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新年伊始,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许下新年愿望,定下新年目标,尽管过去几年都曾说过类似的豪言壮语,却不曾履行过(Norcross, Ratzin, & Payne, 1989),我们仍会对未来充满自信,有时甚至是过度自信。个体对自身未来行为做出预测的心理过程,也被称为自我预测(许岳培,贺雯,2019),多数情况下自我预测具有不同程度的乐观倾向(Armor & Taylor, 1998)。精准的自我预测,是个体拥有清晰自我认知的表现,有助于个体的成长发展;而不太精确的、带有乐观倾向的自我预测,一定程度上也有益于个体心理健康(刘肖岑等,2011)。
对未来的思考是人类的一项基本能力(Gilbert & Wilson, 2007),我们清醒时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思考未来(Baird, Smallwood, & Schooler, 2011),四分之三关于未来的想法都涉及规划(Baumeister, Vohs, & Oettingen, 2016)。而制定计划时,往往会产生计划谬误(planning fallacy),低估任务完成的时间(Buehler, Griffin, & Ross, 1994),如我们常常会低估完成论文所需花费的时间,预测完成的时间和实际完成时间相比往往过于乐观。
人们预期未来情景时会轻视过去,对未来过分乐观,这可能是由一系列的动机和认知影响决定的。本文旨在阐述未来乐观偏差的表现、影响因素及产生原因,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明确未来的研究方向。
2. 未来乐观偏差
乐观偏差(optimism bias)指不切实际的乐观主义,认为积极事件更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消极事件更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这一期望偏差是对未来事件满怀希望的一种主观期待,源于个体的认知判断(景娟娟,2020)。
人们试图预测未来,尽管预测往往不够完美,有时甚至被证明是严重错误的(Dunning, 2007)。个体对于未来事件所持有的不切实际的乐观,也就是未来乐观偏差(future optimism bias)。首先,预测是过分乐观的,人们过度预测积极行动发生的倾向(Epley & Dunning, 2000);其次,人们往往过于相信这些预测最终将被证明是正确的;再者,个体对自己未来前景的预测比对他人前景的预测更乐观(Buehler et al., 1994; Epley & Dunning, 2000; Koehler & Poon, 2006),当个体预测同伴的完成时间时,计划谬误大大减少,但相对于实际完成时间,对其他人的预测仍是过于乐观(Helzer & Gilovich, 2012)。
乐观偏差有时被视为是一种错误的认知判断,使人们形成有偏的、甚至是错误的观念,但它也带来了一定好处,对个体的生存进化具有重要意义。未来乐观偏差让人们对未来持有更加积极的信念,有助于个体保持幸福感和身心健康,使个体积极地面对过去,体验现在并对未来充满期望。此外,研究表明未来乐观偏差与个体更高的成就动机、更好的绩效有关(Bortolotti & Antrobus, 2015)。
3. 产生未来乐观偏差的原因
3.1. 自我提升动机
人们对未来持有过度自信的看法是因为存在这样的动机(Dunning, 2007)。社会比较中,个体通过积极评价自己以保护自尊、提升自己,进而产生积极的自我偏见,也就是自我提升(Self-enhancement)。Allport指出自我提升是人们努力追求自尊的一种心理倾向,是与人们的生存需要相联系的基本需要之一。自我提升动机包括自我提高和自我保护两种动机(Heck & Krueger, 2020)。
