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黑人女性主义文学是随着西方女性主义运动的发展而出现的,是历史和社会进步的产物。是“以黑人女性作家、黑人女性意识、黑人女性主题与黑人女性语体的构建和发展为标识的。在文学书写历史中,关于女性形象的描写首先是男人笔下的女人,女人(白人)笔下的自己,之后黑人女性文学渐渐从种族和性别的双重挤压下如同抽丝般分离出来,形成自己独特的书写范式” [1] 。
托妮·莫里森无疑是黑人女性作家的里程碑,共著有11部小说。《爱》是托妮莫里森的第八部小说,于2003年发表,一经面世立刻引起文学界的轰动。故事时间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写到了九十年代末,但是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来写,而是以碎片化的方式,将主要人物的回忆、追忆和意识嬗变串在一起,展现了三代女性的生活,将三代女性的生活交融、糅合在一起。在这部小说中,莫里森聚焦于黑人种族内部矛盾,尤其是黑人种族内部的性别歧视所导致的黑人女性生存困境,并在小说中寻求黑人女性实现自我救赎以及完整生存的方法。
2. 爱的缺失——商品化的女性
在男权社会里,女性是可以交换和买卖的商品,是他者,是可以被肆意践踏的客体。在《爱》这部小说里,一名叫柯西的男人是成功的商人,儿子婚后没几年因病去世,留下儿媳妇梅和孙女克里斯汀。柯西52岁的时候强娶了年仅11岁的希德,后者是他的孙女克里斯汀最好的朋友。身份伦理的混乱引发了多重困境和危机。
2.1. 买来的希德
希德出生于家境贫寒孩子众多的家庭,十一岁时被父亲以两百美元的价格卖给五十二岁的柯西。在父权社会里,年仅十一岁的希德以“商品”的身份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柯西之所以选择未成年的希德,并不是出于怜爱,而是为了确保其处女的身份并为他生儿育女,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希德的处女之身是柯西的需要的价值,承载着柯西的需求。柯西是世界的主宰,决定着小说里每个女性的命运。希德从父亲的操控下转手为丈夫的掌控,然而希德并没有为柯西生下孩子。对于柯西来说,希德不能够生下孩子就已经失去了价值,前者很快将其抛弃。在父权社会里,成为母亲是女性唯一的价值。
2.2. 被卖掉的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是一个不断被男性抛弃的黑人女性。父亲的离世是她被抛弃的开始,最好的玩伴希德跟她爷爷结婚,称为奶奶,可以说是她的第二次被抛弃。12岁的时候离开家,漂泊无依,仍然怀揣着独立的梦想。事实是“像她这样生活在四十年代的黑人女孩,受的教育都是关于如何做一个合格妻子的。”(99页) [2] 最终在妓院遇到上等兵厄尔尼侯德,仓促的结了婚,不久便被抛弃。之后,克里斯汀不断从一个男人身边流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最值得一提的是革命家果子,他们在一起九年,克里斯汀为了配得上革命家的身份,全面改造自己,穿着“祖国”式的服装隐藏自己的女性身体,为他堕胎七次,以无性别话的身体重新建构自己。在这场关系中,表面看来,一切都是克里斯汀的自愿选择,支配了自己的生育权。而事实上在这场关系中,她在“男人至上”的绝对遵从中没有了自我,甚至以去除自身母亲的权利来迎合果子,然而最终,克里斯汀对此次革命运动失望离开。
克里斯汀从一个男人身边到另一个男人身边,看似自己的主动选择,然而,她的价值是由和男人的关系决定的。在这个过程中,她是孙女,是妻子,是情妇,没有自己的独立身份,甚至沦为妓女。在克里斯汀的一生中,不断被抛弃,企图用身体作为交换来换取附属于男性的身份,最终成为男权社会的商品,无法成为自己。
3. 爱的回归——黑人女性情谊的重构
在莫里森的作品中,黑人女性之间的关系是莫里森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她的小说除了《所罗门之歌》其余基本都是以黑人女性为主角,探讨黑人女性之间的情谊以及彼此之间的相互救赎和身份构建。在小说《爱》中出现了三代女人,梅、希德、克里斯汀和朱尼尔,她们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不同时代,但是其命运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无家可归,想要获得父亲的爱与认可。围绕着“大人物”父亲柯西,她们彼此怨恨,彼此伤害,渴望融入到“父亲”所代表的男权社会。莫里森在该小说中深刻指出,在父权社会中,黑人的父权制度是女性之间爱的断裂的根本原因,也是黑人女性无家可归的核心所在。因此,在黑人女性的自我救赎中,必须要构建彼此之间的情谊。
