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言成分之争
On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
DOI: 10.12677/ML.2022.104082, PDF, HTML, XML, 下载: 180  浏览: 256 
作者: 尹思婕: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北京
关键词: 未言成分语用充实语境语用预设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 Free Enrichment Context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
摘要: Morris提出了三分法之后,语用学一直都被看作语义学的垃圾桶,但是语用语义之间的界线并不泾渭分明,尤其是近年来关于语义语用的界面之争愈演愈烈,未言成分的概念提出之后,更是加剧了这种争论,其中语义学家Stanley表示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未言成分,所谓的未言成分都可以追溯到逻辑句法形式,而以Recanati为代表的一部分语境论者却为未言成分作辩护,并表示未言成分是由自由充实产生的;本文将深入探讨Stanley和Recanati的争论,探索造成该争论的深层动因,并从语用预设的角度为未言成分的产生提出一个新的研究视角。
Abstract: Since Morris divided the semiotics into three parts, the pragmatic has always been regarded as the ragbag of semantics. However, the line between the semantic and the pragmatic is not such clear, especially in recent years the debate on the interface between semantic and pragmatic has been more and more heated. After the notion of the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 has been put forward, this kind of controversy has been intensified. Many scholars have expressed their stances, such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semantics—Stanley who claims that the so-called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 can be traced back to the logical form and there is no truly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 while the contextualist such as Recanati defends for the existence of the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 and claims that the generation process of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 which is called free enrichment is purely pragmatic. This paper will explore this debate deeply and aims to explain the 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
文章引用:尹思婕. 未言成分之争[J]. 现代语言学, 2022, 10(4): 647-65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2.104082

1. 引言

“It’s raining.”这句话时常出现在我们的日常交流中,我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把它当作一个用来描述天气的简单句,但是John Perry却发现了问题,句子中并没有任何的语言成分来表示地点,但对话双方都知道下雨的地点(Palo Alto),这种现象该作何解释?因此John Perry在1986年提出了未言成分(unarticulated constituents),他认为在该句中存在一些成分需要通过语境来确定,否则无法确定命题的真值,这一成分是“理解由说出的陈述性语句表达命题时所必需的成分,而这一成分未经语言(即句法)表征” [1],此概念一经提出,便受到了学者们的广泛争论,争论的焦点大多集中于未言成分的本体论地位和解释机制,其中Stanley和Recanati的争论最为激烈,以Stanley为代表的语义学者(Stanley (2000, 2002), King & Stanley (2005), Cappelen & Lepore (2006), etc.)否定未言成分的存在,表示“对于所有用来确定命题真值的言外语境因素都可以追溯到句子的逻辑形式” [2],语境对句子理解和命题真值的确定只有最低程度的影响;而Recanati对此提出了质疑,并在真值条件语用学的理论框架下,阐释了未言成分是由语用充实产生的;究其根本,语境对句子的理解有多大程度的贡献,未言成分的产生是纯粹基于语用因素还是句法因素是争论的根源所在。本文将深入探讨Stanley和Recanati的理论,探索造成该争论的深层动因。

2. 未言成分两大解释机制的争论

2.1. Stanley的约束论

未言成分自问世以来,便遭到了重重质疑,学者们对未言成分的本体论地位莫衷一是,最小语义论认为句子的意义是由组合性原则确定,即由其构成成分和组合方式所决定,语境对语义内容的影响十分有限,仅限于消除歧义和确定所指,因此Stanley (2000, 2002),King & Stanley (2005),Cappelen & Lepore (2006)等语义最小论者坚持声称未言成分并不存在,其中Stanley的主要论点是“所有依赖语境的真值条件都是给自然语句中语境敏感性表达式赋值的结果” [2]。他认为所谓的未言成分从本质上来讲就是隐性的指示语,都可以追溯到逻辑—句法形式。

Stanley指出既然未言成分是由语境提供,在句子结构中并没有对应形式,并且“未言成分并不具有所说话语的逻辑形式中任何成分的语义值” [2],因此未言成分并不会随着该句其他变项约束算子引入的值而变化。所以,Stanley认为如果可以证明在逻辑形式中确实存在一个变量,其语义值由语境赋予,并且该成分受辖域内其他更高级算子的约束,那么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就可以证明所谓的未言成分并不存在。接下来我们用例句对Stanley的约束论一探究竟:

(1) Every time John lights a cigarette, it rains.

