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式爱智生活的哲学前提——以柏拉图的《申辩篇》为中心
The Philosophical Premise of the Socratic Life of Loving Wisdom—Centered on Plato’s Deuterocanonical
DOI: 10.12677/ACPP.2023.1210347, PDF, HTML, XML, 下载: 172  浏览: 265 
作者: 彭 丽:海南大学人文学院,海南 海口
关键词: 苏格拉底爱智生活感应灵魂Socrates God Life of Loving Wisdom Mutual Sensation Soul
摘要: 苏格拉底式的爱智生活是他哲学生活最典型的特征,他所爱之智慧是“认识你自己”的“自知无知”,这就否定了人有智慧这一命题,承认神具有智慧的唯一性。爱智慧活动本身的过程即为智慧,爱智慧之主体为人的灵魂,人的灵魂之理性对智慧的追求,其对象智慧来源于神,爱智活动似乎变成了爱神活动,这样的活动关涉到神、灵魂,这意味着苏格拉底式的爱智生活得以可能有着几个必然的哲学前提,他承认神、灵魂的存在以及神与灵魂之间的可沟通性、感应性,同时还必须得承担提醒他人省察自身、传播神的智慧的使命。
Abstract: The Socratic life of loving wisdom is the most typical feature of his philosophical life, and the wisdom he loves is the “realize your ignorance” of “know yourself”, which denies the proposition that man has wisdom and admires the uniqueness of God’s wisdom. The process of the activity of loving wisdom itself is wisdom, and the subject of loving wisdom is the human soul, and the pursuit of wisdom by the rationality of the human soul, the object of which is wisdom originating from the gods, and it seems that the activity of loving wisdom becomes the activity of loving God, and such an activity involves the gods and the soul, which means that Socratic life of loving wisdom can be made possible by a number of philosophical prerequisites, including the acknowledgement of the existence of God and human soul, the possibilities of communication and mutual sensation between God and human soul, and at the same time, he has to undertake the mission of reminding others to be aware of themselves and spreading the wisdom of God.
文章引用:彭丽. 苏格拉底式爱智生活的哲学前提——以柏拉图的《申辩篇》为中心[J]. 哲学进展, 2023, 12(10): 2110-2117. https://doi.org/10.12677/ACPP.2023.1210347

1. 引言

苏格拉底式的爱智生活,即为哲学的生活,是苏格拉底一生的写照,他的“自知无知”、“认识你自己”、“照看好灵魂”等命题对之后的哲学家们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哲学的基本定义为爱智慧并沿用至今,历史上对于智慧如此之热爱甚至最后为此殉智的极为少见,苏格拉底开创了殉智之先河。他所提倡的爱智生活何以可能,是否具有普遍性,是本文所关注的焦点。本文试着从苏格拉底式的智慧着手,通过对其概念的分析,试着寻找其存在合理性的哲学前提。

2. 苏格拉底式智慧

在《申辩篇》中,柏拉图写道,古希腊德尔斐神庙的女祭司传下神谕,说苏格拉底是最有智慧的人。苏格拉底在得知此消息后,心中疑惑不解,他自认为无知,却被神称为世间最有智慧之人。他首先想到的解决方案是去找到一个更有智慧的人,这样就可以到神那里去推翻这个言论了。于是,他访遍那些以聪明著称之人,这其中包括政治家、诗人和巧匠等,但得到的结论却令他失望,因为他们不仅自己不聪明,还自以为聪明,诗人仅有的那些灵感也是神赐予的,他认为神谕有可能是对的。他在最后的申辩中告诫人们:只有神才是真正有智慧的。神谕之所以认为苏格拉底是最智慧的人,是因为他自认为无知,神谕仅仅是告诉人们,人的智慧在神的面前并没有多少价值。这个写在柏拉图笔下的故事,就是苏格拉底式的智慧。“自知无知”并不是简单地谦逊,它代表着苏格拉底对人局限性的体认以及对终极实在(神)的敬畏。

