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日本动画界内被称为“鬼才”的新生代导演汤浅政明用其独特的叙事手法与视觉表达架构出了独属于他的动画美学。他虽以“儿童向”画风出道，但却极具创造力地将人物抽象的心理活动具象化，从而引起了影片强烈的视觉冲击。同时，汤浅独特的叙事手法建构了一个奇幻化的时空，极具个人风格。除此之外，汤浅政明以他丰富绚烂的想象力让观众体验到如梦境般的异世界，主题隐喻直击人生百态。本文将以《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为例，着力探讨汤浅政明如何在动画制作技术兴起和写实画风风靡的日本动画电影界突破重围，创造出独属于他的动画世界。
Abstract:
Masaaki Yuasa, a new generation director known as a “wizard” in the Japanese animation industry, has created his own animation aesthetics with his unique narrative techniques and visual expression. Although he began his career with the style of “children’s style”, he concretely visualized the abstract mental ac-tivities of characters with great creativity, causing a strong visual impact. At the same time, Yuasa’s unique narrative techniques construct a fantasy time and space, a very personal style. In addition, Masaaki Yuasa uses his rich and gorgeous imagination to let the audience experience a different world like a dream, and the theme metaphor directly touches on the various aspects of life. This ar-ticle will be titled “The Night Is Short, Walk on Girl” as an example, it focuses on discussing how Masaaki Yuasa broke through the siege in the Japanese animation film industry, where animation production technology rose and realistic painting style became popular, and created his own ani-mation world.
1. 引言
汤浅政明的动画电影目前为止仅有四部，但这四部的每一部都堪称是超凡脱俗的精品。处女作《心理游戏》在2005年度蒙特利尔幻想曲国际电影节上包揽最佳作品奖、最佳导演奖、最佳编剧奖以及最佳动画长片奖。直至2017年9月的渥太华国际动画节，汤浅的作品《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以下简称《春宵苦短》)也获得了动画长篇部门的最高奖项。《春宵苦短》不仅在日本国内引起了热烈的反响，同时在2017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也赢得了不少的关注与喝彩。但从总体上来看，国内对于汤浅政明的研究少之又少，主要是因为一方面其作为动画导演崭露头角较迟，出道十四年才独立主导其处女作《心理游戏》，且时隔13年后再创作动画电影《春宵苦短》。汤浅政明曾做过动画、原画、分镜、角色设计、监督以及演出等等，几乎把动画制作的整个流程都走了一遍。1993年，汤浅辞职后成为自由画师，开始尝试不同风格的动画。2000年后，汤浅负责编剧的《猫汤》(2001)和他第一部独立执导的动画电影《心理游戏》(2004)可以看出汤浅作为主创和导演在其创作风格上的不断发展、成长，并且突破着极限。直到《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在2017年的出现，在动画界掀起了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潮，他奇特的角色造型、叙事风格以及镜头语言产生奇妙又和谐的“化学反应”，非常值得我国的动画从业者研究和学习。
