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国家形象是国家的软实力,是综合国力的重要体现,其塑造备受关注。《现代汉语词典》将形象定义为“能引起人的思想和感情活动的具体形状或姿态”,它是某一具体对象物在人脑中的印象 [1] 。对于国家形象,不同的学者给予了不同的定义,如孙有中认为,国家形象是一国内部公众和外部公众对该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与地理等方面状况的认知与评价 [2] ;汤光鸿将国家形象定义为“外部公众和内部公众对某国的总体判断和社会评价。” [3] 。具体来说,国家形象的建构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是“自塑”,即国家对自身形象的认知与塑造;二是“他塑”,即作为观察者的国际社会对该国的评判。实现中国国家形象从“他塑”到“自塑”的转变,有助于进一步提升中国的国际话语权。
国家形象需要借助语言作为外在表征,因此我们用什么语言,或者如何用语言塑造国家形象至关重要。国家形象“自塑”离不开政治话语。Van Dijk将政治话语定义为“政治性的话语” [4] ,即政府领导人的政治话语行为。政治演讲、媒体对政治领导人的采访、政府新闻发布会、政治选举等都可归入政治话语。政治话语中蕴含着特定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深刻影响着政治交流及其他社会活动,进而影响国家形象的塑造。而隐喻反映了说话人的认知思维方式,也蕴含着说话人的价值观,因此在政治话语中,隐喻也是一种常用的思维和表达方式。为了让人们更好地理解政治,隐喻无疑是政治家言说政治问题的最佳选择方式 [5] 。
今天,中国不断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在自身发展进步的同时,为国际社会的和平发展贡献了许多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与此同时,中国迫切需要通过话语实践来实现国家形象的“自塑”与传播。外交话语是典型的对外政治话语,对其进行系统的认知阐释有助于国家形象建构与理念传播。鉴于此,本文拟运用隐喻架构理论,分析“外交部长王毅答记者问(2014~2021)”中与“对非合作”主题相关的发言,旨在探究中国政治话语深层隐喻架构中所传递的中国国家立场及其塑造的国家形象。
2. 理论框架
2.1. 架构理论
架构是源于认知心理学的一个概念,Goffman首先将该概念引入文化社会学领域 [6] 。Fillmore将架构引入了语言学领域,认为架构是语言单位,而场景则是认知概念单位 [7] 。Lakoff认为,架构是一种有关世界运作的、根深蒂固的认知结构,是人们用来理解现实,并建构我们以为是现实的心理结构 [8] 。汪少华指出,架构有表层架构和深层架构之分,表层架构指词语激活的心理结构,而深层架构指表层架构所激活的价值观。某个词或短语出现在特定语境中,就会激活人脑中与之相连的架构,并同时激活该架构中的相关意象 [9] 。例如,我们提到“抗争”时,通常会激活有关战争的架构,即“战士”、“战场”、“胜利”等。总之,认知与架构密不可分,人的认知活动能够激活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架构,同时架构又影响着人们自身价值观的形成。
2.2. 隐喻架构及其研究现状
根据Lakoff和Johnson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一种认知思维方式 [10] 。隐喻是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映射,其本质是用一具体的、已知的事物去理解另一抽象的、未知的事物。在政治语境中,隐喻成为构建政治话语的一种特殊工具。人们可以通过感知源域中事物的具体形态,来理解政治话语中所承载的意识形态,以此实现价值观的有效传播。
目前,架构理论与概念隐喻理论被融合在一起,用于分析政治语篇。例如,Lakoff将概念隐喻理论和架构理论引入政治学领域,借以揭示政治演讲背后的架构以及提高国民接受度 [8] ;李耸认为隐喻作为一种语言手段,能够使政治话语中的观点在框架构建及重构中得到彰显 [11] ;汪少华运用架构理论对布什和奥巴马的演讲进行了分析,认为不同的概念隐喻和架构能反映出不同的价值观 [12] ;在此基础上,梁婧玉和汪少华对布什和奥巴马关于医保的演说进行架构隐喻的历时对比分析,发现民主党使用的隐喻更加多样化 [13] 。除此之外,许焕荣运用认知隐喻投射理论探究隐喻小说的认知架构 [14] ;梁靖玉和李德俊对《经济学人》中的社会法制类报道进行分析,运用架构理论与概念隐喻理论揭示报道所构建的中国国家形象 [15] 。