苏格拉底时期,他对智慧独特的理解是开创性的。在当时,流行着对智慧其它几种认识,包括“智术”、“智能”。苏格拉底式的智慧看似消解了智慧本身,在对其理解上有着悖论以及诡辩的嫌疑,实则内涵意蕴深长。首先,在知识问题上,他反对智者学派,并认为知识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概念是通过感性到理性的过程,并具有普遍性。苏格拉底认识到人所认识的知识是会改变的,只在一个时间阶段内成立,人无法掌握永恒的知识,只有神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是无知的。其次,苏格拉底认为,人无法认识外部世界,甚至了解和探究都不应该。因神创造、管理着自然界,人不能干预,否则就是对神的亵渎以及不服从。在这一点上,他所追求的爱智生活,更像是服从、敬畏、甚至是伺奉神的一种生活,具有神秘主义色彩。最后,他虽然主张人们不要去探究自然,无须像那些自然哲学家们对自然穷究其理,而是应该去研究神的旨意和智慧。神的智慧是体现在事物的目的之中的,因为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按神的旨意创造和安排其轨迹的。理解神的智慧,应该探究事物的目的,而不是去探究事物的原因。他不认可用自然界的事物去解释宇宙的产生,而是用神的概念(事物的目的)来指导人们研究自然,人类最大的智慧就是服从、敬畏神所创造及安排的一切。从这个层面来说,认识你自己则是认识自己出生之目的,这意味着人并非适合做所有事情,而只适合做神之意志之事,万物的秩序井然正是因为各职其位,各自按神之意愿存在着。人类的聪明体现在他们对神的敬畏,即对超越人类之上的秩序和力量的敬畏,这实则是苏格拉底式智慧的根本落脚点。若是简单的认为我承认我自己无知,因知识是浩瀚的,此生必不能全部学完,这并不是苏格拉底式的智慧,是对它的误解。苏格拉底式的智慧是有信仰意味的,那就是对神的信仰。

除此之外,苏格拉底式的智慧是带有伦理性,人获得智慧的前提为人是有德性的,而德性即知识意味着知识与德性是密不可分的,德性存在于知识中,知识的存在就带着德性。虔敬作为一种知识,是祈祷和献祭的知识;节制作为一种知识,是关于知识和无知以及其他诸种知识的知识;勇敢作为一种知识,虽然普罗泰戈拉认为,智慧、节制、正义和虔敬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同的,唯独勇敢是不同的,但苏格拉底证明勇敢即是智慧或知识,他认为所有勇敢的人都是有胆量的,勇敢是高贵的,因它是德性的一部分,有知识的人是有胆量的(比如具备跳水、搏斗知识的人),某些无知的人也是有胆量的(但是愚钝的),所以勇敢是智慧。德性与智慧的关系联系远不止于如此,在苏格拉底看来,对神和人来说,唯一真正的善就是德性和智慧,善是人(灵魂)的目标,也是爱智的目标。

3. 苏格拉底式爱智生活

苏格拉底一生都从事着爱智活动,以“助产术”的辩证法和人辩论,以“自知无知”为自己的哲学态度。“希腊城邦爱智之人不只一类,有耽于纯粹静观探究自然的‘自然学家’,有意欲必变世界移风移俗的‘智术之师’,当然还有‘知–无知’的苏格拉底式的‘临界哲人’。” ‎[1] 苏格拉底的爱智是不同于那二者的,他的爱智生活否定人有智慧,他的爱智生活的全部意义在于爱智慧这一活动过程本身。哲学就是爱智,即对智慧(无知的自我到有知)的追求。施特劳斯说“哲学是对智慧的探求,或对关涉最重要、最高或最整全事物的知识的探求;柏拉图表明,这种知识就是德性和幸福。” ‎[2] 如上文所说,苏格拉底式的智慧是蕴含着德性的,爱智是需要时时省察德性的,正如色诺芬所写,“他时常就一些关于人类的问题做一些辩论,考究什么事是虔敬的,什么事是不虔敬的;什么是适当的,什么是不适当的;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非正义的;什么是精神健全的,什么是精神不健全的;什么是坚忍,什么是怯懦;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政治风度;什么是统治人民的政府,以及善于统治人民的人应该具有什么品格;还有一些别的问题,他认为凡精通这些问题的人就是有价值配受尊重的人,至于那些不懂这些问题的人,可以正当地把他们看为并不比奴隶强多少。” ‎[3] 在这里,苏格拉底所关心的知识乃是与人类事务息息相关的知识,非自然知识,在他看来,真正的智慧正是引导个体趋于善生活的知识。由此,他以“牛虻”自比,遵从神的旨意对提醒人类时刻进行自我省察,引导人们关心灵魂、关心德性、关心善。