按照约束论和未言成分,该句分别有两种解读:

(2) 每当John点燃一根烟的时候(t),此时(t)在John点烟的地方,都下雨。

(3) 每当John点燃一根烟的时候(t),“下雨” 为真当且仅当l是话语语境中的突显域(salient domain) [2]。

按照未言成分所讲,该成分仅由语境提供,不受句子内其它算子的约束,所以“下雨”并不会受量词短语的限制,因此只能得到(3)的解读,但是这明显与我们的直觉相悖,(1)的自然解读应该是(2)或(3),量词短语“每当John点燃一根烟”所处的地点对“下雨”逻辑式中的地点变量加以约束,因此在(1)中存在两个变量,显性时间变量(t)和存在于逻辑形式中的地点变量l (location),该变量或受约束得到(2)的解读或在某种情况下不受约束得到(3)的解读。因此,约束论明显比未言成分更具有说服力。

关于Stanley的论证过程,对于有量词短语存在的句子(1)来说确实成立,在量词辖域内,下雨的地点受到量词短语的约束,但是该论证是否在“it’s raining”这样的简单句中成立是存疑的。按照Stanley的观点,在“it’s raining”中应该存在一个隐藏的地点变量l,但是事实并非总是如此,也可能存在一种语境并不指谓任何下雨的地点,如Recanati (2010)的“气象员”的例子:

在这个场景中,雨水奇缺。在整个区域(不管什么区域,可能是整个地球)安装了雨水探测器。在这个想象的场景中,每台探测器在探测到雨时就触响监控室中的闹铃。只有一个闹铃;能够触响闹铃的探测器的地点由监控室中显示板上的光线标示。连续几滴雨未下的干旱之后,铃声响起。听到铃声,气象员高喊:‘下雨了!’他的话语为真,当且仅当某个地方在下雨 [3]。

在气象员实例中,命题的真值无须付诸于下雨的某个具体位置来确定,而是通过是否下雨来确定,因此在该语境下并不存在一个隐藏的地点变量,诸如此类的例子还Cappelen & Lepore (2007)的“下雨会头痛设想”(rain-headache universe)1 [4],在这种语境下并没有确定的地点,因此也不存在地点变量,Stanley的理论无法对这样的情况做出解释。

2.2. Recanati的语用充实观

与最小语义论相反,语境论者(Recanati 2002, 2007, 2010; Cartson 2010)认为未言成分是真实存在的,其中Recanati在真值条件语用学的理论框架下为未言成分的产生机制做出了系统性的阐释。根据Recanati (2002)所言,语境对于句子真值所构成的影响主要通过两种语用过程来实现:饱和(saturation)和自由充实(free enrichment)。饱和指“句子的意义通过语义值的分配达到完整,同时完成命题意义” [5],即所补充的成分来源于句子的逻辑形式,由语言规则强制触发,是一种自下而上(bottom-up)的过程,如例(4),而自由充实(free enrichment)“指的是语境因素通过其他不依赖句法机制对句子进行充实的充实” [6],即不同于饱和,自由充实并非由句子成分触发,而是为了理解讲话者实施的交际行为而发生的过程,这种过程并非强制发生,而是一种自上而下(top-down)的过程,由语境驱动,未言成分就是自由充实的产物,如例(5):

(4) Jane is ready.

(5) John has had breakfast.

Jane准备的东西我们不得而知,可能是一场考试,也可能是一场舞会,因为在Recanati的真值条件语用学的框架下,ready是二元谓词,其逻辑结构式为λe [ready(e) & Theme],因此ready在逻辑句法层面上存在一个主目空位(empty slot),该成分是由句法规则触发,由饱和产生,因此在某种程度上(4)是“被言说的”,而在句子(5)中,(5)是一个完整的命题,吃饭的时间完全是由语境因素驱动,是由自由充实产生,因此是真正的未言成分。