2. “汤浅政明式”角色造型：个性化
角色造型的设计对于一部动画电影来说至关重要，甚至能够直接影响到一部动画作品的成败。现如今，大部分独立创作的动画电影首先都会考虑故事当中角色的外貌形象设计，除了需要与作品的整体风格保持一致以及契合叙事逻辑之外，动画电影的“画风”是否符合受众群体的审美要求也至关重要。因此，当代大多动画电影都选择了仿真造型的方式，因为如真人电影般的动画角色符合观众的审美习惯，接受度也更高。汤浅政明之所以在动画领域知名度不高，且受众群体较少，大部分由于其十年如一日狂放、猎奇且粗犷的画风，与主流审美——唯美、精致且细腻的画风背道而驰。但倘若追本溯源便可知，正是这样怪异的画风体现出了汤浅政明对于动画本体美学的独到理解。他认为，动画片的绘画性假定是一种“制作”的假定，假定可以无限的自由——超出人类日常生活的经验，以及突破人类生理条件的限制 [1]。这种“假定”体现到汤浅所创作的角色造型上有三个特征。
2.1. 人物造型的二维感和平面化
在传统动画行业中，人物动作的流畅度和精彩度与人物造型的复杂程度呈负相关。即人物的造型越复杂细腻，动作的美就越难以诠释。汤浅政明大胆打破了产业动画中对造型的严苛标准，采取了简化造型去消解真实这一措施，目的是给予角色的动态造型设计更自由的发挥空间。汤浅政明进行动画创作的软件大部分是Flash，他现在所在的“科学猴(Science Saru)公司”是目前日本使用Flash软件制作商业动画的最前线，Flash软件的二维特性也是决定汤浅政明动画中造型平面化的重要原因。在《春宵苦短》中，对于人物造型的设计，汤浅使用了单线平涂的方法且没有在人物身上增加阴影，使角色显得非常平面化，就连主要角色的五官特征也被大幅度地削弱，部分其他角色甚至放弃了细节刻画。同时，在这部作品中也能够轻易地找到角色变形、线条错位的情况，但汤浅无畏这种变形和二维感对角色可信度的影响，仿佛在对观众宣称——他所建构的世界并非对真实世界的描摹，而这部动画也只是一场视觉的游戏。
2.2. 人物造型大幅度的夸张变形
夸张与变形是动画造型的重要手段和动画美学的主要特征之一。与以角色形象和动作设计夸张且富于变化为特点的美国超人式动画形象相比，日本动画中的角色造型大多贴近生活、强调写实，人物形象较唯美，较少用到夸张变形的手法。一些写实的日本动漫作品在采用夸张变形的手法时，会选择设计一套卡通化的人物形象，以区别写实的角色造型。而像汤浅导演大胆直接地将夸张变形放进写实型角色的动态造型中，实在少见。据汤浅本人所说，他很喜欢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并且喜欢有“有动画样的”作品。也就是说，他在动画创作的开始便有意脱离当今动界主流的仿真范畴，而是以夸张变形的漫画造型塑造人物，夸大对象的某些外部特征。比如在《春宵苦短》中，汤浅在女主角喝酒的吞咽动作中运用了美式的夸张运动规律，杯中物仿佛一个沉重的铅球落入了女主角的胃中，引起了颈部周遭的膨胀变形。还有像男主角等人吃超辣火锅的大块肉时，将其嘴巴、脖子等部位也进行了夸张的变形。在这里，动态造型的设计其实并非是根据真实情况下的人体反应，而是依据角色的心理感受并产生视觉联想进行设计的。
2.3. 人物造型的抽象符号化
抽象符号化是指将具体造型形态中的典型因素提取出来，用较为单纯的形式去塑造人物形象进而表达主题。这种表现形式往往通过简洁的线条和色块来表现动作、状态和意境，在创作中符号化的造型设计和内容紧密结合，具有很强的实验感和先锋性 [2]。在汤浅的作品中，人物造型大都进行了符号化造型设计，表现在用简洁流畅的线条以及鲜明的色块进行处理，通过视觉刺激所产生的视觉联想来传达人物形态所包含的内容。特别是《春宵苦短》中的人物造型极少使用装饰，汤浅导演将表现主义元素运用于片中，这主要表现在数次用扭曲的人物造型及剧烈变形的面部表情来暗示或直接反映角色的内在情绪，比如在影片伊始学长对少女望眼欲穿的那个镜头中，人物造型因那热切的心情而夸张拉长，只希望离少女近一点，再近一点。又比如学长在内心开展“辩论会”的场景中画面构图及色彩的使用上刻意追求激烈的视觉对比，借此表达学长那好比议会选举般复杂而冲突的内心。