爱智的重点在于爱,这种爱是实践的、体认的。爱智过程本身即是一种智慧,也就是说智慧本身就包括了实践的过程,这一点颇像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但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在苏格拉底眼中,人并无智慧,人只能追求力所能及的智慧,爱智这一活动可以理解成为无限接近神的活动,是朝向神的活动,代表着人类对神的敬畏与向往。而人终究是人,是无法成为神的,也永远无法有智慧的,这一活动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无法完成其过程。这如同“自知无知”的悖论一样,爱智却无法实现有智,真正有可能有机会有智之人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弃对智慧的追求,但放弃追求智慧却正是爱智的活动。如果从爱智这一活动来定义人的智慧,那么智慧就具备了人间性。神是不需要爱智这样的活动,神即智慧本身,只有人,才有这一行为,这是爱智的实践性体现。这样的理解更像是黑格尔那句著名的论断“哲学就是哲学史”, ‎[4] 智慧就是爱智慧,智慧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爱智慧的过程,在世间,人类并不存在智慧这样的现成、稳定、不变的东西。苏格拉底认为智慧是一种过程性的活动,它有自己的目的,这一过程性的表达是“爱”,对智慧之爱。

关于爱,自称无知的苏格拉底在《会饮》中谈及爱的问题时,竟毫不谦虚地说自己懂一点。他借助第俄提玛之口表达个体爱欲上升的秩序,即“自己或者经别人引导游于爱欲的正确方式就是这样子的:先从那些美的东西开始,为了美本身,顺着这些美的东西逐渐上升,好像爬梯子,一阶一阶从一个身体、两个身体上升到所有美的身体,再从美的身体上升到美的操持,由美的操持上升到美的种种学问,最后从各种美的学问上升到仅仅认识那美本身的学问,最终认识美之所是。” ‎[5] 在苏格拉底看来,爱欲是一个上升的过程,对象仅限于美,是对于美的不同层次认识的上升过程,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爱智显然是最高级别的爱欲,因为爱的是美本身的学问,智慧与美、德性是同样的最高级的概念。苏格拉底智慧之爱的关键是引导个体从庸常的生活中超越出来,并趋向于普遍性、一般性、稳定性事物。一方面爱智慧包含了爱美,另一方面,爱美可提升爱智慧的可能性,因对美本身的追求,即是对智慧的追求。从苏格拉底爱欲上升的过程可以看出,爱智是最高追求,爱欲的最高表现体现在对美本身学问的追求,即对智慧的追求,也就是说这是最高级的爱欲。苏格拉底还曾讲过一个关于爱的故事,一位名叫爱若的人死后十二天突然复活,并给大家讲述了他在冥界的奇异经历。除去灵魂不死,善恶有报这些观念的追溯,苏格拉底有着更深的寓意,他认为只有爱神能担当起人与神之间上传下达的重担,只有爱若会传授神的旨意,传授最高智慧。苏格拉底说,“把人的东西翻译和传达给神,这就是使祈祷和献祭上达;再把神的东西翻译和传达给人,就是天意和报偿下达。它居于二者之间,填补空档,联成整体。通过精灵,进行着各种预言,以及祭司们牺牲、献祭、念咒、占卜、巫术的法门。因为神和人相隔,诸神与人之间的来往和交谈是通过这种精灵感召的人,通晓其他技术和行业的人是普通人。这种精灵有多种多样,爱神就是其中之一。” ‎[6] 在苏格拉底看来,爱若包含理性、智慧的意思,同时也是男子之间友谊和爱情的守护神。他所认为的智慧不能简单的为人知,因为人并不能真正拥有智慧,只有神才能拥有,人只能去爱智慧,人之为人是因为人有灵魂,且灵魂最高贵的部分是理性,也就是人之为人即是对于灵魂追求智慧之爱。这种智慧并不是现成的,是需要通过认识自身(灵魂),即对智慧无条件,无期限的爱。这种爱构成了个体无限趋近于智慧、神的内在动力。这种爱智之爱是个体对美好事物即智慧的爱,这种爱智生活是个体灵魂自我完善的生活,是灵魂不断净化,德性与幸福不断完善的生活。

