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日常生活中,有些人相信自己拥有出色的才能和良好的人际关系,另外一些人并不觉得自己多么优秀,甚至在很多重要的方面不如周边的人,这两种人是否分别代表了高自尊和低自尊呢?研究者发现,自尊水平与自我评价之间并不是完全对应关系。尽管低自尊者对自身评价的积极程度比高自尊者低一些,但是他们也倾向于正向评价自己,特别是在对比自我评价与他们对他人的评价时,低自尊者的自我评价显著高于对他人的评价 [1] ,却还是自我感觉较差;相反,相较于低自尊者,高自尊者即使持有消极的自我评价也更愿意接纳涉及自我的消极反馈,却仍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觉 [2] 。在这样的背景下,这种与自我相关的感受得到一些自尊研究者的重视,相较于认知评价,他们更相信真实的自我感受更能代表自尊,从该视角定义自尊的研究称为情感取向。就像Baumeister描述的这样,高自尊者表现出强烈的自我喜爱倾向,而低自尊者则体验着既喜爱又厌恶的复杂自我情感 [3] 。
有关情感取向的自尊研究最早可追溯到詹姆斯提出自尊概念之时,它将此称为“非理性因素”,但后来一直处于缓慢发展状态 [4] 。有许多研究者都尝试为情感取向的自尊给出准确定义 [1] [5] [6] ,但一直存在分歧,概括来讲,这些概念其实可以归为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两类。整体情感自尊指一种整体上稳定的自我情感感受,属于特质自尊的范畴;自我价值感则是一种短暂的自我情绪体验,属于状态自尊的范畴。本文先阐述了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的概念、结构、测量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并进一步分析两者的影响因素;然后,提出了自尊情感取向的未来研究方向。
2. 整体情感自尊
有关整体情感自尊的定义,当前有三种不同的观点,但各个定义所表达的自尊内涵是相似的。第一,黄希庭把个体在参与社会互动和评价主体自我过程中获得的正向情感称为自我价值感,稳定的自我价值感是一种人格特质 [7] 。该定义中的“自我价值感”本质上是一种整体情感自尊,并包含着个人和社会两种取向。第二,荆其诚认为自尊是个体的一种自我感觉形式,是一种积极正性的自我情绪感知 [8] 。第三,Brown认为整体情感自尊指一种整体上稳定的自我情感感受 [9] [10] [11] 。显然,这三种整体情感自尊的不同点在于:黄希庭在关注自尊的个人方面的同时也强调其社会方面,而荆其诚与Brown只关注个人方面;Brown认为代表自尊的感受既包含积极的也包含消极的,而黄希庭和荆其诚更倾向于关注积极性方面。但从本质上来讲三种定义的内涵是一致的,首先,以上定义假定自尊是一种整体上有关自我态度的情感 [12] 。其次,这种情感具有良好的跨时间和跨情境的稳定性,就如同大多数父母对孩子持久的爱,这种爱是无条件的并不取决于他们的孩子是否具备很多优秀品质和突出能力。
整体情感自尊概念的提出具有重要的意义。它阐明了许多以往其他自尊概念无法解释的问题,如:为什么低自尊者明明知道自己具有良好的品质却依然感到羞愧;为什么高自尊者承认自己拥有许多不足依然喜欢自己等。对诸如此类问题,整体情感自尊给出的解释是:自我评价并不是自尊的本质,其建立在整体情感自尊基础上,即整体情感自尊导致了特定领域积极或消极的自我评价,整体上稳定的自我情感感受更能代表自尊 [1] [13] 。也就是说,特定领域的认知评价并不决定个体的自我价值感,整体情感自尊才是自我价值感的决定因素,并影响着个体对特定领域的具体评价。
总之,整体情感自尊是一种有关自我的情感感受,属于特质自尊的范畴,具有保持和恢复良好自我价值感的功能 [9] [14] [15] 。当个体遇到挫败情境,高整体情感自尊可以促使个体以维持和修复自我价值感的方式管理个人情感生活,所以整体情感自尊还可以预测个体失败后的情绪反应。值得注意的是,有部分研究直接将自尊定义为一种保持自我价值感的能力 [9] [15] ,该观点与整体情感自尊概念是不同的。
2.1. 结构
