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针灸辞赋是古代针灸文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由于采取了韵文言简意赅、朗朗上口的表达方式,使原来浩繁复杂的针灸内容变得易诵易记、便于掌握,因此针灸辞赋一直受到历代医家的重视,成为针灸启蒙和传道授业的常用工具。本文试对针灸辞赋在针灸学术传承中的重要作用和学术价值略作探讨。
2. 远承《内经》,讲导针道
针灸辞赋采用韵文来阐述针灸疗法的具体内容,这种写作方式实际上远承于《黄帝内经》。
在中医的经典著作《黄帝内经》中,有韵之文十分普遍。例如,《素问·宝命全形论》中说:
“凡刺之真,必先治神。五藏已定,九候已备,后乃存针(针存)。众脉不见,众凶弗闻。外内相得,无以形先。可玩往来,乃施于人。” [1]
这里叙述了针刺治神的重要性。
《素问·离合真邪论》中说:
“吸则内针,无令气忤。静以久留,无令邪布。吸则转针,以得气为故。候呼引针,呼尽乃去。大气皆出,故命曰‘写’。”( [1], p. 61)
这里叙述的是针刺泻法。
《素问·离合真邪论》中又说:
“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如待所贵,不知日暮。其气以至,适而自护。候吸引针,气不得出,各在其处。推阖其门,令神气存。大气留止,故命曰‘补’。”( [1], p. 61)
这里叙述的是针刺补法。
《灵枢·九针十二原》中说:
“刺之微,在速迟。粗守关,上守机;机之动,不离其空。空中之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道,叩之不发。” [2]
这里叙述的是针刺补泻的时机。
韵文的铿锵和谐使语句变得典雅庄重,彰显了文字内容的重要性,有助于反复吟咏玩味,也加深了读者的印象,易于记忆。《黄帝内经》中采用韵文对针灸疗法的理论原则和具体方法进行阐述,显然是强调要点的最佳表述方式。
宋金元之后出现的众多针灸辞赋,把传道授业作为主要目的,通篇用韵,行文注重提纲挈领、突出重点以及叙述简明、易学易诵,这种借助韵文形式而强调实质内容的写作理念与《黄帝内经》一脉相承,正是对《黄帝内经》韵文体例的继承和发展。
例如,金代何若愚的《流注指微针赋》中说:
“况乎甲胆、乙肝,丁心、壬水。生我者号母,我生者名子。春井、夏荥乃邪在,秋经、冬合乃刺矣。犯禁忌而病复,用日衰而难已。孙络在于肉分,血行出于支里。闷昏、针运,经虚补络须然;疼实、痒虚,泻子随母要指。” [3]
元代窦汉卿的《标幽赋》中说:
“原夫起自中焦,水初下漏。太阴为始,至厥阴而方终;穴出云门,抵期门而最后。正经十二,别络走三百余支;正侧偃伏,气血有六百余候。手、足三阳,手走头而头走足;手、足三阴,足走腹而胸走手。要识迎随,须明逆顺。” [4]
不具撰者的《玉龙赋》中说:
“原夫卒暴中风,顶门、百会;脚气连延,里、绝、三交。头风、鼻渊,上星可用;耳聋、腮肿,听会偏高。攒竹、头维,治目疼、头痛;乳根、俞府,疗气嗽、痰哮。风市、阴市,驱腿脚之乏力;阴陵、阳陵,除膝肿之难熬。二白医痔漏,间使剿疟疾;大敦去疝气,膏肓补虚劳。天井治瘰疬、瘾疹,神门治呆痴笑咷。” [5]
就文体而言,《黄帝内经》主要还是一部散文著作,其中的韵文散见于诸篇章节,并且文字深奥,实不便于初学,而后世的针灸辞赋则通俗易懂、通篇用韵,因此广为流传,成为针灸启蒙和传道授业的重要工具。
3. 求真求实,直言其事
文学作品中的辞赋多是以“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为手段,以“颂美”和“讽喻”为目的,借写景记事而抒情言志,但是针灸中的辞赋则仅仅是把赋体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强调知识传承,目的在于重点阐述针灸理法方术的内容,以便于学者学习记诵。文字朴实无华、所言必有实指,这是针灸辞赋的基本特征。
例如,元代滑伯仁的《十四经穴歌》中说:
“手太阴肺十一穴,中府、云门、天府列;侠白、尺泽、孔最存,列缺、经渠、太渊涉;鱼际、少商如韭叶。” [6]
元代窦汉卿的《标幽赋》中说:
“足见取穴之法,必有分寸;先审自意,次观肉分。或伸屈而得之,或平直而安定。在阳部筋骨之侧,陷下为真;在阴分郄腘之间,动脉相应。取五穴用一穴而必端,取三经使一经而可正。头部与肩部详分,督脉与任脉易定。明标与本,论刺深刺浅之经;住痛移疼,取相交相贯之径。”( [4], p. 3)
明代泉石老人的《金针赋》中说:
“是故爪而切之,下针之法;摇而退之,出针之法;动而进之,催针之法;循而摄之,行气之法;搓则去病,弹则补虚,肚腹盘旋,扪为穴闭。重沈豆许曰‘按’,轻浮豆许曰‘提’。一十四法,针要所备。补者一退三飞,真气自归;泻者一飞三退,邪气自避。补则补其不足,泻则泻其有余。有余者为肿、为痛,曰‘实’;不足者为痒、为麻,曰‘虚’。气速效速,气迟效迟。死生贵贱,针下皆知。贱者硬而贵者脆,生者涩而死者虚。候之不至,必死无疑。” [7]
不具撰者的《百证赋》中说:
“抑又论妇人经事改常,自有地机、血海;女子少气漏血,不无交信、合阳。带下、产崩,冲门、气冲宜审;月潮违限,天枢、水泉细详。肩井乳痈而极效,商丘痔瘤而最良。脱肛趋百会、尾翠之所,无子搜阴交、石关之乡。中脘主乎积痢,外丘收乎大肠。寒疟兮商阳、太溪验,痃癖兮冲门、血海强。”( [5], p. 749)
针灸是实用之学,无论是基本理论,还是治则治法,在学术传承中都要求真实不虚。求真求实、直陈其事是针灸辞赋所奉行的撰写原则,也是针灸辞赋与文学辞赋在写作风格上的主要区别。
4. 参博为要,撮简成文
现存的针灸辞赋约有十余首,均为宋金元之后的作品。
宋金元时期是中医学术发展的重要时期。临床实践经验的大量积累、政府对文化意识形态的宽松政策、文人习医的时行风尚以及儒医的大量出现,都为医学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契机。著名的金元四大家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针灸辞赋开始出现,为针灸疗法的学术传承提供了极有价值的有效工具。
辑简舍繁、阐述精要,是针灸辞赋集韵叙事的指导思想。
金代何若愚所撰的《流注指微针赋》约成于公元1153年,系撮集其《流注指微论》精要而作。全赋共534字,以“针医诀式流注指微”为韵,对气血流注、穴位开阖等按时刺灸原则作了系统的发挥和论述,明确阐述了针刺应重视荣卫气血流注的学术主张。金代阎明广更为此赋作注,并增添有关内容,辑成《子午流注针经》一书,成为现存最早的子午流注针法专著 [8]。
元代窦汉卿所撰的《标幽赋》,全赋共1423字。赋中以《黄帝内经》、《难经》所述为依据,全面系统地阐述了针灸施治的理论原则和具体方法,影响深远,后世的许多医家均将其收录于自己的著作或幷加注释,至今此赋仍为针灸医生所必诵读( [3], p. 255)。而窦汉卿所撰的《通玄指要赋》,则着重于介绍窦氏临证针灸取穴的师传经验。全赋共635字。列47证。除2证取两穴外,其余各证均取单穴,共计取穴49个,临床亦颇具实用价值( [3], p. 144)。此后,明代针灸医家凌汉章则在《通玄指要赋》的临证取穴基础上,加以相应的配穴,撰成《卧岩凌先生得效应穴针法赋》,每证两穴,对《通玄指要赋》的临床经验作了极好的发挥( [3], p. 153)。
明代泉石老人的《金针赋》共1718字,叙述了自己多年针刺的经验所得。“首论头病取足,左病取右,男女早晚之气,手足经络顺逆之理;次论补泻下针,调气、出针之法;末论治病驱运气血,通接至微之妙”( [7], p. 61),并重点介绍了烧山火、透天凉、阳中隐阴、阴中隐阳、子午捣臼、进气、留气、抽添、青龙摆尾、白虎摇头、苍龟探穴、赤凤迎源等针法,该赋内容丰富,叙述简明,是对《黄帝内经》针刺手法的新发展( [3], p. 109)。
不署撰者的《玉龙赋》是在广为流传的《玉龙歌》基础上加以缩写而成。全赋共712字,结果比2464字的《玉龙歌》字数大为减少,内容简洁,便于诵习( [3], p. 216)。而不署撰者的《百症赋》则载93证,取穴共162个,全赋共1006字,亦是一篇临床上很有参考价值的针灸歌赋( [3], p. 155)。
历代针灸医家在撰写针灸辞赋时,既强调对经典理论的辑要阐释,又注重自己对针灸理论实践的体悟和发挥,从而极大地提高了针灸辞赋的实用价值。
5. 钩玄阐微,传承学术