4. 爱智生活得以可能的四个前提

上文阐述了爱智生活的具体内涵,其核心在“爱”与“智”。此内涵要求这种爱智生活的实现需要承认四个前提。

4.1. 承认神的终极实在之超越性和越验性

苏格拉底“自知无知”为苏格拉底式智慧,自知无知的前提之一是承认神的终极实在之超越性和越验性。苏格拉底因为两项罪名(不信神和败坏青年)而被控诉,而由此有了苏格拉底的申辩,他在申辩中表明,自己不仅仅是信神,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神的旨意,他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在侍奉神,正是因为侍奉神,才落至如此穷困之境地。因为他相信,神才是真正能拥有智慧的,人无法有智慧。在《申辩篇》中,多处可以看到苏格拉底是相信神的。“相信精灵并传授有关精灵的事情,相信精灵就不可避免相信超自然的事物,相信超验的存在。”苏格拉底所信之神并不像雅典诸神一样,具有与人一样的形体、一样的情绪、一样的性质,而是一种无形体的灵性、神性。神指派他过一种哲学的生活(爱智的生活),并向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神将他派到雅典这座城邦,像牛虻一样唤醒人们自我省察,关注灵魂以及德性。而雅典诸神却很难起到净化人心和改善社会的功能,诸神之下的雅典,已然堕落到只渴望金钱、荣誉等,而不去追求智慧,也不关心如何让灵魂变得更好。至于苏格拉底所相信的神,是否为雅典人所信奉之神(奥林匹斯诸神)在本文中不展开讨论,但苏格拉底用一个超越的理性取代了感性神,这为希腊多神教向一神教转变提供了一个契机,在申辩中体现了苏格拉底所承认、信仰的神是一个超验的、形而上学的终极实在。在《申辩篇》中,苏格拉底探访完那些聪明之人后发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由于在自己所从事的行当里取得成功,就以为自己在别的最大的事情上也很有智慧,这恰恰说明他们的愚蠢。智慧并不在于我们掌握了多少知识、技艺,而是要明白人本身的局限,明白人与神之间界限,明白只有神才是真正智慧的这一哲学前提。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苏格拉底的爱智生活的前提是承认神、信仰神,保持住这样的虔敬,获得神的旨意,才能有可能拥有智慧。德尔斐神庙的谕言被苏格拉底诠释为一种全新的智慧理解,一方面,他说明了人的局限性,划定了人与神的界限,并认为人要听从神的旨意;另一方面,从自知无知出发,引导人们要关注灵魂的理性,关注德性,积极向善,提倡过一种审查自身的爱智生活。苏格拉底的爱智生活实质上是践行神的旨意的侍奉活动,这看起来是一项宗教任务,更是一项哲学任务。因为苏格拉底所做的实践,既是对于自身的省察,也是对他人的关心与引导,换言之,既照看着自己的灵魂,也照看着城邦人的灵魂,这都更像是基于信仰神的前提下的哲学活动。