整体情感自尊包含两个因素:一是归属感,指无条件的被喜欢和受尊重的感觉,它不需要个体拥有任何特定的品质,也不需要任何原因,而只取决于这个人是谁;二是掌控感,指对世界施加影响的过程中产生的感觉 [1] 。可看出,整体情感自尊有归属感和掌控感两个层面,前者关注社会交往,拥有良好的归属感使个体感觉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她)都会被喜欢和尊重,并由此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后者关注个性化特征,掌控感就体现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对自己、他人和周围环境的控制所带来的良好自我感觉上。根据情感模型理论,这两类情感是个体在生命早期建立起来的,形成于儿童时期的亲子互动关系中,并且一旦形成就会对个体产生持续稳定的影响,从而构成自尊形成的基础 [1]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该理论强调归属感和掌控感建构自尊的稳定性,但同时也承认后来经历对自尊的影响,只不过这种影响对自尊的改变很小。之所以后来经历的重要性会下降是因为外界环境刺激要首先经过先前建立的图式的过滤才能对个体自尊产生影响。如果我们已经形成了高自尊或者低自尊的图式,它就会自动控制我们对周边环境刺激做出反应的方式,而这一过程很难受到有意控制的调节 [16] 。
2.2. 测量
针对归属感,研究者大多采用了《Maslow 安全感-不安全感问卷》 (Maslow Security-Insecurity Inventory, S-II),该问卷既可用来测量归属需要是否得到满足,也可用来测量安全需要和受尊重需要的满足程度 [17] 。量表有75个项目,每个项目(如“一般说来,我与他人相处融洽”)包含“是”和“否”和“不清楚”三种反应项。刁静采用该量表对在校学生心理安全感进行特征分析,并使用因素分析法测验了量表的结构效度,提取出了4个因子(分别是适应不良感、安定感、尊重感和归属感),各个因子的内部一致信度在0.64~0.78之间 [18] 。
针对掌控感,申自力采用了《Shapiro控制问卷》(Shapiro Control Inventory, SCI)中一个分量表,即《一般领域控制感量表》(the General Domain Sense of Control Scale, GDSCS)。该量表有16个项目,由积极控制感、消极控制感以及合并的总控制感三个分量表组成,采用Likert 6级量表评分。申自力和蔡太生研究发现,《一般领域控制感量表》的3个分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大于0.68,重测信度大于0.70 [19] 。
3. 自我价值感
在自尊情感取向领域内还存在另外一种观点,持该观点心理学家主张代表自尊的情感不是个体对自我整体上的情感感受,而是一种暂时造成的情绪状态,即自我价值感,例如:James将自我价值感描述为一种有关自我的“非理性的因素”;Heatherton和Polivy认为围绕特质自尊不断上下波动的部分就是自我价值感即状态自尊 [20] ;Butler和Leary等学者认为自我价值感是一种体现自我情绪感受的状态自尊 [5] [21] ;Brown认为自我价值感指由效价事件所引发的短暂的自我相关情绪状态 [1] 。显然,以上四种自我价值感定义表达了一致的自尊内涵:首先,自尊是一种短暂的情绪体验;其次,自尊可以随时间、地点和情境而发生改变;最后,与自尊密切联系的这种情绪体验是指向自我本身的。自我价值感这一自尊概念可以很好的解释个体在经历不同效价事件后的反应差异。
尽管一些研究者质疑用情绪体验代表自尊的做法,认为情绪体验在概念上和经验上都与状态自尊是不同的 [20] ,但也有相关研究表明自我报告的情绪可以预测自尊水平。如:Baumgardner采用McFarland和Ross编制自尊相关的情绪项目就成功的测量了不同自尊水平造成的反应差异 [22] ,并且情绪和自尊毫无疑问是相关的,平均相关度达到0.4~0.6 [23] 。还有研究表明人们对日常事件的情绪反应在一定程度上与状态自尊反应是相似的 [24] [25] 。
如何消除这一理论上的争议呢?Brown和Marshall的研究很好地回答了这一问题,并证明了采用自我相关情绪作为自我价值感成分的合理性 [14] 。他们采用罗森博格自尊量表探究了自尊与20种情绪状态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自尊与害怕、内疚、易怒、紧张、热情、兴奋等情绪词不相关;相反,自尊与自豪感、羞耻感、自我满意感和自我羞愧感等自我相关的情绪词相关紧密,其中,自豪感和羞耻感与自尊的相关性最强。总结来看,个体对效价事件的情绪反应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个体一般的愉快或不愉快的情绪反应 [26] ;第二类是个体对效价事件所提供的自我暗示所作的情绪反应,需要注意的是这里并不是对事件本身效价的反应,而是对事件产生的自我暗示内容做出反应。其中,只有第二类涉及自我的情绪反应才是我们要探究的自我价值感,即状态自尊。
