的精神病态不但能够正向预测自身的关系攻击，而且能够预测伴侣的关系攻击；3)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个体的关系攻击能正向预测自身的情绪操纵，而只有女性的关系攻击才能预测男性的情绪操纵。Bootstrap分析结果表明(见表4)：男性的精神病态通过自身的关系攻击来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b = 0.11, p < 0.01)；女性的精神病态通过男性的关系攻击影响男性的情绪操纵(b = 0.09, p < 0.05)。
第三，考察自恋、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中介作用。该模型为饱和模型，根据图3可知：自恋对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预测不显著，而个体的关系攻击能够预测自身的情绪操纵。
Figure 1. The APIM mediation model of Machiavellianism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图1. 马基雅维利主义与情绪操纵的APIM中介模型
Figure 2. The APIM mediation model of psychopathy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图2. 精神病态与情绪操纵的APIM的中介模型
Figure 3. The APIM mediation model of narcissism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图3. 自恋与情绪操纵的APIM的中介模型
Table 4. The indirect effects of Bootstrap Test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dark triad and emotional manipulation
表4. Bootstrap检验关系攻击对黑暗三联征与情绪操纵之间的间接效果
4. 讨论
黑暗三联征是情绪操纵的重要的预测变量。然而，以往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一般人际关系，鲜少从亲密关系角度出发探究这两者的关系及其中介机制。本研究以关系攻击为中介变量，采用主客体互依模型试图探究关系攻击是如何影响黑暗三联征与情绪操纵的关系。
4.1. 黑暗三联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的关系
本研究发现个体的黑暗三联征特质得分越高，其情绪操纵能力也就越强，这一发现与以往的研究一致(Hyde et al., 2020; Waddell et al., 2020)。由于轻视传统道德观和缺乏共情，高黑暗三联征特质的个体往往合理化操纵他人的原因和漠视他人的痛苦，导致无情地操纵伴侣(Furnham, Richards, & Paulhus, 2013)。有趣地是男性的自恋与自身的情绪操纵呈显著正相关，但女性的自恋却与自己的情绪操纵无关。
与Abell和Brewer (2014)研究发现一致，马基雅维利主义与关系攻击存在显著正相关。这可能是因为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更关注自身的利益，攻击性地互动方式为他们提供了剥削和利用他人的机会。此外，精神病态也与关系攻击存在显著正相关，这支持了Coyne等人(2010)的研究。而本研究却发现自恋与关系攻击不存在显著相关，这与Erzi (2020)研究不一致，但与Ojanen，Findley，和Fuller (2012)一致。这可能是因为自恋者的关系攻击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他们感知到自我威胁和优越感的程度，在亲密关系中，个体较少感知到伴侣对自身的侮辱，因此不太会采取关系攻击。
另外，关系攻击与情绪操纵存在显著正相关，这与Grieve和Panebianco (2013)的研究一致。个体一旦觉察到自己受到攻击或遭到诋毁，他们立即采取某种举措控制施暴者来阻止这种不良的行为，从而达到维护自己的地位或人际关系。
4.2. 关系攻击在黑暗三联征与情绪操纵中的中介作用
首先，本研究发现关系攻击在马基雅维利主义和情绪操纵中起到完全中介。关系攻击在马基雅维利主义和精神病态之间主体效应之间起到完全中介作业，即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马基雅维利主义会通过关系攻击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马基雅维利主义水平高的个体缺乏同理心和共情，奉行个人利益至上并且频繁参与关系攻击(Rauthmann, 2012)。这种高关系攻击倾向与缺乏移情相结合，增加了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的操纵他人的意愿(Ojanen et al., 2012)。出于预料地是男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通过女性的关系攻击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由于高马基雅维利主义倾向的男性在伴侣选择中往往会偏好那些不会严苛评判自己的女性，这种女性接受他们自私倾向和较低的道德标准，并且往往与他们表现出相似的反社会行为(Tajmirriyahi, Najafi, Hamidizadeh, Doerfler, & Ickes, 2021)。在互动过程中，伴侣双方会根据彼此的言行举止适当调整自己的反应，一旦某一方实施关系攻击，另一方会立即采取措施(例如：情绪操纵)来制止这种破坏亲密关系的行为从而维持这段关系。
其次，关系攻击在精神病态与情绪操纵中起完全中介作用。男性的精神病态会影响其自身的关系攻击来影响自身的情绪操纵。精神病态特质得分高的男性倾向于把关系攻击视为获得社会地位、掩盖攻击意图以及最小化其伤害后果的手段(Wright, Wachs, & Huang, 2021)，进而无情地操纵他人。此外，男性的关系攻击在女性的精神病态和男性的情绪操纵中起完全中介作用。在长期的亲密关系中，高精神病态的女性往往选择与自己相似的伴侣，她们及其伴侣均表现出较高的关系攻击行为，可以得出高精神病态的女性可以预测其伴侣的关系攻击(Tajmirriyahi et al., 2021)。因此，女性的精神病态通过影响男性的关系攻击来影响男性的情绪操纵。
最后，关系攻击在自恋与情绪操纵中不存在中介作用。这可能是在亲密关系中，双方的自我概念中都包含了对方的自我概念，双方不太可能会威胁到彼此的自我概念，因此双方就不会采用关系攻击。
4.3. 不足与展望
尽管本研究为研究黑暗三联征与情绪操纵的内在机制提供了实证证据，但还存在一些不足，有待在后续的研究中进一步完善。首先，本研究采用横断研究来探究情绪操纵和关系攻击对情绪操纵的影响，但无法明确其因果关系，因此后续可以采用纵向研究或实验范式来探究潜在的因果机制。其次，本研究主要采用自陈式问卷，可能受到社会赞许效应的影响。因此，未来可采用自我报告和他人报告相结合或行为观察等方式获得更加可靠的研究数据。再次，本研究采用的情绪操纵实际上是特质情绪操纵，主要是评估情绪操纵能力。但具有较高的情绪操纵能力不等于实际采取情绪操纵行为。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关注在亲密关系中个体的情绪操纵频率。最后，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主要选择恋爱关系持续6个月以上的情侣，但忽略了关系阶段的动态性。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关注不同关系阶段对情绪操纵的影响。
5. 结论
1) 马基雅维利主义、精神病态、关系攻击和情绪操纵存在显著正相关；
2) 个体的关系攻击在自身马基雅维利主义与自身情绪操纵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
3) 女性的关系攻击在男性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与自身的情绪操纵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
4) 男性的关系攻击在自身的精神病态与自身的情绪操纵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
5) 男性的关系攻击在女性的精神病态与自身的情绪操纵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