4.2. 承认人的灵魂之存在

在承认神的终极实在之后,如何确保毫无智慧价值的人类,在对神的服从、尊敬之后,有机会成为智慧之人?这就需要第二个前提,即承认人的灵魂存在。苏格拉底将人分为三个东西:肉体、灵魂、肉体与灵魂的结合体。肉体是灵魂的工具,灵魂是工具的使用者,二者是使用与被使用、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灵魂与肉体的结合体中也存在这样的关系。肉体只是工具,无法称之为人,如果非要将某种东西称之为人的话,也只能是灵魂。苏格拉底所说的“灵魂”,希腊文为Physche,本意为breathe,即呼吸,也意味着anima,人的生命之本,它的衍生意义才是灵魂,与人的身体对立。灵魂这个概念从一出生,就与身体密不可分,最早可追溯到荷马时代,在荷马史诗和悲剧作家们的作品中,使用该词意为崇高的精神(勇气)或是活着的生命。在荷马那里,Physche是人活着时可以呈现但死后便会离开、放弃的东西,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个时代,灵魂并没有转世、迁移、不朽等说法。从荷马时代到苏格拉底时代,灵魂经过自然哲学家们、宗教家们等探讨,其地位也在不断攀升,最终达到了灵魂不朽。格思里说:“苏格拉底关于人Physche的看法,它才是真正的自我。活着的人说法是Physche,肉体是知识一系列的工具或手段,人为了活着而用它。” ‎[7] 正是基于这一观点,他提出了人应该“照顾自己的灵魂”的任务,他一生都在虔诚地践行这一原则。正如他在《申辩》中说的“高贵的公民啊,你是雅典的公民,这里是最伟大的城邦,最以智慧和力量闻名,如果你只关心获取钱财,只斤斤于名声和尊荣,既不关心也不想到智慧、真理和自己的灵魂,你不感到惭愧吗?” ‎[8] 如何让灵魂尽可能变得最好,思考人的本质、目的、意义、价值才应该是智慧公民应该做的。

在《申辩篇》中,苏格拉底从容赴死时说道,“如果我们用另一种方式考察,那就会看到很有理由希望死是一件好事。因为死的状态有两种可能:死可能是绝对虚无,死者全无知觉;死也可能像人们说的那样,是灵魂从这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 ‎[9] 无论是哪种可能,在苏格拉底看来,都是不错的一个去向,若是前者,像一场没有梦的熟睡,就是进入绝妙的境界;或是后者,则摆脱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不美好,在新的世界与那些真正的智者相遇,是更为美妙的事情,在另一个世界去爱智慧是幸福的事情。苏格拉底从死亡的两种可能性走向出发,走出了死亡,这也是苏格拉底式智慧之体现。死亡本身意味着终结,意味着遗憾,苏格拉底本不认为人能有智慧,则死亡并无遗憾,死亡同样也是神的意愿,是一个确定性的神的意愿。走出死亡的智慧是走向超越与越验的智慧,是无限朝向神的智慧。苏格拉底认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灵魂,那么“认识你自己”即为认识自己的灵魂,认识灵魂中理性的那一部分,认识灵魂之目的,只有认识到了这一点,才能真正称得上认识了自己。苏格拉底在《阿尔基比亚德1篇》中还论证了灵魂中最神圣的部分是理性,或者说理性是灵魂的本质。正是因为理性只存在于灵魂之中,那么爱智这一理性活动的必然前提是它是一项关涉到灵魂的活动,更准确的说,是以灵魂为主体同时也为客体的活动。爱智首先是灵魂追求智慧的活动,同时,它还是以灵魂为对象的活动,其目标在于灵魂的净化,使灵魂尽可能地善,理性的自我反思是有效的方法。