众多的针灸辞赋构成了古代针灸文献中一个颇具特色的组成部分。钩玄阐微,探赜索隐,以易诵易记的韵文方式重点展现针灸理法方术的内容,无疑促进了针灸学术的普及和提高。后人多以为针灸辞赋只是为了初学者学习针灸而作,这是不确切的。应该看到,针灸辞赋不仅可以作为初学者的入门读物,对针灸工作者也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许多古代针灸医家的宝贵经验正是凭籍针灸辞赋方得以保存,例如何若愚的《流注指微针赋》和泉石老人的《金针赋》均是作者流传于世的仅有作品,而窦汉卿的《标幽赋》和不署撰者的《百症赋》至今仍是针灸学中的经典文献。通过针灸辞赋的学习,可以将针灸的理论、原则和方法进一步融会贯通,从而能更加有效地运用于临床,这对于针灸水平的提高无疑大有裨益。
例如,在继承《内经》刺法的基础上,元代医家窦汉卿对毫针的意义作了进一步的发挥,他在《标幽赋》中说:“观乎九针之法,毫针最微;七星上应,众穴主持。本形金也,有蠲邪扶正之道;短长水也,有决疑开滞之机。定刺象木,或斜或正;口藏比火,进阳补羸。循机扪塞以象土,实应五行而可知。然是一寸六分,包含妙理;虽细拟于毫发,同贯多岐。可平五藏之寒热,能调六府之虚实。”( [4], p. 3)毫针兼具五行之性,因此可以运行经络气血、调整藏腑阴阳,这是窦汉卿对毫针作用的独到阐释。
又如“得气”。“得气”又称“气至”,是指针刺时在患者穴位中出现的气聚现象。窦汉卿认为,可以根据十二经脉中的气血多少判断气至的快慢。《标幽赋》中说:“先详多少之宜,次察应至之气。”( [4], p. 3)亦即针刺气血盛的经脉,往往易于得气;针刺气血少的经脉,得气往往较慢。而得气与否亦与针刺疗效密切相关,《标幽赋》中说:“气速至而效速,气迟至而不治。”( [4], p. 3)对于得气后医生的针下感应,窦氏也给予了形象化的描述,《标幽赋》中说:“轻、滑、慢而未来,沈、涩、紧而已至。既至也,量寒热而留疾。未至者,据虚实而候气。气之至也,若鱼吞钩饵之浮沈;气未至也,似闲处幽堂之深邃。”( [4], p. 3)针刺是医生施行的主动治疗手段,整个针刺过程也是医生具体操作的全过程。怎样“得气”?是否“得气”?“得气”后如何施行针刺补泻手法?这些针刺内容都取决于医生自身对患者穴位中气机变化的实际体察。《标幽赋》对得气后医生指下感应的生动描述,极具临床指导意义。
窦汉卿所撰的《通玄指要赋》之前载有一篇《题辞》,亦是用赋文写成,从中我们可以明显体会到古人在撰写针灸辞赋时的写作理念:
“望闻问切,推明得病之源;补泻迎随,揭示用针之道。予于是学,始迄于今。虽常覃恩以研精,竟未钩玄而颐隐。哦经传之暇日,承外舅之训言。云及世纷,孰非兵扰。其人也,神无依而心无定;或病之,精必夺而气必衰。兼万国因乱而隔殊,医物绝商而那得。设方有效,历市无求;不若砭功,立排疾势。乃以受教,遂敏求师。前后仅十七年,晓会无一二辈。后避屯于蔡邑,方获诀于李君。斯人以针道救疾也,除疼痛于目前,愈瘵疾于指下。信所谓伏如横弩,应若发机;万举万全,百发百中者也。加以好生之念,素无窃利之心。尝谓予曰:‘天宝不泄于非人,圣道须传于贤者。’仆不自揆,遂伸有求之恳,获垂无吝之诚。授穴之秘者,四十有三;疗疾而弗瘳者,万千无一。遂铭诸心而著之髓,务拯其困而扶其危。而后除疼痛迅若手拈,破结聚涣如冰释。夫针也者,果神矣哉!然念兹穴俞而或忘,借其声律则易记。辄裁八韵,赋就一篇。讵敢匿于己私,庶共传于同志。”( [3], p. 144)
针灸疗法的发展是历代相传、不断充实的结果,而继承传统则是将针灸学术发扬光大的必要手段。不论是旨在阐明针灸疗法基本内容的普及之作,还是记载古代医家临证经验的心得集锦,针灸辞赋反映的都是古人曾为针灸学术传承做出的辛勤努力,时过境迁,这些针灸辞赋业已成为重要的针灸文献,从而为后人的针灸研习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借鉴。针灸辞赋在针灸学术传承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充分地展现了针灸辞赋的学术价值。
6. 结语
针灸辞赋是重要的古代针灸文献。韵文的表述方式在针灸疗法的普及和提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虽然针灸辞赋与文学辞赋的写作风格完全不同,但求真求实、直陈其事的具体描述确保了针灸学术的正确传承,因此针灸歌赋一直受到历代医家的重视,成为针灸启蒙和传道授业的常用工具。时至如今,针灸辞赋对针灸疗法的学术传承仍有着不可忽视的实际应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