3.1. 结构
在实际研究中,学者根据各自对自我价值感的理解建立了不同的成分方面构想。James将描述自我价值感的自我感受情绪划分为积极和消极两类,代表积极方面的情绪包括自豪、自负、傲慢,代表消极方面的情绪包括谦虚、羞愧、屈辱 [4] 。Brown和Dutton认为自我价值感包含自豪感、羞耻感、为自己感到高兴和为自己感到羞愧四个自我相关情绪 [9] 。Heatherton和Polivy认为自我价值感包含三种成分,一是表现,指个体对自己能力水平的自我感受;二是外表,指个体对自己外貌的喜爱程度;三是社会,指个体在社会交往中的自我感觉 [20] 。
3.2. 测量
Brown和Dutton编制了4个项目的自我价值感测量问卷,可用来测量经历成功或失败事件对个体自我价值感的影响,问卷使用Likert 7级评价法 [9] [27] 。另外,Heatherton和Polivy编制了《状态自尊量表》,可用于测量不同情境下自我价值感的波动变化 [20] 。量表用20个项目,使用Likert 5级问卷评价法,其克隆巴赫α系数为0.92。除此以外,大部分学者认为在经历了社会事件后,询问被试“此时对自我的情绪感受”就可以直接反映出被试的状态自尊水平 [6] [14] 。
4. 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的关系
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具有清晰的界限,两者差异在概念上体现的尤为明显。整体情感自尊是稳定的人格方面,属于特质自尊范畴。相比之下,自我价值感作为一种具体的情绪感受,随着内外环境事件变化而上下波动,属于状态自尊范畴。虽然自我价值感不具备整体情感自尊的稳定性,但是它具备便于操纵的优点。根据特质–状态假设,通过人为营造成功或者失败的情境让个体暂时处于一种类似于羞耻感和自豪感这样的自我情绪体验中,就可以创造出类似于低自尊或高自尊的状态 [21] 。
尽管存在上述差异,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却高度相关,比如:面对负面反馈时,低整体情感自尊者倾向于沉浸在羞耻感等负面自我相关情绪体验之中;而高整体情感自尊者则不会如此,他们仍然倾向于使自己处于积极的情绪体验之中 [9] [14] 。那么两者是如何关联起来的呢?根据自尊情感模型,整体情感自尊、自我评价和自我价值感之间的关系符合自上而下的机制,整体情感自尊在生命早期伴随亲子关系而发展,一旦形成就会影响自我评价和自我价值感 [1] [28] 。整体情感自尊作为稳定的特质方面具有一种以保护和修复自我价值感的方式对环境做出反应的功能 [15] [29] ,具体表现为高整体情感自尊者面对挫败倾向于通过补偿性自我增强、选择性的社会比较、选择性共识以及选择性重要性等策略来调整认知以达到维护良好自我价值感的目的,然而低整体情感自尊者并没有积极采取改善认知的策略来保护和修复自我价值感 [15] [30] 。
5. 情感取向自尊的影响因素
哪些因素能够提升情感取向的自尊?又有哪些因素会降低情感取向的自尊?心理学家目前主要探究了早期教养方式、依恋关系和自我增强动机等因素对情感取向自尊的影响。
5.1. 早期教养方式
教养方式指父母在教养子女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具有一定稳定性的看法、态度和方式 [31] ,其影响着整体情感自尊发展。根据情感模型假设,个体的整体情感自尊产生于生命早期,主要是亲子互动的结果,而早期亲子互动就集中体现在父母教养方式上。申自力将教养方式划分为过分干涉、过度保护、温暖与理解、拒绝与否认和惩罚与严厉五个维度,并对教养方式和整体情感自尊进行相关分析,结果表明:温情与理解的养育经历与整体情感自尊呈现正相关,过度保护、惩罚与严厉以及拒绝与否认的养育经历与整体情感自尊呈现负相关。与此同时,该研究还发现童年早期的负性经历与整体情感自尊呈现负相关 [17] 。
5.2. 依恋关系
整体情感自尊不仅与早期教养方式有关,依恋关系也是影响整体情感自尊的重要因素。依恋是生命早期个体与养育者互动过程中建立的社会化联系。根据情感模型和Bowlby的依恋理论,获得安全型依恋的儿童拥有充足的安全感,这就使得他们敢于离开主要抚养人去探索周围的世界 [10] 。也就是说儿童归属感的获得促进了掌控感的获得。Frazier和Cowan对童年父亲缺位的25~55岁女性的整体情感自尊(该文章和Brown研究整体情感自尊时采用同一测量工具,即罗森博格自尊量表)、依恋风格和主观幸福感之间关系的研究表明依恋风格与整体情感自尊之间存在显著的统计学相关 [32] 。