4.3. 人的灵魂与神的同一性(感应性)

在承认第二个前提之后,爱智何以可能呢,人何以像神一样有智慧呢,这就需要承认第三个前提,即在解决人与神的疑问之后,解决人与神的连接问题,那就是人的灵魂与神的同一性或者说感应性。虽然在苏格拉底时代,希腊人一般也不认为神是全知全能的,但苏格拉底个人却坚信神是最美、最智慧的。他说,“神并不是一切事物的原因,只是好事的原因。” ‎[10] 神始终不变且如一,神与智慧同在,是智慧的源泉,神是美的、好的,它不可能不是智慧的。在他的观念里面,智慧与神是具有同一性的,那么,爱智慧与爱神自然也具有了同一性。无论是在柏拉图还是阿里斯托芬的笔下,苏格拉底都逃不过被判处死刑(烧死和毒死)的结局,在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申辩》中,他饮鸩赴死的态度是淡定且温和的,甚至带着喜悦,因为他深信灵魂在身体死亡后,会摆脱其束缚,进入一个新的世界,那是神的世界,他可以在那个世界过自己喜欢的爱智哲人生活,获得真正的智慧与品德。他说,“灵魂单独由自身察知的时候,就进入那纯粹、永恒、不朽、不变的领域,以自身的不易性为本,于独立不受阻碍之时,就永远与那些不变性质同在,永远如一,常住不变,因为它与永恒是相通的。灵魂的这种状态就叫明智。” ‎[11] 他认为人的身体具有不稳定性,并且被各种欲望所控制,因此,身体所感知的事物往往也是不准确的,甚至是不真实的。只有让灵魂脱离身体的束缚,灵魂获得真正的自由,人才有可能通过灵魂去察知事物的本质与真理。这意味着,在苏格拉底的观念里,灵魂与神是相通的,正如他在《申辩》中所说那些诗人创作诗歌,靠的并不是智慧,而是靠某种天赋和神启,就像那些神灵附体者和那些唱出神谕的占卜师一样,他们说出的是神的旨意,非个人理解,只是神借助他们的灵魂、身体表达神的智慧而矣。他还说,是神明命令他必须过热爱智慧的生活,即省察自己以及其他人,他正是因为信神,所以更要奉旨过这样的哲人生活。神明还派遣他作为牛虻来激发这个城邦里的每一个人,让他关心他们的利益、德性,让他们时时自我省察,苏格拉底所做的事,都是受神的指派,而神明用的是占卜和梦。以上都充分说明,在苏格拉底的观念里,神是灵魂相通的,是可以连接的,这一点是爱智与爱神的同一性的起点和基础。人可以“通过内心良知与神感应,获得神的启示,从而获得智慧。” ‎[12] 神与人,除了通过内心良知、精灵等来沟通感应,还有文章第二部分所表达的爱神来构架神人之间的桥梁。通过爱神来使得神与人相通,爱神与灵魂各自肩负着彼此的使命,使得人与神得以相连,得以同一。爱神是爱欲之神,爱欲在苏格拉底这里是有秩序和等级的,这与舍勒爱的秩序不同,它并未明确将他们定义爱的价值秩序,更多的是从理性出发,将爱欲从身体到灵魂,从感性到理性的上升秩序。个体初始性动力是基于人身体的爱欲,逐步上升到对更高事物的爱。这样的上升意味着个体能量的激活,正是这样的动力,才使得爱智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个体的活动,在这过程中,没有爱欲的上升,那么人将仅仅停留在最初、最原始的阶段,也只有最原始的对美(身体)的追求,爱智生活就不可能出现,也不可能有人追寻。爱神的力量巨大,因它有上升的需求,才有可能出现对美本身知识的追求。爱神之所以有对美上升的需求,最根本的原因是它是无限趋近于神的,这也是人与神得以交流感应的一个介质。沟通与感应本身是双向的,在这里,我们只须论证人感应神的意愿、目的,因神是超越的、最智慧的,人类尽在它的掌握之中,人都是它创造的,所以在沟通性这里,论证单向即可。最后,无论是通过良知、爱神、灵魂、精灵等介质,目的都是神的目的,即人与神能有感应和沟通,人能接收到神的旨意和命令,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爱智生活才能得以可能,若人与神无法交流,那么人将永不可能获得神的旨意,更永远无法获得神的智慧。

