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被动式是汉语中较为特殊的句式,也是汉语复杂结构的典型句式之一,被动式历来是古汉语语法研究的一个重点 [1]。关于被动式的研究成果也较为丰硕,主要涉及古汉语被动句的界定与分类 [2],被动句的起源与发展演变 [3] [4] [5],对特定文本中被动式句法特点的考察 [6] [7] [8] 等。汉语被动式从大类上可分为无标记被动和有标记被动两类。无标记被动式即为没有任何被动标记但仍能表示被动意义的被动式,一般表现为句中成分只有受事主语及谓语,也称为“意念被动句” [8]。如《史记·李将军列传》:“臣愿居前,先死单于。”没有任何被动标记,但存在被动关系,表示“先被单于杀死”的意思。有标记的被动句是指有形式标志的被动句,如“于”字式、“为”字式、“见”字式、“被”字式等等。
《世说新语》是一部记述魏晋名士言谈轶事的笔记小说,全书基本上是用当时流传的口语写成,语言简洁凝练,文字活泼生动,在真实反映了当时士大夫们的思想、生活和清谈放诞的风貌的同时,更显现出来其在社会、思想、文学、语言等方面所具备的价值。本文以《世说新语》为语料,并结合AntConc 3.5.8对其中具有形式标记的被动句进行了检索和分析,以窥见魏晋时期汉语被动句式的语法特点,为人们了解魏晋时期的语言特点及汉语的发展情况提供一些参考。
2. 《世说新语》中有形式标记的被动式分析
通过AntConc检索,本研究共搜集到《世说新语》中具有形式标记的被动句共88例,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类:“于”字式,“见”字式,“为……所……”式,“被”字式,此外还有几例“蒙”、“受”字式的被动句。
2.1. “于”字式
早在商代甲骨文里“于”字句就己经出现了,但介词“于”本身不能表示被动,且“于”字被动句不易与表示处所、时间的“于”字相区别,所以用“于”字来作为被动句的结构标志是有很多缺陷的。因此,在“见”字式、“为”字式和“被”字式普遍用于汉语中以后,“于”字式就大大地减少了。不过《世说新语》还是存在这一古老的被动形式。《世说新语》中共5例“于”字句:
(1) 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文学第四68)
(2) 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言语第二62)
(3) 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雕。(方正第五34)
(4) 篙性狼抗,亦不容于世。(识鉴第七14)
(5) 沙门虽云俗外,反便束于教,非情险自得之谓也。(轻诋第二十六25)
这5例中,“于”字前的动词都是单音节动词,分别是“重”、“伤”、“容”、“束”。“于”后的名词或名词词组为动作行为施动者。
2.2. “见”字式
《世说新语》中“见”字标记形式被动句主要以“见 + 动词(词组)”的形式出现,共有10例:
(1) 世林即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方正第五2)
(2) 刘简作桓宣武别驾,后为东曹参军,颇以刚直见疏。(方正第五50)
(3) 张玄,吴士之秀,亦见遇于时,而使至于此,深不可解。(方正第五66)
(4) 时既叹褚之默识,又欣嘉之见赏。(识鉴第七16)
(5) 凡此诸子,唯瞻为冠,绍、简亦见重当世。(赏誉第八29)
(6) 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贤媛第十九21)
(7) 陈述为大将军掾,甚见爱重。(术解第二十5)
(8) 庚欲奔窜则不可,欲会恐见执,进退无计。(假谲第二十七8)
(9) 既下,说司马孝文王,大见亲待,几乱机轴。(谗险第三十二2)
(10) 俄尔见诛。(谗险第三十二2)
上例中“见”字都是直接放在动词或动词词组之前表示被动,如,“见疏”、“见遇”、“见赏”、“见重”、“见杀”、“见爱重”、“见执”、“见亲待”、“见诛”。句子中的主语是动作行为的受动者,但是“见”字不能引出动作行为的施事者,“见”字后都没有出现动作行为的施动者。
2.3. “为……所……”式
春秋后期,就出现了表示被动的“为”字式,“为”字式从开始产生时就可以带施事宾语,这一点弥补了“于”字式以及“见”字式的不足,这也是它迅速兴起的原因之一。“为”字式属于上古汉语留存下来的被动形式,一般认为“为”字式的发展盛于先秦,西汉以后使用频次远低于“为……所……”式,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种句式使用的频率则大大降低了。《世说新语》仅有2例“为”字式,但是有33例“为……所……”式,其中“为”字式如下:
(1) 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文学第四4)
(2) 袁虎少贫,尝为人佣载运租。(文学第四88)
这两例使用的是最简单的为动式,都是用“为”直接引出动作行为的施动者,例1中的施动者是“烈门人”,“为烈门人赁作食”意为“被崔烈的门人雇佣去做饭”;例2中的施动者是“人”,“尝为人佣载运租”意为“曾经被人雇佣运送租粮”。这里“为”字句的形式是“为 + 名词词组 + 动词 + 宾语”。