5.3. 自我增强动机
自我增强指保持和提升自我概念积极性或者降低自我概念消极性(即产生高的自我价值感)的动机,它通常在自我知识无法轻易改变时发生,是影响自我价值感的重要因素 [33] [34] 。Kistner,David和Repper探究了一般的自我增强和特定的自我增强对自我价值变化的预测作用,结果表明一般的自我增强可以显著预测自我价值的增加,而特定的自我增强则对自我价值感没有影响 [35] 。由此可见,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通过改变自我评价的动机来提升自我价值感。
6. 情感取向自尊的研究意义与展望
从情感取向视角分析自尊的本质、测量与影响因素对自尊的理论发展和现实应用有重要启发意义。首先,将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两种机制结合起来,有望提出更完善的自尊理论,既可以突破已有相关理论的局限,又可以为未来的自尊提升研究提供新的解释框架。
其次,可以重新解释高、低自尊者的表现差异性。相较于低自尊者,高自尊者总是更不容易受到失败情境的影响。以往的观点认为这是由于高自尊者正性地评价自己的品质与能力,而低自尊者则倾向于负性地评价自己。该观点侧重从认知方面来解释自尊差异,然而现实的证据并不完全支持这一结论。研究发现,低自尊者与高自尊者一样积极地评价自己,只不过不会像高自尊者那样过分评价自己。从情感取向角度来看,认知评价对失败情境下自尊差异的影响只是整体情感自尊影响自我价值感的中介因素,个体之所以会以积极的方式而不是消极的方式评价自我,是因为个体拥有高水平的整体情感自尊。也就是说,整体上稳定的自我情感是个体对情境做出反应的决定性因素。如上文所述,情感取向还可以解释低自尊者常常感到羞愧而高自尊者无条件喜欢自己的疑惑。
最后,提升自尊不仅要关注认知改善,还要关注情感因素的作用。Dutton和Brown对人们成功和失败后的反应受到整体情感自尊还是受到认知评价影响的问题进行探究 [27] 。结果表明,个体对自己能力和品质的具体评价可以解释认知反应,却不能很好地解释情感反应,而整体情感自尊则可以独立预测个体成败后的情感反应。因此,可以通过引导个体从关注自己优点以获得积极自我评价转向接纳自己的缺点从而更加喜爱自己,实现自尊的提升。
未来的相关研究可以考虑以下问题:第一,开发整体情感自尊的测量工具。以往整体情感自尊测量工具存在诸多不足,一方面,自尊情感取向开创者Brown探究情感取向的自尊时开展的一系列研究均采用罗森博格自尊量表 [1] [9] [14] [15] ,尽管该量表包含了对自尊情感成分的测量,但它并不是专门测量情感自尊的工具;另一方面,自我报告测量会受到社会赞许性和反应偏向等态度效应的影响,并且问卷测量与目前快速发展的认知神经科学技术结合困难。申自力采用《Maslow安全感–不安全感问卷》和《Shapiro控制问卷》两个分量表来检验自尊情感模型有效性的方法 [17] 为探索整体情感自尊测量工具提供了新的思路。未来研究可以将归属感和掌控感领域内具有较高信效度且使用广泛的测量工具加以修订来编制整体情感自尊量表,或者围绕整体情感自尊的两种成分设计实验范式。
第二,寻找情感取向的自尊提升方法。谈到自尊提升,想到更多的是通过鼓励人们关注自己的优点以形成积极的自我评价,或者将失败归因于自身以外的因素就可以达到目的。然而,低自尊者也很积极地评价自己,只是仍不能自我感觉良好。从整体情感自尊视角来看,自尊是一种整体上稳定的自我情感感受,形成于儿童时期的亲子互动关系中,并且一旦形成就会对个体产生持续稳定的影响。因此,可以从个体儿童时期的父母教养方式上着手,通过帮助个体建立安全型依恋关系,培养良好的归属感和掌控感,来帮助个体获得高自尊。尽管成年个体的自尊已经形成,但也可以尝试通过调整与父母的互动方式或者建立安全的人际关系来改善自尊。从自我价值感视角来看,个体可以通过努力提升自我增强动机来实现自尊的提升。
第三,探究自我价值感、整体情感自尊以及自我评价之间的关系。当前对于三者之间的关系存在两种说法 [36] ,认知模型持一种自下而上的假设,即个体的自我评价会影响整体情感自尊和自我价值感;情感模型则持一种自上而下的假设,即整体情感自尊影响自我评价和自我价值感。以上两种假设都有相关的实证研究 [13] [37] ,但又互相矛盾。未来研究可以考虑将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两种假设相结合来解释自尊的发生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