研究表明,当人们遭遇消极事件时,易产生紧张、焦虑、恐惧等负性情绪,并感到自尊受到威胁。经历自我威胁往往会使个体的乐观偏差水平增大(翟文文,2021)。为了避免或减少负性情绪,进行自我保护,人们往往会对事件采取否认、拒绝、歪曲化理解等防御性策略,歪曲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以安慰自己(Chambers, 2003)。在面临挑战时,个体为了维护或提高自尊,往往持乐观观念,倾向于认为即将经历的是积极的而非消极的,从而做出不真实的判断,产生乐观偏差,狭隘地专注于实现一个理想未来事件,而忽视其他不太理想的可能性(Buehler et al., 1994)。
3.2. 时间距离
时间距离与主观信心之间存在一定关系,和不久的将来的任务相比,个体对遥远的未来任务有更高的期望,有学者将这一现象称之为“冷脚”(cold feet)现象(Gilovich, Kerr, & Medvec, 1993)。当表演的时间比接近的时间远的时候,参与者期望在各种任务上表现得更好。在体育界,充满了自吹自擂的球迷,他们常认为他们所支持的球队毫无疑问是会赢的,但随着比赛的开始,他们却十分担忧他们支持的队伍可能会输。还有无可救药的坠入爱河的未婚妻,不久前还无比肯定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另一半,却在婚礼当天感到“双脚冰凉”,忧心忡忡。
从遥远的时间角度所作的预测,往往比从最近的时间角度作出的预测更乐观(Gilovich, Kerr, & Medvec, 1993; Savitsky, Medvec, Charlton, & Gilovich, 1998)。随着时间的临近,我们的信心可能会削弱。在事件发生前,个体很容易相信自己会通过考试,自己最喜欢的球队会赢,或者自己选择了正确的伴侣;当关键时刻临近时,却又充满了不安。距离任务执行时间越远,越容易对随后的成功感到乐观。回顾过去,学法语、学钢琴、学跆拳道,似乎并不那么困难。而对于即将学习这些才能的人,成功的前景似乎很渺茫。
3.3. 解释水平
时间距离如何影响对未来的预测,需考虑到个体对近距离事件和远距离事件的理解(Trope & Liberman, 2003, 2010)。日常生活中为了更好地进行预测,人们往往依赖于未来情景的建构。只要情景简单、易于构造、可信,人们就容易得出结论:事件更有可能发生(Kahneman & Tversky, 1982)。然而,人们所构建的情景往往是狭窄且不完整的,仅仅基于事件的几个抽象特征。人们设想未来时通常将精力集中于某些细节,而非事件的全部过程。例如设想休假情景时,往往会想到如何在海滩上享受阳光,而忽略了抵达海滩的过程。
解释水平理论(Construal Level Theory, CLT)假设,未来事件的预测取决于个体在心理上如何理解这些事件,心理距离会影响个体认知事物的解释水平。心理距离指以此时此刻的自己作为参照点,在主观层面上所感知到的与其他事物的距离,包括时间、空间、社会、假设性四个维度。解释水平则是指个体认知事物的抽象程度。例如,关于个体的某一行为,“为什么”这么做属于抽象的高解释水平,“怎么做”属于具体的低解释水平。
个体对未来事件的心理表征的水平受事件发生的时间距离旳影响,人们倾向于使用一般、抽象、能概括事件本质的信息来表征那些发生在较远的未来事件,而用细节、具体和情境化的信息来表征那些发生在较近的未来事件。也就是说,当预测遥远的未来时,个体很可能将他们的预测建立在现有信息的更高层次的解释上。一些抽象的脱离情景的特征可能是遥远未来预测的基础,而更具体和情景化的细节可能是近期预测的基础。对更遥远未来的预测是基于相对抽象的信息,当预测涉及相对抽象的信息所隐含的结果时,个体对预测遥远的未来比不久的未来更有信心(Nussbaum, Liberman, & Trope, 2006)。
远距离导致更有意义的、高层次的解释,近距离则导致情境性、具体的解释。抽象化的信息,使得人们忽略可能遇到的具体障碍,从而对遥远的未来更加乐观。已有研究基于解释水平理论,探讨心理距离对乐观偏差的影响。结果发现,个体对未来生活事件的判断存在总体上的乐观偏差,对于较远的心理距离表现出更大的乐观偏差;在较近的心理距离中,乐观偏差效应明显减小(岑延远,2016)。
3.4. 意志归因的时间不对称