“为……所……”是用“为”字引进动作行为的施动者,把“所”字放在动词的前面。王力(1957)认为“为……所……”是“为”字句发展而来的,是在汉代出现的。但实际上这种句式在战国末期就已出现,例如“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威身,非徒威身,又将威父。”《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只是到了两汉时期才被广泛运用,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该句式在各类标记形式被动句中处于领先地位。“为……所……”式是《世说新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被动句式,共33例,如:
(3) 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德行第一7)
(4) 既为符坚所禽,用为侍中。(言语第二94)
(5) 玠体素羸,恒为母所禁,而夕忽极,于此病笃,遂不起。(文学第四20)
(6) 裴郎作《语林》,始出,大为远近所传。(文学第四90)
(7) 和峤为武帝所亲重。(方正第五9)
(8) 自稽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伤逝第十七2)
(9) 王殉、郗超并有其才,为大司马所眷拔。(宠礼第二十二3)
(10) 既出,不为王、刘所知。(轻诋第二十六13)
(11) 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尤悔第三十三13)
(12) 后为继母族觉所谗,诬之为狂逆。(黜免第二十八1)
“为……所……”式主要是“为 + 名词(词组) + 所 + 动词(词组)”。“为”引出了施事者,“所”置于被动词之前,强化动词的被动意义。上例中“为”后的“渊泉”、“苻坚”、“母”、“远近”、“武帝”、“时”、“大司马”、“王、刘”、“文、景”、“继母族觉”都是“所”后动词动作的施事者。这样,“为……所……”式表被动的语法功能就十分完备了。
此外,《世说新语》中只有一例在“为”字后没有出现动作行为的施动者,而是直接用“为所”接动词构成被动的被动句:
(13) 刘庆孙在太傅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唯庚子嵩纵心事外,无迹可间。(雅量第六10)
此句中,施动者为句子的主语,“为”与“所”之间没有再加入施动者。“于时人士多为所构”意为“在这期间,名人多被他构陷”。
2.4. “被”字式
被字句大约萌芽于战国末期,表被动的“被”是由“蒙受”、“遭受”义演变而来的,在战国末期及两汉时期,“被”字只能作为助词放在被动词之前帮助表示被动,还不能引出动词行为的施事者。到了南北朝时期,“被”字可以作为介词引出动作行为的施事者。在《世说新语》中,共31例,其中有29例没有出现动作行为的施动者,如:
(1) 殷中军被废东阳,始见佛经。(文学第四50)
(2) 夏侯玄既被桎梏。(方正第五6)
(3) 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识鉴第七13)
(4) 身被征作礼官,不关此事。(规箴第十13)
(5) 始作谢玄参军,颇被礼遇。(谗险第三十二2)
上例中,“被”字直接放在动词“废”、“桎梏”、“知遇”、“征”、“礼遇”之前表示被动,其中,被字句中出现了动词后带补语的形式,如例4。
有两例“被”字后接动作行为施动者的被字句:
(6)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言语第二8)
(7) 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方正第五25)
在这两例中,例6中“谪”这个动作的施动者是“魏武”,同时动词后还出现了补语。例7中“害”这个动作的施动者是“苏峻”。
2.5. “蒙”字式与“受”字式
《世说新语》“于”字式、“见”字式、“为……所……”式、“被”字式这四类被动句一共出现了82例。此外还有“蒙”字、“受”字被动式,共6例,其中有3例蒙字句:
(1)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德行第一46)
(2) 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方正第五37)
(3) 谓至诚有感者,必当蒙佑。(尤悔第三十三11)
有3例受字句:
(4) 隆初以不能受罚,既饮。(排调第二十五35)
(5) 周曰“何至受卿挞?”(排调第二十五62)
(6) 温公初受刘司空使劝进,母崔氏固驻之,峤绝裾而去。(尤梅第三十三9)
“蒙”、“受”字被动式与“被”字式的用法相似,可直接放在动词前表示被动,动词后也可以接补语,且“受”字式可以引出动作行为的施事者,如例5“卿”、例6“刘司空”。
3. 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发现,《世说新语》“为……所……”式和“被”字式的使用最为广泛,相比较“于”和“见”字式,这两类被动式的功能也较为完善,可以引出动作行为的施事者,“被”字式中动词后还可以接补语。
《世说新语》中的被动句式种类齐全,基本具备了魏晋时期汉语标记式被动句的各类形式,较有代表性地反映了魏晋时期的语言发展面貌,通过对《世说新语》中标记式被动式的分析,我们更加理解了魏晋时期汉语被动句式的语法特点,也大致了解了魏晋时期汉语被动式的发展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