由上节得知,Stanley认为所谓的未言成分无非是隐藏的索引词(hidden indexical),在句子“it’s raining”中存在一个隐性地点主目空位,受句子内其它显性约束语约束,语境对命题构成的影响通过饱和来实现。但是Recanati却认为“下雨”是零位谓词,并不存在地点主目,“气象员”实例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如果在该句中真的存在一个地点主目,那无论是在何种语境下,该地点主目空位理应得到补全,气象员实例也不例外,因此下雨中的地点是具有可选性的,基于纯语用因素,在语境中赋值,属于自由充实。以此为基础,Recanati (2002)提供了鉴定未言成分的标准:“是否能够设想这样一种语境,同样的句子即使在没有提供这样一个成分(未言成分)的情况下,该句子仍然能够正常使用,并且能判断命题的真值” [7]。如果这种情况存在的话,即为真正的未言成分,如在气象员实例中,即使不提供下雨的地点也可以判断该命题的真值。但是该解释面临一个问题,如果在“It’s raining”中并不存在地点主目,那该如何保证语义上命题的统一性,即地点是以什么方式作用到该命题当中。为此Recanati提出了变异价函数(variadic function),“该函数通过增加或减少谓词的价来使输入关系和输出关系有所不同” [7]。如在“it’s raining”中引入变异价算子Circ,可以为输入谓词的主目结构增加一个地点主目,该句的基本主目结构为:

(6) λe [rain(e)]

当加入地点,如在句子“It’s raining in Paris”中,逻辑式为:

(7) Circ loc: pairs = rain in Pairs [3]

变异价算子分为两类:增价算子和减价算子,如(7)所示,为零主目谓词增加一个地点主目,是为增价,而减价算子一般用于被动语态和及物性的转变,如“John eats an apple”中的谓词本来为二元谓词,但也有不及物动词的用法,如“John is eating”,在此需要引入减价算子。Recanati在真值条件语用学的框架下提出未言成分由自由充实产生并引入变异价函数来保证命题的统一性,在某种程度上为未言成分的产生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2.3 约束论与自由充实理论各自存在的问题

综上所述,最小语义论和语境论者关于未言成分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两点,第一点是未言成分是否存在,其次是如果存在,该成分又是如何生成的。针对第一点,未言成分是否存在的问题,其根源是所谓的未言成分到底是来源于纯语用因素还是可以追溯到逻辑句法形式。按照Stanley的观点,“如果由语境提供的成分填充了句子中的主目空位,并且受到句子内其他算子的约束,那它就是被言说的” [8],即当该成分可以追溯到逻辑句法形式的时候,该成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被“言说的”,Recanati在这一点上和Stanley持相同观点,即有主目空位的句子中缺失的成分是由饱和产生,因此在“It’s raining”这样的句子中是否存在地点空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Stanley论证过程如下:

Premise (1). 语境论者认为未言成分是由语境赋值,在句子内没有对应的语义值;

Conclusion (1). 因此未言成分不应受句子内其他约束算子的约束;

P (2). 在句子“Everywhere he goes, it’s raining”中,下雨的地点受到了约束;

C (2). 因此在“it’s raining”中,存在一个隐藏的地点变量(l);

C (3). 因此所谓的未言成分(下雨的地点l)受到其他约束算子的约束,所以未言成分并不存在;

纵观Stanley的论证过程,P(2)推断出C(2)是基于句子“Everywhere he goes, it’s raining”,而不是基于简单句“it’s raining”的。按照Stanley的逻辑,在句子“Wherever he goes, whenever the time is, whatever he wears, it rains.”中分别存在一个时间变量t,地点变量l和方式变量m,那在“it’s raining”中也存在这三个变量,这显然与我们的常识相悖,因此由基于P(2)的句子来推论简单句“下雨了”中存在隐性地点变量是不合逻辑的。

反观Recanati的论证过程,Recanati用任选性标准(optionality criterion)来区分饱和和自由充实:“如果由语境提供的成分是未言的,那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种语境,在此语境中该成分并不是表达完整命题的必要条件” [7],换句话说,在这种语境下即使没有未言成分也不妨碍命题的完整性与命题真值的判断。因此“it’s raining”是完整的命题,并不存在任何句法上的缺失,其中下雨的地点完全是由自由充实产生,在深层逻辑句法形式上是“未被言说”的。但是,关于Recanati提出的鉴定未言成分的标准(optionality criterion)也有学者提出质疑,Zeman (2011)提出一个例子“He kissed”,并设想出这样一种语境:

“假如丹尼作为一个青少年但是从来没有亲吻过一个女孩,他的科学家父母为此有些担忧,因此发明了一种微型装置安装在他的嘴唇上,每当有接触的时候他的父母都能收到信号,有一天他的父母在实验室看到信号器在闪烁,并大声呼喊‘He kissed’” [9];

在这种语境下,即使不知道被亲吻的人是谁,也能判断命题的真值,满足Recanati提出的任选性标准,应该视为未言成分,但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讲,kiss是二元谓词,因此触发该成分的是逻辑句法因素,所以是饱和的过程,与Recanati提出的未言成分应有自由充实产生相矛盾。

Recanati声称自己的解释是最优解,但是按照语境论者所言,在说话者表达的语义内容和听话人理解的内容之间,存在一种语用调适,即使所说的命题具有语义不完整性,听话人也能理解说话人意图表达的内容,如句子(8)经过自由充实可以得到句子(9)。他认为既然该语用过程可以使听者充实句子中缺失的变量(未言成分),那同时也可能产生针对所说命题的无数种调试,即既然从句子(8)可以推出句子(9),该如何保证不会生成句子(10)甚至(11)。

(8) Everyone likes Sally.

(9) Everyone (in this class) likes Sally.

(10) Everyone likes Sally and himself.

(11) Everyone likes Sally and his mother.

Recanati认为未言成分是由自由充实产生,而该过程具有任选性,即“这种过程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取决于语境” [3],且不受语言规则的制约,因此他并没有提出一个标准来限制充实的内容,所以会造成过度生成的问题,因此真值条件语用学框架下的自由充实如何限制过度生成是Recanati需要着手解决的问题,与此同时,约束论其实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何控制逻辑形式中的隐性变量的过度生成也是Stanley需要着手解决的。如在句子(12)中:

(12) 无论张三去哪里吃饭,无论张三什么时候去吃,无论张三乘坐什么交通工具过去,都会下雨。

根据Stanley的约束论,这句话的意谓为:

对于任何张三去过的地点(l),出去的时间(t),乘坐交通工具的方式(m),都会下雨在某个地点(l),某个时间(t)并且以某种方式(m)。

即在“下雨了”这个句子中有三个隐性的逻辑变量,这显然是不符合常识的,“下雨了”这句话根据我们的直觉来看只关乎时间(汉语中没有时态标记)和地点,因此于约束论而言,如何限制深层句法层次的隐性变项也是最小语义学家亟待解决的问题,但是该问题还未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相信随着未言成分之争的愈演愈烈,过度生成问题将会是以后的研究重心。

3. 语用预设与未言成分

3.1. 未言成分的定义

正如未言成分的本体论地位具有争议一样,关于未言成分的定义在学界也并未达成一致,Perry (1998)是最早提出未言成分的概念的,他指出如果X是所说命题的未言成分,那么X是所表达命题的一部分但是在句子中并没有任何与之相对应的句法表征。Perry认为像“it’s raining”这样的句子是具有真值的完整命题,既然下雨的地点是决定该命题真值的关键,那该成分必然是命题的一部分但在句子里却没有任何的句法语义表征;Bach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缺少未言成分的句子所表达的命题并不能成为完整命题,而只是一个命题根(propositional radical);而Borg (2005)也提出了两种观点:a.未言成分具有思想表征,但是与句子的语义分析无关(即未言成分并非句子所表达命题的一部分),b.未言成分与说话人的意图相关,虽未经句法表征,但是是显义(explicature)的一部分 [10]。从以上观点看来,可以发现围绕未言成分定义的争论主要集中于以下两点:

1) 未言成分是否是命题的一部分,即缺少了未言成分的命题是否还是完整命题;

2) 未言成分来源于语境还是逻辑句法层次。

针对第一点缺少未言成分的命题是否是完整命题,我们首先需要知道判断命题是否为完整命题的标准是什么,根据Bach (1994)可知,“只有在以某种方式详细描述句子的情况下,才会表达出完整命题,真值条件得以确定” [11],因此命题是否完整是由句子是否得以完整表达且是否具有明确的真值来决定的。在Bach看来,虽然“It’s raining”在句法层次上是合法的,但是既然无法确定其真值,该命题具有语义不完整性(semantic incompleteness),因此该命题并非完整命题。但是情况果真如此吗?早在“如何以言行事”一书中,Austin (1962)便提出“句子的真值问题并不取决于句子是什么,也不取决于句子的含义,从广义上来讲,是由句子所在的语境决定的” [12],因此句子的真值不应脱离语境,应在语境里确定。例如:

(13) You are not going to die.