对未来持有过于乐观的信念,原因之一是人们认为过去和未来受到不同的因果力量。个人意志对过去和未来事件的影响是不对称的,意志相比过去发生的事情更能决定未来,即意志是更为强大的因果力量。一方面,人们预测未来时倾向于淡化过去的行为,轻描淡写过去的行为以保持对未来的乐观。面对过去的惨淡记录,赌徒们对未来的成功仍持乐观态度(Gilovich, 1983);尽管之前的尝试屡次失败,人们仍相信自己最近的一次减肥或者戒烟能够取得成功(Polivy & Herman, 2002)。另一方面,因为未来是假设的,尚未发生的,抽象的,所以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也允许很大的灵活性(Armor & Sackett, 2006)。
意志力(will power)作为一种能量储备,允许个体继续有意志的行动,并对抗疲劳和诱惑(Baumeister & Vohs, 2003)。意志具有将意图转化为行动的作用,但并不代表意志具有可控性。由于未来被知觉为更加可控,个体认为相比过去已发生的事,意志对未来有更强大的因果力量,也就是意志归因的时间不对称。人们对过去发生的事件和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件的各种因果影响持有不对称的信念,认为相比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件,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件更多受到我们意志力的影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尝试多次失败后仍然相信自己能够取得成功。
不切实际的乐观情绪会出现在那些感觉到控制的增加与实际控制的增加不匹配的地方(Helzer & Gilovich, 2012)。同一件事情,一个设定在未来,一个设定在过去,人们对设定在未来的事件更看重(Caruso, Gilbert, & Wilson, 2008)。当工作被定在未来一个月(而不是过去的一个月)人们认为他们应该得到更高的报酬,这一现象被称为时间不对称性(Temporal Asymmetry, TA)。相比回顾过去事件,预期未来事件会产生更强烈的情感体验(Van Boven & Ashworth, 2007),回顾过去和展望未来时,存在着时间上的不对称(Burns et al., 2019)。
过去和未来存在着本质的区别,一方面未来相比过去事件更加不确定,另一方面人们更多的对未来事件进行心理模拟,从而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Van Boven & Ashworth, 2007)。人们通常将未来与开放、光明和行动自由联系起来,将过去与固定、黑暗和限制联系起来;更有可能使用较轻的物质(如气体)代表未来,用较重的物质(如金属)代表过去(Helzer & Gilovich, 2012)。这些与未来和过去的差别很可能影响人们对在这些不同时间段所设置的事件的归因。某种程度上,未来常被视为开放自由灵活的,过去则被视为一个封闭受限的沉重时期。未来提供了一个机会来更好发挥自己,并以一种方式引导一个人朝着期望的目标前进。
Rothbart和Snyder (1970)发现,如果骰子还没有滚出,人们对骰子未滚出的结果的赌注要比已经滚出(但具体结果未知)的多。作者将这一发现归因于控制感的差异:参与者对尚未发生的事件比已经发生的事件更有控制感。我们感到我们的行动及其结果源于我们的意愿。并且相信自己的未来比其他人更受意图和欲望的驱动(Pronin & Kugler, 2010)。我们认为是我们控制我们的行动引起事件(Ent & Baumeister, 2014),与过去的事件相比,意志是未来事件的更有力的决定因素。与塑造过去的结果相比,意志是塑造未来结果的更强大的因果力量,并且这种不对称性不仅适用于自己,也适用于其他人(Helzer & Gilovich, 2012)。
人们倾向于对未来的成功前景保持信心,尽管过去有过失败的记录,人们认为意志比起过去结果对未来结果具有更强大的作用。在一项研究中,研究者要求参与者考虑发生在(等距离)过去或未来的事件,并对主角的结局做出归因或预测。在几个不同的范例中研究人们对意志、“固定”因素(即个体不能轻易改变的因素,如生物学、遗传、情境影响)和对机遇(运气)的归因。与过去的结果相比,参与者把意愿视为塑造未来结果的更强大的因果力量(Helzer & Gilovich, 2012)。