3. “汤浅政明式”叙事美学：奇幻化
法国电影理论家克里斯蒂安·麦茨强调叙事之于影视的重要性，在《现代电影与叙事性》中指出：“没有戏剧，没有虚构，没有故事，就没有影片” [3]。动画作为一种影像传播载体，在叙事性上与小说叙事、电影叙事等叙事艺术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历史渊源。动画电影在叙事文本上吸收了文学叙事中的一些表现手法和技巧，而在实际的绘制过程中也借鉴了实拍电影的镜头语言来建构动画电影的叙事时空。但动画同时又具有自身的叙事本体特征、表现形式，与小说、电影叙事有着根本的区别。从总体上来看，动画艺术创作的本质问题的在于想象力，以及将这种想象力转化为影像方式的叙事能力。纵观日本动画史，可知日本动画界大多采用了较为传统的线性叙事，汤浅导演从这样的主流中跳脱出来，他将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转化为诡谲的视觉效果，运用了一些逻辑结构上的技巧使一条普通线性叙事丰满成一场绚丽迷幻的梦境。汤浅政明的叙事美学在《春宵苦短》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3.1. 章节式的叙事风格
《春宵苦短》改编自日本新锐作家森见登美彦的原著同名小说，原作当中讲述了京都大学的一位学长跨越一年四季追求暗恋的学妹——黑发少女的故事。作者将四个主要的小故事与春、夏、秋、冬的季节一一对应起来，文学上这样的处理有种不经意的浪漫和诗意，但若改编成动画电影，这四个较为独立的故事因时间的跨度较长难免会产生情节上的割裂感。因此，汤浅导演选择将两人的爱情故事压缩到一个夜晚，将所有的美好和荒诞汇聚到短短十二小时之内，使得片名“春宵”有了更为直观的表达。在压缩时间跨度的同时，汤浅将原著中主要的故事情节保留了下来，以其驰骋天际的表现力引领观众度过了一个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奇幻且玄妙的夜晚。从时间上来看，《春宵苦短》的叙事结构可分为四个章节：春夜饮酒、夏夜温书、秋夜对歌、冬夜探流感。四个相对独立又互相关联的故事被设置成章节式结构，为观众在观赏时增添了游戏闯关式的体验，在此基础上，汤浅导演在章节间安插了精巧的转场和伏笔，并随着剧情的发展层层解密，引人入胜。极具个人风格的汤浅将一个属于青春的夜晚演绎得如此奇妙，故事不再是单纯的故事，而是一本视觉化的“青春”白皮书。
3.2. 交替式的叙事视角
改编自森见登美彦的原著同名小说《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可以说是一部典型的青春私小说。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私小说具有鲜明的特点以及不容小嘘的影响力，早在大正年间(1912~926年)，身为作家的久米正雄就说：“现在，几乎所有的日本作家都在写‘私小说’” [4]。由自然主义文学过渡而来的私小说主要描写个人的私生活和内心情感活动。《春宵》具有明显的私小说特征，以男女主人公的第一视角交替进行讲述了一个贯穿四季的爱情故事。汤浅政明将其改编成动画电影延用了男主角和女主角两个视角交替变化的叙事方法，以此将私小说中对于人物内心细腻且复杂的描写转化成动画强烈的视觉效果进行叙述。女主角——黑发少女对周遭的一切有着浓厚的兴趣，她性格开朗，喜欢喝酒、温书和冒险。跟着女主角的视角，观众体验到的是一次似梦似幻且趣味无穷的漫游。男主角——学长是一个内心极其纠结的角色，他虽然聪明且自信，但面对心仪女生(黑发少女)却无法坦率地表白，于是他决定采取迂回婉转的追求方式。跟着男主角的视角，观众体验到的则是一段内心焦虑且渴望的求爱历险记。两个相互交替的视角将观众更好地代入剧情，同时增加了参与感，也使故事内容更立体，人物性格更饱满。
3.3. 奇幻化的叙事时空