可见,现有研究大多将隐喻架构理论应用于政治语篇分析之中,少数学者另辟蹊径,将其应用于文学文本分析,另有部分学者运用该理论探究中国国家形象的“他塑”过程,而国家形象的“自塑”问题却少有研究。为此,借用隐喻架构理论阐释中国政治话语对国家形象的“自塑”问题,正是本研究努力的方向。
3. 研究设计
3.1. 研究问题
本研究主要围绕如下两个问题展开讨论:1) “外长答记者问”中包含的概念隐喻类型及其占比;2) 隐喻架构视域下“外长答记者问”所建构的国家形象。
3.2. 语料选取与语料库创建
本文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官方网站(https://www.fmprc.gov.cn/web/)中,选取十九大以来,即2014至2021年外交部长王毅回答中外记者提问作为研究语料,并将语料限于“对非合作”主题相关的发言,自建小型外交话语语料库,共计36,033个字词。首先,利用中科院计算所汉语词法分析系统(ICTCLAS)对所选语料进行词性标注;其次,借助Pragglejaz团队(2007)的隐喻识别程序(MIP),对所选语料所涉及的隐喻性表达进行识别和归纳;再次,借助语料库检索工具AntConc3.5.8对隐喻关键词进行统计,确认隐喻类型、频率、共鸣值(resonance),以确保统计数据的准确性。最后,对隐喻进行梳理并阐释。借助隐喻架构理论进行文本分析,旨在认知语境下揭示说话人的意图,并进一步探究其所构建的国家形象。
3.3. 研究工具
本文采用Pragglejaz团队(2007)开发的隐喻识别程序(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 MIP)来识别隐喻,识别步骤如下:1) 确认文本中的词汇单元;2) 确认该词语的语境意义和基本意义之间是否存在差别;3) 考察该词语的基本意义和语境意义所指称的对象之间是否具有相似性。如果存在相似性,则该词语就是“隐喻”。
4. 结果与讨论
4.1. “外长答记者问”中的概念隐喻类型
通过对“外长答记者问”中的隐喻进行识别和统计后,概括出了如下9种隐喻类型:旅程隐喻、家庭隐喻、战争隐喻、建筑隐喻、肌体隐喻、自然隐喻、游戏隐喻、器物隐喻、食品隐喻(见表1)。利用AntConc软件统计关键词,结果发现在“答记者问”中,旅程隐喻、家庭隐喻和战争隐喻的占比最大,依次是25.5%、19.9%、18.1%。

Table 1. Metaphor types, keywords and their frequency of their occurrence in “Foreign Minister Wang Yi Meets the Press (2014~2021)”
表1. “外交部长王毅答记者问(2014~2021)”中的隐喻类型、关键词及占比
4.2. 隐喻架构视域下“外长答记者问”中的国家形象建构
本文选取了频次最高的三种隐喻类型进行深入研究。研究发现,王毅部长发言中包含了三种隐喻性架构,包括旅程架构、家庭架构和战争架构,其关键词类型总数、隐喻关键词出现总数和源域共鸣值情况如下表2:

Table 2. Metaphorical frames, total keyword types, total keyword tokens, and resonance of source domain
表2. 隐喻架构、关键词类型总数、关键词出现次数总数、源域共鸣值情况表
下文首先对“外长答记者问”中出现的旅程架构、家庭架构和战争架构这三个隐喻性表层架构进行归纳和阐释。其次,在表层框架下还蕴含着一定的价值理念和意识形态,激活了受众的认知网络,有助于对发言中所包含的深层隐喻架构进行解构。
4.2.1. 开拓新道路、引领新征程的“引路人”形象
Lakoff和Johnson提出了“生命是旅程”这一经典的概念隐喻,将“带有目的性的行为”比作“沿着道路走向目的地的旅程” [10] 。在政治领域中,旅程隐喻十分常见。例如,根据隐喻识别,“外长答记者问”中的“带领”“进程”“前列”等词激活了旅程架构,其中始源域是“旅程”,其各项特征映射到目标域“世界经济/国家关系发展”中。具体来说,“外长答记者问中”的旅程架构包括:1) 路途:道路、路径、征程等;2) 路标:里程碑、起点、前列、目标等;3) 旅行者(及其动作):领导、推进、(引/带)领、出发、前进、领航等。例如:
1) 当前,中国同非洲国家关系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中非互利合作继续走在国际对非合作的前列。
2) 中国将通过构建新发展格局,为共建“一带一路”提供更优路径,为“一带一路”合作伙伴带来更多机遇。