随时间距离的增加,人们更容易将未来的成功与否归因于意志。在近期未来,人们更多将成功归因于努力,而在遥远未来则更多将成功归因于意志。这可能是由于意志与目标和期望(高解释水平)有更密切的联系,而努力则与情境约束和可行性(低解释水平)有更紧密的联系(Stephan, Shidlovski, & Heller, 2017)。
4. 未来乐观偏差的影响
一方面,对于未来的乐观偏差,使我们即使过去屡次失败,仍对未来充满信心。古语有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们认为自身对未来的事情有更多的控制感,个人意志相比过去发生的事件更能够决定未来事件。未来乐观偏差使得我们淡化过往的失败经历,相信凭借自己的意志可以完成任务,即使过去已经失败无数次。预期未来时,忽略以往的相关信息,相信凭借自己的意志是能够扭转未来的结局(Helzer & Gilovich, 2012)。
具有未来乐观偏差的个体,倾向于高估好事发生的频率,低估坏事发生的频率,对于未知的情况,也更愿意往积极的方向去考虑,因此,往往心态更好,不容易被带入压抑的氛围中,不会杞人忧天,对美好的明天时刻充满期待,为周围的人们带来能量,也为自己的身体健康带来保障。
另一方面,对未来的过度乐观,过分强调意志的作用,可能使我们产生推迟工作的倾向(Brunnermeier, Papakonstantinou, & Parker, 2017)。Kahneman和Tversky (1982)指出,对未来进行规划以及制定计划时,我们常会忽略过去经验中结果的分布。例如,一项关于乐观偏差和世界银行项目绩效的研究发现,乐观偏差使评估时项目业绩满意率的机会减少了17%~20% (Lavagnon & Simon, 2022)。
Brunnermeier等人(2017)提出了关于信念和行为的结构理论。这一理论是基于乐观主义和客观性之间的权衡,前者提高预期效用,后者促进有效行动。一个人当前的效用取决于他对未来的预期,对未来乐观的信念使他更快乐。但这样的信念是有代价的:考虑到这些乐观信念,所选择的行动是主观上最优的,但客观上可能是次优的。没有承诺的情况下,未来乐观具有预期效用,因为对未来的工作预期较少,认为任务很容易,当下会更快乐,提供了乐观信念的预期益处。而由于存在未来乐观偏差,导致个体目前很少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也会变得很不顺利,也就是乐观的平均代价。基于此,人们表现出未来乐观,因为它具有一阶预期收益,并且只有二阶行为成本。有承诺的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念变得更加乐观,个体理解由此产生的推迟工作的倾向,可能会对未来的自己施加一个约束期限。给定一个最后期限,个体仍然可以得到预期的好处,相信任务将是容易的,而不会因为工作时间的不顺利而付出高昂的代价(Brunnermeier et al., 2017)。也就是说通过承诺,可以在保持未来乐观偏差的一阶预期效益的同时,减少其二阶行为成本。
5. 小结展望
综上,个体对未来充满乐观,有时甚至是过分乐观。对未来的乐观偏差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个体保持高自尊、低焦虑,持有更积极的态度信念和动力以实现生活目标,获得更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未来积极偏差也容易使个体低估自身遇到风险的可能性而造成判断失误,导致人们未采取任何防御性措施。因此,未来可深入研究乐观偏差对于个体人格健全成长和心理健康中的影响,扩大研究范围、内容和对象以加强乐观偏差研究的生态效度。
此外,意志归因的时间不对称作为产生未来乐观偏差的其中一个原因,如果个体确实认为意志对未来结果有更大的影响,那么对于近期的未来事件和遥远的未来事件的归因是否因为解释水平的不同而有所差异?除时间距离和承诺外,是否还存在其他可能影响未来乐观偏差的因素?如事件的不确定性、事件的情绪效价、事件与个体的相关程度,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