4.4. 肩负促使他人审察自身的使命

在承认上文中提到的三个前提之后,我们必须注意到,苏格拉底的爱智生活并不是个体的,而是整体的。在柏拉图的《申辩》中,苏格拉底从德尔斐神谕得出自己的使命,那就是不仅仅是对自己进行省察,还需要对雅典城邦的同胞们进行省察,正如他所说的“未经省察的生活不值得过”,他的爱智生活是省察自我及提醒人们省察自身的生活,他的爱智生活里有他人,这是一种使命,他通过诘问对话的方式提醒着他所遇到的人省察自身,这是苏格拉底的哲学活动,一种向内和向外的双向活动。在向外的这个层面,他使用诘问对话的方式提醒他人,并成为他将神的智慧传播的一种手段和工具。对于个体来说,省察分为自我省察和他人省察,显然,苏格拉底认为自我省察的能量大,他所采用诘问对话的方式,虽然属于他人省察范围,但最终仍是要落在自我省察上面,以外部促使内部产生反应。自我省察具有更高的自主性、灵活性,所受到的限制更小,所得到的完善更大。苏格拉底的这一转变(由自知无知、省察自身到提醒他人省察自身),主要是因为神的出现,正是他意识到只有神才有智慧这一问题之后,人的智慧毫无价值,而传播神的智慧就变得极为迫切。因此,苏格拉底式的爱智生活必须得有对他人的使命感,即促使他人走向省察自身、逐渐完善的使命感,这是苏格拉底爱智生活必须承认的第四个前提。

5. 结语

苏格拉底式的爱智生活是属于哲人的生活、理性的生活,并不适应于所有人。他关于爱智所做出思维革命仍对现代社会有着巨大的价值,正如伟大的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所说:“在雅典最辉煌的半个世纪里,它所绽放的最美丽的花朵不是一座雕像、一栋建筑或一部戏剧,而是一种精神:苏格拉底精神。”苏格拉底将哲学的对象从自然转向人自身,从认识你自己到完善你自己,从生到死,这是一个爱智的过程,在苏格拉底看来,死亡也不能阻挡对智慧的追求,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完善,继续爱智,这是对理性的极高崇拜,是对神的敬畏。苏格拉底在否定人有智慧的基础上,在知与无知之间继续追求智慧,这种边界思维,是极高明的。同时,他所过的爱智生活并不单单只是个体的,还关涉到整体,还需对他人有所劝诫,像牛虻一样地提醒他们时刻省察自身,这是爱智生活的使命,苏格拉底式的爱智生活是通过诘问对话的方式践行其使命,最终这种方式成为了他的生活方式。

纵使这样的生活不适合所有人,哪怕对于哲学家们,始终也需要认可四个前提,才有可能进入到真正的苏格拉底式爱智生活,首先,必须得承认神的神圣性、越验性、创造性、智慧性等;其次,必须得承认人是灵魂的存在;再次,必须得承认人与神之间的感应性或可沟通性;最后,必须得有肩负着传播神的智慧,促使他们省察自身、关心灵魂的使命感。这四个前提始终围绕着苏格拉底所信奉的神的问题,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以神这个终极实在来展开的,这是我们必须要清楚了解的。苏格拉底式爱智生活是从个体出发的,从认识自己、承认无知开始,这对塑造谦逊、上进的品格有着很大的帮助,同时,他的爱智生活兼顾自己与他人的幸福的,他人的幸福对于自身是有使命感的,这一点对于建设和谐稳定的社会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和思想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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