如果单单只是从字面意义来判断这个命题的真伪,这个命题并不能算作真命题,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总是会有死去的一天。但是如果在这样一个语境下:当Bob因为被水果刀划伤而嚎啕大哭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的妈妈安慰他:You are not going to die.该句的完整意义表述为You are not going to die (from this small cut),在这种语境下,此命题是适切的,为真命题;再如例(14):

(14) a.王方是最高的,他有一米八五呢!

b.王方是(这个班里)最高的。

如果只从语义的组合性原则来看(14)a,命题的真值无法确定,因为不知道最高是与什么相比,如果是和姚明相比,那该命题自然是个伪命题,但是如果限定一个范围,如王方是这个班里最高的人,命题即为真。因此如果只是孤立的从字面意义来判断语句的真值,得到的真值可能与我们的直觉相悖,因此Bach不考虑语境来判断命题的真值而得到的缺少未言成分的命题为不完整命题的论断是不合理的。在Perry的“it’s raining”的例子中,该句发生的语境为:“在Palo Alto的一个周六的雨天,我打算去打网球,但是我的小儿子看向窗外,并且说:It’s raining” [13]。在这种语境下,Perry和他儿子自然是指他们所在的地点在下雨,因为句子中并没有新信息(地点)的产生,意味着下雨的地点为双方都默认的地点即Palo Alto,因此可判断该命题为真,该命题为完整命题。

既然该命题是完整命题,那么未言成分是否存在,如果存在的话,未言成分在命题中又充当什么成分?究其根本,其本质问题仍然是Stanley与Recanati争论的焦点,即未言成分是来源于逻辑句法层次还是由语境赋予。如果是前者的话,则所谓的未言成分只不过是深层句法层次的一个空位(empty slot)罢了,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未言成分;而如果是完全由语境赋予的话,则是真正的未言成分。我们可以用一个例子来一探究竟:

(15) Jane took out her key and opened the door.

(16) Jane took out her key and opened the door (with the key).

纵观这两句话,如果“未言成分”(with the key)是来自于逻辑句法层次,则说明在深层句法结构中,有一个论元空位是留给“with the key”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下open表达的是三元关系,即“OPEN (Jane, The door, with the key)”,而不是传统意义下只包含施事和受事的二元谓词“OPEN (Jane, The door)”。如果在这个句子的基础上再增添一个新的论元,如:

(17) Jane took out her key and opened the door (with the key) (at night).

按照这种情况解释,谓词open的论元已变为 “OPEN (Jane, The door, With the key, at night)”此时的open是四元谓词,但是从句法学的角度来看,open的基础论元只有两个,“打开的人”即施事者“Jane”与“被打开的东西”即受事“门”,而打开门的方式与时间在句法层面上为附加语的成分,不应该被视为“OPEN”的必带论元,这与我们的直觉相悖,OPEN的价(adicity)的增长未免有过度生成的嫌疑,因此笔者更倾向于未言成分是由语境影响产生,但Recanati的真值条件语用学似乎也面临不少困境,因此下一节本文将从语用预设的角度来为未言成分的阐释提供一个新的研究视角。

3.2. 语用预设下未言成分的阐释

预设的研究可以追溯到Frege在1892年发表的“含义和所指”,在这篇文章中他指出“一个论断预设它所包含的指称有所指” [14],如“牛顿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预设存在一个叫牛顿的人,即牛顿有所指,预设是整个论断有所指的必要条件。但是在面对名称无所指时,论断是没有真值的,如“现任法国国王是秃子”,其中法国国王是不存在的,整个论断的真值也无法确定,之后Rusell和Starlawson针对Frege的概念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但是他们更多的是关注基于命题真值条件的话语间的逻辑分析,是为语义预设;语义预设的实质为“S语义预设T,当且仅当S为真时,T是真的;S为假时,T也是真的” [15],与语境无关。而语用预设更多的是关注隐含在人类交际过程中说话者双方共同接受的背景信息,其概念最早是由Stalnaker (1974)提出,“交流,无论是否是语言性的,通常是在说话者和他的听众所共有的信念或假设的背景下进行的,这些信念或假设是公认的” [16]。Fillmore则从言语行为的适切角度出发,认为语用预设是为了使句子中的言语行为得以有效执行而需要满足的条件;虽然对语用预设的概念莫衷一是,但是语用预设的两个特点在学界已达成共识,即适切性(felicity)与共知性(mutual knowledge)。预设的适切性说明语用预设与语境紧密相关,即“前提要与语境紧密相关,前提是言语行为的先决条件” [17],如