影视动画是对现实生活形态的一种特殊的映现，与实拍电影不同的是，动画电影着力创造的是一个充满丰富想象力的幻想世界。汤浅政明的动画世界就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奇幻空间，其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奇特想象力带领观众漫游了一个又一个的奇异世界。而这种奇特主要体现在其作品叙事时空的建构上。如前所述，在《春宵苦短》中，汤浅导演将原本贯穿于一年四季的求爱故事浓缩成漫长一夜中不可思议的暴走。而片中又多次出现了钟表的意象，比如老人们以及李白的飞速运转的时钟。这使得影片背离了现实世界的客观“物理时间”，每个人都有属于其自身的“体感时间”，这种个体时间感的表现将影片的叙事时间奇幻化，也给观众带来了漫画式的观赏趣味。而片中叙事空间的建构更能体现出汤浅政明狂放不羁、诡谲奇幻的艺术特色，影片中不稳定构图与极端视点频频出现，与此同时，利用空间透视中的远近、大小、变形关系导致画面失衡。另外，将波普元素、表现主义绘画元素运用于对影片空间的建构中，如在探讨人际关系的六维理论时，画面背景中多次重复排列、波点、堆砌等符号性的波普元素，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又或者是表现如黑发少女在狂风中行走的场景，大面积浓重的色彩铺垫以及对少女身体扭曲变形的处理都营造出一种荒诞的异世感。
4. “汤浅政明式”主题意蕴：现实主义
正如波布克所说：“任何一部影片首先要考虑的是主题”。主题是一部动画作品的灵魂，它将剧中的人物、情节、结构乃至各种表现手段都统领起来，从而保证剧作在艺术上的完整、和谐、统一。汤浅政明奇异的动画世界充斥着诸如恋爱、犯罪、冒险等变化多样的题材，并且从来不避讳将“性”“暴力” “黑暗”的元素投入其中。他虽然运用变幻莫测甚至是意识流的形式去建构了一个怪诞的奇幻时空，但表达的却是具有高度现实性的主题，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影视艺术风格。
4.1. 隐喻的意象符号
汤浅政明是个极会用画面表达感知与情感的人，尤其擅长将人物抽象的思想和心理活动具象化。如在《春宵苦短》中，在黑发少女品酒的段落中使用了幻想与现实结合的画面，将少女喝到美酒“伪电气白兰”的奇妙感受运用具象化的图形呈现出来——酒从口腔进入滑过食管落入胃里，随后粉嫩的画面背景配上少女周身飞舞的蝴蝶。汤浅导演用这样奇幻的视觉效果将“伪电气白兰”的滋味描绘了出来。在此基础上，他擅长通过寄予一些物件以特殊意义来表达除了叙事之外的内在意蕴，这些物件重复地出现构成了全篇不可忽视的意象符号。在《春宵苦短》中，一些带有人生旨意的符号很出彩地将主题间接隐喻了出来。“钟表”的意象在片中频频出现，少女正常转动的手表和老人们飞速运转的手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结合少女积极向上的心态以及老人们对待人生消极的态度，由此更加深化“春宵苦短”的主题。
4.2. 隐秘的现实解读
汤浅的作品有别于如今日本主流动画的风格，奇特的画风背后隐藏着的却是对现实的无限感慨，他将生命的无法预知感融入动画，同时也间接体现出他本人的世界观。《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在叙事、造型和时空等多方面都表现出了一种包含着尊重欲望、积极向上、自由平等的精神话语，汤浅成功地将其融为一体，交织在一个奇妙怪诞的京都之夜中。影片中少女奇妙的夜晚旅程充满青春的气息，其实这种“青春”无关年龄，重要是心的“活力”。正是黑发少女的这种“活力”，垂垂老矣的李白在听了少女的宽慰后也变得容光焕发。由此，汤浅导演作品中主题意蕴的传达并不带有强烈的说教意味。无数隐含在画面中的话语，就像回味悠长的茗茶，只有细心品味，才能感受到其完整味道，进而感知到导演的深意。此外，影片中频繁出现身着日本传统服饰的人物和日本传统元素，如片中达摩不倒翁形象的酒罐和会演时的不倒翁公主、类似樱花压纹的街道、古典木质框架的房屋等等，可以看出汤浅有意从日本文化及日常生活中汲取养分，加入了不少具有代表性的碎片化日本文化元素，并将其巧妙地融合于电影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