3)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征程上,非洲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我们欢迎非洲兄弟姐妹继续搭乘中国发展的快车。
4) 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努力目标是助力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和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
以上都是用“旅程”这一始源域去构建与国家经济和政治相关的概念域。上述例1)中,王毅外长把“对非合作”比作道路,而中非合作则处于对非合作道路最前列的位置。生动形象地说明了中国在与非交往中始终是国际社会的“引路人”,为国际对非合作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例2)将始源域“路径”投射到目标域“‘一带一路’的建设”。深刻表达了中国在与沿线国家的经济合作进程中,积极探索国际合作新模式、新框架。作为“一带一路”政策的受惠者、以及中国的经济合作伙伴,非洲各国愿意在中国的引领下,实现合作共赢、共同发展。例3)将世界经济发展比作旅程,中国则是行驶在发展道路上的“快车”。这句话表达了中国愿意驾驶“发展快车”,带领非洲各国向着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标前进。例4)中的隐喻映射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是旅程”,在习近平主席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目标十分明确,不仅要实现国家自身的发展,还要助力于国际社会的和平发展,积极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由此可见,在旅程架构的建构过程中塑造的中国国家形象为:中国开拓新道路、引领新征程的“引路人”形象。旅程架构中的隐喻映射过程如表3所示:

Table 3. Mappings in the frame of JOURNEY metaphor
表3. “旅程架构”中的隐喻映射过程
4.2.2. 亲仁善邻、协和万邦的“好仁者”形象
家庭是人类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是以血缘或婚姻为纽带的最基本的社会关系。家庭主要有家庭成员和处所构成,与亲朋邻里共同构成基本的关系网络。在“外长答记者问”中,“同胞”、“儿女”、“兄弟姐妹”激活了家庭架构。例如:
1) 中国做得好不好,中国人民最有发言权;中国应该怎么做,中国人民才是主人翁。
2) 我们用行动告诉海外同胞:外交为民,一个也不能少;疫情不退,外交官也不会退。
以上所显示的概念隐喻为“国家是家庭”。例1)表明,将始源域“主人翁”映射到目的域“中国人民”。反映了在中华大家庭中,中国人民是行使权力的主体,其权力神圣不容侵犯。例2)中,身处海外的中国人民被隐喻作中国母亲的儿女,采用家庭隐喻能够加强海内外中国人民之间的“血缘纽带”,体现出中华儿女的团结友爱之情。
另外,在中非开展友好合作之际,中国不仅将非洲各国视为合作伙伴,更将其看作中国大家庭的一份子。例如:
3) 我们还将积极推动落实二十国集团“缓债倡议”,减轻非洲国家债务负担,并将考虑通过双边渠道为特别困难的非洲国家提供进一步的支持,帮助非洲兄弟姐妹渡过难关。“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4) 首先,中非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在中国还没有摆脱贫困的时候,我们就勒紧裤带支援非洲兄弟的民族独立与解放运动。非洲的兄弟们则把新中国抬进了联合国。
例3)和例4)中,将始源域“兄弟”映射到目标域“非洲各国”。在争取国家独立解放和经济发展的道路上,中非双方如同家庭中的兄弟一般和睦相处、互帮互助。中方作为大家庭的一份子,既向非洲各国展现了不怕挫折、共渡难关的坚定信心,又向世界宣告了中非将持续开展合作的坚定立场。
习近平主席曾在周边外交工作座谈会上提出“亲、诚、惠、容”的中国周边外交政策。关于“亲”这一理念,邢丽菊认为它不仅局限于跟自己具有血缘关系或姻亲关系的亲族之爱,还可以拓展到家庭以外的人身上,达到“仁者,无不爱也”的境界 [16] 。受儒家“仁”的思想熏陶,中国积极主动地与周边国家展开友好合作,在保障自身发展的同时推动国际社会共同进步。由此可见,“外长答记者问”中的家庭架构所塑造的中国国家形象为:“亲仁善邻、协和万邦”的“好仁者”形象。家庭架构中的隐喻映射过程如表4所示:

Table 4. Mappings in the frame of FAMILY metaphor
表4. “家庭架构”中的隐喻映射过程
4.2.3. 捍卫国家利益、维护世界和平的“战士”形象
战争可分为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为保卫和平、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战争是正义的战争,而出于侵略、压迫掠夺的战争则是非正义的战争。中国始终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但是对于侵犯国家利益的行为绝不姑息。在“外长答记者问”中,“排头兵”、“捍卫”、“战友”等词激活了战争架构。例如:
1) 总之,推进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我们既要当对外工作的“排头兵”,也要做服务发展的“实干家”。
2) 我们将以更坚定的意志、更有力的举措,坚决捍卫国家的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坚决防范遏制外部势力干涉中国内部事务的图谋。
3) 中非之间的深厚友谊是在追求国家独立、民族解放的艰苦斗争中形成的,双方既是战友,又是兄弟。
“排头兵”通常是指在队伍前面冲锋陷阵的先行者,给队伍中的其他人起到示范作用。例1)表明,在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所展开的正义战争中,中国外交部作为“排头兵”,具有敢想敢做、敢为人先的强大气魄,肩负起率领国家进行对外工作的艰巨任务。例2)中,“捍卫”和“遏制”作为始源域,被投射到目标域“对外工作的手段”。这句话表现出中国在和平外交政策的引领下,向世界宣告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例3)中所包含的隐喻表达式为:“追求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是战争”,在此进程中,中国将非洲各国视作战友,愿与之并肩作战。
另外,自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中国为抗击疫情也做出了不少的努力。防控疫情的外交话语中也蕴含着战争隐喻架构,例如:
4) 我们愿意继续向有需要的国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深入开展国际抗疫合作,共同迎接这场人类抗疫斗争的最终胜利。
5) 当前,帮助非洲各国抗击疫情、复苏经济是中非合作的重中之重。
6) 政治操弄只会给病毒以可乘之机,以邻为壑只能被病毒各个击破,无视科学只会让病毒乘虚而入。
抗疫外交是中国外交工作中一项重要内容。例4)中,王毅部长发言中呈现出一个战争架构:中国将国际社会视为战友,愿与其携手抗击共同的敌人——新冠肺炎病毒。中国自愿承担大国责任,同国际社会展开协作,加快完善全球公共卫生治理。例5)侧面烘托了中非在疫情防控进程中的战友情谊。例6)中,“趁虚而入”指军事上向对方没有设施或兵力薄弱的地方进攻。生动地表明了疫情的残酷性,并且在疫情防控这场战争中,将病毒标签化的图谋只会招致失败。中国外交部通过政治话语中的战争架构,塑造了中国积极主动地捍卫国家利益、维护世界和平的“战士”形象。战争架构中的隐喻映射过程如表5所示:

Table 5. Mappings in the frame of WAR metaphor
表5. “战争架构”中的隐喻映射过程
5. 结语
将架构理论与概念隐喻理论进行整合应用于对政治话语的阐释,不仅可使复杂且抽象的政治概念得到生动地展现,拉近国家和人民之间的距离;而且通过展示政治话语背后的深层隐喻架构,可以构建出正面积极的中国国家形象。本文通过对“外交部长王毅答记者问(2014~2021)”中与“中非合作”相关话题的发言进行系统的隐喻架构分析,初步得出以下结论:1) 王毅部长答记者问中存在九种隐喻类型,其中旅程隐喻、战争隐喻、家庭隐喻的使用频率最高,并形成了三种隐喻架构;2) 答记者问中所运用的大量隐喻,共同构建了积极正面的中国国家形象,即开拓新道路、引领新征程的“引路人”形象;亲仁善邻、协和万邦的“好仁者”形象;捍卫国家利益、维护世界和平的“战士”形象。
本文通过隐喻架构理论分析中国政治话语,从更深层次的视角阐释了政治话语中所蕴含的价值观,同时揭示了国家形象的“自塑”过程,有望为今后国家形象的自塑与传播提供些许借鉴。
基金项目
山东省社科规划基金优势学科项目“批评认知语言学视域下的中美政治话语对比研究”(编号:19BYSJ44) (曲阜师范大学翻译学院,山东日照)。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