在小说中,希德和克里斯汀经历了爱–恨–爱。她们小时候建立了纯真深厚的情谊。“找到彼此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的性别,不知道对方是饥是饱,是黑人还是白人,亲人还是路人,那么她们就找到了一种终其一生都无法抛弃的顺从与反叛的混合物。”(217页)她们一起玩耍、一起嬉戏,甚至发明了暗语来对话。然而这跨越了种族和性别的爱因为父亲柯西的介入土崩瓦解。
小说的最后,仇恨了大半生的她们彼此解开了心结,握手言和。帮助她们走向和解的是小说中叫做L的人物,这个角色比较模糊,作者也没有过多的交代,读者并不知其来龙去脉,只知道他用菜单将小说中的女性联系到了一起,并化解了彼此的仇恨。梅没有被送到疯人院而是由她的女儿希德照顾,希德和克里斯汀也最终化解了仇恨,重建了女性情谊。我们可以把L看成是LOVE的缩写,作者以此暗示了女性对抗父权社会,只能通过女性之间的爱,才能完成女性话语对男性话语的对抗。
4. 两性之爱——新型男女关系的希望
罗门是这部小说里被赋予新希望的黑人男性,他有野性充满冲动的一面,另一方面正直善良,不愿意伤害无辜的人。朱妮尔在他生命里的出现,在与朱妮尔的两性关系中,罗门完成了自我成长,称为完整的黑人男性。
小说中,作者多次提及朱尼尔的残疾的脚,将之赋予象征意义。在10岁那年,朱尼尔为了躲避舅舅的追赶被大卡车轧伤。从那之后,她用袜子包住这只残疾的脚,开始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流浪生活。残疾的脚称为没有爱和没有保护的身体记忆。
罗门第一次看到朱尼尔畸形的脚,他认真的注视和亲吻让他们的感情不断升华,不再是单纯的身体欲求,朱尼尔的内心也开始动摇,开始慢慢摆脱纯粹的欲望的主宰,完整的女性情感开始觉醒。朱尼尔从小生活在缺乏爱的环境中,没有父母的爱与保护,也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成年后,她把童年的阴影“包裹”起来,就像她用鞋袜把残疾的脚“包裹”起来。从这个层面来说,残疾的脚对于朱尼尔来说就是内心缺乏爱的身体记忆。当罗门亲吻她的残疾的脚的时候,朱尼尔慢慢敞开了心扉,打开了包裹在心灵生的那层“布”,走出了内心的桎梏,被一种全新的感情保卫,实现了自我的完整。
对于罗门来说,从亲吻朱尼尔残疾的脚这一细节可以看出他对朱尼尔感情的变化,将对方看成是独立的个体并给与了爱和尊重。罗门也因为这场感情变得冷静强大,不再野性冲动。他主动付出并充满尊重的爱情造就了新的朱尼尔,也造就了新的罗门,彼此成就,完成了自身的成长。
莫里森在一次采访时曾说:“我一直想了解关于爱情的不同类型的不同定义也许正是这种传统男性和传统女性两种力量在这里起到了平衡作用,才产生了一种全面的人。” [3] 建立在尊重和爱的基础上的两性关系才能使得人类真正的回归自我,彼此成就,实现完整生存。
5. 结语
美国非裔女作家爱丽丝沃克在《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这部散文集的扉页提出了完整生存的概念,“妇女主义者以整个人类包括男人和女人的生存和完整为己任。” [4] 由此看出爱的内涵不仅仅是黑人女性之间的情谊,而是男性和女性、黑人和白人,不分性别、不分种族的多元化、平等、和谐的人类社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扭曲,是因为爱的缺失,而解决种族问题和性别问题要从爱入手。莫里森的《爱》引导读者思考爱的多面性思考其定义,思考其简单拼写中所包含的力量。” [5] 这部小说以爱命名,让读者看到了爱的缺失和变异带来的伤害、仇恨,也通过希德和克里斯汀最终的和解以及罗门和朱尼尔和谐的两性之爱让读者看到了爱的多元共生和完整生存的可能性。
在《爱》这部小说中,托妮·莫里森依旧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将矛头指向黑人种族内部,提出了黑人女性苦难的根源来自与黑人男性性别歧视和性别压制。在这部小说中,莫里森淡化了种族矛盾,描述了在黑人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悲惨命运,通过三代黑人女性命运的描写,读者看到了黑人女性悲惨命运的根源,同时,也看到了黑人女性走出困境的希望,即黑人女性之间的互助互爱,构建属于自己的“母亲的花园”;同时作者也超越了狭隘的女性主义,塑造了新一代黑人男性罗门以及罗门和朱尼尔拉两性和谐之爱,让读者看到了黑人女性完整生存的希望。
基金项目
该论文为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课题“托妮·莫里森小说的黑人女性主义批评”2018SJAI71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