(18) A:约翰的车坏了。

A1:约翰有一辆车。

B.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为了保证言语交际能够顺利进行,B需要理解A所说的“约翰的车坏了”,即需要保证约翰确实有辆车(A1),否则交际无法进行;而共知性是指交际双方共同拥有的背景信息,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a.众所周知的事实,这种共知性指不仅由交际双方共享,一般人也知道的背景信息,比如百科知识、逻辑知识等;b.在特定语境下,交际双方共同拥有的交际背景;c.交际双方的共同假想,包括认知假想、相互认知环境等 [18]。语用预设与语境及言外因素密切相关,Stalnaker曾指出语用预设是基于人与命题之间的,是由人做出的预设而非句子或命题,是由交际双方共知而无需宣之于口的一种背景假设;基于语用预设来解释未言成分,即是指未言成分是指说话人在以听话人能听懂所言的前提下而无需做出语言表征,存在于语境中由交际双方共知的一种背景信息。如在“it’s raining”中,“下雨了”的地点之所以没有语言表征,是因为John Perry和他的儿子都知道下雨的地点是指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Palo Alto,下雨的地点是属于说话人和听话人共有的背景信息,因此即使在句子中没有语言表征,也不妨碍交际的顺利进行,体现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而与最小语义学和真值条件语用学框架下的解释相比,语用预设并不会有过度生成的问题,交际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交际双方拥有共同的背景信息,每条背景信息都是交际双方确认为真的命题,随着对话的推进,所有的背景信息的集合形成了共同信念集合,如在句(8)中,该句发生的语境为:Sally因为一些原因觉得班上的同学不喜欢她,老师为了开解Sally,因此问“Who likes Sally”,班上的同学回答了(8),但是这里的每个人指的是班上的每个人,而不是全世界所有人,这是班级所有学生都拥有的背景信息而达成的共识,因此可产生(9)的解读,但也许有人质疑“每个人都喜欢自己”也属于交际双方所认同的背景信息,因此可能导致过度生成为句(10),但在语用预设的框架下,除了共知性,我们还需要保证语句的适切性,明显在此种语境下(10)的表述是不适切的,因此语用预设并不会造成过度生成的嫌疑。

(8) Everyone likes Sally.

(9) Everyone (in this class) like Sally.

(10) Everyone likes Sally and himself.

4. 结语

围绕未言成分的争论在未来可能会愈演愈烈,其实质仍是最小语义学与语境论之间的问题,传统的真值条件语义学在解释自然语言时是否显得力不从心以及语境在意义解释的过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现下这些问题可能无法得到定论;同时现有的一些理论在解释未言成分时或多或少的都会面临一些问题,本文以语用预设为基础,认为命题的真伪需在语境下判断,未言成分是由语境下的命题扩充出的一部分,是由纯语用因素产生,是说话双方共同拥有的背景信息,是交际背景的一部分。本文从某种程度上为未言成分的解释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但是仍有一些不足之处,如本文只停留在理论层面,未来的研究可以从实验语用学的角度来进行验证,是对语言和思想的进一步探索。

NOTES

1“下雨会头痛设想”(rain-headache universe)指在某个宇宙里,人们永远不会注意到雨是潮湿的,只要雨水接触到任何物体,它就会立即蒸发,因此不需要雨伞或任何其他防雨工具。在这里没有种植食物,因此不需要以为此目的降雨。然而,无论何时下雨,无论在哪里下雨,都会因为某些原因引起人类的头痛,只有戴黄帽子可以避免这些头痛。在这种背景下,父母总是对他们的孩子说:如果下雨了,就戴上黄帽子。在此种语境下,人们关注的并不是下雨的地点,而是是否会下雨,因此在该语境下也并不存在隐藏的地点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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